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媽媽

女人嫁男人，總是考慮各種條件，比如房子、車子、存款、長相、能力、性格、人品……唯獨婆婆不在考慮之列，因為女人壓根兒也沒想和婆婆一起住，或者壓根兒就沒想拿婆婆當作一家人。我記得在我小時候常聽那些待字閨中的女兒家說起自己找婆家的條件，叫作所謂的“三金一踹加兩甩”，意思是男方的陪嫁需要有三金（金項鏈、金戒指和金耳環）、一輛摩托車，兩甩則是說不能和公公婆婆一起生活。

那時候這個說法很是流行，看似不近情理，但這正是因為中國長久以來婆婆對兒媳的苛待所致，不然怎么會有“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的釋放感？時至今日，多數婆婆早已不再是階級敵人的角色，但兒媳與婆婆的關系卻也沒有融洽到如同母女。

我與婆婆大致也是如此，且經歷了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

與老公確定關系，到結婚后的三年里，我們在每年的春節和國慶節長假回家探望公婆，那時一年里在一起的時間總共不過四五天，可以說根本沒有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且我們回家大包小包地帶，他們在家好吃好喝地伺候，所以關系尚可，至少沒有發生過爭執。

但我懷孕后，婆婆來伺候月子并幫我帶孩子，在一起的時間一下子從一年的幾天增加到全年365天，低頭不見抬頭見，我的缺點開始慢慢暴露，婆婆也開始嘮叨，雖然沒有義正詞嚴地警告，但話里話外嫌我不愛收拾屋子的意思還是流露得淋漓盡致。我也開始對婆婆的某些做法產生了微詞，比如每當我和老公開玩笑耍貧嘴時，她總要插嘴偏袒老公，一場愉快的玩笑常因為她的拉偏架弄得不歡而散。

我向老公抱怨，可老公能怎么樣呢？那是十月懷他的娘啊！就這樣，尷尬的關系一直到兒子快兩歲的時候，一場戰爭終于爆發。起因是一次兒研所的免費智商和情商測驗，測驗的結果是兒子的智商很高，但性格太過內向，不愛交流，醫生建議我們給孩子報個親子班多接觸新環境。于是我和老公開始在家附近的各個幼教機構間穿梭起來，最終選定一家名為bingo的地方，但正要下決心時，老師又說像兒子這么好的專注力簡直太少了，不如上全天，那樣的話老師不僅僅是對他進行性格方面的引導，同時還可以進行智力、體力等全方位的引導。況且如他這么大上全天的也沒問題，還說他們那里有兩個小朋友一歲就來了。我們懷著無比驚訝的心情去看望了兩個小寶寶，不料人家一點都不羞怯，還伸出小手對我們說“嗨，哈嘍”。當時就覺得我兒子也應該接受這樣的教育，毋庸置疑。不僅如此，我們也想讓婆婆解脫了，一來她之前摔過的腰椎總是疼，二來公公一個人在家孤孤單單。于是，我們當即決定了這件事。

可沒想到的是，婆婆對此大為光火，一定說是因為我們討厭她所以才讓兒子提前上幼兒園，當時我瞬間覺得我不是我了，而是竇娥轉世，六月飛雪根本不足以表達我的冤情，至少那雪得把我埋了。可無論怎么解釋，婆婆就是不肯聽，一口咬定我們是在攆她。

沒有辦法，為了讓兒子早些接受專業的早教，這黑鍋只能背了。

直到現在，婆婆仍舊耿耿于懷，幾次提起來，她依舊義憤填膺，想來對她的傷害也是極深的。

后來，婆婆很少來我這里，偶爾來住幾天便回去，彼此相安無事，日子又恢復了平靜。只是從前年起，婆婆和公公冬天的時候會到我這里過冬，在一起的時日又多了起來，她依舊有意無意地教導我，我也糊里糊涂地聽著，偶爾撒個嬌伸出手給她摸，并說：“媽，你看，我這手這么細膩，哪里能刷碗啊？”或者她說我也要學著做針線活時，我會調皮地說：“有個萬能婆婆就行了。”

她便不再多說，等到有了合適的機會，她的諄諄教導就會再次與我的插科打諢交鋒。一次又一次，婆婆樂此不疲，而我則無所謂又無所謂，心想：雖然是婆婆，可嘴里喊的也是“媽”，有“媽媽”在身邊，哪個孩子不得偷懶躲閑呢？一來我可以多寫幾篇未必有人喜歡的稿子，二來那種有“媽媽”照顧的感覺也著實不錯呢。

可婆婆是早就盼著春暖花開，她好回到她的家里，她總是說他們在這兒，彼此都不方便、不自在。這的確是的，原本是三口之家，一下子多出兩個大人來，的確也擾亂了我的生活秩序。比如原本只屬于兒子自己的小屋，現在多了爺爺奶奶，甚至連小朋友來了都不能盡情招待；比如電視，以前兒子不看動畫片時電視由我做主，可現在還要照顧老人的習慣，我則只能貓在屋里和電腦為伴；比如衛生，原本我一天拖一次地家里就保持得不錯，可現在又不一樣……

但陽春三月霍地一下到來，公公婆婆真的收拾東西要走時，我倒生出許多的不舍來。尤其是送他們走后，回到屋里，突然感覺沒著沒落的，心都空蕩了起來。就連廚房后面那個逼仄的小晾臺，如今都好像變大了數倍，到處都是空的。

打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又操持起了一應家務，洗衣做飯、刷碗拖地，有時會突然想起婆婆嘮嘮叨叨的話語，嘴角便有一絲笑意，自語道：老了就是婆婆媽媽的。說這話時，仿佛我在說我媽一樣。又突然覺得這個詞可以做另外一番解釋，那就是婆婆和媽媽其實是放在一起的，起先是婆婆，后來慢慢地就成了媽媽，就不知不覺地生出若干的情分來，也就不再那么看不慣她，因為她已經成了你的親人。

去年冬天，婆婆和公公又來我這兒了。一轉眼，春天又要來了，天氣一暖，他們就會回到老家去，我又要有大半年聽不到他們婆婆媽媽的嘮叨，大大小小的不舍又開始在我的腦海里跳來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