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命飲食Ⅱ
- (美)T·柯林·坎貝爾 霍華德·雅各布森
- 11468字
- 2019-01-03 19:50:41
03
我的邪佞之說
我們生活在一個系統中,在這個系統中吸收,也在這個系統中思考。
——詹姆斯·道格拉斯
當我開始營養學研究生涯時,我很傻很天真。干草場、擠奶棚,兒時的這些成長環境讓我在面對目前科學界的陰暗面時有些措手不及。一些科學工作者貪婪、狹隘、極端不誠實和憤世嫉俗,更別談一些官員因一些重大發現會妨礙他們的仕途,而對此視而不見這樣驚人的事例了。
我進入研究院,渴望從事我理想中的科學研究。我想不到還有什么事情能比這些更好的了:學習新的知識,選擇想要研究的課題,然后與學生和同事分享和討論一些想法。我欣賞科學方法的透明性和完善性:在真實權威的科學依據面前,個人的意見和偏見都消失不見;一個嚴謹的科學試驗像精美地布置好餐桌,邀請真理來進餐一樣;真誠的提問能驅走無知,創造出一個更好的世界。
我發現科學以前是,現在是,并且可能就是那樣——只要研究人員小心翼翼,不在“正常”科學的界限之外追求政治上錯誤的想法。你可以懷疑、詢問和研究你喜歡的任何事情,直到你越過由偏見所定義,并由扶持了幾乎所有科學的金錢利益所強化的邊界。
常態科學。這難道不是一個奇怪的詞嗎?常態科學意味著任何事情都不能挑戰主流范式——被普遍認同的世界的情形。“正常”無論如何也不意味著“好”或“更好”;它只意味著研究員被限制而不能詢問那些被認為答案已知、不再作為討論對象的問題。在我大部分的生涯中,我發現自己觸碰到了科學范式的無形邊界。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我最終決定完全沖破它們。這就是我如何得知這么多關于那些邊界的情況:有時你不得不跨過界線,才找得到它們在哪兒。
范式可怕的地方之一在于:它幾乎不可能從內部被感知。一個范式可以是包羅萬象的,以至于它看起來好像包含了一切。讓我們來看一個盛行了千百年現在卻已被作廢的范式,那就是太陽是繞著地球旋轉,而不是地球繞著太陽旋轉這一理論。你不能抱怨當時的人們相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因為當人們走出去的時候,看到地球紋絲不動,而天上的太陽、月亮、行星和星星都在移動。哥白尼于1543年發表天體運行論,聲稱是地球圍繞太陽旋轉。他這一行為是在挑戰人們的常識,挑戰一個持續了數千年的科學認知,以及怒火中燒的宗教信仰團體。實際上,哥白尼的理論解釋了當時流行的地心說無法解釋的一些現象。然而,即便他有科學依據,也沒能改變他最終的命運。正如哲學家般的作曲家保羅·西蒙(Paul Simon)所說:人們只會聽他們想聽的東西,而忽略不想聽的。
我不是想把自己比喻成哥白尼,只是他的故事是一個廣為人知的、陳腐范式阻礙科學進步和真理發現的例子。在完美的世界中(在我開始研究生涯時就信奉的完美世界),當不完善的范式顯示出其局限性時,科學方法就會馬上去完善它。但是那些因提出這些范式而功成名就的人,這時則表現得像一個受到威脅的獨裁者一樣。他們會不計一切代價地集結權利,并且當他們越受到挑戰時,他們就會變得越卑鄙和危險(當這些范式涉及一些權貴的金錢利益時,這個現象則更加明顯——此現象我們將稍后再做討論)。
