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峰云起(3)
- 宋慈洗冤錄:一天明月
- 吳蔚
- 4953字
- 2016-10-16 15:53:55
而南宋王朝初創(chuàng)之時,宋高宗趙構(gòu)為躲避金人的追擊四處流亡,當(dāng)真如喪家之犬,一度漂泊海上,最終在顛沛流離中喪失了生育能力。他唯一的兒子趙旉也因驚嚇過度而早夭。宋高宗擔(dān)心自己的子嗣問題,決定收養(yǎng)幾名養(yǎng)子,以備周全。
宋高宗本人心機深沉,深知自己之所以能登大寶、成為南宋的開國皇帝,全然因為他是皇子中唯一的“漏網(wǎng)之魚”。他既非嫡出,也非長子,也不出色,母親韋氏在宋徽宗嬪妃中地位低下,并不得寵。而當(dāng)時兄長宋欽宗還被拘禁在金國,對他的皇位也是一種潛在的威脅。為了顯示嗣位的正統(tǒng)性,宋高宗絞盡了腦汁,“泥馬渡康王”的傳說便是他為了加強自己的“天命”形象而制造出來的輿論。“斧聲燭影”一說重新流行,宋高宗不怒反喜,他反倒從中看出了宋太宗當(dāng)年的“兄終弟及”在民間始終是非正統(tǒng)形象,這促使他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從宋太祖的直系子孫中選一名后人作為自己的養(yǎng)子,定然能大大加強他上承天命的正統(tǒng)形象。于是,宋太祖這一系子孫在闊別九五之尊近百年之后,重新有了得到皇位的希望。
此時,宋太祖后代的數(shù)目已經(jīng)相當(dāng)龐大,傳孫多達(dá)一千六百人。經(jīng)過仔細(xì)篩選后,最終留下了兩名孩子,均是宋太祖的七世孫。其中一名瘦小的叫趙伯琮,即后來的宋孝宗趙眘。宋高宗看了兩個人選后,嫌趙伯琮太過瘦弱,怕不好養(yǎng)育,想留下另一名更壯實的孩子。剛好這時候有一只貓從兩個孩子身邊經(jīng)過,趙伯琮一動不動,而壯實的小孩卻伸出腳去,踢了貓一下。這一腳踢走了貓不說,也踢掉了宋高宗對他的好印象。于是,宋高宗留下六歲的趙伯琮。
這時的宋高宗還不到三十歲,仍然相當(dāng)年輕,他雖然喪失了生育能力,卻還是希望將來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并沒有立即冊立趙伯琮為太子,只是將其交給后宮張賢妃撫養(yǎng)。
宋高宗寵妃吳芍芬看到張賢妃收了養(yǎng)子,心中很是不平,有意爭寵,也向宋高宗請求收養(yǎng)一名宗室子弟作為養(yǎng)子,選中的人就是趙伯玖,也就是后來的趙璩。吳芍芬是河南開封人,其父吳近曾夢見一個亭子,匾額上寫著“侍康”,亭子旁種著妍麗芬芳的芍藥花,花下有一只白羊。后來吳妻生下女兒,吳近特意為其取名“芍芬”。吳芍芬十四歲被選入宮,侍奉康王趙構(gòu),大家都說“侍康”應(yīng)驗了。趙構(gòu)即帝位之初,外受金兵追擊,內(nèi)部時常發(fā)生兵變,吳芍芬身穿戎裝,跟隨丈夫左右,英姿颯爽,頗有膽略,因此晉封為才人。時局穩(wěn)定下來后,吳芍芬又開始博覽書史,勤習(xí)翰墨,很得宋高宗歡心,很快升為貴妃。
趙璩入宮后不久,宋高宗生母韋氏自金國還朝,告知高宗第一任皇后邢秉懿已死在金國的消息,宋高宗遂立吳芍芬為皇后。吳皇后養(yǎng)子趙璩也跟著養(yǎng)母水漲船高,有了嫡子的身份,比張賢妃收養(yǎng)的趙眘更有希望成為皇太子。
事情的發(fā)展出人意料,不久張賢妃病逝,宋高宗下命將趙眘交由吳皇后一并收養(yǎng),并分別封為普安郡王、恩平郡王。表面看起來,宋高宗對兩個養(yǎng)子一視同仁。但他將趙眘交給皇后撫育,令其也有了嫡子的身份,其實已經(jīng)是一種強烈的暗示。吳芍芬久在高宗身邊,豈能不知丈夫心意,遂以“恭儉勤敏,聰慧好學(xué),可當(dāng)大任”為由,勸宋高宗立趙眘為皇太子。
