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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蘭克林家族:“自由人”

中世紀晚期,英國鄉村出現了一個新的階級:并非貴族卻擁有土地和財富的小土地所有者或自耕農。這些人對自己作為獨立的中產階級的權利十分明確,因此驕傲(但不自負)地稱自己為“富蘭克林”。這一稱呼源自“frankeleyn”,意為“自由人”。

當英國人開始普遍使用姓氏的時候,上層階級的家庭傾向于選擇自己領地的封號作為自己的姓,如蘭卡斯特或索爾茲伯里。大部分佃農選擇了自己居住地周圍的地形地貌,如希爾(山)或梅多斯(牧場)。大部分手藝人選擇了自己的職業,如史密斯(鐵匠)、泰勒(裁縫)和韋弗(紡織工人)。那么,對于某些家庭來說,用自己的階級“富蘭克林”作為自己的姓則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目前為止有據可考的本杰明·富蘭克林的先祖使用這一姓氏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其高祖托馬斯·富蘭克林。托馬斯于1540年左右出生在北安普敦郡的埃克頓。他生性獨立,而這一性格日后也成為富蘭克林家族的特征之一。“我們這個卑微的家庭很早就響應了宗教改革,”富蘭克林日后寫道,“有時還因為強烈反對天主教而深陷險境。”當瑪麗一世進行血腥的羅馬天主教復辟時,托馬斯·富蘭克林仍然將《圣經》藏在折疊凳的背面。當托馬斯向全家誦讀《圣經》的時候,就把折疊凳翻過來;一旦情況有變,就馬上把凳子翻過來放在地上。

托馬斯·富蘭克林這種實用主義的獨立和心靈手巧都遺傳給了自己的后裔。因此,富蘭克林家族的人有主見且勤于思考,絕不人云亦云,他們蔑視權威,但不瘋狂。他們都是聰明的手藝人和善于發明的鐵匠,都有一顆熱愛學習的心。他們喜愛閱讀和寫作,信仰堅定,但又深知如何不輕易表露。富蘭克林家族的人都善于交際,每當鄰居遇到難題時,會很信任地請教他們。他們也為自己中產階級(當時的中產階級大部分是獨立的商店店主、商人或自耕農)的身份深感自豪。

如果認為一個人的性格可以從家族遺傳的角度來解釋,而家族遺傳的特質在某些人的身上顯現得淋漓盡致,這一觀點可能只是傳記作者的自欺欺人。但若想研究富蘭克林,其家族遺傳無疑是豐富的寶藏。對某些人來說,居住的環境對性格的養成十分重要。如果想了解哈里·杜魯門,就必須了解19世紀的密蘇里州。同樣,如果想研究林登·約翰遜,就必須研究得克薩斯州的希爾縣。但這一定律對本杰明·富蘭克林似乎并不適用。他的大部分祖先居無定所,都是大家族中的小兒子,都在遠離自己父親的城鎮靠手藝為生。因此,研究富蘭克林,恐怕要從家族遺傳的特征著手,而不是考察其出生環境。

此外,富蘭克林自己對此也十分認同。其自傳的開頭就是“我歷來喜歡搜集祖先的逸聞趣事”。當他多年之后事業有成,回到埃克頓尋根溯祖之時,富蘭克林就沉浸于拜訪親友、考據教堂記錄和拓印祖先的墓志銘中樂不自拔。

富蘭克林發現自己家族的確有一種叛逆的本質,不僅僅是關于宗教事務。據說,托馬斯·富蘭克林一直在積極宣揚普通人的權利,反對圈地運動。當時英國的土地所有者關閉了自己的農場,使可憐的農民失去了自己的羊群。托馬斯的兒子亨利則因為寫詩針砭時事,“戳到了某些大人物的痛處”,被判處了一年的監禁。這種蔑視權貴、以文章針砭時弊之舉在富蘭克林家族中屢見不鮮。

亨利的兒子托馬斯二世也顯現出此種傾向,并成功地將其遺傳給了自己的孫子本杰明·富蘭克林。托馬斯二世善于交際,熱愛閱讀、寫作和修修補補。年輕時,他就自己制作了一個鐘,而這個小玩意兒終生未壞。托馬斯二世繼承了其祖父和父親的職業,成為一名鐵匠。但是在自己居住的村子里,他還有很多其他的身份。根據他外甥回憶,他還是“車工、制槍匠、外科醫生、公證人,還寫得一手好字”。此外,他還精通歷史,對天文學和化學也有所涉獵。

他的大兒子繼承了他的鐵匠生意,并最終成為一位學校校長和文書。但是,本書是關于小兒子們的故事,本杰明·富蘭克林及先祖一直都是大家庭中的幼子,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五代。小兒子就意味著在很多情況下你只能靠自己去打拼。對于富蘭克林的先祖們而言,這意味著他們要背井離鄉去別的地方討生活。因為埃克頓村實在是太小了,不可能容下兩個同行手藝人,所以他們就得去較大的城鎮當學徒。

弟弟給自己的哥哥當學徒這種事并不罕見,在富蘭克林家族尤是如此。因此,托馬斯二世的小兒子喬塞亞·富蘭克林在17世紀70年代離家來到牛津郡的班伯里,給自己的另一個哥哥、和藹的約翰·富蘭克林當學徒。約翰開了一家染坊。在克倫威爾失勢、查理二世復辟之后,服裝業得到了快速發展。

在班伯里當學徒時,喬塞亞被卷入了英國歷史上第二次宗教爭端之中。第一次是新教和天主教之爭,最終以伊麗莎白女王確立新教為國教而告終。然而,她和她的繼任者們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這要求他們進行更為徹底的宗教改革,“消除”所有羅馬天主教的痕跡。當時,鼓吹徹底消除天主教存在的清教徒(加爾文教派)在北安普敦郡和牛津郡特別活躍。他們主張地方教會自治,要求以布道和誦讀《圣經》代替做禮拜,甚至將很多國教禮飾視為天主教殘余。盡管對自身道德修養要求極高,但是他們強調機會公平、協商、布道和對《圣經》的個人理解等教義仍然吸引了大部分中產階級。

喬塞亞到班伯里的時候,鎮上的敵對氣氛已經很濃厚了(當時在最嚴重的一場斗爭中,一伙清教徒暴徒甚至推倒了鎮上著名的十字架)。富蘭克林家也因此一分為二,盡管陣線沒有那么分明。約翰和托馬斯三世仍然信奉國教,但他們的弟弟喬塞亞和本杰明(也有人稱之為老本杰明,以將其與他的侄子——著名的本杰明·富蘭克林區分開來)成為清教徒。但是喬塞亞并未狂熱地執著于教義的孰是孰非,畢竟沒有任何記錄表明富蘭克林一家曾因此有過爭論。

奔向荒野:清教徒移民來到北美殖民地

富蘭克林曾聲稱其父親喬塞亞是出于“對信仰自由的渴望”來到了北美殖民地。從某種意義來說,此言不虛。1660年,克倫威爾倒臺、查理二世復辟,并對清教徒進行了嚴格限制,很多非國教的牧師都被驅除出了教會。

但喬塞亞的哥哥老富蘭克林則將遷往北美殖民地的原因歸結于經濟。喬塞亞對信仰的態度并非堅如磐石。實際上,他與父親和大哥約翰走得很近,而那兩人信奉國教。阿瑟·圖特洛特寫道:“所有證據都表明,出于現實的獨立加之思維的活躍和樸實的實用主義使喬塞亞和老本杰明成為清教徒,而絕非對教義的信仰。”圖特洛特對富蘭克林17歲以前的歷史很有研究,曾經出版過此方面內容的專著。

喬塞亞最重要的考慮則是養家糊口。19歲那年,他和同樣來自埃克頓的朋友安妮·蔡爾德結了婚,兩人搬到了班伯里。很快,他們就有了3個孩子。學徒期結束后,喬塞亞就開始正式在他哥哥的店里打工。他的工資很微薄,不足以養家。當時的法律又禁止他未經學徒就從事相應行業。正如老本杰明所言:“他當時認為解決此事別無他法,只能于1683年離開自己的父親和哥哥遠赴新英格蘭。”