有一次我擺脫一個盛行的營養學范式,發現了一些令人振奮的事情:你可以從一個范式的外面去了解其內部的許多東西。設想一條對其他環境一無所知、一直快樂地生活在海里的魚多芮。有一天它被一張漁網捕住了,然后被打撈起來,最后被扔在一艘船的甲板上。這時它不得不承認,它原來那種以為全世界都是水的想法是不正確的。假如它能成功掙脫漁網,撲通一聲又躍回海里,它會怎樣對它的同伴描述它所看到的景象呢?如果它們能像人類一樣做出反應,它們又會做何反應呢?“可憐的多芮瘋了,它是在吹牛和撒謊呢。”實際上,所發生的事不過是:多芮現在清楚地認識了海洋——許多生存環境中的一個。它現在認識到,海洋是有邊界的。并且它對水這種元素的性質也多了一些理解。因為在經歷過干燥的空氣后,它現在能感知到水的濕潤和清冽了。它現在也知道,水也有某種知覺,會對尾巴和鰭的滑動做出某種特殊的反應。宇宙中還有許多其他的事物真相,現在多芮能夠把大海列入這些浩瀚的事物真相之一了。
我的“出水之旅”讓我被我的同事們冠上了異端者的名號。但是我和多芮不一樣,我不是被扔出范式的。我只是朝著一個離岸邊越來越近的方向游啊游,直到我最后抵達了陸地。我在研究界里的奇異之旅源于我對“離群值觀察”的昂然興趣和不懈追求。離群值部分,是一種與既得觀察結果的剩下部分不符合的一種數據。它是一個奇怪的閃光點,是一種反常結果,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這種非同尋常的東西如果被我們坦然面對的話,能對我們現有理解的完善性提出質疑。
離群值觀察的結果有時候是錯誤的,比如由于天平壞了,或者兩根試驗管被意外地調換了,有可能是由這類原因而導致觀察結果錯誤。而有時候,離群值觀察是有人故意而為之所形成的錯誤觀察結論,因為有一些研究者想要出名(或者發財)。所以人們對于那些與普遍認知相沖突的科學數據持懷疑的態度也是正確的。畢竟,我們不希望我們對整個宇宙的理解會隨著那些隨意的測量結果而變來變去。
處于最佳狀態的科學方法會看著離群值的觀察說:“證明給我們看啊,證明那并不是一個意外、一個錯誤,或者是一個謊言。”換句話說,就是在實驗室條件下再現試驗結果,十分詳細地描述試驗過程,以便于他人可以重復試驗,然后看他們是否能得到同樣的試驗結果。如果一個離群值試驗結果能夠經受住各種考驗,那它就該被并入我們的知識庫并改變我們已有的范式。
不幸的是,科學家也是人,他們并不能總是呈現出科學方法的最佳部分。當一些研究發現威脅到他們的畢生研究成果的正確性時,他們會變得十分不理性和極度有戒備心。當一些證據會威脅到他們的資金時,他們會變得極其卑鄙。他們的這些變化你都能察覺到,因為當這種事情發生時,他們會停止對證據的爭論,而開始出言不遜。
當我發現了一個離群值觀察的時候,我踏上了這條奇異的道路。我當時的觀察結果對動物蛋白有益于人體這一深入人心的營養學觀點產生了質疑。
奶牛與我
因為我來自于乳牛場,所以我想我對人類健康的貢獻將會是:想出一個方法從家畜身上得到更多的蛋白質。畢竟,世界上有數以億計的人都因為營養不良而飽受折磨,而營養不良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蛋白質缺乏。如果我們能提供數量充足而又價格實惠的牛奶和肉類,我們就能減少數不清的病痛折磨。正如一首創作于1947年的流行鄉村歌曲里唱道:如果每個都兒童每天能喝上鮮奶,如果每個工人都有充裕的時間娛樂,如果每個無家可歸者都能住進舒適的房間,這世界就會變成一個美好的世界。不再無家可歸,每周都有人性化的工作,還能享受牛奶,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好的嗎?
