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蜥蜴戰隊(1)
- “安德的游戲”三部曲
- (美)奧森·斯科特·卡德
- 4903字
- 2016-09-12 11:04:51
“安德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真是個好消息。”
“玩家的死亡總是令人沮喪的。我常想,‘巨人的飲料’那個環節是整個心理游戲中最變態的部分。但他竟然挖巨人的眼睛!像這樣的人,我們真應該讓他指揮艦隊?”
“他贏了沒人能贏的游戲,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現在你要讓他進入下一階段了吧?”
“讓他留在新兵隊是為了觀察他怎么處理和伯納德的關系,他做得非常好。”
“也就是說,只要他熬過一個困境,你立即就要給他設置另一個更加難熬的困境。他有喘氣的時間嗎?”
“他還會和新兵隊里的伙伴待上一兩個月,或許三個月。對孩子來說這段時間已經相當長了。”
“你想過沒有,這些孩子已經不像小孩子了?我觀察過他們做的事、說的話,一點也不像小孩。”
“他們是世界上最有才華的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但是總應該有點小孩樣。他們這樣太不正常了,他們的表現就像——歷史上的大人物——拿破侖、威靈頓、愷撒、布魯圖斯等等。”
“我們是在拯救世界,不是在治愈心靈的創傷。你的同情心也太泛濫了。”
“列維將軍是不會憐憫任何人的,瞧瞧他的錄像資料就知道了。不過,別傷害這孩子。”
“你是開玩笑嗎?”
“我的意思是,適度傷害,不要毫無必要地傷害他。”
晚餐時阿萊坐在安德對面。“我終于明白了你是怎么用伯納德的名字發送信息的。”
“我?”安德問。
“得了吧,還能有誰?肯定不是伯納德自己,也不會是沈,他對電腦不怎么上手。我自己知道不是我,剩下的還能有誰?算了,我已經弄明白怎樣創建假的學員賬號了,你建立一個名為‘伯納德’加空格的學員賬號,伯—納—德—空格,所以電腦沒有把這個賬號當作重復的賬號刪除。”
“聽上去好像行得通。”安德說。
“行了行了,行得通。關鍵是,你竟然頭一天就能這樣做了。”
“你怎么沒想到或許是別人做的呢?也可能是戴普,說不定他想打擊伯納德的霸道行為。”
“我還發現了一件怪事,這一手用你的名字不管用。”
“噢?”
“只要用跟安德沾邊的名字注冊,都會被系統踢出來,我根本進不了你的文件。你一定設置了自己的安全系統。”
“或許吧。”
阿萊咧嘴一笑。“我剛剛進系統破壞了一個家伙的文件。他在我之后也破解了這個系統。能破解系統的人越來越多了,我需要自我保護,安德,我需要你編的安全系統。”
“如果我把自己的安全系統給了你,你就會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你會把我的文件也破壞掉的。”
“你說我?”阿萊問,“我?你最好的朋友!”
安德笑了。“我幫你裝一個。”
“現在?”
“能讓我吃完再去嗎?”
“學校的飯你從來沒吃完過。”
這倒是真的,每次晚餐結束時,安德盤子里總有剩下的食物。安德看看自己的盤子,決定還是不吃了。“我們走吧。”
兩人回到宿舍,安德在自己床邊坐下說:“把你的電腦拿過來,我做給你看。”但阿萊把電腦拿過來后,發現安德還坐在那里,他的柜子也沒有打開。
“怎么了?”阿萊問。
安德沒有回答,只把手掌按在他的柜子上。柜門沒有打開,面上的屏幕顯示“非法登錄”。
“有人踩到你頭上了。”阿萊說,“給了你劈面一耳光。”
“你現在還想要我的安全系統嗎?”安德站了起來,從床頭走開。
“安德。”阿萊喊了一聲。
安德轉過身,看到阿萊手里抓著一張小紙片。
“是什么?”
阿萊抬頭看著他,說:“你還沒看到?它放在你的床上。你剛才一定坐在它上面了。”
安德接過紙片。
上面寫著:
安德·維京
分配到火蜥蜴戰隊
戰隊長邦佐·馬利德
立即生效
顏色代碼:綠綠棕
不攜帶個人物品
“你確實挺機靈,安德,可你在戰斗訓練室的表現不比我強。”
安德搖搖頭。居然在這個時刻晉級,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最愚蠢的事。從來沒有人在八歲以前晉級,安德還不到七歲,而且一個新兵隊總是一塊兒晉級的,大多數戰隊同時再接收一名新兵。除他之外,別人床上都沒有晉級指令。
事情剛剛順利起來,伯納德剛剛開始能和甚至包括安德在內的其他人和睦相處,安德剛剛交到阿萊這個真正的朋友,他的生活剛剛開始像個樣子。
安德伸手把阿萊從床上拉起來。
“不管怎么說,火蜥蜴戰隊可是個人人爭著去的地方。”阿萊說。
這個時候調動實在太不公平了。安德氣極了,淚水在眼睛里打轉。不能哭出來,他對自己說。
阿萊看見了安德的淚水,他人很好,沒有說出來。“他們都是混蛋,安德,連你自己的東西都不讓帶走。”
安德笑了笑,到底沒哭出來。“干脆我脫個精光,一絲不掛去報到,怎么樣?”