與富蘭克林自身的故事一樣,富蘭克林家族移民的故事可以幫助我們一窺美國性格形成的究竟。關于美國的“浪漫”傳說之一就是人們為了自由,尤其是宗教自由才來到北美殖民地。這也是很多教科書所記載的內容。

與大部分關于美國的浪漫傳說一樣,這一說法有一定的事實根據。對于很多在17世紀移民到馬薩諸塞灣以及隨后移民到北美殖民地的人來說,他們的旅程最初的確是朝圣之旅,希望逃離迫害,追尋自由。然而,與大部分關于美國的浪漫傳說一樣,這一說法也忽略了重要事實:對于那些清教徒移民和隨后的移民來說,此次旅程也是一次掘金之旅。

但如果想明確區分他們的動機,實際上是對清教徒乃至美國的一種誤解。對大部分清教徒來說,無論是富有的約翰·溫斯羅普還是貧窮的喬塞亞·富蘭克林,他們來到北美殖民地這片荒野的原因都是出于信仰和經濟的雙重考量。馬薩諸塞灣殖民地就是由溫斯羅普這樣的投資者修建的,最后不僅成為商業中心,而且成為“山巔之城”。這些清教徒不會在宗教和世俗之間進行非此即彼的區分。清教徒賦予美國的最實用的特質之一就是將宗教自由和經濟自由結合起來。商業本身是一種道德,經濟上的成功并不妨礙精神的救贖。

實際上,清教徒鄙視羅馬天主教那種認為上帝與經濟毫不相干的修道院式信仰。他們認為勤勞是一種神圣的也是世俗的美德。正如文學史家佩里·米勒所言:“物質主義和非物質主義的矛盾對清教徒來說其實并不存在。”賺錢也是贊美上帝的一種方式。早在富蘭克林出生前5年,科頓·馬瑟在其著名的布道《聽從召喚的基督徒》中指出:“從事固定職業十分重要,這樣基督徒不僅可以通過對他人行善來贊美上帝,對自己也十分有益。”上帝贊賞那些勤奮工作的人,正如《窮理查歷書》中所言:“自助者天助之。”

因此,清教徒移民為本杰明·富蘭克林和整個美國性格的某些特征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堅信精神救贖和事業成功并不矛盾,勤奮與對上帝的虔誠并行不悖,思想自由和商業自由緊密結合。

勤勉和平等:富蘭克林的父親

1683年8月與妻子一道前往北美殖民地時,喬塞亞只有25歲。他們還帶著3個孩子,兩個稍大一點兒,另一個小女孩只有幾個月大。他們當時和100多名乘客擠在一艘軍艦上,在海上顛簸了9周多。旅費大約是15英鎊,相當于喬塞亞這樣一個普通工人半年的收入。然而,這的確是一筆明智的投資。北美殖民地的工資是英國本土的兩三倍,生活成本反而更低。

對波士頓這樣一個當時地處邊境、清教徒聚集的城鎮來說,染色的市場需求并不大。實際上,穿過于艷麗的衣服是違背清教教義的行為。但與英國不同,這里的法律并未規定從事新職業之前必須做學徒。因此,喬塞亞選擇了一個并不風光但很實用的新職業:做燭皂,即將動物油脂做成蠟燭和肥皂。

這的確是個精明的選擇。當時,蠟燭和肥皂正由奢侈品變成生活必需品。從草木灰中提取堿液,并將其與動物脂肪一起熬制數小時,氣味刺鼻,的確是一份苦差事。即使是最勤勞、最節儉的主婦也愿意雇人來做。一度稀少的牛則被大規模飼養,然后殺掉,以生產更多油脂。因此,該行業前景廣闊。在喬塞亞到波士頓之前,根據官方的記錄,波士頓有12個鞋匠、11個裁縫、3個釀酒師,但只有1個做燭皂的。

喬塞亞租了一幢兩層半的宅子住了下來,并開創了自己的生意。房子并不大,只有9米多高,坐落在米爾克街和高街(現在的華盛頓街)之間的角落上。一層只有一個房間,房子后面有一個獨立的小棚子作為廚房。和其他波士頓的房子一樣,窗戶并不大,易于保暖,但是色彩很明亮,看起來讓人愉悅。

街的另一側就是南教堂。這也是波士頓清教徒3個聚會場所中最新、最自由的一個(相對而言)。喬塞亞到北美殖民地兩年后獲準加入,并可以“自己與上帝訂立盟約”。

教會的資格在某種程度上是改變社會地位的階梯,對清教徒來說尤其如此。盡管喬塞亞只是一個艱難糊口的小商人,但正是憑借他的教友資格,他與很多社會賢達成為朋友。其中包括前總督西蒙·布萊德斯特律和法官塞繆爾·西維爾。西維爾曾經在哈佛求學,且堅持不懈地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

喬塞亞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且很有長者風度,因此很快就在波士頓當地清教徒中獲得了較高的地位。1697年,他被任命為十戶長,職責是確保所負責的教眾參加禮拜,并監督那些“半夜還在街面上游蕩的人、酒鬼和破壞安息日的人”,以及任何沉溺感官刺激、非宗教、瀆神和持無神論觀點的人和行為。6年之后,喬塞亞被擢升為治安官,與其他10個人一道監督波士頓所有十戶長的工作。盡管沒有任何報酬,但是喬塞亞成功地將政治道德與私人利益完美結合起來:他把自己制造的蠟燭賣給了自己監督的守夜人。他的兒子富蘭克林繼承了這一點并發揚光大。

在其自傳中,富蘭克林曾經這樣贊美自己的父親:

他身體很好,中等身材,體格健壯;天資聰穎,擅長繪畫,略懂音樂,聲音很有磁性。有時候,當他忙碌了一天之后,就拉起小提琴,唱起圣歌,十分悅耳動聽。他在機械方面也很有天賦,使用其他工匠的工具也得心應手。但是,他最杰出的才能還在于處理重大事務時擁有出色的理解力和判斷力,于公于私皆是如此……我至今仍記得當時經常有重要人物去拜訪他,請教鎮上或本郊區的公共事務……很多人在自己遇到困難時也向父親請教,他經常被人請去仲裁爭議。

實際上這段描寫有點兒言過其實。畢竟,富蘭克林寫自傳的目的之一就是教育他自己的兒子要孝順。正如我們所見,喬塞亞盡管十分聰明,眼界卻很狹窄。他曾經試圖限制自己兒子富蘭克林受教育的愿望、職業的選擇甚至寫詩的沖動。

喬塞亞最寶貴的品質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清教徒標志性的勤奮和平等主義。正如富蘭克林在其墓碑上所寫:“遵從上帝的召喚。”這句話出自喬塞亞最喜歡的所羅門王的《箴言》中的一段,也是他經常教育富蘭克林的話:“若是一個人勤勉從事,他將站在君王的面前。”當78歲的富蘭克林回憶起他父親的時候,有一點兒虛榮和自我滿足,這種復雜感覺從頭至尾貫穿其自傳:“從此我認為勤勉是發財和成名的手段。這一信仰鼓勵了我,雖然我從未想到我會真正地站在君王面前。但這一點倒真的已經做到,因為我曾經站在5位國王面前,甚至還曾有幸同一位國王共進晚餐——那就是丹麥國王。”

在事業不斷取得成功的同時,喬塞亞的家庭也在不斷擴大。在其第一次結婚以后的34年時間里,他一共生了17個孩子。對當時那些健康、強壯的清教徒來說,多子的現象很平常。例如,南教堂的牧師塞繆爾·威拉德一共生了20個孩子,著名的神學家科頓·馬瑟有15個孩子。對清教徒來說,孩子是財富的來源,而不是負擔。孩子可以幫助干家務、買東西,做很多雜事。

