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齊家有道,平天下自齊家始(3)
- 曾國藩:一個人的朝圣路
- 文真明
- 4791字
- 2016-07-18 14:56:41
兄弟親情,愛到極處,往往是口不擇言,令人難以接受。曾國藩的兄弟或多或少都有這種感受。由于曾國藩的名望所在,兄弟們很少向他表達這種真實想法。
曾國藩對此有很深的憂慮,他在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十日給諸弟的信中,直言不諱地講道:“骨肉之情越真摯,盼望的心情就越殷切,責備的言辭就越尖銳……所以不能不發出怨言罵你們,感情達到極點了。然而,為兄長的雖說‘糊涂’,也不能不責備你們,不是責備你們的情感,是責備你們的不檢點,這有什么耿耿于懷呢?”
雖說如此,曾國藩仍是不停地反省自己:“孟子說:‘我愛別人,別人卻不親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仁愛是否有不到的地方;我以禮待別人,別人卻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禮儀是不是不周到。’……我的聲望越來越高,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從何說起,只恐怕名望超過了實際……這全部責任在于做哥哥的提倡、做表率……”
大凡功成名就之人,名望愈高,愈是珍重這份榮譽。曾國藩過人之處在于,他對自己的名望始終抱有懷疑的態度,甚至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有什么名望。他從自己至愛的兄弟們身上,看到了名望遮掩下的裂痕和隱患,由此及彼,別人會怎樣就可想而知了。
懷著這種深沉的認識和憂懼,曾國藩把這一感觸不時地傳送到兄弟們身上。他鼓勵、勸勉他們為百姓多干實事,勿為名望二字所累,他說:“那才是我曾家門戶的光榮,阿兄的幸運。”
一語破的,曾國藩的兄弟之情,源自他已將自己的一切和兄弟們完全融為一體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誰也無法分開。
嘔心瀝血教導諸弟
對幾個弟弟,曾國藩恪盡兄長之責,認為這是在盡孝道,能夠教導諸弟的德業進一分,自己的“孝”就有了一分;能夠教導諸弟的德業進十分,自己的“孝”就有了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自己則為大不孝了。
曾國藩將進修德業視為教弟的根本。
一次,曾國藩接到家里的來信,得知四弟、六弟沒有上學,悵然之余,教導弟弟們:“科名有無遲早,總由前定,絲毫不能勉強。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操習乎記誦詞章之術,以圖自衛其身。進德之事,難以盡言;至于修業以衛身,吾請言之。衛身莫大于謀食。農工商,勞力以求食者也;士,勞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祿于朝,教授于鄉,或為傳食之客,或為入幕之賓,皆須計其所業,足以得食而無愧。科名者,食祿之階也,亦須計吾所業,將來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無愧。食之得不得,窮通由天做主。予奪由人做主;業之精不精則由我做主。然吾未見業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農果力耕,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商果積貨,雖有壅滯,必有通時;士果能精其業,安見其終不得科名哉?即終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則特患業之不精耳。”又說:“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做字是也。此二者由我做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是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余了一文錢。德業并增,則家私日起。”
其實,世間人往往都存在這樣一種狀態,大道理都明白,就是不去做。曾國藩的幾個弟弟也是如此,這些道理都明白,也知道哥哥說的這些都是為自己好,但實際行動起來總是那么無法讓哥哥滿意。如國潢懶散,國荃浮躁,國華受不得挫折,國葆缺乏自制。對此,曾國藩諄諄教導諸弟一要“立志有恒”,一要“專心致志”。他說:“茍能奮發自立,則家塾可以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茍不能奮發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靜之場、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又說:“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日專而已矣!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吾掘井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諸弟總須力圖專業。如九弟志在習字,亦不必盡庹(tuǒ)他業。但每日習字工夫,斷不可不提起精神,隨時隨事,皆可觸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專嗜否?若志在窮經,則須專守一經;志在作制義,則須專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則須專看一家文集。作各體詩亦然,作試帖亦然,萬不可以兼營并騖,兼營則必一無所能矣。切囑切囑!千萬千萬!”