據(jù)說宋高宗仍然在趙眘和趙璩二人之間舉棋不定。后來,他終于想到了一個測試辦法:同時賜給趙眘和趙璩各十名美貌宮女。數(shù)日后,宋高宗重新將宮女召回,結(jié)果,賜給趙眘的十名宮女仍然是處女,而賜給趙璩的宮女已然破處。宋高宗因此覺得趙眘品行更為高尚,最后決定立他為太子。
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三十六歲的趙眘被正式立為皇太子,封建王。“建”指福建建州,此即趙眘即位為宋孝宗后、建州升為建寧府之來歷。趙眘和趙璩入宮后,儲位未定者垂三十年,中外頗以為疑,直到此刻,方才塵埃落定。
同年,宋高宗禪位于趙眘,趙眘即位為宋孝宗。從此,宋朝皇位又回到了宋太祖一系。宋孝宗對宋高宗感恩戴德,謙恭而仁孝,并保持了終生。
趙璩既再無繼承皇位的希望,按慣例不能再留居皇宮,以皇侄的身份出居紹興。他倒也無所謂,要么閉門讀書,要么游山玩水,絲毫不以為意。宋孝宗天性友愛,對待昔日的競爭對手亦是極為友善,每逢趙璩入朝,均要親自在內(nèi)殿設(shè)宴招待,呼以官職,從來不叫名字,賞賜財物不計其數(shù)。
宋高宗趙構(gòu)病逝后,趙璩在奔喪時因哀傷過度得了重病,不久后死去,被追封信王。昔日他判西外宗正司[12]時曾路過建陽,愛慕當(dāng)?shù)氐纳角逅悖匾庠谕衫镡稚叫藿艘惶幷樱∶板羞b居”,作為閑來居處。還作有《還山》詩一首:
剩借紅塵一日閑,有勞妙語徹幽關(guān)。
豈知隱幾如南郭,也愧移文向北山。
有意清風(fēng)憐我在,無心孤月伴君還。
三茅若問今消息,為報逍遙天地間。
臨終時,趙璩留有遺言,要求后人定居在建陽,說那里是真正的福地,正如昔日名儒朱松去世前,交代兒子朱熹將來一定遷居建陽一樣。而今趙璩的大多數(shù)子孫雖在朝中為官,尚有庶子趙師槚和幼女趙師瀅居住在建陽同由里。
這一對兄妹一向是建陽的中心話題人物——趙師槚有皇室子弟名分,卻不肯入仕為官,甘心淪做手藝木工石匠之輩,日夜沉迷于各種機關(guān)制作。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無師自通,成為器械方面的高手,曾經(jīng)用自己制作的火器轟掉了偷入逍遙居竊賊的腦袋;趙師瀅則是有名的才女,非但有朝廷的“郡主”封號,而且學(xué)識淵博,容貌無雙,時人送美號曰“空谷幽蘭”。常有無賴少年到庵山關(guān)刀峽一帶盤桓,名為游覽,實則是想一窺傳說中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郡主真容。若不是忌憚其兄長趙師槚在四周布下了厲害機關(guān),只怕逍遙居早就成為建陽的另一處風(fēng)景名勝了。
但這位婉兮清揚的郡主趙師瀅卻與宋慈交好,她生平無所喜愛,唯好讀書,讀遍了家中的藏書后,又派仆人向定居在建陽的名儒朱熹等人借書,輾轉(zhuǎn)打聽到建陽甚至福建最大的藏書之處是宋氏家中的“景樓”。然而景樓的主人宋鞏深居簡出,從不與外人打交道,要想借出書來,唯一的辦法是從宋家少主人宋慈身上著手。趙師瀅雖是矜持的貴族女子,可究竟還是少女心性,又抵擋不住圖書的誘惑,便女扮男裝,假裝成游學(xué)的少年士子,親自去向宋慈借書,卻被對方第一眼就猜到了真實身份,二人由此結(jié)識。
金三娘聽余月月猜出宋慈多半是去找郡主趙師瀅相助,拍掌笑道:“好,好,不愧是宋公子,果然想得周到。如果說建陽還有一個地方是官府不敢去騷擾的,那么一定是逍遙居了。”
事實果真是這樣——這次孫應(yīng)龍冒險劫囚,宋慈想華岳是得罪了本朝宰相韓侂胄的要犯,必然會惹來官兵大肆搜捕。說不定還會給奸人陷害朱熹的機會,稱劫囚是朱老夫子的主意,引發(fā)朝廷新一輪對理學(xué)門生的陷害,便趕去逍遙居請趙師瀅相助。趙師瀅兄長趙師槚正好出了遠(yuǎn)門,又有宋慈出面求情,趙師瀅便自己做主收留了華岳,將其藏了起來。
孫應(yīng)龍將華岳送到逍遙居后返回,剛到家中,便見到刀槍林立,大批官兵正在里里外外地搜查他家,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叫道:“娘!娘!”
