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異國受訓
- 俄羅斯之愛
- (英)伊恩·弗萊明
- 4766字
- 2016-08-31 15:59:40
“格蘭特先生,聽你說,你很愿意為蘇聯工作?”
審訊了大概半個小時,這位蘇聯國家安全部的上校開始感到厭煩。他想,他已經從這討厭的英國士兵身上榨出了所有他感興趣的軍事情報。現在,他只打算敷衍他幾句,先把格蘭特關到樓下的單人牢房里幾天,再將他押往沃爾庫塔集中營或其他什么地方。
“我愿意。”格蘭特答道。
“格蘭特先生,你能做些什么呢?簡單的體力勞動我們有的是人去做,而且我們也不需要卡車司機。”上校繼續笑著說道,“至于拳擊手,我們也不需要,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拿下兩塊奧林匹克金牌。”
“我是殺人專家,這行,我做得很好,我也喜歡!”格蘭特道。
那位上校盯著他,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他看見他那雙棕色睫毛下的淡藍色眼睛閃過一絲紅光。他暗自思忖著,考慮著格蘭特話里的含義。他的瘋狂令人難受,上校冷眼打量著眼前這個家伙,心想,與其讓他在集中營浪費糧食,不如給他一槍,或者干脆把他交回英國安全部,讓他自己的人來處置他。
“上校同志,看來你不相信我。”格蘭特顯得有些不耐煩,這真是闖到了一個錯誤的地方,碰上了一個錯誤的人!“你那些爛活兒我不愿意干!”他肯定蘇聯有個暗殺小組,每個人都這么說,肯定沒錯的,“我想和你們搞暗殺的人談談,我可以為他們殺人,他們想干掉誰都可以,只要他們愿意,如果你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動手。”
上校情緒復雜地看著他,覺得這種情況最好還是向上級匯報一下比較好,便對格蘭特道:“你等一等!”他站起來,走出門去,持槍的衛兵走過來,守在門口,死死看住格蘭特。
那位上校走進旁邊的屋子里,屋子里是空的,桌子上放著三部電話機。他拿起了直通莫斯科蘇聯國家安全總部的專線電話,剛把聽筒貼近耳邊就聽接線員說了聲:“鋤奸團”。電話接通后,他要求和首領通話。
十分鐘后,他放下電話。太好了,看來剛才這個決定是多么明智啊!雙方的問答簡短而積極,而且達成了共識:不管從哪方講,這個人都對我們有用,如果他干成功了,再好不過!即使失敗了,也會把西方陣營搞亂,尤其是英國人,更會怒火中燒,因為格蘭特是他們的人;西德人也會惴惴不安,因為這次行動定會把他們的間諜嚇個半死;美國人則會憂心如焚,因為鮑姆嘉通會議的大部分基金由他們提供,這次事件后他們就會認為鮑姆嘉通的安全不夠好。這一招真是太妙了,他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聰明才智。回到辦公室,他面對著格蘭特坐下。
“剛才你說的話都算數嗎?”
“絕不欺瞞!”
“你的記性怎樣?”
“相當好!”
“那好,在英國防區住著一位德國人,是鮑姆嘉通教授,具體位置是庫法斯特丹姆大街22號第5單元,這個地方你熟悉嗎?”
“熟悉。”
“很好,你今天晚上就騎摩托車回到英管區去,我們會給你另外一個車牌。你帶一封信給鮑姆嘉通教授,要親手送給他。你穿著這身軍服,不會遇到什么麻煩。你要堅持說這是絕密信件,得親自轉交。見了鮑姆嘉通教授后,立即把他干掉,”上校頓了頓道,“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格蘭特堅定地答道,“如果我成功了,你們會讓我繼續在這兒干嗎?”
“很有可能!”上校不動聲色繼續道,“這還要看你自己的表現,首先,你得用事實證明你有這種能力。任務完成后,你就回國家安全部,見鮑里斯上校。”他按了一下電鈴,一個便衣走了進來。上校對格蘭特說:“他會帶你去吃飯,然后,他會把一封信交給你,還會給你一把美制尖刀,這可是把好武器,祝你好運!”
上校站起身來,從花盆中摘下一朵玫瑰,貪婪地嗅著。
格蘭特站起身來,感激地說:“謝謝長官!”
