第8章 戰斗學校的第一天(1)
- “安德的游戲”三部曲
- (美)奧森·斯科特·卡德
- 4894字
- 2016-09-12 11:04:51
“我對你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竟讓他把一個孩子搞斷了一條胳膊,下手真夠狠的。”
“那是個意外。”
“真的嗎?可我已經在報告里把你夸了一通。”
“效果不錯,這下子那個受傷的小雜種變成了英雄,很多孩子得到了教訓。我本以為他當時會找教官處理的。”
“找教官?我還以為你最看重他這一點呢:有本事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如果他在太空中被敵人的艦隊包圍,喊破嗓子也沒人幫他。”
“誰能想到那個小混蛋會從座位上飛出去?誰能想到他會撞在艙壁上?”
“這只不過是你們這些軍人愚蠢無能的另一個范例罷了。要是你還有點頭腦的話,就該去干點真正的事業,比如推銷人壽保險什么的。”
“你也一樣,大天才。”
“面對現實吧,你我只是二流人才,手里卻掌握著人類的命運。權力的滋味真妙,是吧?還有個好處,如果我們失敗了,那就大家死光光,沒人能活著追究我們的責任了。”
“我從沒這么想過。咱們還是不要失敗的好。”
“全看安德的了。如果他完了,應付不了,下一個是誰?我們還能找誰?”
“我會列個名單。”
“列名單的同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失去安德。”
“我跟你說過,不能打破他的孤立狀態。一定不能讓他產生有人會幫助他脫離困境的想法。一旦產生依賴別人的念頭,他就完了。”
“你是對的。如果讓他覺得自己有朋友,那就糟了。”
“朋友倒可以有,絕不能有的是時時惦記父母。”
安德來到宿舍的時候,別的孩子已經選好了他們的鋪位。他站在門口,找到唯一剩下的那張床。天花板很低,安德伸手就能夠著。這是一間為小孩設計的房子,下鋪緊挨地面。其他孩子偷偷打量著他。當然,只有緊靠門邊的下鋪是空著的。有一會兒工夫,安德認為忍氣吞聲等于邀請別人進一步欺負自己,可他又不能強占另一個人的鋪位。
所以他咧開嘴笑了。“嗨,謝謝。”他說,一點兒也沒有嘲諷的語氣。他說得很自然,好像他們留給他的是最好的鋪位一樣。“我本來以為得求別人才能得到靠門口的下鋪呢。”
他坐下來,看了看床尾那個開著的柜子,柜門后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把手放在床頭的識別器上,念兩遍你的姓名。
安德找到了識別器,那是一個不透明的塑料顯示屏。他把左手放在上面說:“安德·維京,安德·維京。”
識別器的屏幕閃了一會兒綠光。安德把柜子關上,再試著打開,卻沒有成功,他把手放在識別器上說:“安德。”柜門自動彈開了。其他三個柜子也是用這種方式來控制的。
其中一個柜子里躺著四件連衣制服,顏色和安德身上穿的一樣,還有一件白色的。另一個柜子里裝著一臺小型電子書桌,和學校里用的一模一樣,看來在這里也要學習書本知識。
真正的好東西放在最大的柜子里。初看像一件太空服,配有頭盔手套,似乎可以完全密封。但實際上它并不是太空服,也不是密封的,不過仍然可以有效地包裹全身,衣服里還襯著厚厚的墊子,顯得有點僵硬。
衣服上還配有一支槍,末端是由透明的固體玻璃制成,看上去像是激光槍。但是他們肯定不會把致命武器交給小孩子。
“不是激光槍。”一個人說。安德抬頭望去,看見一個以前沒見過的人正在說話,年紀不大,態度友善。“但是它的光束非常細,聚焦性能極好。瞄準一百米以外的墻,落在墻上的光束周長只有三英寸。”
“干什么用的?”安德問。
“模擬戰斗訓練時用的。還有別的人把柜子打開了嗎?”那個人四周望望,“我的意思是,你們按指示完成掌紋和聲音識別了嗎?不這么做是打不開柜子的。你們在戰斗學校學習的頭一年里,這間屋子就是你們的家。你們可以找一個自己喜歡的鋪位住下來。通常情況下,我們會讓你們自己選出一個領頭的隊長,讓他睡在門邊的下鋪上。不過顯然這個鋪位已經有人住了,識別器又不能重新編碼。你們好好想想要選誰。七分鐘后吃飯,沿著地板上的燈光標志走。你們的燈光標號是紅黃黃。無論什么時候,撥給你們的路線都會以紅黃黃為標志——三個亮點排在一起——只要沿著燈光的指示前進就行了。你們的顏色是什么,孩子們?”