闖進內(nèi)室一看——金三娘面如金紙,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探手一摸額頭,竟是寒冷如冰,登時如墜冰窖,大叫道:“娘,娘,你怎么了?”
金三娘只是哼哼,說不出話來。孫應(yīng)龍心急如焚,忙拉了被子為母親蓋好,道:“娘,你先忍著,忍一小會兒,我這就去找王醫(yī)師。”急奔出來,卻被領(lǐng)頭的首鈐轄司[13]武官下令攔住。
孫應(yīng)龍道:“做什么?”武官道:“華岳人在哪里?”孫應(yīng)龍道:“什么華岳?他不是在圜獄中么?快放開我,我娘得了重病。”
武官道:“華岳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一定是有人暗中救走了他。本官曾親眼見到你到圜獄探訪那囚犯,交談了半天,想來你二人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這次華岳逃脫,你嫌疑最大。快說,他人在哪里?”
孫應(yīng)龍大怒道:“捉賊捉贓,你把我家都搜遍了,可有找到華岳的半根頭發(fā)?你是武官沒錯,可老子也是武官,老子的武學(xué)生資格是在校場上一場一場比試贏來的。我娘在屋里病著,你他媽的還要跟老子閑扯淡,耽誤了時間救人,老子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推開擋在面前的長槍,用腳勾起院中一塊磚頭,伸掌一劈,登時將其分作兩半。又惡狠狠地道:“今天我娘要是死了,你們這些人的下場,就跟這塊磚頭一樣!識相的,快點兒從老子眼前消失!”恨恨甩下半塊殘磚,揚長而去。
官兵們都驚在當(dāng)場,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名兵士道:“小的剛才進內(nèi)室看了,那位大嬸確實病得不輕,那臉……都跟死人一樣。”
武官也樂得就勢下臺,道:“看孫應(yīng)龍急成這樣子,肯定不會是假的了。算了,劫囚這件事跟孫應(yīng)龍沒有關(guān)系,咱們走吧。”
一名兵士忙道:“隔壁就是宋家,是李知府指名要仔細(xì)搜查的地方。”武官立即道:“那還不快去搜?”又恢復(fù)了先前頤指氣使的官樣。
孫應(yīng)龍趕到王氏醫(yī)鋪時,醫(yī)鋪也有官兵搜索。看情形,建寧知府李大異是非要尋到華岳不可。孫應(yīng)龍找到余月月,才知道母親是在裝病,事先服了令人體寒的藥,看起來就跟將死之人一樣。他這才放下心來,與余月月返回家中時,官兵早已離開。金三娘從床上爬起來,將窗外官兵的言行一一學(xué)給二人聽,二人聽得哈哈大笑。
孫應(yīng)龍又問起華岳的傷勢。余月月道:“華公子受過許多次拷打,傷了元氣,我現(xiàn)在只能用藥治療他的外傷,但治不了根本,除非有還魂草。”孫應(yīng)龍道:“不是傳說武夷山洞就有還魂草么,我們還等什么?”于是才有今日一早三人出來尋藥之事。
又聊到營救華岳的經(jīng)過。余月月道:“你們這次救人,全是靠賄賂獄卒才能成事,應(yīng)該費了不少錢。”孫應(yīng)龍道:“那是當(dāng)然的。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雖然獄卒是冒了些險,可那是他們數(shù)輩子也賺不到的錢,他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余月月道:“你是沒什么錢了,就算你同學(xué)中有家里有錢的主兒,這么大筆的花銷,他家里人能不起疑心么?”孫應(yīng)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說來你不會相信,這筆錢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們這群人自己沒掏一個子兒。”