喬塞亞和安妮來到北美殖民地之后,很快又生了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最終長大成人:小喬塞亞,出生于1685年;小安妮,出生于1687年。然而,死神很快就降臨了這個家庭。在接下來的18個月中,喬塞亞不得不3次前往南教堂這個令他傷心的地方送別親人:第一次是1688年,一個男孩出生5天后就不幸夭折;隨后是他的妻子安妮,1689年當她產下一個男嬰一周后不幸撒手人寰;更不幸的是,一周之后,那個可憐的小男孩也不幸夭折(當時波士頓大約1/4的新生兒在出生一周之內死亡)。

當時殖民地的男子結兩三次婚是再平常不過的了。1628年,第一批到馬薩諸塞的18名婦女中,有14人在一年內就去世了。因此,對于一個喪偶的男人來說,很快再婚并非一件可恥的事。實際上,正如喬塞亞一樣,大部分都是出于經濟上的考量。喬塞亞當時31歲,有5個孩子要撫養,還要打理自己的生意,照看店面。他需要一個善良的新妻子,可說是迫在眉睫。

謹慎而賢淑:富蘭克林的母親

與富蘭克林家族一樣,福爾杰家族也具有反叛但講求實際的特質,考慮問題時也會兼顧宗教和經濟利益。福爾杰家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6世紀,當時弗蘭德地區的新教徒遷往英格蘭,他們正是其中的一員。當查理一世及其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勞德開始迫害新教徒時,福爾杰一家首先離開了英國,前往馬薩諸塞。1635年,約翰·福爾杰一家坐船前往波士頓,當時他的兒子彼得只有18歲,而波士頓建城也不過僅僅5年的時間。

在旅途中,彼得認識了一個女孩,名叫瑪麗·莫里爾。她是一位前往北美殖民地避難的新教牧師的女仆。當他們到達波士頓后,彼得用20英鎊為她贖了身,并和她結了婚。

盡管在北美殖民地獲得了宗教和個人的自由,福爾杰一家還在不斷尋找發財之路。因此,他們沿河而上,首先來到了一個名為戴得姆的新定居點,隨后又到了沃特敦,最后在楠塔基特島落下了腳。彼得在那兒成了一名教師。當時,島上大部分人都是印第安人,他很快就學會了他們的語言,教他們英語,并成功地使他們皈依基督教。但出于叛逆的天性,彼得很快就改變了自己的信仰,成為浸禮會教徒。這就意味著那些跟隨他皈依基督教的印第安人不得不再次轉為浸禮會教徒。

福爾杰和富蘭克林家族都對權威有一種天生的反感。彼得也繼承了這種特質,決心改造北美殖民地。在他擔任楠塔基特法庭書記員一職時,在一件涉及當地領主與新興中產階級案件的判決中,他因為違背地方官的旨意一度被投入獄中。

他還寫了一本極富煽動性的小冊子,表示對1676年菲力普王之戰中印第安人的同情。他聲稱戰爭是上帝為宣泄因波士頓新教牧師心胸狹隘而產生的怒火。實際上,他的情感要遠比他寫詩的天賦高得多:“讓地方官和牧師們,深深地反思;讓他們廢除那些邪惡的律法,不再狼狽為奸。”而他的外孫富蘭克林則認為這首詩“大氣直白,頗具自由風格”。

彼得和瑪麗一共生了10個孩子,女兒艾比亞是最小的一個。她生于1667年,21歲那年搬到了波士頓與她的一個姐姐和姐夫同住,她當時還未結婚。她的姐姐和姐夫也都是南教堂的清教徒。艾比亞原先是浸禮會教徒,不過到了波士頓之后很快就成為清教徒。1689年7月,當受人尊敬的商人喬塞亞去南教堂送別自己妻子的時候,艾比亞也參加了告別。

此后,不到5個月,1689年11月25日,喬塞亞就和艾比亞結婚了。兩個人都是大家族中的幼子。兩個人都活到了耄耋之年:喬塞亞87歲,艾比亞84歲。當然,他們的長壽也傳給了幼子富蘭克林,他也活到了84歲。“他是虔誠而審慎的男子,她是謹慎而賢淑的女子。”富蘭克林在他們的墓志銘中寫道。

在隨后的12年里,喬塞亞和艾比亞一共生了6個孩子,約翰(生于1690年)、彼得(生于1692年)、瑪麗(生于1694年)、詹姆斯(生于1697年)、薩拉(生于1699年)和埃比尼澤(生于1701年)。再加上約瑟夫上一次婚姻所生的孩子,這個大家庭一共有11個孩子。當時所有孩子都沒有結婚,與做蠟燭和肥皂的機器一起擠在米爾克街的小房子里。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照顧那么多孩子簡直就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之后發生的慘劇也證明了這一點。在富蘭克林只有16個月大的時候,埃比尼澤掉進了一個他父親用來制肥皂的桶里不幸喪生。不久之后,約瑟夫和艾比亞又生了一個孩子,可惜也夭折了。

所以,即使他們隨后所生的孩子富蘭克林與他的哥哥姐姐們一起在那所房子里長大,他與最小的哥哥也相差7歲。富蘭克林還有兩個小妹妹,莉迪亞(生于1708年)和簡(生于1712年)。

勇敢和領導:富蘭克林的童年

本杰明·富蘭克林生于1706年1月17日見本書587頁簡明年表。本書中所有日期,除特殊標明外,均采用現行日歷。直到1752年,英國及其殖民地仍采用儒略歷,與現歷法相差約11天,并且設定3月25日為新年第一天。所以按儒略歷計算,富蘭克林的生日是1705年1月6日,而喬治·華盛頓的生日則從公歷1732年2月22日變為1731年2月11日。,那天是周日,他也在當天接受了洗禮。當時,波士頓已經建城76年,不再是一個由清教徒組成的邊境小鎮,已發展成繁榮的商業中心,到處是牧師、商人、海員和妓女。波士頓有1 000多戶人家,有1 000多艘船在波士頓港登記,總人口達7 000多人,幾乎每20年就翻一番。

作為在查爾斯河邊長大的孩子,富蘭克林回憶說,他自己“天生就是一個孩子王”。當時孩子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就是河口附近的一塊鹽堿地。因為孩子們經常在那里玩耍,過度的踩踏使其變成了一片泥地。在富蘭克林的帶領下,孩子們給自己造了一個小碼頭,只可惜用的石頭是一戶人家準備在附近蓋房子的建材。“當天晚上工人們離開之后,我就召集一大堆小伙伴,像螞蟻一樣努力干起來。有時候得兩三個人才能搬動一塊石頭。最后,我們把石頭都搬光了,建起了我們自己的小碼頭。”第二天早上,他們就被逮到了,被教訓了一頓。

富蘭克林在自傳中用這個故事來證明他父親的名言:“如果不誠實,什么都不是。”然而,正如富蘭克林慣用的伎倆一樣,這個以略帶自嘲的口吻講出的故事,與其說是要證明富蘭克林有多壞,還不如說是要夸獎自己的領導能力。富蘭克林一生都為自己卓越的領導能力和熱心公益事業深感自豪。

富蘭克林在查爾斯河邊長大的童年也使其對游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終生未變。在他學會了游泳并教會了自己的小伙伴后,富蘭克林就在琢磨如何讓自己游得更快。他意識到,手腳的大小影響了撥水的面積,因此影響前進的動力。于是他做了兩個橢圓形的手蹼,上面有洞,手正好可以套進去。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我甚至還做了兩個腳蹼。”在手蹼和腳蹼的幫助下,他游泳的速度快了不少。

對他來說,風箏也十分有用,這一點在日后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曾經有一次仰面躺在池塘的水面上,手里攥著一根線,讓天上的風箏拉著他在水里漂來蕩去。“當時我讓一個小男孩幫我拿著衣服,”他回憶道,“我就讓風箏拉著我穿過池塘,我一點兒也不費力,那給我帶來的快樂簡直難以想象。”