這個研究課題對我來說十分完美。我的整個童年就是在擠牛奶和與我們的顧客分享這種美味中度過的。我的獸醫醫學、生物化學以及營養學學術背景讓我能夠理解和使用這些知識去控制動物飼養,以增加人類的食品供應量。一些牛肉和煉乳企業一直以來也非常樂意對我們在這方面的進一步研究提供資金。所以當我發現動物蛋白對人體有害的證據時,我比任何人都更難以拋棄之前所有的一切想法。
回顧過去,我發現使我筋疲力盡的是,當涉及離群值觀察時我那永不滿足的好奇心。我相信,我的工作就是發現真相,不論隨之而來會有什么結果。我對蛋白質的研究讓我逐漸發現,整個現代科學界的范式有一個巨大的缺陷。
蛋白質——幾乎完美的營養物質
我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做了一項令人感到困惑甚至是恐懼的觀察,從此以后我便開始踏上了這條離經叛道之路。你可以從以下的簡介中了解我當時的觀察:在菲律賓,蛋白質攝入量最多的孩子最有可能患上肝癌。這個發現是如此怪異,它與我所了解,以及我自認為我所掌握的知識是如此背道而馳,所以我當即決定查找一下科學文獻,了解一下是否有人曾發現蛋白質與癌癥的這種關系。
一群印度研究者有過這樣的發現。他們做過一個名為“黃金標準”的臨床試驗,即控制一個變量來進行試驗。實驗者們給兩組小鼠喂食一種叫作黃曲霉毒素的致癌物。在一組小鼠的食物中加入20%的動物蛋白(即酪蛋白),另一組小鼠的食物中不加入蛋白質,只是讓它們攝入需要從蛋白質中獲取的5%的能量。試驗結果是什么呢?食物中加入了20%的蛋白質的第一組中,小鼠們要么患上了肝癌,要么就是出現了癌癥的前期機能障礙癥狀。而第二組中沒有一只小鼠出現癌癥癥狀(你可以從第2章討論關于影響深度的那部分去追溯這個試驗)。
回憶過去,也許工作中明智的做法應該是:喝兩口酒,然后上床睡覺,再也不想工作的事兒。在我職業生涯的早期就去做這樣具有爭議性的課題其實比我當時想象得還要危險。雖然我當時也逐漸意識到,科學研究不完全是一個不計個人利益的、發現真相的過程,但是我還是天真地以為,這個世界會欣賞(和回報)那些能夠消除癌癥折磨的發現。
我當時確實是在一絲不茍地工作,而且我也成功地在潛在批判者的雷達下飛行了好幾年。我先后在弗吉尼亞理工學院和康奈爾大學建立了研究實驗室,來研究營養物質在致癌和抗癌方面的作用。我們進行了非常保守的實驗,來觀察蛋白質、霉和癌細胞的生物化學特性。在燒杯、試管以及高倍顯微鏡這些科學技術面前,任何批評家和期刊編輯都是一樣的。除了我們這群瘋狂的科學家還在不顧一切懷疑地慢慢證明:不僅過量食用蛋白質會促進癌癥的生成和發展,而且過量食用某一種蛋白質也會如此。人口與疾病控制的研究顯示,食用動物蛋白與癌癥有著驚人的內在聯系。該研究結果與我們的小鼠試驗結果一致。
當我說蛋白質的時候,你會想到什么食物呢?可能不是菠菜和甘藍,雖然這些植物每一卡路里含有的蛋白質是一小塊牛肉的兩倍多。對于大多數的美國人來說,蛋白質意味著肉、牛奶和雞蛋。我們對蛋白質的喜愛由來已久。我們可以從“蛋白質”這個詞了解我們有多推崇這種營養物質:蛋白質的詞根,proteios,是個希臘詞,它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我們長期以來都認為最優質的蛋白質來源于動物。1839年,赫拉爾杜斯·穆德(Gerardus Mulder)發現了蛋白質這種營養物質。不久之后,著名的化學家尤斯圖斯·馮·李比希(Justus von Liebig)又緊接著宣稱動物蛋白(高質量蛋白)就是代表生命本身的一種物質。這種認為動物蛋白就是高質量蛋白的說法還可以從生物化學的角度來解釋——比起植物蛋白,人類身體由動物蛋白質構成并且也更容易吸收動物蛋白。