“紅黃黃。”
“很好。我的名字叫戴普。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就是你們的媽媽。”
孩子們哄笑起來。
“想笑就笑吧。不過要記住,如果你們在學校里迷了路——這是很有可能的——別隨便打開門,有的門是通向太空的。”又是一陣笑聲,“你們只要告訴別人你們的媽媽是戴普,他們就會來找我。或者說出你們的顏色代碼,他們會用燈光給你們指出一條回家的路。有什么問題就來找我。人家付薪水給我就是要我善待你們,這樣的人學校里只有我一個。記住這一點。但是請別把我想得太好了,誰要是膽敢湊過來親我一下,我就打爛他的臉。明白嗎?”
他們又笑了。戴普現在有了一屋子的朋友,驚嚇中的孩子總是很容易收服。
“哪兒是下,誰來告訴我?”
他們一齊指向下方。
“很好,但是這個方向是指向外面的。戰斗學校不停地自轉,所以你們感覺的‘下方’實際上是離心力的方向。這里的地板也朝這個方向彎曲。如果你們沿著一個方向走上足夠長的距離,就會返回出發點。不過請別這么做,因為這個方向是教官居住區,那個方向住著高年級學員。他們不喜歡新兵闖進他們的地盤。你們可能會被連推帶打地趕出來。事實上,你們肯定會被人家推搡一番。真要出了這種事,不要找我哭鼻子,明白嗎?這里是戰斗學校,不是幼兒園。”
“那我們該怎么辦?”一個孩子問,他睡在安德附近的上鋪,是個黑人,年齡相當小。
“如果你們不想被別人推搡,就自己先想想該怎么做。但是我警告你們——謀殺和故意傷害都是嚴重的罪行。我知道在你們上來的路上差點兒出了人命,有個孩子的胳膊被打折了。如果再發生類似情況,有人就會被打入冷宮,明白嗎?”
“打入冷宮是什么意思?”那個手臂上裹著夾板的孩子脫口問道。
“打入冷宮,就是送回地球,趕出戰斗學校。”
沒有人看安德。
“所以,孩子們,如果你們中間有誰想制造麻煩,至少干機靈點兒,懂嗎?”
戴普走了,還是沒有人望安德一眼。
安德感到恐懼在心底隱隱升起。那個摔斷胳膊的孩子,安德并不覺得對不起他。他是史蒂生的翻版。像史蒂生一樣,他已經拉攏了一幫人,一小群個頭比較大的孩子。他們在房間另一頭有說有笑,每過一陣就有一個人扭過頭來盯安德一眼。
安德滿腦子都是回家的念頭。這里發生的一切和拯救世界有什么關系。現在沒有了監視器,又成了安德一個面對一個團伙,這次他們還和安德住在同一個房間。簡直和跟彼得相處一樣,卻沒有華倫蒂在旁邊照顧了。
恐懼感一直伴隨著他,在餐廳吃飯時沒有一個人坐在他身邊。其他孩子都在一起談論——墻上的積分榜、飯菜、高年級學員等等。安德只能孤獨地看著他們。
積分榜上有戰隊的排名、勝負記錄,還有最新積分。有些高年級學員顯然在拿最近一場比賽打賭。有兩支隊伍——蝎獅戰隊和蝰蛇戰隊沒有最新的分數,顯示成績的方格在不停閃動。安德認為他們現在一定正在比賽。
他注意到高年級學員分成許多群體,身上的制服各不相同。有些身著不同制服的人坐在一塊兒聊天,但是一般說來,每個群體各有自己的地盤。新兵們——他們這個小隊和兩三個由年齡大一些的孩子組成的小隊——穿著不起眼的藍色制服,而屬于不同戰隊的高年級學員穿的制服卻華麗得多。安德試著猜測哪種制服對應哪支戰隊,天蝎戰隊和蜘蛛戰隊很容易識別出來,火焰戰隊和潮水戰隊也不難分辨。
一個高年級學員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他比安德大得多,看上去有十二三歲,正開始發育成一個男人。
“嗨。”他說。
“嗨。”安德說。
“我叫米克。”
“安德。”
“這是個名字嗎?”
“從小我姐姐就這么叫我。”
“這個名字在這兒倒不錯,安德——終結者,嘿嘿。安德,你是你們隊里的害蟲嗎?”
安德聳聳肩。
“我看見了,吃飯的時候沒人搭理你。每個小隊里都有這么一位沒人搭理的孩子。有時候我覺得這種事是教官們故意弄出來的。教官們待人可不怎么樣,你會知道的。”
“噢。”
“這么說,你們隊里的害蟲就是你啰?”