阿萊也笑了。
一陣沖動之下,安德緊緊擁抱了阿萊,仿佛他就是華倫蒂,安德甚至想起了華倫蒂。真想回家啊。“我真的不想去。”他說。
阿萊也緊緊回抱著他。“我理解他們的做法,安德。你的確是我們中最出色的,或許他們想讓你盡快學會所有東西。”
“去他的所有東西。”安德說,“我想知道的是有個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滋味。”
阿萊嚴肅地點點頭。“你永遠是我的朋友,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說,然后笑道:“去吧,把臭蟲子剁個粉碎!”
“沒問題。”安德也笑著說。
突然間,阿萊在安德臉頰上親了一下,在他耳邊輕聲道:“賽倆目[1]”。隨即紅著臉轉身回到自己在宿舍后頭的鋪位。安德猜想,那個親吻和祝福可能是某種禁忌,也許源自某種被壓制的宗教信仰,也可能那句祝福的話對于阿萊有著特殊的含義。不管它對阿萊意味著什么,安德知道這句話是神圣的,意味著阿萊把安德當成毫無保留的好朋友。安德很小的時候,還在政府將監視器裝在他脖子上之前,媽媽也曾這樣對他。那時她會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為他祈禱。她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沒有。媽媽在沒有一個人知道的情況下顯示了對他的愛。安德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這件事,甚至沒對媽媽說。他把這當作神圣的記憶,知道了媽媽是非常愛他的。阿萊剛才也給了他這種感覺,這份祝福是如此神圣,阿萊甚至不能讓安德知道它的含義。
之后他們再也沒有說話,阿萊上了床,轉過身看了看安德。兩人只對視了一瞬,兄弟般心意相通的一瞬。然后安德就離開了。
學校的這個區域不會出現“綠綠棕”的指示燈,只有公共區域才能看到。其他人快吃完晚餐了,他不想這時去食堂。游戲室現在應該沒人。現在,游戲室里已經沒有哪個游戲可以吸引他,于是他來到游戲室后面空著的那排公用電腦旁,登錄進入,繼續玩自己的獨門游戲,“巨人的飲料”。他很快來到仙境,現在那個巨人已經死了。他小心地爬下桌子,跳到被巨人碰翻的椅子腳上,再跳到地面上。過了一會兒,一群老鼠跑來咬巨人的尸體,但安德從巨人破爛的衣服上拔下一根別針,殺死了一只老鼠,之后它們就銷聲匿跡了。
巨人的尸體已經腐爛了,食腐動物啃掉了能啃掉的部分,蛆蟲掏空了它的臟腑。現在它已經成了一具干癟的木乃伊,齜牙咧嘴好像在笑,眼部只剩下兩個洞,手指蜷曲著。安德不禁想起這個惡毒狡猾的巨人還活著的時候,自己是如何挖進它眼睛的。雖然安德現在仍然覺得憤怒、灰心,但他還是暗暗希望再來一次。不過現在巨人已經成了場景的一部分,不能再對它發泄怒氣了。
安德以前總是通過那座橋去“皇后之心”城堡,那里有很多適合他玩的游戲,但現在它們已經吸引不了他了。他從巨人尸體旁走過,沿著小溪溯流而上,來到一座森林。那里有一塊操場,里面有滑梯、平梯、蹺蹺板、旋轉木馬,十多個孩子笑著鬧著玩著。安德走了過去,發現自己在游戲里的角色變成了一個小孩,通常情況下他的角色都是大人。而且,現在他的角色比其他孩子還小。
他排進等著玩滑梯的隊里,其他孩子沒理他。他爬上滑梯頂,看著前面的男孩沿滑梯旋轉著滑落到地面。他坐下來準備滑下去。
還沒滑多久,安德突然從滑梯上栽了下來,摔在地上。滑梯不載他。
他也玩不了平梯。他沿著欄桿一級級地往上爬,但某一根欄桿會突然變成幻影,讓他掉下來;玩蹺蹺板時,只要他升高到頂點,就會莫名其妙地摔下來;還有旋轉木馬,轉速一快,他抓的扶手便會突然化為烏有,安德隨即被離心力甩飛出去。
最可恨的是其他孩子都笑成一片,笑聲真刺耳,真討厭。他們圍著他,指指點點取笑他,直等笑夠了才回去接著玩他們的。
安德很想揍他們,把他們扔進小溪。但他沒有,而是走進森林。他發現了一條小徑。小徑很快變成了一條用古舊的石磚鋪成的路,雜草叢生,陰森黑暗,但是還能走人。路的兩旁有些指示,可能指向別的游戲,但安德沒有理會,他想瞧瞧這條路到底通向哪兒。