所以想一想,當我們在研究中發現:動物蛋白是引發癌癥的罪魁禍首,而不是植物蛋白時,我們該會有多驚訝。最顯著的致癌物是酪蛋白或牛奶蛋白,當這種致癌物質以20%的量加入到我們的實驗小鼠的食物中時,幾乎毫無例外地導致了它們得癌癥。植物蛋白,例如來源于燕麥和大豆中的蛋白,就算大量食用,也不會產生促進癌癥生成的作用。
事實上,在1983年,我在康奈爾大學的研究小組發現,我們可以簡單地通過改變蛋白質的攝入量來實現促進或者抑制小鼠早期的癌癥惡化。令人驚異的是,當人們長期攝入微量的蛋白質時,癌癥會被抑制;如果轉而食用大量蛋白質,又會促進癌癥惡化。這種效果是十分顯著的。當癌癥被激活時,它會迅速地擴散。而當癌癥被抑制時,它則完全不擴散。通過少量地改變蛋白質的攝入量,就能夠引起癌癥發展的重大變化,不論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
是的,我們最近確實在進行一些離群值觀察。這些發現的部分意義是,我們發現了一個相對較低的會引發癌癥的蛋白質攝入量。大多數的致癌物研究中(例如,食品染料中的致癌物、熱狗中的硝酸鹽,以及如二噁英之類的環境毒素),實驗室動物被喂食的毒素,是它們在自然界中會遇到的毒素數量的成百上千倍,我們觀察發現:人類的日常蛋白質攝入量,或者說是推薦的蛋白質攝入量,會引發最顯著的致癌效果。
這個時候我知道,我們手頭上的這個實驗發現是非常有爭議的。我們需要設計更加無懈可擊的實驗方案,嚴格地記錄實驗結果,并且在證明癌癥與蛋白質的關系時要盡可能地坦誠。我們從不同的角度來探討我們長期以來的研究,并且在一個十分嚴謹并且有許多同行會閱讀的科研期刊上發表了我們的研究成果。為了把我們的研究進行下去,為了得到十分必要但角逐激烈的資金資助,我們必須根據公認的研究標準,一絲不茍地進行研究。
由于我們嚴格地遵循了研究標準,所以即使這個研究課題的本身充滿了爭議,我們還是得到了資金資助。連續27年來,我們從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得到了資金支持,這些資金讓我們能夠去了解許多動物蛋白的屬性和它在人體內的生物化學作用。我們也了解到,當蛋白質被攝入后,是如何在細胞內起作用進而誘發癌癥的。和印度科學家對小鼠的研究結果一樣,我們的研究也是有人相信有人質疑。一些激動人心又頗具爭議的事情正在發生著。
在我們研究的早期,我被皮特·麥基(Peter Magee)邀請到坦普爾大學菲爾斯研究院的醫學院去做一個報告。皮特·麥基是腫瘤學領域主流期刊《癌癥研究》(Cancer Research)的主編。報告結束后,我和皮特一同進餐,其間我跟他講起一個我們最近正在進行的新實驗。這個實驗可能會變得十分具有爭議性。我想要把蛋白質促進癌癥的顯著效果與強有力的化學致癌物所產生的廣為人知的明顯效果相比較。我告訴皮特,我猜想動物蛋白的致癌效果可能更令人擔憂。他對此相當懷疑,就像一個頂尖期刊的主編應該懷疑的那樣。當一個科學范式受到攻擊時,攻擊者就得義不容辭地擔負起尋找攻擊證據的任務。
我們目前的范式包括:環境中的一些有害物質會導致癌癥,在與癌癥抗衡的戰爭中,更多的物質也被發現,從而幫助我們減少暴露在這些有害物質之下的機會。然而目前的范式卻不包括以下內容:在致癌這個方面,比起環境中的有害物質,我們所吃的食物起到了更強有力的決定性作用。我之前曾表明,與攝入強效致癌物相比,我們食用的營養物質的細微變化與癌癥發展勢態更加息息相關。我問《癌癥研究》期刊的主編皮特,如果我們真的得到了這樣的實驗結果,他是否會考慮把我們的研究發現發表在他們久負盛名的期刊的封面。要感謝他的是,雖然他對我們的研究抱有根深蒂固的懷疑態度,他還是同意了我的請求。與當時大多數的癌癥專家一樣,他也認為是化學致癌物、病毒,以及遺傳問題導致了癌癥,而不是我們食用的營養物質的細微改變。但是,如果我能夠證明我奇異的觀點并讓他認可,他將會接受我們的研究發現,并發表我們的研究結果。
