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章 天王

  • 腦洞師
  • 昭陽
  • 10679字
  • 2016-07-08 16:52:35

經紀公司推出一個偶像天王,

但你發現他其實不是一個人。

我確定我在健身房見到的就是王烈。

就是那個明星王烈,但是我知道我說出去,會被大家呵呵笑過,因為這就是兩個人啊。

我能夠認出來,主要還是因為我有一個看人脖子的習慣,他們的脖紋走向是一樣的。

世界上有脖紋一模一樣的人嗎?

脖紋這種東西,也只是無聊如我,在浴缸里面硬拼出來的詞吧。

健身房這個人,整日穿著黑色帽衫,不知道一直是黑色那件,還是同一款式買了很多件。

里面是空的,隱約看出有胸肌、腹肌,就這個健身房的標準而言,不是很有效果。大家都挺追求大胸部的,有幾個男的,都可以和柳巖比胸圍了,他們還不知足,每天在房間里面吱哇亂叫,吸引眼球。

健身房這個人,沉默不語,也不會與旁邊的人交流心得,遇到人多的時候,他就跑到邊邊角角里自己做拉伸。沒有同行者,想要和他打個招呼,眼神都對不到。好幾次,你都察覺不到他曾來過。

健身房這個人,看到他的脖紋,都是極為湊巧的事情。更衣室,他脫下外套,只是脫下外套,迅速拿著換洗衣物就走了。也就是說,他幾乎不在這個健身房洗澡。如果不是家住附近,我是忍受不了頂著一身跑步之后的臭汗在外面行走的。

有一次,看到過道很多人擦肩而過,他閃躲極為有節奏,像走直線一樣,幾秒之內,就從這頭走到了那頭。

明星王烈,介于小鮮肉和大叔之間,說迷戀他的少女有萬千,那只是一個零頭。剛紅的時候,名字聽上去,給人感覺是70年代武打明星,和狄龍、姜大衛是一種類型的。但現在,叫這樣名字的人,又紅紅火火起來。

明星王烈,演過幾部偶像古裝電影,大致也是那種對女主角癡情不已但絕對有禮有節的人。和一般禁欲系男星不一樣的是,很多人在公共場所都宣稱想要把他弄上床,好好品嘗人間美事,是一個讓人食欲大開的符號。偏偏很少有人跳出來指責他下流,主要是他一直沒露下三路的部分。

明星王烈,還有韓國經歷,這樣勁歌熱舞還有潮流打扮就變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世界上大城市的機場,成為他的T臺秀場,每次出現,粉絲拍到的影像,都能直接用作時尚大刊的封面。有一期時尚雜志還真這樣采用過,銷量還破了紀錄。

明星王烈一出道就說自己有女朋友,沒想到這樣的言行居然讓他紅上加紅。如果和哪一個女星走得太近,簡直就是狗仔跟蹤偷拍的最好題材。問題是,不少娛樂雜志記者號稱跟了幾年,一無所獲。在這個人人都有手機、隨時偷拍、藝人自己都巴不得抖摟私生活的年代,王烈,還真有點20世紀70年代的大明星的神秘感。

看過王烈在電視上的演唱會,熟練的舞姿和投入的表情自然是鏡頭重點展現的部分。

他轉過頭的時候,我記住了他脖子的樣子,包括左轉、右轉產生的紋路。

這是我的一個癖好,從一個人的脖子可以比從他的臉上讀到更多的信息。臉上打扮過、整容過、粉飾過,猜出的部分,都是他希望讓你看到的部分,而很多化妝都是到脖子左右就停止了,所以也有看一個女人的年齡,其實可以觀察她的脖子這種理論。更進一步,我幾乎可以從一個人的脖子看到他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這么說有點夸張了,反正自從有這個習慣以來,腦子里面自然積累了一些數據。

什么樣脖子的人有什么樣的性格,也是歸納出一套理論。再說,低頭看人脖子,不會被認為太冒犯。

長久以來,我看脖識人,也是嘗到了其中一些好處。

那天看一部電影,如果你通過一個人身上的細節去認識他,那么你可能是愛上了他。

這句話一般人聽上去還會挺感動的,但如果是一個法醫或者外科醫生,他們每天都會愛上很多人,不到一周就會累死。

我對這個健身者沒興趣,對王烈也沒興趣,但人性八卦,他們就想知道是不是;就想知道隔壁的男同事是不是GAY;就想知道肥皂劇里男主角和女主角有沒有在一起;就想知道包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罪犯是誰;就想知道柯南這次知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你只要給個答案,也不必管這個答案有多荒謬,只需要氣勢磅礴和義正詞嚴,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也會有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后就忙自己的生活去了。就是要個答案,哪怕這個答案是錯的。

我就是想知道這個健身的人是不是王烈,看起來只有當面問了。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王烈嗎?”