“我想是吧。”
“喂,知道嗎,用不著為這種事兒哭鼻子。”他把自己的圈餅遞給安德,叉走安德的布丁,“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長得壯壯的。”米克埋頭大嚼布丁。
“那你呢?”安德問。
“我?我什么都不是。我是空調房里的一個臭屁,持久不散,可大部分時間里沒人覺察到。”
安德勉強笑了笑。
“呵呵,有意思吧。這不是說笑話,我在這兒已經沒地方去了。年齡越來越大,他們很快就會把我送到另一所學校去。肯定不是戰術學校。你看,我從來沒當過頭兒,只有當過頭兒的人才有希望進戰術學校。”
“怎么才能當頭兒?”
“喂,我要是知道,還會弄成現在這樣子嗎?你看看,在這里有多少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
不太多……安德心想,嘴上卻什么都沒說。
“只有幾個。我不是唯一一個處于半開除狀態的家伙,這樣的還有幾個。其他的家伙——他們都成了指揮官,和我一起進校的那批人現在都指揮著自己的戰隊,除了我。”
安德點點頭。
“聽著,小家伙,我是在指點你。多交朋友才能當頭兒,必要時得拍拍別人的馬屁,但如果別的家伙敢小瞧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安德又點點頭。
“才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們這些新來的都是這個樣子,什么都不知道。腦子空空,什么都沒有。別人一敲你,你就碎了。看著我,等你落到我這個地步的時候,別忘了有人提醒過你,這可是最后一次有人好心幫你。”
“那你為什么幫我?”安德問。
“你以為你是誰,快嘴的家伙?閉上嘴,吃飯。”
安德閉上嘴繼續吃飯。他不喜歡米克。他心里清楚,自己決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也許教官們是這么計劃的,但是安德決不會讓他們得逞。
我不會成為隊里的害蟲,安德想,離開華倫蒂和父母到這兒來,不是為了讓他們開除我。
叉起食物送到嘴邊時,他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覺得家人正環繞在自己身邊,就像以前那樣。他知道往哪個方向轉頭可以看見媽媽叮囑華倫蒂吃飯的時候不要咂嘴。他知道爸爸會坐在哪兒,一邊瀏覽桌面顯示的新聞,一邊時不時插上一句,表示他也加入了餐桌上的談話。彼得會假裝從鼻眼兒里摳出一粒碎豌豆——有時候,就連彼得也挺有意思。
不該這時候想起他們,喉嚨里一陣哽咽,安德強壓下去。淚水涌進他的眼睛,連盤子都看不清了。
他不能哭,在這里他得不到同情,戴普并不真的是媽媽。任何軟弱的表現都會告訴他的敵人,這個孩子是可以擊倒的。和以前彼得欺負他時一樣,安德開始在心里用乘2的方法數數:1、2、4、8、16、32、64,繼續,直到他能算出的最大數值:128、256、512、1024、2048、4096、8192、16384、32768、65536、131072、262144,算到67108864乘2的時候他拿不準了。是不是漏掉了一位數?他算出來的數應該是六千萬、六百萬,還是六億?他試著再往下乘,結果沒算明白。應該是1342什么什么,134216幾幾,還是134217728?忘了,再來一遍吧。安德繼續算著,直到算出他能得到的最大一個數。痛苦消失了,淚水止住了,他不會再哭了。
那天晚上熄燈以后,他聽到房間里幾個孩子啜泣著念叨他們的媽媽爸爸、家里養的小貓小狗。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嘴里默念著華倫蒂的名字,還能聽見她的笑聲從樓下的客廳里傳過來,似乎近在咫尺。他能看見媽媽經過他的房間時推開門察看狀況的樣子。他能聽見爸爸邊看電視邊笑的聲音。一切如此清晰,但是這些永遠也不會重現了。等我再次看到他們時,我肯定已經長大了。獲準離校最早也得十二歲。我為什么要答應來這里?為什么這么傻?去學校上學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天天面對史蒂生也沒關系。還有彼得,他是個傻瓜。安德不怕他。
我想回家,他小聲說。
這種聲音和彼得折磨他時他發出的呻吟聲一樣,細不可聞,或許他根本沒有叫出聲來。
盡管他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淌到被單上,他還是極力抑制自己的抽噎,不讓床鋪有絲毫搖動,盡力讓別人完全聽不見他發出的細微聲音。但痛苦是如此真切,淚水堵塞了他的喉嚨,流淌在他臉上,他的胸中一片熾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想回家。
那天晚上,戴普走進房間,在床鋪間走來走去,輕輕拍著每一個孩子。他走到的地方哭聲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更響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一點點溫柔的觸摸已經足以讓一些強忍淚水的孩子哭出聲來。但是安德沒有這樣,戴普走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再啜泣,面頰已被抹干。以前彼得欺負他,而他又不敢讓爸爸媽媽知道的時候,就是這張臉幫他隱瞞了真相。為了這個我得謝謝你,彼得。謝謝你,為了這雙干澀的眼睛和無聲的啜泣。是你教會了我隱藏自己的情感,現在,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這種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