實際上,富蘭克林還有一件童年趣事未被收錄在自傳當中。但70多年之后,他在巴黎卻經常提起以博朋友一樂。當時,他遇到了一個吹口哨的男孩。富蘭克林對那個能出聲的小東西十分著迷,于是傾盡囊中所有買下了口哨。他的兄弟姐妹們知道后嘲笑他多花了3倍的價錢。“我哭得很傷心,”富蘭克林回憶道,“口哨給我帶來的痛苦和懊惱遠比快樂多得多。”節儉對于富蘭克林來說不僅是一種美德,更是一種樂趣。正如他在《窮理查歷書》中寫道:“勤奮和節儉不僅是聚集財富的手段,更是培養品德的方式。”

富蘭克林6歲的時候,他們搬家了,離開了米爾克街上那幢只有兩個房間卻養大了14個孩子的老房子。新房子位于漢諾威街和聯盟街的交匯處,地處市中心,仍然一半是住家,一半是作坊。與老房子相比,新房子要大得多。艾比亞當時45歲,隨后她生了最后一個孩子——簡。簡是富蘭克林最喜歡的妹妹,也是他一生的筆友。

盡管孩子很多,但喬塞亞的新房子足夠大,因此,他可以請朋友來用晚餐。富蘭克林回憶道:“他喜歡請些練達的朋友或鄰居一起圍坐在桌邊,而且總是有意地談些睿智或有用的話題,以提高孩子們的心智。”

這樣的對話十分有趣,富蘭克林在自傳中寫道,他“很少甚至完全沒有”在意吃的到底是什么。這樣的訓練使其對食物一輩子都“不大感興趣”,從而感到“十分方便”。但這一說法似乎有點兒不切實際。在他留下的手稿中,記錄著很多在美國和法國享受美食的樂趣。

新家也使富蘭克林有機會接觸喬塞亞的哥哥老本杰明。他于1715年來到北美殖民地,當時已經65歲了,而和他同名的小侄子只有9歲。正如喬塞亞一樣,老本杰明發現自己染色的手藝在北美殖民地似乎沒有太多用武之地。但他沒有向喬塞亞那樣另學一門手藝,而是待在喬塞亞的家里寫一些不入流的詩(其中包括一首124行的四行詩體自傳)和富蘭克林家族史(這個倒是十分有用),時不時地參加一些布道,逗逗自己的侄子。這使喬塞亞對他漸生反感。

伯伯老本杰明與富蘭克林一起生活了4年。如果不是為兒子們著想,喬塞亞早就不理他了。最后,老本杰明搬到了自己兒子塞繆爾的家。塞繆爾是一個刀匠,也來到了波士頓謀生。若干年后,富蘭克林在給妹妹簡的信中幽默地回憶起了父親和伯伯之間漸生的“爭端和誤會”。他從中得出的教訓就是“遠親短聚才顯親”。在《窮理查歷書》中,富蘭克林更是將其總結為“客久招人煩”。

如果富蘭克林去了哈佛

當初喬塞亞本打算讓富蘭克林當牧師。老本杰明對此深表贊同,因為他終于可以為自己多年來積累的二手布道詞找到用武之地。幾十年來,他一直在觀察最好的牧師,并把他們的布道詞以自己的方式速記下來。富蘭克林日后打趣道:“他答應把所有速記筆記都給我,就好像我是一個儲物箱一樣。”

為了讓富蘭克林日后就讀哈佛學院,喬塞亞在富蘭克林8歲的時候把他送到了文法學校。科頓·馬瑟和他的兒子塞繆爾也曾在那里就讀。雖然最開始時基礎并不好,但富蘭克林一年后就已經由中等水平變為名列前茅,甚至準備跳一級。盡管取得了不小的進步,但喬塞亞最終改了主意,粗魯地終止了富蘭克林在文法學校的學習生涯。富蘭克林在其自傳中寫道:“我父親當時考慮到家里人口多,很難再承擔昂貴的大學學費。”

以經濟為借口并不能令人滿意。當時這個家庭的家境還不錯,而且多年來只有少數幾個孩子還在家中需要撫養(實際上只有富蘭克林和他兩個妹妹)。文法學校根本不收學費,而以他的成績很容易申請到哈佛學院的獎學金。如果富蘭克林可以到哈佛上學,他入學那年一共有43名學生,其中只有7名學生家境比較殷實,有10個人家里是做小買賣的,還有4個是孤兒。哈佛當時每年拿出預算的11%作為給學生的補助,遠比現在高得多。

實際上,喬塞亞做出這樣的決定主要是出于其他原因。雖然可能不對,但喬塞亞當時覺得富蘭克林不適合當牧師。富蘭克林生性多疑、淘氣、好奇、無禮。老本杰明認為要成為一名牧師,必須先去聆聽布道。而富蘭克林一直暗自取笑他伯伯的這一想法,甚至當成一輩子的笑料。富蘭克林童年的很多逸聞趣事都表現出他機智、頑皮的一面,但沒有一件可以體現他對宗教的虔誠。

相反,富蘭克林的孫子講述的一個故事則表明了富蘭克林對宗教和祈禱這一清教徒標志性舉動的戲謔態度。他孫子寫道:“當富蘭克林博士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覺得父親在每餐前后的祈禱十分無聊。有一天,他們家腌制了準備過冬的食物,本杰明對他父親說:‘爸爸,我覺得你與其向上帝祈禱還不如向那個桶祈禱,這樣還能節省點兒時間。’”

所以富蘭克林就在兩個街區之外的學校學習了一年的寫作和數學。學校是由一位溫和、務實的知名人士喬治·布朗創辦的。富蘭克林的寫作十分不錯,但數學實在不怎么樣。缺乏教育成為富蘭克林一生的心病,和缺少學術訓練的短板一道成為限制他取得更偉大成就的障礙。因此,富蘭克林終其一生只是一位有天賦的發明家,卻沒能如牛頓一樣成為理論家。

假如富蘭克林接受了正經的學術教育并考上了哈佛,事情會怎樣?以圖特洛特為代表的歷史學家認為,如果真的如此,富蘭克林的寫作風格就不會那么“率直”、“易懂”,他的思想也不會“辛辣”、“新鮮”、“清晰”。實際上,哈佛的教育一直存在這樣的缺陷,甚至還要嚴重得多。

但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就妄下結論,對富蘭克林和哈佛來說都是不公平的。鑒于富蘭克林活躍的思想和對權威的反感,他基本不可能像他父親計劃的那樣成為一名牧師。實際上,如果富蘭克林入學哈佛,那年他的班級一共有39名學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最終成了牧師。即使他入學哈佛,可能會更叛逆,而不是被壓迫得唯唯諾諾。要知道,當時哈佛的管理層正疲于處理校園內盛行的聚會、大肆吃喝等行為。

富蘭克林天才的另一個方面體現在他興趣廣泛。從科學、執政,再到外交、傳媒,富蘭克林都能從實用而非理論的角度一探究竟。如果去了哈佛,富蘭克林也未必會變得呆板、單調。因為當時在自由派人士約翰·李維立特治下的哈佛已經不再堅守清教徒的清規戒律。18世紀20年代,哈佛在開設古典文學、哲學理論課程的同時還開設了物理、地理、邏輯和倫理等課程。馬薩諸塞議會還給哈佛捐贈了一個天文臺,因此哈佛也開設了天文學相關課程。幸運的是,富蘭克林獲得了可以與求學哈佛相媲美的教育和啟發:作為一個印刷工、出版商、新聞人的訓練和經驗。