余月月道:“天上掉下來的?我怎么看你的樣子,都不像是會被餡餅砸中的幸運兒,還天上掉下來的。”孫應(yīng)龍道:“好吧,我實話告訴你,是那位高人劉先生指點我們?nèi)ド嚼锿诹它c土,嘿嘿,就是半夜去挖土。”
余月月道:“你們?nèi)ケI了死人的墓?”孫應(yīng)龍忙道:“噓。你小點兒聲!”雖然明知道峽谷中不會有人,他還是本能地前后左右望了一圈,才道:“我們又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是為了救人,而且是好人。”
余月月哼了一聲,道:“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去武學(xué)沒幾天,又是盜墓,又是劫囚,真不知道下面還會做出什么事來。”孫應(yīng)龍道:“我這不是為了救人么。喂,盜墓這件事,可千萬不能告訴我娘。”
三人又喝了些水,略作歇息,便起身重新出發(fā)。
孫應(yīng)龍雖然跟出來尋藥,卻對是否能在武夷山洞尋到還魂草半信半疑,道:“這澗谷中最不缺的就是草木和流水,根本看不到裸露的山巖,會生有還魂草么?”余月月道:“上次賣我爺爺?shù)倪€魂草,就是山民在這谷中發(fā)現(xiàn)的。既然有第一株,一定還有第二株。”
孫應(yīng)龍道:“可山谷這么大,我們天不亮就進山,而今兩三個時辰過去,走出數(shù)里地,卻一無所獲。況且我們根本不知道還魂草到底長在什么地方,不是等于大海撈針么?”余月月道:“而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我爺爺說過,還魂草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藥,有緣人才能遇到。”
孫應(yīng)龍忍不住又嘲諷道:“這么說,宋慈就是有緣人了,上次那株珍貴的還魂草就用在了他身上,這次他進山找藥,一定能找到了。”
余月月道:“你又來了!宋慈可是一直在冒險幫你。如果不是他事先猜到李知府會立即懷疑是你們這群武學(xué)生從圜獄劫走了重囚,趕在官府搜捕前將人藏了起來,你和你的同學(xué)這會兒早在圜獄大牢里蹲著了。為了懇求人家收留你的朋友,他還拿出了祖?zhèn)鞯慕ū綶14]作為交換。”
孫應(yīng)龍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幾本破書而已,你們余家書肆堆滿了這種玩意兒……”話一出口,才想起余月月與余家不和,誓死不相往來,忙改口道:“那還不是宋慈自己想見那位天仙般的趙郡主,人家可是……”
忽見余月月臉色陡變,心中一驚,忙收了口,訕訕地?fù)狭藫项^。他一向口齒伶俐,爭強好勝,此刻卻極是尷尬,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正好見到一名山民從谷中出來,忙揚聲招呼道:“阿叔,你是來捕魚的么?”
前方不遠(yuǎn)處有兩道神奇、罕見的瀑布,人稱“鴛鴦”。瀑布下有深不見底的翡翠潭,晶瑩剔透,翠綠誘人,時常有大青魚躍出。那山民林七清早進谷,正是要到翡翠潭叉魚,但他今天運氣不好,青魚影子都沒有見到,雙手空空而歸,只適才僥幸用鐵叉叉住了一只小猴。
林七心情極其不好,也不應(yīng)答,冷冷與三人擦肩而過。那小猴被鐵叉尖刺穿腹部,卻并未死去,猶自掙扎,“喳喳”慘叫不止,甚是可憐。它將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強扭過頭來,眼巴巴地望著宋慈三人,似是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