實際上,我們進行的新實驗的實驗效果比我預期得還要好,實驗再一次有力地證明了我們之前的發現:與化學致癌物的劑量相比,動物蛋白的攝入量對癌癥的發展起著更具決定性的作用。然而,我想把我們激動人心的實驗發現作為專題發表在《癌癥研究》封面上的希望卻破滅了。該雜志的主編皮特退休了,而繼任主編和編審委員會正在進行改革。他們想取消有關營養物質對癌癥的影響這一方面的欄目,決定把有關營養學和癌癥關系方面的稿件交由《癌癥流行病學》(Cancer Epidemiology, Biomarkers & Prevention)來處理,這樣一來,他們成功地把營養學方面的研究降低到二等地位上。他們想要一些更能引發讀者思考的文章——尤其是研究結果與化學、病毒和基因有關的、致力于找出癌癥在分子水平上如何作用的文章。他們認為,像我們當時做的那種營養學對癌癥發展的影響的研究,幾乎都算不上是科學研究。
與此同時,當我們取得了更多的蛋白質是如何顯著地影響癌癥的有力證據后,我在韓國首爾的世界營養學大會上做了一個專題報告。許多研究者都聆聽了這場報告。我之前的同事也在聽眾席中,他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提倡多食用蛋白質,而不是少量食用蛋白質的研究者。在問答環節,他站起來感嘆道:“科林,你正在談論的都是些美味的食物啊!不要把它們從我們的生活中帶走!”
他對我們的研究結果并沒有什么質疑,他所關心的只是,我正在試圖破壞他對動物蛋白的個人喜愛。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對于人們對他們飲食習慣的強烈感情來說,我們的研究正變得像一根避雷針一樣。即使像科學家這種理性又重視數據的人,當他們發現證據,證明了自己所喜歡的食物也許會給他們帶來致命的傷害,他們也會陷入一種長期的歇斯底里狀態中。這還真是一個觸及人們敏感神經的話題啊!這個故事最悲傷的部分在于,我的提問者在那以后就葬身于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了。他死于一種由動物蛋白引起的心臟疾病,去世時他還非常年輕。
我們的研究陸續提出了許多非常具有爭議性的奇異想法:這些想法主要都是說,所謂的高質量蛋白質也許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高質量。將蛋白質這種我們重視的營養物質與癌癥——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疾病的發展聯系起來,真是太詭異了!我們最推崇的營養物質導致了我們最畏懼的疾病(未來還會有什么樣奇異的事情發生呢!)。
癌癥雷區
蒙特利爾的麥吉爾醫學院是加拿大首屈一指的醫學教育機構,在20世紀80年代末,我應邀到該學校做一個病例研討報告。因為當時我們正要發表在中國做的全國性調研的調研結果(我已經在《救命飲食》上對此次的調研結果做了詳細說明),所以,我就根據我們對蛋白質的研究發現以及其他研究小組的觀察結果,簡單地談了一下癌癥與不均衡營養之間的關系。我向他們詳細地展示了一個驚人的發現——當蛋白質的食用量減少時,癌癥就會發生逆轉。而后,我推測,未來我們可以用營養學的方法來治療身患癌癥的人們。然而除了這個推測之外,在這方面我不能說得太多,因為當時我并不知道到底能用什么具體的營養學方法來治療癌癥。