發明家的起點

10歲的時候,富蘭克林棄學回家,代替了哥哥約翰開始在父親的店里幫忙。約翰當時在喬塞亞的店里學徒期已滿,到羅得島自己開店去了。富蘭克林這輩子一共只接受了兩年教育。燭皂店的活實在不好干。要把牛油煮沸,熬上幾個小時,然后不停撇沫子,氣味很難聞。此外,還要給蠟燭剪燭芯,把熬好的牛油灌進模子里。富蘭克林明確表示不喜歡這項工作。相反,他對“航海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他的哥哥小喬塞亞當時已經是一名水手。

因為擔心富蘭克林會步小喬塞亞的后塵當水手,喬塞亞領著富蘭克林去拜訪當時波士頓的其他手藝人,試圖“看看我到底興趣何在,好讓我選一個陸地上的職業”。從那時起,富蘭克林養成了對手藝人和商人終生的好感。而他對各種手藝的熟悉也使其在修修補補上很有天賦,這一點最終幫助他成為一名發明家。

喬塞亞最終得出了結論:富蘭克林適合當一名刀匠,制制刀、開開刃什么的。因此,富蘭克林就開始在老本杰明的兒子塞繆爾那里當學徒,起碼干了有一陣子。但塞繆爾要求喬塞亞付學徒費,這令喬塞亞覺得很不舒服,尤其是原本老本杰明寄住在喬塞亞家的那段時間里兩人間就已經產生了隔閡和不快。

于是,1718年,富蘭克林結束了在塞繆爾那兒的學徒生涯,轉而給自己的哥哥詹姆斯當學徒。與其說是故意為之,還不如說喬塞亞因為氣憤而違約。詹姆斯當時21歲,剛剛從英國回來,準備開創自己的印刷生意。起初,富蘭克林對是否給詹姆斯當學徒十分猶豫,因為他已經12歲了,比一般開始當學徒的歲數要大一點兒,而且他哥哥要求簽約9年,比平常合同要多出兩年。最終,富蘭克林還是答應了,盡管這意味著他結束學徒的時候已經21歲了。

在倫敦,詹姆斯觀察到有很多潦倒文人寫詩,然后在咖啡館里叫賣。他覺得這也是門生意,因此,在讓富蘭克林排版的同時還讓他寫詩。在哥哥的鼓勵下,富蘭克林寫了兩首敘事詩,都與海洋有關:一首是關于一個家庭在事故中不幸喪生,另一首則是關于海盜“黑胡子”的故事。這兩首詩“賣得還不錯”,富蘭克林回憶道:“滿足了我的虛榮心。”

赫爾曼·梅爾維爾曾評價富蘭克林:“事事精通,就是詩寫得實在不怎么樣。”實際上,富蘭克林的父親也這樣認為,因此打碎了富蘭克林的詩人夢。“我父親卻打擊我,嘲笑我的詩作,還告訴我詩人一般都很窮,所以我沒能成為詩人。即使當了,估計也就是一個三流詩人。”

富蘭克林開始做學徒的時候,波士頓只有一份報紙《波士頓新聞通訊》。該報創辦于1704年,其所有者是一位成功的印刷商約翰·坎貝爾,他兼任波士頓的郵政局局長。如果媒體同時擁有制作和發行的渠道,無疑將會占據很有利的位置,時至今日也是如此。坎貝爾與當時其他北美殖民地的郵政局局長們組成了一個龐大的網絡,覆蓋從新罕布什爾到弗吉尼亞的廣大地區。與其他印刷商不同,運輸他的書和報紙是免費的。而網絡中其他郵政局局長則為報紙新聞提供了固定來源。此外,由于具有官方的身份,因此坎貝爾聲稱他的報紙“由官方授權出版”。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證據,表明當時的新聞業還沒有獨立意識。

郵政局局長和報紙發行人這兩個身份之間的關系十分緊密,以至于當坎貝爾卸任郵政局局長的時候,他的繼任者威廉·布魯克要求接管報紙,但坎貝爾堅決不同意。于是,布魯克就在1719年12月開始發行《波士頓公報》。他雇用了當時鎮上最便宜的印刷商詹姆斯承擔印制。

但兩年之后,詹姆斯就辭職了。他做了一件十分大膽的事:創辦了當時北美殖民地第一份真正獨立,也是第一份完全出自對文學的熱愛的報紙——《新英格蘭報》。《新英格蘭報》是周報,而且很明顯沒有任何官方背景。

《新英格蘭報》在歷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因為它刊登了富蘭克林的第一篇散文。在自傳中,詹姆斯被描繪成了一個嚴厲、嫉妒的雇主。但公正地說,《新英格蘭報》的確應該在歷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它是北美殖民地第一份完全獨立的報紙,風格大膽、反對權威,幫助北美殖民地形成了新聞自由的傳統。文學史家佩里·米勒曾評論道:“這是北美殖民地歷史上第一次公開反對權威的嘗試。”

在波士頓反對權威就意味著反對馬瑟的信徒和反對清教教義在世俗生活中的作用,這也是詹姆斯在《新英格蘭報》第一期的頭版公然宣稱的目標。但不幸的是,他選擇的切入點是關于接種天花的問題,而且站錯了隊。

實際上,馬薩諸塞建城90多年來,天花一直時不時地肆虐。1677年爆發的一場天花奪去了700多人的生命,相當于當時全城人口的12%。1702年,天花再次爆發,馬瑟有三個兒子都染上了天花,幸運的是最終都活了下來。因此,馬瑟決定開始研究天花。幾年后,他家黑奴向他介紹了接種牛痘的方法。這一方法當時在非洲很流行,黑奴還向馬瑟展示了接種留下的疤痕。于是馬瑟咨詢了波士頓其他黑人,發現接種牛痘在非洲很多地方是普遍的做法。

就在詹姆斯的《新英格蘭報》對此事發表異議之前,一艘來自西印度群島的巡洋艦海馬號再次把天花這個死神帶到了波士頓。短短幾個月內,波士頓當地1萬名居民中就有900多人死于天花。馬瑟當牧師之前曾經是醫生,他給波士頓當地所有醫生(其實只有10名醫生,而且僅有一個有醫學學位)寫了信,告訴他們自己在天花防治方面的研究成果,并建議人們接種牛痘。(馬瑟已經擺脫了當初對迷信的偏執,有一陣子他甚至支持賽倫對女巫審判的主張。)

不幸的是,大部分醫生都拒絕了這一建議(他們做出這樣的決定與其說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不如說是出于對馬瑟高高在上、指手畫腳的反感)。詹姆斯新出版的報紙對此也持反對態度。1721年8月7日出版的第一期報紙刊登了詹姆斯的一個年輕朋友約翰·切克利的一篇文章。切克利曾就讀于牛津大學,還是一個粗魯的天主教徒。他指責馬瑟:“說一套,做一套,為了戰勝天花,向上帝祈禱,但求助于畜生(牛)。”當天的報紙還刊登了波士頓當地唯一有醫學學位的醫生威廉·道格拉斯的文章,指責接種牛痘是“希臘老女人的做法”,并將馬瑟和他的擁護者稱為“6個無視事實的、虔誠的紳士”。這是北美殖民地第一次公然抨擊統治階級。

作為宗教領袖的馬瑟勃然大怒,回擊道:“可憐的富蘭克林(指詹姆斯),盡管他還很年輕,但很快就將面臨上帝的審判。”科頓·馬瑟的兒子則給另外一家報紙寫信,譴責“《新英格蘭報》臭名昭著,令人作嘔,從頭到尾都充斥著冷嘲熱諷的無稽之談,反而顯示出自己的懦弱”。

馬瑟還將《新英格蘭報》的投稿者比作地獄之火俱樂部的成員。地獄之火俱樂部是倫敦著名的異教徒團體,成員大部分是衣冠楚楚的年輕人。馬瑟的侄子牧師托馬斯·沃爾特也加入了論戰,還寫了一篇文章,名字就叫“反對新英格蘭報”。