上校沒有回答,眼睛始終沒移開那朵玫瑰。格蘭特跟著那個便衣出了房間。
飛機在蘇聯中心地帶的上空飛行,斯大林格勒以東的工業區和第聶伯河的支流已遠遠地被拋在了身后。哈爾科夫周圍閃耀的燈光表明他們已到了烏克蘭的邊境。從飛機上往下看,庫爾斯克鎮仿佛是一堆閃著微光的磷火,迅速飄來又立即消失了。格蘭知道下面那片黑暗的土地就是蘇聯的中央平原。肥沃的田野上長著大片茂盛的莊稼,它們在六月的夏風中婆娑起舞。每年,這兒都能收獲上百萬噸的糧食。這里離莫斯科大概還有兩百英里,飛機再飛行一小時左右就能到達目的地了,而這段飛行中,不可能有這燈火閃爍的景象了。
現在格蘭已經對蘇聯有了很深的了解。那次他回到英管區,順利干掉那名西德間諜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事后,他溜過邊境,設法找到“鮑里斯上校”。之后,他換上便衣,戴上飛行頭盔,登上了一架直飛莫斯科的蘇聯國家安全部的專機。
從那時起,整整一年的時間,格蘭都過著囚犯般的生活。他修身養性,鍛煉身體,不時向身邊的人學習俄語,這些人中有密探,有醫生,還有審問他的人。在這期間,蘇聯派往英國和北愛爾蘭的間諜花了一番功夫來調查他的底細。
那年年底,格蘭特像其他幸運進入蘇聯的外國人一樣,拿到了證明自己政治清白的清單。他的自述也得到了證實。英國和美密探的調查表明,這個人對世界上任何國家的社會和政治問題都毫無興趣。醫生和心理學家們說,此人患有嚴重的躁狂癥和抑郁癥,每到月圓之際,這兩種病的癥狀就會同時發作。他們還說他是個自戀犯,一個沒有性欲的中性人,對痛苦的耐受力極大。這些特殊的性格放在一起,再加上他超級棒的身材,盡管他受到的教育少得可憐,但總而言之,他的確是個奸詐狡猾的狐貍。最后每個人都認為,格蘭特是社會上最危險的一分子,應該除掉他。
當蘇聯國家安全部的人事局長正打算在格蘭特的處理報告上批示“槍斃”二字的時候,一個新的想法從他腦子里跳了出來。
蘇聯必須有一次大清洗運動,這不是因為好斗的俄羅斯人殘忍——盡管他們的種族被認為是世界上最粗暴的民族,而是因為這是保衛自己的一種手段。那些叛國的人就是國家的敵人,國家沒有足夠的空間給叛國者們生存,也沒有那么多寶貴的時間由他們折騰。假如他們繼續危害人民,他們就必須被除掉。在一個擁有兩億多人口的國家,一年殺掉上千個人,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就算出現兩次最大的清洗運動,一年殺掉上百萬人,也不是什么嚴重的損失。而最嚴重的問題是殺手的短缺。殺手的職業生涯很短,他們都對這種工作感到厭煩,從靈魂深處討厭它。一個殺手處死十個、二十個,甚至一百個人后,他就不再具有人性了,他對自己死亡的恐懼會一步步向他的身心滲透,直至攫取他的性命。死亡的細菌像蠶食蛋糕一樣,將他的身體一點點吃掉。此后,沉迷在憂郁和爛醉之間,可怕的倦怠使眼睛失去了光彩,而且行動遲緩,成功的精確度極度下降。當主事人看見殺手的這些跡象后,他知道他已經沒有辦法選擇了,只能除掉這個殺手,另聘高明。
因此,國家不僅需要精明的刺客,也需要普通的劊子手,眼下這個格蘭特就是這么一個可以身兼兩職的人,再說他也愿意為蘇聯奉獻才能,何樂而不為呢?這位國家安全部的人事局長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才將格蘭特免除了死刑。如果醫生們說的話是對的,那他的威力一定很大。仔細考慮了一番,人事局長在格蘭特的處置報告上簽署了自己的意見,并將該報告發往“鋤奸團”二處。
專門從事策劃暗殺行動和執行暗殺的“鋤奸團”二處,接受了唐諾萬·格蘭特,并將他改名為格蘭利特斯基,而且存了檔案。
這以后兩年來,格蘭特接受了異常艱苦的訓練。他不得不重新上學。在他原來的心目中,學校是松木課桌亂放,充滿了小孩的奶味,綠頭蒼蠅嗡嗡亂叫的地方。那兒閑散輕松,讓人悠然自得。可是現在,列寧格勒郊外的外國諜報人員學校卻是一個嚴肅緊張的學校。與他原來心目中的樣子竟是格格不入。課堂里坐滿了不同膚色、不同國籍的人,有德國人、捷克斯洛伐克人、波蘭人、中國人和黑人等。大家都正襟危坐,一副勇于獻身的嚴肅面孔。上課的時候,他們都全神貫注地記筆記,這就使得格蘭特不得不也硬著頭皮坐下來接受他最討厭的這份罪。