“我是王烈。”

答得太快了吧!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跑過來幾個助理把我轟下去嗎?即便對方是一個普通人,遇到另一個普通人,也會對這個問題感覺到突兀吧?

只有一個答案,他等別人來問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

“對,我是王烈,就是你在電視劇、電影里面看到的王烈。”

媽呀,王烈還沒有等我提出第二個問題,就主動送上來答案,這跟你打開一首MP3,屏幕上就自動浮出專輯封面一樣體貼啊!只是我還沒有想好第三個問題問什么。

“你會覺得我們的臉不一樣,是不是?”

我剩下的時間,是不是只要安靜坐下來,等他把所有謎題都解決掉就夠了?

如果有一個細節被證實,其他的答案就變得理所當然以及顯而易見。

古裝劇里面有個乞丐對王子掏出一塊玉佩,說“我是你爸爸”,王子拿出腰間的一塊一模一樣的,然后王子就相信了,覺得自己20年認賊作父享盡人間歡樂,真是十惡不赦。

要知道,這種玉佩在古代也可能是爆款,賣到滿大街都是啊。王子不管,他相信,這一切就是真的。

“我注意到你注意我也有段時間了,沒什么人會盯著別人的脖子看那么久,這樣太像個變態了。”

王烈的聲音和電視上一模一樣。看見這個人在健身房幾乎沒有說過話,沒有朋友,也沒有和服務員寒暄,第一次冒出聲音,還是這種環繞效果。我有點想把現在的狀態分享到網上去。我嘴巴上還是想否認。

“是嗎?我以為我不動聲色呢。”

“普通人很少觀察到自己不照鏡子時候的表情,心里想的全會浮現在臉上。”

“有那么像變態嗎?”

“但有人這么觀察私底下的我,我還是挺欣慰的。在這個健身房3年了,沒有人注意到我是王烈,當然,那是因為臉太不一樣了。”

我和王烈走出健身房,在旁邊的咖啡館的一個角落里面坐下。我一股要知道全世界大秘密的興奮勁兒,連上來點餐的服務員都一臉嫌棄地覺得我打擾環境。王烈也沒有勸我低調,他就點了一杯白水,用那個熟悉的有共鳴的聲音。服務員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同,頂多覺得好聽。

因為王烈的臉和面前這個人的臉實在是太不一樣了。

如果只是靠臉來識別的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和我有一樣的判斷。

王烈喝完一口水之后,終于說了他心中第一個疑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聽我說了脖子理論之后,王烈象征性摸了一下自己脖子。看樣子下一次化妝,不,下一次易容,連脖子的部分都要考慮進去了。

請允許我說出“易容”兩個字,這兩個字通常在武俠小說以及好萊塢電影《碟中諜》里面換頭套的時候才會被用到。

“你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認出來嗎?”我有些驕傲地問道。

“算是,而且是從那么一個奇怪的地方。”

“你素顏怎么會是這樣?”我的問題越來越大膽了,我不怕鬧翻,反正我們也不是朋友。

王烈不打算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掏出手機,給我看一段視頻。

說是視頻,其實是視頻直播,我看到手機頁面上的提示,是一部電影上映前的發布會,主持人五迷三道地介紹著,然后有請嘉賓:“王烈!王烈!王烈!”

“這不是直播嗎?你怎么還在我面前?”

王烈嘴里發出一種維持了3秒以上的嗚嗚的聲音,他在思考要用怎么一句話來解釋我眼里看到的一切。

要么,他不是王烈,他只是脖子和王烈一樣,聲音和王烈一樣,他剛才是在耍我,真正的王烈正在參加電影發布會;要么,他會分身術。

分身術?好笑,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解釋分身術,卻會有這三個字跑出來。

“我想你一定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來告訴我這件事情是為什么。”其實好怕王烈給我賣關子。

“我是王烈。”

“我知道,那他呢?”我指著屏幕上那個人。

“他也是王烈。”

“你們是孿生兄弟?”

“不是。你知道現在明星公司是什么樣的嗎?”

“不就是那樣嗎?”我當然說不出明星公司到底是怎么樣的。

“你一定不記得,甚至你不會察覺,6年前IGX和一個生物科技公司合并了。”

我雙手一攤,一副我當然不知道的樣子。

“第二年,我們就出道了。”

“為什么要動用到‘們’?”