詹姆斯深知這樣的爭論會使報紙銷量大增,為了從雙方漁利,他甚至愉快地做起了印刷并銷售沃爾特反駁他的文章的生意。但是,這場辯論演變成了人身攻擊,令其深受困擾。不久之后,詹姆斯就發了一篇社論,決定不再刊登切克利的文章,以免沖突進一步升級。他還聲稱《新英格蘭報》辦報的目的“很單純”,今后將會刊登任何一方關于此問題的意見,只要“不是惡毒的攻擊”。

在這場論戰中,富蘭克林一直置身事外,甚至在自傳中也對此諱莫如深。富蘭克林之所以會持這樣的態度,大概表明了他認為《新英格蘭報》支持的立場不對。當1736年富蘭克林年僅4歲的幼子死于天花之后,他成為接種牛痘的堅定支持者。在這場爭論中,出于對文字風格的欣賞,以及作為一個奮斗的年輕人亟須獲得有影響的社會賢達支持的實際需要,富蘭克林站到了馬瑟一邊,成為他的崇拜者。幾年后,更是成為他的摯友。

天性:富蘭克林與書

從事印刷業對富蘭克林來說幾乎是天性使然。他在自傳中回憶道:“我從小就喜歡看書,幾乎把所有的零花錢都用到了買書上。”實際上,書籍改變了富蘭克林的一生。幸運的是,富蘭克林在波士頓長大。當第一批移民來到波士頓的時候,他們只帶來了50卷書。經過數十年的發展,波士頓的藏書已經很豐富了。在富蘭克林出生時,科頓·馬瑟就已經建立了一家私人圖書館,藏書達數千卷之多,不僅包括神學典籍,還有經典名著和科學類書籍。對書籍的熱愛既是馬瑟所主張的清教徒的品質之一,也是洛克所代表的啟蒙運動的特征。恰好這二者在富蘭克林身上兼而有之,因此富蘭克林對讀書也十分喜愛。

約瑟夫·富蘭克林的家距離馬瑟的圖書館只有一里之遙。雖然約瑟夫藏書數量無法與馬瑟相比,但對于一個沒受過教育的小商人來說,數量已經十分驚人了。50年之后,富蘭克林仍然記得那些書的名字: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傳》——“我讀得很仔細”,丹尼爾·笛福的《論計劃》,科頓·馬瑟的《論行善》,還有很多關于神學辯論的書。

富蘭克林在哥哥的印刷店工作之后,他結識了很多書店老板的學徒,因此可以從他們那兒借書,只要保持書面整潔即可,“如果書是晚上借到的,第二天一早就要歸還,我經常大半個夜晚都在房間里讀書,怕人家發現丟了書或是有人要買。”

富蘭克林最喜歡旅游方面的書,無論是關于思想探索還是親身游歷,他都很感興趣。他最喜歡的一本就是約翰·班揚的《天路歷程》,描寫的是一個名叫“基督徒”的人歷經艱險終于找到了天國的故事。該書出版于1678年,很快就在清教徒和其他非國教徒中流行開來。對富蘭克林來說,這本書吸引他的不僅是其中表達的宗教意義,還有它清新、散文式的寫作手法。當時文壇的寫作趨勢是充滿華麗辭藻和比喻的浮夸之風。富蘭克林回憶道:“約翰是我所知的第一個將敘述與對話兩種寫作手法結合起來的作家,這十分吸引讀者。”

班揚的中心思想就是“歷程”,這也是清教主義、啟蒙運動乃至富蘭克林本人一生的重點所在。每個人,乃至整個人類,都在實踐中獲取知識和智慧,不斷前行,自我完善。《天路歷程》的開頭就寫道:“當我走在茫茫的曠野中……”也就奠定了文章的基調。甚至對于最虔誠的基督徒來說,這一歷程并不僅是上帝的旨意,實際上也是人類通過自我奮斗或團結協作戰勝困難的過程。

富蘭克林另外一本最喜歡的書是普魯塔克的《希臘羅馬名人傳》。要知道他只是一個12歲的小孩,有這樣的品位實在讓人吃驚。該書的主要觀點是可以通過個人努力推動歷史進步。與班揚筆下的“基督徒”一樣,普魯塔克筆下的英雄們也很值得尊敬。他們都認為個人的努力可以帶來人性的進步。富蘭克林開始認識到,歷史是由人創造的,并非是不可改變的。

這一觀點與加爾文教派中的某些觀點有所沖突,如人的原罪和不可救贖。當富蘭克林接觸到很多啟蒙運動觀點的時候,他逐漸放棄了對加爾文教派的信仰,轉信自然神論。然而清教派中很多觀點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特別是實用主義、善于交際和集體主義等。

這些在富蘭克林經常引用的一本書中論述得淋漓盡致,那就是《論行善》。《論行善》是馬瑟所著的一本400頁左右的小冊子。多年以后,富蘭克林曾在給馬瑟之子的信中寫道:“如果說我是一個有用的公民的話,大部分要歸功于這本書。”富蘭克林的第一個筆名“塞倫斯·杜古德”(意為“寂寞的行善者”),就是取自此書和馬瑟一次著名的布道《緘默:寂寞的受難者》。

馬瑟號召社會上所有人團結起來,合力造福社會。他還創建了一個社區進步團體,名為“家庭聯合會”,富蘭克林的父親也加入其中。他還組建了青年人俱樂部和改革協會,推動當地法律的完善,為窮人提供援助,鼓勵大家信仰宗教。

馬瑟的觀點其實是受笛福所著的《論計劃》一書的影響。這也是富蘭克林最喜愛的書之一。《論計劃》出版于1697年,笛福在書中提出了很多關于建立社會公益組織的設想,而這些在不久之后也都被富蘭克林在費城一一實現了:消防隊、提供養老金的海員互助會、為老人和孀居之人提供資助的慈善項目以及教育中產階級子女的學校。笛福在書中還以其一貫幽默的口吻提出要建立一個收容智力低下者的機構,而費用則來自作家的納稅,因為他們的智慧生來就多過那些可憐人。

笛福最進步的觀點之一就是認為否定婦女平等和受教育權利的行為是“無知的”和“非人道的”。他在書中諷刺了男權主義的觀點。當時,富蘭克林正在和“另一個愛讀書”的小伙子約翰·克林遜進行辯論,將其作為提高智力的手段之一。他們選擇的第一個題目就是關于婦女的教育問題。克林遜認為女性不適宜接受教育,而富蘭克林“堅決表示反對”,這種反對并非完全是出于理性的考慮,“而是為了爭辯而爭辯”。

與克林遜進行爭辯的結果就是,富蘭克林逐漸認識到了爭辯的壞處,開始刻意地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謙和、容易相處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富蘭克林逐漸從中受益,他顯得越來越有魅力,很少樹敵,善于掌控局勢,話語也很令人信服。他在自傳中總結道:“爭辯是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讓人心生厭惡,甚至樹敵。”從此以后,富蘭克林對爭辯很是不屑:“我發現,除了律師、大學里面的人,以及在愛丁堡市長大的各色人等之外,智者很少爭辯。”

相反,在閱讀了很多關于蘇格拉底通過溫和的質疑說服他人的辯論書之后,富蘭克林“不再粗魯地對抗”,而是采用了一種“表面上更溫和”的蘇格拉底式的辯論法。通過提出一些溫和的問題,富蘭克林逐步引導他人贊同自己的觀點。“我發現我所使用的方法讓自己最為安全,對他人來說冒犯最少,因此我樂在其中”,盡管他隨后對蘇格拉底的方法做了一些改進,放棄了一些令人惱怒的策略,但是他仍然采用這種溫和的、間接的方式,而不是在辯論中針鋒相對。

寂寞的行善者:富蘭克林的作家之路

富蘭克林與克林遜關于女性教育問題的爭論有時是以寫信的方式進行的。他父親偶然看到了他的信。盡管喬塞亞并不表示支持任何一方(在實際生活中也是如此,他讓每個孩子接受的教育都不多,這樣在男孩和女孩之間形成了平衡),他還是批評了富蘭克林的文章說服力不強。為此,早熟的富蘭克林通過閱讀《旁觀者》以逐步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