他最頭痛的是理論課,以“政治常識”為名,主要介紹工人運動史、共產黨黨史以及世界形勢,教授馬克思、列寧、斯大林的理論。這些星羅棋布的外國人名,他很少能拼寫完整。還有一些課程都是關于階級敵人的,專門講述資本主義和法西斯;“宣傳鼓動戰術”課主要講述少數民族問題,還有殖民地、黑人和猶太人問題等。每個月底他們都要進行測試考評。每次考試,格蘭特總是耐著性子坐在教室里,信手涂鴉,胡亂寫著各國的歷史,甚至拼錯了共產主義口號。每次他都把卷子揉得皺巴巴的,有一回他實在氣不過,竟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卷子給撕了。
他最喜歡的課程是那些“技術課”。他總是能很快地搞懂密碼、暗號之類的東西。他的“通信”課成績非常出色,能迅速識破對手設置的迷障和殘缺不全的資料,還能迅速抓住信使,攫取郵箱。他的“野外作業”課成績最好。在這樣的課堂上,每個學生都要設計一個假想行動,在列寧格勒郊外實施,以警惕性和判斷力作為考試內容。“安全第一”課的考試是考查學員的沉著、勇敢和冷靜,他這一課程的成績也是全校第一。
這年年底,當格蘭特的成績單送到“鋤奸團”時,他們看到他的評語“無政治傾向,工作能力極強”很是高興。因為這些正是“鋤奸團”所看中的。
第二年,他同兩個外國學生以及幾百名俄羅斯學生,去了莫斯科郊外庫契羅鎮的一所專門教授恐怖和顛覆手段的學校里學習。在蘇聯著名的現代間諜之父阿卡笛·弗羅耶夫上校的指導下,格蘭特順利地通過了柔道、拳擊、競技、攝影和無線電通信等課程。在這所學校,格蘭特還得到全蘇步槍射擊冠軍尼可萊·波克羅夫斯基中校的親傳,他掌握了各種輕武器的使用方法。
這年中有兩次月圓之夜,蘇聯國家安全部派車來接他到莫斯科的一所監獄里,事先沒有通知他。在這里,他們給他蒙上黑頭巾,讓他用繩子、斧頭、沖鋒槍等武器殺死死刑犯。不管是在殺人之前、殺人過程中還是殺人之后,醫生都要對他做心電圖檢查,量血壓以及其他各項體檢,但他自己并不知道為什么要進行這類檢查,也不知道檢查的結果是什么。
總之,這一年他的生活過得相當不錯,他對這種境況很滿意。
1949年至1950年之間,格蘭特被派往東歐各國,和一些間諜小組一起進行小規模活動。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除掉那些可能會背叛或已經有越軌行為的間諜。格蘭特事事都干得干凈利落、不留痕跡。上頭雖然在暗中監視著他,也沒有發現他有任何偏差。當然了,不能在月圓的時候派他單獨行動,因為這個時候他無法控制自己,不聽從指揮。所以,上頭總是在他的安全期派他去執行任務。而每當月圓之夜,就讓他到監獄殺人。這樣一來,去監獄殺人就成了一種對他圓滿完成任務的獎勵。
在1951年和1952年這兩年中,格蘭特充分展示了他的才能,他的上司也更加青睞他了。鑒于他出色的工作業績,特別是在東柏林的出色表現,他獲得了蘇聯國籍和每個月五千盧布的工資。1953年,他被授予少校軍銜,獲得了高額年金,工齡就從他首次與鮑里斯上校談話的那次算起。此外,還撥給他一套在克里米亞的別墅和兩名保鏢,當然,兩個保鏢的任務既是保護他,也是防止他有越軌行為。每個月他都可以到附近的監獄走一趟。無論那兒有多少死刑犯,他都全包了。
自然,格蘭特沒有朋友,每個與他接觸過的人都怕他,恨他,嫉妒他。在小心謹慎為上的蘇聯,他沒有任何所謂的可以被稱作“友誼”的情感,頂多有一些職業上的老熟人關系。不過,他一點兒都不在乎。他所感興趣的是他要殺的人而已。而生命的其他時間,他都生活在自己的心里,在這里,他的思想是豐富、令人激動、超前的。
當然,他有“鋤奸團”這個大靠山。在蘇聯,只要進了“鋤奸團”,就不必擔心有沒有朋友,有了“鋤奸團”的保護,也用不著擔心其他的事情了。
當飛機在希羅機場的雷達引導下徐徐降落時,格蘭特還意猶未盡地沉浸在發家史的回憶中。機場南部閃耀著紅光的地方就是莫斯科了。
他此時正當盛年,又是“鋤奸團”里的首席殺手,也是整個蘇聯的頭號殺手。到了這樣的級別他還有什么不滿的呢?還想要更高的提升?更多的錢?更多的金質裝飾品?更重要的任務?或者更好的技術?
這樣看來,他實在沒什么好追求的了,或許,這世界上某些國家里還有一些他還沒聽說過的間諜人員,要是真有這樣的任務,他得把這個人除掉,才能保住自己在這行業中的霸主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