曾國藩關心弟弟們的學業,無論是選擇學校還是老師,他都一一參與意見,支持弟弟們赴省城讀書,并負擔他們的學費。曾國藩在信中對父親說:“四弟欲偕季弟從汪覺庵師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讀書。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在家塾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一日無師,講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擱:伏望堂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弟、季弟從覺庵師,其束脩銀,男于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奮矣。六弟實不羈之才,鄉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堅其志向。且少年英銳之氣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學,既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許肄業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讀書。其費用,男于二月間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
可以說,曾國藩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哥哥。他先后讓幾個弟弟到京城自己身邊讀書。除身體力行,教弟讀書外,又為他們捐監,創造科考的條件。他做這些的根本,還是希望諸弟通過讀書,明曉事理,修身齊家。他常與諸弟說:“吾細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盡,其子孫始而驕佚,繼而流蕩,終而溝壑,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代;耕讀之家,勤樸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八代。我今賴祖宗之積累,少年早達,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盡,故教諸弟及兒輩,但愿其為耕讀孝友之家,不愿其為仕宦之家。”要求諸弟“讀書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時時為科第仕宦起見”,看不透這層道理,即便金榜題名高官顯宦,終算不得祖父之賢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則我欽佩之至。這其中,除了善勸,少不得嚴責。曾國藩嚴格要求諸弟講孝悌、習勤苦、守樸拙、戒驕奢。他說:“至于兄弟之際,吾亦唯愛之以德,不欲愛之以姑息。教之以勤儉,勸之以習勞守樸,愛兄弟以德也;豐衣美食,俯仰如意,愛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愛,使兄弟惰肢體,長驕氣,將來喪德虧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
曾國藩對諸弟既嚴如父又慈如母,思弟念弟愛弟之情時時溢于言表。他曾說:
“我生平于倫常中,唯兄弟一倫,抱愧尤深。蓋父親以其所知者盡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盡教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進益無多,每一念及,無地自容。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諸弟茍有長信與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
“兄弟和,雖窮氓小戶必興;兄弟不和,雖世家宦族必敗。男深知此理,故稟堂上各位大人俯從男等兄弟之請,男之意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
“自憶連年教弟之信不下數萬字,或明責,或婉勸,或博稱,或約指,知無不言,總之,盡心竭力而已。”
曾國藩鼓勵并重視諸弟對自己的批評,多次說:“諸弟遠隔數千里外,必須匡我之不逮,時時寄書規我之過,務使累世積德,不自我一人而墮,庶幾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顛危。諸弟能常進箴規,則弟即吾之良師益友也。而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謂有家人做官,則遂敢于侮人;勿謂己有文學,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則是載福之道也。”“諸弟見我之立心制行與我所言有不符處,望時時切實箴規,至要至要。”“凡吾有過失,澄、沅、洪三弟各進箴規之言,余必力為懲改;三弟有過,亦當互相箴規而懲改之。”
窮養兒,富養女
按照中國古代傳統是“窮養兒,富養女”,曾國藩對兒子的要求相當嚴格,對幾個女兒甚至媳婦也一點不含糊;不但每日要求她們做女紅,而且每日每人該完成多少,都有詳細的規定,還教導她們讀書識字。在他的教導下,曾家的女性出國留學者有之,取得博士學位者有之,在很多領域都做出了貢獻,和曾家的男人們相比毫不遜色。
1875年,幸運的滿女曾紀芬嫁入了湖南衡山的聶家。她帶去的嫁妝里面,有一份十分特殊的“功課單”,這是她父親曾國藩為家里的每個女眷規定每日應該完成的工作,內容是:
早飯后——做小菜點心酒醬之類(食事);
巳午刻——紡花或績麻(衣事);
中飯后——做針線刺繡之類(細工);
酉刻(過二更后)——做男鞋或女鞋或縫衣(粗工)。
曾紀芬出生在北京,是曾國藩最小的一個女兒,湖南人稱之為“滿女”。曾國藩非常喜歡這個滿女。曾紀芬十二歲時,曾國藩給她看相,然后很滿意地對夫人說:“滿女是阿彌陀佛相。”曾國藩看得很準,曾紀芬果然在幾個兄弟姐妹中最為長壽多福,最后成為夫家聶氏家族的精神領袖。
雖然貴為一等侯爵的女兒,但在父親嚴格的家教下,曾紀芬從來沒有享受過貴族小姐的奢侈富貴。有一次全家去南京的時候,曾紀芬穿了一件藍呢夾襖,配了一條綴青花邊的黃綢褲,這條黃綢褲還是她去世的嫂嫂賀夫人留下來的。結果她父親看見之后,馬上教訓她太奢侈。曾紀芬連忙換了一條綠色的褲子。這條綠褲也是賀夫人留下來,曾紀芬的三姐穿過后再給她的。
曾國藩對家人都十分嚴厲,只有對曾紀芬不一樣。曾紀芬小時候頭上生了虱子,只能把頭發剪得很短,直到十一歲,才開始留長發。當時女孩子流行的發式是梳一個抓髻。梳法是先用鐵絲做成一個架子,再把頭發繞在架子上面。曾紀芬覺得很好看,也想照著梳一個。但是她把鐵架子做得太大了,小小的腦袋上頂著個大抓髻,看上去十分滑稽。曾國藩看見了就打趣她說:“趕快叫木匠來,把門框改大一些!”