《旁觀者》是1711~1712年在倫敦非常流行的雜志,以約瑟夫·艾迪生和理查德·斯蒂爾針砭時弊的妙文聞名于世。文中充滿了人文關懷和啟發意義,且十分清晰。正如艾迪生所言:“我試圖將道德與才智二者結合起來。”

富蘭克林想了一個好辦法來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他挑了幾篇文章,做了一些簡短的筆記,然后把它們放在一邊;幾天之后,試著用自己的話把文章的觀點復述出來,與原文比對。有時候他還故意打亂筆記的順序,以自己的邏輯把文章組合起來。

他還將很多文章改成詩歌,借以擴充他的詞匯量(他自認為能夠如此),因為這樣他就必須絞盡腦汁地去想一些詞意相同但發音、重音不同的詞語以符合韻律。幾天之后,他再把詩改回文章,并與原文比較。如果發現有錯誤的地方,就馬上改正。“但有時也幻想在某些次要的細節上,我有幸改進了原文的論述方法或是語言,并樂在其中。這給予我很大的鼓勵,認為自己將來或許能夠成為一位不錯的英語作家,我對此抱有很大的信心。”

通過這種練習,他不僅讓自己成為一個“還不錯”的作家,更成為北美殖民地最受歡迎的作家之一。他自學并借鑒了艾迪生和斯蒂爾的寫作手法,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寫作風格:風趣幽默、親切近人,雖失之文藻,但明晰直白。

于是,就產生了塞倫斯·杜古德。當時詹姆斯的《新英格蘭報》刻意模仿《旁觀者》的風格,以大膽、匿名的雜文作為自己的特色。他的印刷店吸引了很多年輕人,他們聚在一起,互相品評文章。富蘭克林很希望成為其中的一員,但是他深知詹姆斯對他的妒忌和多疑,不會允許其加入。“聽到他們說報紙很受歡迎后,我十分興奮,躍躍欲試。”

因此,富蘭克林刻意掩飾了自己的筆跡,寫了一篇匿名文章,夜里把它塞進了印刷店的門縫里。第二天,那些人聚會的時候談起了這篇文章。當富蘭克林聽到他們對自己的文章大加贊揚的時候心里一陣狂喜。最終,這篇文章出現在了1722年4月2日出版的《新英格蘭報》的頭版。

富蘭克林文章中的人物完全是杜撰的。塞倫斯·杜古德夫人是一位居住在鄉村的寡婦,這個略顯一本正經的人物實際上卻出自一個只有16歲、尚未結婚且從沒有踏出波士頓一步的年輕人的筆下。且不說文章本身質量上佳,單單是富蘭克林能以一個女人的口吻將事情說得如此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就足以令人嘆為觀止了。這顯示出了他本人的創造力和對女性的欣賞。

文章一開始就呈現出典型的“艾迪生風格”。艾迪生在《旁觀者》發表的第一篇文章就寫道:“我發現讀者很少直接關注一本書的內容,他們總是先把注意力放在作者身上,試圖搞清楚他們是白人還是黑人,性格如何,是否婚配。”富蘭克林在某種程度上也模仿了這一寫法,在這篇自述式的文章開頭寫道:“現在大多數人品評一本書的時候,他們從不忙著對書本身內容下結論。除非他們弄清楚作者到底是何許人也,是窮是富,年輕還是年老,到底是一個學者還是一個手藝人。”

杜古德系列文章之所以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是因為它開創了美國幽默文學的先河。在富蘭克林的筆下,民間故事和敏銳的觀察被巧妙結合起來,以一種幽默而又樸實的口吻娓娓道來。這種敘事風格也深刻影響了此后的美國文學家,如馬克·吐溫和威爾·羅杰斯。比如,在文章的第二段,塞倫斯·杜古德講述了她所崇拜的牧師向她求婚的經過:“在數次向那些高貴的女人們求愛未果,而且厭惡了漫無目的的來回奔波后,他突然毫無征兆地向我投來了充滿愛意的目光……當一名男子開始追求異性的時候,他就會變得比一生中任何時候都要愚蠢可笑。”

富蘭克林對杜古德夫人這個人物的塑造遠超過了一個16歲男孩應有的能力。“我的確可以被輕易地打動,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杜古德夫人宣稱,“我有禮貌、和藹、幽默(除了第一次失敗的笑話)、漂亮,有時還有點兒小聰明。”“有時”這個詞用得確實十分老到。在談及自己的信仰和喜好時,富蘭克林筆下的杜古德夫人所陳述的內容,日后在富蘭克林本人的推動下,成為整個美國特征的一部分:“我是一個堅決反對專制政府和獨裁權力的人。我十分珍視這個國家所需的權利和自由,即便是輕微侵犯這無上價值的行為都會讓我熱血沸騰。我生來就喜歡觀察世界,挑別人的刺兒,這是我的優點之一。”實際上,這也是富蘭克林的真實寫照,更是一個典型的美國人形象。

1722年4~10月,富蘭克林以杜古德夫人的口吻一共發表了14篇文章。其中一篇十分精彩,以半紀實半揭露的口吻調侃了那所他一度夢寐以求的學院。富蘭克林大部分文法學校的同班同學都上了哈佛,而這些人當初遠不如他。富蘭克林好好地調侃了一下他的同學和哈佛學院。富蘭克林通過杜古德夫人回憶自己的夢對哈佛進行了諷刺。這實際上借鑒了《天路歷程》一書的寫作手法。而艾迪生也曾經在《旁觀者》上以此種方式撰文,以一個銀行家的口吻回憶了名叫“公共信用”的純潔女孩的故事。富蘭克林也看到了這篇文章。不過與班揚相比,艾迪生的手法則拙劣得多。

在故事中,在考慮是否要讓兒子去哈佛念書的時候,杜古德夫人在蘋果樹下睡著了,她在夢中來到了這所知識的殿堂。杜古德夫人首先發現把自己兒子送到哈佛念書的那些人“首先考慮的是自己的錢包里面有多少錢,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到底有多少天賦,所以我發現很多,甚至大部分學生是懶惰、無知的家伙”。門衛是“兩個結實的大個子,名叫‘富有’和‘貧窮’”,而只有獲得“富有”的準許才能入內。大部分學生在學校只是忙著和名叫“懶散”和“愚昧”的姐妹花調情。“他們只學會了如何裝扮自己,怎么顯得舉止大方(這在舞蹈學校也能學到),在支付了大量的費用和煩惱之后,他們就這樣回了家,還是和以前一樣呆頭呆腦,只是變得更加自負和目中無人了。”

富蘭克林當時深受馬瑟和笛福關于組織民眾自愿互助會思想的影響。因此,在杜古德夫人系列文章中,有兩篇是關于單身女性的救助問題。在其中一篇文章中,杜古德夫人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對于像她這樣孀居的女人,應該建立一個保險救助機制,而資金的來源是已婚夫婦的捐贈。在接下來的一篇文章中,杜古德夫人將這一設想應用到老處女身上。她提議建立一個互助社,任何年滿30歲但尚未結婚的單身女性都將獲得500英鎊的現金補助。但有一個前提條件,杜古德夫人補充道:“任何申請并獲得資助的女人,如果幸運地結了婚,就必須一個小時就讓自己的丈夫高興一次(通過夸獎丈夫的方式)。初次違反規定,需要將自己所獲得的補助的一半退回互助社,再犯的話就要全部退回。”在這兩篇文章中,富蘭克林的態度與其說是一本正經,倒不如說是調侃。但正如我們所見,當富蘭克林成功地在費城開創了自己的事業時,其關于建立民間組織的熱情得到了最熱烈的迸發。

1722年夏,富蘭克林的虛榮心再一次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時他哥哥詹姆斯因為質疑馬薩諸塞當地政府在處理海盜問題時的做法,被當地政府以“藐視權威”為名,未經審判就處以3個星期的監禁。在此期間,富蘭克林掌管了報紙的相關事務。

富蘭克林曾經在自傳中吹噓:“我掌管了報社。我在報紙上大膽地批評當權者,這些文章得到了我哥哥的贊賞,但其他人對我的印象開始變壞,認為我這樣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變得喜歡諷刺誹謗。”實際上,當時除了報紙上登出的一封詹姆斯在監獄里寫給讀者的信,在富蘭克林所負責的三期報紙上沒有任何直接質疑當地政府的內容。如果非要找出此方面內容的話,杜古德夫人系列文章中有一篇完全引用了一家英國報紙的文章,表示對言論自由的捍衛,勉強可以算得上。文章中聲稱“沒有思想自由就不會有思想,沒有言論自由就不會有公眾自由”。

實際上,富蘭克林所聲稱的“批評”發生在詹姆斯出獄一周之后。當時他以杜古德夫人的口吻發表了一篇文章,激烈抨擊了當地政府,這也許是他一生中言辭最為激烈的一次。杜古德夫人公開質疑:“對于國家來說,偽善的宗教勢力和民眾公開的反對哪個更危險?”