那天晚上晚些的時候,我被外科手術系、化療系和放射系這三大系的系主任邀請共進晚餐,這三大系都涉及癌癥的治療。在我們的談話期間,外科系的系主任問我,當人們得知自己得了癌癥之后,我說用營養學療法有可能會影響癌癥的發展,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指出,我們有充足的基本證據來證明這個猜想。比起商業性極強但是風險卻極高的療法,如一些新式化學療法和放射療法,我們能得到更多的證據。真的,它們之間是沒有可比性的。營養學療法的潛在好處是:它能夠完全抑制癌癥的進一步發展。根據實驗數據所得到的這種可能性非常高。從保健的角度來說,營養學療法的弊端沒有。我們都了解化學療法和放射療法的副作用,也知道這些療法看起來比遙遠處的星星還小的成功率。因此,我們當然有理由給營養學療法一個機會。
外科系主任聽完后馬上說,他絕不允許他的病人嘗試營養學療法,來代替他所熟知的外科療法治療癌癥。接下來他給大家舉了一個例子,那就是外科手術治療乳腺癌的巨大優勢。但是化療系主任則認為,外科系主任的說法有爭議,并且認為化療比外科手術更有效果。正當坐在我左邊的外科系主任與坐在我右邊的化療系主任爭辯時,坐在我對面的放射系主任說,他們兩位的觀點都有一些問題。我因為不知道誰的論說更有道理,所以只是坐在那里聽。現在我回憶起這件事,還覺得當時的場面挺有趣的,不過當你考慮到因為這些人的意見而導致病人死亡和飽受折磨時,你就不會覺得有趣了。
在那時候,我記錄下了三件有趣的事。第一件事就是,對于外科手術療法、化學療法和放射性療法這三種治療癌癥的方法,優秀的醫療工作者不能就哪一種方法最好達成一致的意見。第二件事,他們很難接受營養學療法。因為他們覺得,至今都沒有發現一些例子,能表明它的確對人類起作用。我也沒有發現。第三件事,也是更重要的一件事,很明顯他們對營養療法一點都不感興趣,甚至他們都不想討論該方法,而這些方法探索了營養學作為一種癌癥治療方法的可能性。20多年之后,這個討論還是一樣的。很顯然,當一些證據浮出水面,表明營養物質對癌癥的影響時,我和這些先生之間存在嚴重的分歧。大多數的腫瘤學家還是推崇用傳統的三大療法之一來治療癌癥,他們對營養學療法沒什么了解,也沒什么耐心。
從那以后,我做過兩次演講。其中一次是由兩所久負盛名的醫學院資助的,觀眾主要是癌癥研究人員和癌癥治療專家。另一次是在位于加利福尼亞州薩克拉門托市的美國國家癌癥研究所,在這次演講中,我簡單地回憶了20年前發生的這則故事,目的是為了讓大家明白,雖然時鐘依然滴滴答答地走著,但是我們的行為卻沒發生變化。因為只要不是一種新的手術療法、一種化學混合物,或者是一種放射性治療方案,那么營養學在癌癥這一領域是不會被接受的。
邪佞之說及其他
我的意思并不是說,所有和我意見不一致的人都是某種武斷的、心胸狹隘的野蠻人。我是一個科學家,我期待(并且希望)其他研究員能來挑戰我的發現。鑒于相信研究結果的重要性,我們有必要使這些結果接受檢驗,以確保準確并證明它們不是粗心、簡陋的研究結果。我歡迎那些批評我統計方法的人。當有人試圖重復試驗我的某項發現時,即使他們的目的是證明我是錯誤的,我也會感到興奮。在過去的這些年中,我的一些批評者一直幫我指出我的下一步研究,或者幫助我加強某項研究設計,抑或是幫助我想出新方法來解決一個棘手的問題。這是科學方法發揮的最大效用:我們不是為了個人榮耀和財富而競爭,而是為最高的真理和幸福而服務。
然而,攻擊和反駁我的發現不僅僅是正常的科學探索過程。在很多情況下真正的問題是:我提出的問題威脅到了權威的研究和醫學范式。在過去的這些年里,我和他人不斷提問,得到的答案超出了狹隘科學所強加的嚴格的心理界線。
我們已經發現,當牛奶蛋白的攝入量達到一定的水平時,會顯著提高實驗性癌癥的增長率,這不在營養范式的范圍之內。
我們已經發現,通過改變實際的營養物攝入量,可以引發或終止實驗性癌癥的增長,但這也不在癌癥治療的范式范圍之內。
我們發現,這些影響是由多重機制共同作用導致的,這也不在醫療范式范圍內。
我們也發現,癌癥增長率與其說是由基因控制的,倒不如說是由營養控制的,這不在科學范式的范圍內。
我們已表明,相比化學致癌物,食物中的營養成分是誘發癌癥的決定性因素,這不在癌癥治療和管理機構的范式范圍之內。