路的盡頭是一片空地,中間有一口井,井邊還有塊牌子,寫著“喝水,旅行者”。安德走上前,看看這口井。正在這時,四周傳來一陣咆哮聲,樹叢中沖出十多頭長著人臉的狼。安德認出它們就是剛才在操場里玩耍的小孩,現在卻長出了能把人撕碎的獠牙。手無寸鐵的安德很快就被大卸八塊。
像往常一樣,同一地點出現了他的第二條命。這次安德想鉆進井里,但仍然被狼群吃掉了。
第三條命出現了,但這次是在操場上。那些孩子又在嘲笑他。隨你們笑吧,安德想,我知道你們是什么東西。他推開一個女孩,她憤怒地追趕他。安德將她引上滑梯。他理所當然地掉了下去,那個女孩追得太緊,也跟著掉了下去。摔到地面時她變成了一頭狼,癱在地上,不知是死了還是昏了。
安德一個接一個將他們全部誘進陷阱,但沒等他結果最后一個孩子,狼群開始蘇醒了,而且沒有再變回小孩。安德再一次被撕成碎片。
安德氣得發抖,全身大汗淋漓。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角色在巨人的桌子上復活了。我應該退出游戲了,他對自己說,應該去新的戰隊報到。
但他還是控制著角色跳下桌子,走過巨人的尸體來到操場。
這一次,那些孩子一掉到地上就變成惡狼,安德立刻把它們拖到溪邊扔進水里。溪水好像是酸性的,每當他把一頭狼扔進去,水里都會發出咝咝的響聲。狼在水里溶解了,升起一股黑煙飄在空中。那些小孩后來開始兩三個人一組追趕他,但也不難收拾。最后安德發現空地上的狼已經被他全部干掉了,他拉著吊桶的繩子爬進井里。
井底通向一個黑乎乎的地洞,但他能看見里面有一堆堆珠寶。他從旁邊通過,注意到身后有一雙雙眼睛在珠寶中間閃閃發光。前方出現了一張放滿食物的桌子,他仍舊沒有理會。他走過吊在地洞頂上的一組籠子,每個籠子里都裝著一些奇特的、看上去很友善的動物。過一會兒再和你們玩,安德想。最后,他來到一扇門前,門上寫著幾個翠綠色的字:世界盡頭。
他沒有遲疑,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站在一個小小的平臺上,平臺凸起在一座懸崖上,下面是或明或暗的綠色森林,綠色中夾雜著些許秋天的金黃,間或點綴著一片片空地,上面是耕地和小村莊,遠處山坡上還有一座城堡。白云在他腳下飄過。在他頭頂,天空就是這個巨型洞穴的頂部,亮晶晶的水晶在明亮的鐘乳石上閃爍著。
門在他身后關上了。安德仔細研究著這個場景。真是太美了,美得讓他不再像以往一樣留意如何保存自己的性命。在這一刻,他不再關心這個地方可能會發生什么事情,他已經找到了它,能夠看著它就是最大的獎賞。于是,他沒考慮后果,不顧一切地從平臺上躍了出去。
他一頭栽向下面翻滾的急流和險峻的巖石。就在他下墜時,一朵云飄到他的腳下,將他托了起來,載著他飛向遠處,把他帶上城堡的高塔,托著他穿過一扇打開的窗戶,把他放在一間屋子里,然后飄走了。這間屋子沒有門,地上沒有,天花板上也沒有。從唯一的窗子望出去,外面高得嚇人。
剛才他毫不遲疑便從懸崖上跳了下去,現在卻猶豫起來。
忽然,火爐邊一塊小地毯自動拆了開來,變成一條細長的毒蛇,露出邪惡的毒牙。
“我是你唯一的解脫。”它說,“死亡就是你唯一的解脫。”
安德朝屋子四周望了望,想找一件武器。正在這時,屏幕突然變黑,一行字在顯示屏邊緣閃爍著:
立刻向戰隊長報到,你遲到了。——綠綠棕
安德惱火地關掉電腦,走到信號墻邊,找到那三種顏色的帶狀指示燈。他碰了一下指示燈,然后沿著它標出的路線前進。暗綠、明綠和棕色的指示燈讓他想起游戲里那個早秋時節的王國。我一定要再去一次,他對自己說。那條毒蛇是個威脅,我可以從塔里跳出去,在下面找一條出路。那個地方叫“世界盡頭”,或許因為那里就是游戲的盡頭,我可以隨便走進一個村莊,變成一個小孩子在那里玩耍,不需要殺死誰,也沒有什么東西要來殺死我,只管在村莊里簡簡單單生活就行。
盡管他這么想,卻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簡簡單單生活”是什么樣子。這輩子他還從來沒有簡簡單單生活過哩。他很想試一試。
戰隊比新兵小隊人多,宿舍也大得多。這里的營房狹長,兩邊擺著床鋪。由于實在太長了,甚至可以看出宿舍盡頭的地板向上彎曲,呈現出一個弧度——戰斗學校是一個輪狀結構,它的各部分自然也有弧度,只不過房間小的話就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