疼愛歸疼愛,曾國藩對滿女的督教和其他子女一樣嚴格。曾紀芬十七歲的時候,曾國藩當時正好擔任兩江總督,政務繁忙,但仍舊親自為她制定每天的“功課單”,還規定必須按期檢查功課成果。
曾紀芬嫁入聶家的時候,聶家老太爺不過是個知縣,跟曾家完全不能相比。聶家對這個新媳婦自然是不敢怠慢。但曾紀芬完全沒有千金小姐的做派,還把勤奮、儉樸的家風帶到了聶家。
跟父親一樣,曾紀芬也十分關注對子女的教育問題。即使兒女后來已經長大,有了各自的成就,曾紀芬仍然隨時耳提面命,從不疏忽。她說:“教導兒女要在不求小就而求大成,當從大處著想,不可嬌愛過甚。尤在父母志趣高明,切實提攜,使子女力爭上進,才能使子女他日成為社會上大有作為的人。”她的兒子聶云臺后來經營工商業,開辦銀行,開發礦產,從事紡織,生意做得很大,聶家也成為上海的大財團。
雖然貴為巡撫夫人,工商巨擘的太夫人,曾紀芬的房間里仍置有一臺手搖式紡機和一臺縫紉機。只要能夠自己做的事情,她決不會讓別人來做。她每日起居有時,飲食有節,飯后走一千步,每天睡前用溫水洗腳,即使是數九寒冬,也把雙腳露出被外。她自號“崇德老人”,到了晚年仍然頭腦清晰,思維縝密。聶家的議事堂(最高的家庭議事會議)就以她的號為名,重要的家事都要與這位老太太商量定奪。
曾紀芬一直到臨死時,每年都會恭恭敬敬地摹寫曾國藩的“伎求詩”數遍,反復領會父親的德行恩澤。曾國藩的子女多不長壽,只有這“阿彌陀佛”相的滿女長壽而且多子多福,活到九十歲。她有十一個子女,其中有九個為親生,子子孫孫四世同堂,達到一百多人。
郭筠是曾國藩的二兒媳,曾紀鴻的妻子。她的父親郭沛霖是曾國藩的同科進士,跟曾國藩關系很好。郭筠從小就很受郭沛霖的喜愛。她人很聰明,求知欲望很強,不僅會詩能文,還愛看雜志報紙,關心政治時事。跟曾紀鴻結婚后,夫妻倆一直跟隨曾國藩居住南京和保定,所以在學業和為人方面,郭筠也得到了曾國藩的很多指教。曾國藩并不認為曾家的媳婦應當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相夫教子上,而是多方鼓勵郭筠繼續讀書求知。他還親自抽出時間指導郭筠學習《十三經注疏》《御批通鑒》等典籍。
事實證明了曾國藩的遠見。在曾國藩去世后,管理這一大家子的重擔就落到了郭筠的肩上。她事必躬親,勤儉持家,把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除此之外,郭筠仍堅持讀書作詩,夫婦兩人常常在屋內清茶一杯,詩文唱和,頗得真趣。1881年曾紀鴻病逝,郭筠帶著子女回到湖南原籍,住在富厚堂,承擔起督教兒女的重任。此時自己仍然沒有放棄讀書作詩,還把自己的書齋取名“藝芳館”。1974年,郭筠的詩作經長孫女曾寶蓀在臺灣整理出版,名為《藝芳館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