不出所料,富蘭克林筆下的杜古德夫人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我認為兩者中那個以宗教當幌子的偽君子更危險,特別是當這個人占據政府高位之時。”這直擊清教派的痛處,宗教和政府之間的緊密關系正是清教派社會的基礎。杜古德夫人還以總督托馬斯·杜德利為例,杜德利由牧師轉任政府職務——當然沒有直接點出他的名字。“國家內部最危險的偽君子是那些拿著福音書又宣揚法律的家伙。一個以福音書和法律為幌子的人很可能會用他的宗教信仰欺騙人民,并以法律的名義糟蹋國家。”

1722年秋,富蘭克林顯得有點兒江郎才盡,無法讓杜古德夫人系列文章繼續下去了,而詹姆斯似乎也有所覺察。因此,在其第13篇文章中,杜古德夫人提到了一天晚上偶然聽到的一段對話。一位紳士說:“盡管我以一個女性的身份給他寫信,他卻知道我是一個男人。但是他與其花時間來諷刺別人,還不如多用點兒時間來改進自己。”此后,富蘭克林又寫了一篇杜古德夫人的文章,也是最后一篇。當富蘭克林最終公布了撰稿者的真實身份時,他哥哥的那幫朋友對他大加贊賞,詹姆斯卻“不太高興”。“可能他覺得這會讓我驕傲自滿。”

杜古德夫人系列文章對當時社會的偽善和宗教進行了尖銳嘲諷,卻幸運地逃過了處罰。只可惜詹姆斯沒有那么幸運。1723年1月,他也發表了一篇類似的文章,卻又陷入了麻煩之中。詹姆斯寫道:“在所有的騙子中,打著宗教旗號的騙子最可惡。”他認為宗教的確很重要,但借用一句他弟弟的話,“過猶不及。”當地政府注意到“報紙有褻瀆宗教的苗頭”,因此要求詹姆斯在每期報紙付印之前必須先送審,而詹姆斯微笑著拒絕了。

議會因此下了一道命令禁止詹姆斯繼續出版《新英格蘭報》。當時詹姆斯和幾個朋友在自己的印刷店開了一個秘密會議,認為最好的回擊就是繼續出版報紙,但不是以詹姆斯的名義。于是,1723年2月11日的《新英格蘭報》的報頭處出現了這樣的字句:“由本杰明·富蘭克林負責出版和發行。”

富蘭克林名義下的《新英格蘭報》要比他哥哥直接出版的時候小心得多。在接手之后的第一期,就譴責當時很多報紙“可惡”、“惡毒”,接著又聲稱《新英格蘭報》的辦報宗旨就是“滿足讀者的消遣和興趣需要”,以及“為公眾提供最滑稽、有趣的故事”。報紙發行商保證將會像雙面神一樣辯證地看待任何事物,不妄下結論。

果然,隨后的幾期還算達到了標準,大部分文章是老掉牙的外國新聞或演講。實際上,只有一篇文章出自富蘭克林之筆,內容是諷刺那些貴族(對貴族等特權階級的厭惡是富蘭克林一生的特質)。幾周之后,詹姆斯就重掌報紙(盡管仍然以富蘭克林的名義出版發行),他仍然把富蘭克林當作學徒,而不是弟弟或者供稿人。這樣的待遇“讓我心生厭惡”,富蘭克林回憶道。因此,他決定離開。他對獨立的渴望后來也成為美國的一個重要特征。

奔向繁華:富蘭克林前往費城

富蘭克林成功地利用了他和詹姆斯所達成的一份陰陽協議,最終成功出逃。當時,詹姆斯為了繼續出版報紙,假意將報紙交給富蘭克林。他寫了一個聲明,終止了之前的學徒協議。但實際上,他們暗地里又簽了一份學徒協議,這份協議是不能公開的。幾個月之后,富蘭克林決定逃走。他敏銳地判斷,他哥哥不會公開那份秘密協議,事實也的確如此。

就這樣,本杰明·富蘭克林離開了他的哥哥。當時《新英格蘭報》已經逐漸沒落,失去了昔日的光芒,最終成為歷史的腳注。在富蘭克林犀利的筆下,詹姆斯被描述成“脾氣暴躁,經常揍我”的形象。實際上,對于富蘭克林來說,詹姆斯存在的意義就是自傳中的注解。此后,當富蘭克林作為殖民地的代表反抗英國統治的時候,他寫道:“我認為詹姆斯對我的嚴厲和苛責在某種程度上加深了我對專制的厭惡,我終生如此。”

但對詹姆斯的評價不應局限于此。如果說富蘭克林是從他那兒學到了“對專制的厭惡”,并不僅是因為如富蘭克林所說的他那種嚴苛的風格,實際上還包括詹姆斯的言傳身教。詹姆斯敢于挑戰波士頓當地的統治階級,他是北美殖民地第一家獨立新聞機構的勇士,也是對富蘭克林的新聞觀影響最大的人。

詹姆斯在文學史上也具有重要影響。在富蘭克林的印象中,以杜古德夫人口吻發表的文章應該是師從艾迪生和斯蒂爾。實際上,她接地氣的風格、平易近人的口吻更接近詹姆斯筆下的人物。

實際上,富蘭克林與他哥哥的決裂對他的事業大有裨益。就像他有幸在波士頓長大一樣,如果繼續待在波士頓對崇尚自由的富蘭克林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富蘭克林寫道:“當時我已經對執政者產生了反感,如果繼續待下去,恐怕不久我就會進監獄。”他對宗教的嘲弄意味著以后走在大街上,他將會“被好人指指點點,說他就是那個異教徒”。對富蘭克林而言,離開他的哥哥和波士頓無疑是一個英明的決定。

美國的先驅們有這樣一個傳統,那就是當所處的環境對他們來說成為一種束縛時,他們就會前往邊境地區。富蘭克林卻是一個異類,荒野對他來說并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相反,他心向當時美國新興的商業中心——紐約和費城,那里有大把機會可以實現自我價值。約翰·溫斯羅普帶領清教徒信眾們走向曠野,富蘭克林卻作為大潮中的一分子奔向繁華。

由于擔心詹姆斯會試圖阻止他,富蘭克林讓他的一個朋友秘密地替他找了一艘可搭乘的帆船,而且編了一個故事,告訴船長“那個男孩和一個輕佻的姑娘發生了關系”,因此不得不逃。(在其最初版本中,富蘭克林寫的是“讓一個輕佻的姑娘懷了孕”。)賣了些書換錢之后,17歲的富蘭克林于1723年9月25日(星期三)晚上乘著風、坐著帆船離開了家。下周一出版的《新英格蘭報》則登出了一個簡單又略帶傷感的廣告:“詹姆斯·富蘭克林,女王大街上的印刷商,招收一個可愛的男孩當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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