我們發現飽和脂肪(就此而言,還有脂肪總量、膽固醇)不是心臟病的主要誘因(也有動物蛋白),這不在心臟病學的范式之內。
我可以繼續列舉。我只是感激我不是生活在過去的年代里,那時“異教徒”會被軟禁,或者因為他們的觀點而遭受火刑。
科學研究領域之外的讀者可能對這些發現并不感到震驚,但可以肯定的是,對于真正在醫學研究團體內部的所有人來說,它們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甚至是難以想象的現象(邪說)。這些發現中大多數——我可以列舉更多——部分地歸因于運氣,但在進行了第一次不可能完成的觀察(高含量酪蛋白“導致”癌癥增長)之后,我逐漸意識到我已經偏離到了常態科學的范式。
剛剛嘗到了禁果的滋味,我就被它迷住了。在意外地偏離了狹窄和筆直的道路之后,我對現存范式外的平原景色中可能隱藏著的其他東西越發好奇。然后通過公共政策工作,我開始了解范式為什么會存在以及它們是如何起作用的。我發現,范式之內的觀點通常和之外的觀點截然相反,因此使得范式的界線更加清晰。
你可能在想,所有這些關于范式之內和范式之外的討論看起來抽象甚至學術。這個論證為什么會非常重要呢?事實上,決定一種觀察是不是異端邪說非常重要。在醫學研究領域,意料之外的發現常常被忽視。研究員不理會它們,說類似這樣的話,“這不可能正確。”因此這些發現可能永不見天日(或出現在專業出版物中)。實際上,它們可能是珍寶,或者指出我們視之如常的認知中的錯誤之處,或者啟示一個新的思考維度。
古往今來,大多數哲學書籍都是關于探索難以捉摸真理的研究。我們制定規則引導思維,但我們卻忽略了這些規則,盡管對于表達、共享當前我們對世界的認識有利——在科學和其他領域中——也可能限制了我們。我們提出假說,然后創造或者尋找證據去“證明”它們。
另一種追求真理的方法,由著名的科學哲學家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提出。這種方法試圖證明我們的假說是錯誤的——實際上,是去找尋我們精神范式的邊界并加以拓展,看它們能否經得起審查。我們能否找到證據證明我們的假說是錯誤的?我們能夠認真地對待這些證據嗎?有時,我情不自禁地想,我們的規則和策略是在何種程度上、以何種頻率使我們偏離了現狀?
我一直喜歡在我的研究中探索離群觀察值。它們促使我思考。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得到的(或至少是注意到的)觀察結果多數被認為是不正常的,遠遠多過已被分享的結果。然而,在搜集了足夠多的這種邪說之后,我慢慢發現它們的新興模式暗示著一種完全不同的世界觀——從這種觀點出發,稱它們為“原理”比邪說更有意義。案例如下。
在對中國進行的研究中我們發現,生活在城市的中年人血液中膽固醇的平均值為每分升127毫克,而農村成年人的人均膽固醇含量為每分升88~165毫克。那時(20世紀80年代中期),每分升127毫克這個數值會因為過低而被認為有危險。當時美國“正常的”血清膽固醇含量范圍是每分升155~274毫克(平均每分升212毫克),而且在西方的研究對象中有一些令人驚奇的證據顯示,當總膽固醇水平低于每分升160毫克時,自殺、車禍、暴力事件和結腸癌的發生率更高。那么我是否可以假定幾乎所有的中國農村居民都屬于自殺、車禍、暴力和結腸癌的高危人群呢?當然,我們沒有發現這種情況。相反,我們發現,膽固醇平均含量為每分升127毫克的中國農村居民,事實上比自認為膽固醇含量處在正常水平的美國人要健康得多。
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可能我們的膽固醇測量方法(我們如何收集并分析血樣)存在缺陷。為了遵循波普爾原理來試圖否定自己的假設,我采用其他測量方法并針對3個不同地點(康奈爾、北京和倫敦)重復這些分析,以此竭力否定自己的發現。所有的分析結果反映了相同的低膽固醇水平。現在我們不得不搞清這個顯而易見的矛盾:最健康的中國人的膽固醇水平在美國被認為太低而存在危險。
進一步的檢查表明,對中國人來說,每分升88~165毫克的范圍,相當于美國人每分升155~274毫克的范圍,這種較低的膽固醇水平對多種癌癥和相關的嚴重疾病有著較強的預防作用。在美國人口中,我們并沒有觀察到中國人口所顯示出的低膽固醇和健康之間的關聯,這是因為美國人幾乎不可能有那么低的膽固醇水平。對中國人展開的觀察研究顯示,每分升88毫克的膽固醇水平比每分升155毫克更健康,我們簡直不可能從對美國人口的研究中獲得這樣的發現。
另一個令我偏離“常識”的離群值的例子是我們有關酪蛋白的發現。十幾年來,酪蛋白一直是一種備受贊美和尊崇的蛋白質,可是它居然能夠誘發癌癥,并且這一研究結果可信度很高。奇怪的是,即使在今天,也沒有人想要說出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酪蛋白是迄今為止人們認定的與癌癥關系最密切的化學致癌物。異端發現的影響,就像中國農村居民極低的血液膽固醇水平,一直處在許多鉸鏈之中,在此基礎上,我們打開了對營養和健康關系認知的新大門。
有趣的是,酪蛋白對癌癥的影響被證明太過離譜,以至于首次發現這一影響的印度研究員都不想承認自己的發現。他們的研究比我們要有限得多。他們不愿意關注酪蛋白誘發癌癥的長期影響,而是關注酪蛋白在快速緩解大量單劑量致癌物毒性作用時的效果——這兩種作用截然相反(我們將在第二部分深入剖析這兩種影響)。換句話說,他們通過關注一個不重要的細節遠遠避開了研究的重大影響。
我很高興我沒有偏離正軌,因為我注意到關注那些可能被忽視或丟棄的意料之外的觀察結果通常會有回報,特別是當這些觀察亟待解釋的時候。當我隨著一些離群觀察值進入模糊領域,我童年和早期研究生涯支持動物蛋白的信仰(并最終與之背道而馳)開始慢慢動搖——我的學術生涯開始了。當這些異端邪說累積得足夠多的時候,它們之中相互關聯的部分開始浮現。這些相互關聯的部分變成原理,然后成為成熟的理論,替換了范式,從而改變了我的世界觀。研究異端邪說的回報或許會令人振奮,或許值得我付出被認為是異教徒的代價。
事實上,當我開始講述我那些超越常規的研究發現時,我的社會和專業同時發生了改變。懷疑論和沉默,委婉地說,變得更加平常。但是回報一直是豐厚的,我毫不猶豫地鼓勵年輕人追隨我的腳步。(當他們問我,正如一些人曾做過的那樣,他們怎樣才能做到我所做到的事情,我告訴他們非常簡單,不要害怕提出問題,即使所有人告訴你這是個非常愚蠢的問題。當需要捍衛自己的觀點時,就做好準備運用最棒的科學和邏輯。)
當被認定為處在日常生活的背景下,超越范式的看法可能會讓人獲益良多,并且這種方法還具有一定的意義。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奇怪的意料之外的研究結果聯系在一起,開始為我塑造一個新的世界觀。并且它們看起來越來越正確。如果這世界觀觸及生死問題,個人熱情就會出現,無論是贊同還是反對。這時這些范式的界線將變得清晰并且進入了我們的視野。
最終(范式)
前沿:簡化主義
既然你已經了解了我與僵化范式的邂逅,那么現在是時候與大家分享我從這些問題中所學到的東西了。它們與盛行的科學和醫學范式有關。
這些最初的偏離值變成異端的問題,從這些問題又得到了異端的答案,一系列異端的原理就這么產生了。但是很長一段時間,我曾試圖將這些原理應用到一個范式中,但是這個范式太大以至于我沒能發現它。只有當我開始質疑科學方法機制本身時,我才跳出這個最大的、限制力最強的、最為狡猾的范式:簡化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