“我們都是王烈,這個世界上一共誕生了12個王烈,有人負責舞蹈,有人負責演戲,有人負責接受采訪,有人接受富豪們的邀請,滿足他們的欲望。”

“你們是人造人,克隆人嗎?”我的聯想又被拉到《七龍珠》那一塊去了。

“不是,我們12個只是身材一樣,經過一年訓練,大家的腹肌胸肌和線條都被塑造得一模一樣。你看過大閱兵吧,我們就是那種訓練方式。”

“然后你們整成那個樣子?”

“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像整的嗎?”

說到這里,我才認真去端詳這張臉,和王烈真的是兩個長相,真要整的話,那是大工程。

“那怎么變成王烈的?”

“簡單來說,是種3D打印技術。”

“做個臉膜?”

“簡單來說,可以這樣理解。”

“那不還是《碟中諜》。”湯姆·克魯斯,每一部《碟中諜》系列里面都要玩的老梗。

“但這一套運用到現實中,就可以是一個龐大的明星產業了。”王烈喝了一口水。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偶像,都是背后有幾十個人一起去扮演的。”

“只有這樣,才能保持一個偶像該有的壽命和體力,延長他的生命值。”

“你這樣說,好像在講一個產品。”

“偶像本來就是產品啊。”

“我是通過脖子認出你的,其他人的脖子肯定和你不一樣。”

“我因為舞蹈不錯,所以音樂跳舞MV的部分我承包了,如果你盯著王烈的電影,就會看到不一樣的脖子。”

“幸好,我沒怎么關注電影,否則會混亂的,就談不上認出你來了。”

“那你們以后怎么辦?就一輩子去扮演王烈,和十幾個人一起?會有人被淘汰嗎?”

“公司的勢力已經龐大到沒有人敢和它對抗了,也有人離開,下場幾乎都是失蹤。所以私底下的我們只能這么低調地活著。公司會有一個部門,專門控制每個明星備胎的時間線,他在哪兒干什么、說了什么、打算干什么,都是在一大盤棋里面。”

“那我們現在的聊天是被監控了?”我用手抓緊了褲腿。

“不會,你看——”王烈——我現在還是只能叫他王烈——撩開衣服,下胸的位置貼了一個金屬貼,“我用這種方式干擾了總部的定位,他們會以為我還在洗澡。”

“總部,聽上去我們像是被外星人給滲透了一樣。”我呵呵干笑了兩聲。

“你還以為我們這個地球沒有外星人嗎?”王烈垮著臉,暗暗地說道。

“好吧,信息量太大,我一下沒能好好理解消化。如果我把你說的和外人講起來,會被認為是神經病的。現在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王烈拿起那杯水,沒有喝,但看得出來是在用勁。他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表情沉重得看不到一絲抖動:“我從第一天,正式當上王烈開始,就已經準備好了,如果有人,哪怕他是個最普通的、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小孩也好,女人也好,認出我就是王烈,我就準備離開了。”

“離開,不再做王烈嗎?”

“是的。”王烈突然用手把下胸的金屬片一扯,有金屬絲一樣的東西從體內拉了出來,胸口的血滲透出了一大片。

偶爾起伏的尖叫聲,接著是報警聲,不像是電影里面見到的亂作一團,更遠一點的路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么,120急救車也來了,以非常快的速度運走了看上去已經昏厥的王烈。

我被拉到派出所錄了口供,一個年輕警察聽我講述了以上的對話,一臉不可思議以及像遇到神經病一樣的表情。然后他接聽了一個電話,從座機打來的。接完之后,就說兇殺的嫌疑已經沒有了,但會有精神科的醫生過來做診斷。希望我最好不要重新陳述剛剛的所見所聞,他剛才的筆錄也會被清理銷毀。

在這樣一個幽閉的環境,再不合理的要求我都要答應啊。何況這名新警察還是用商量的口吻在和我對話。王烈曾經說過,“公司”勢力很龐大。

精神科的醫生還是來了,并沒有像我推測的帶我去精神病院關起來。接下來的時間,我就是要證實我不是神經病,我只是被打了一針。

也不是什么失憶針,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家床上。

再看手機上的時間,日期被撥回到了昨天,手機新聞客戶端還彈出一則新聞,說是天王王烈決定退出歌壇,專心從事演藝工作。

我們似乎再也看不到那個會跳舞的王烈了。

健身房,那個穿著帽衫的低調的人,也像從來沒有來過。和大多數已經繳了會費,卻從來不會出現的會員一樣,他們真實存在著,卻從來不打算讓我們看見他們真正的臉。

我并沒有失憶,我也不覺得那次和王烈的交流是一場夢,我一直記得中間王烈對我的一句反問。

他說:“你還以為我們這個地球沒有外星人嗎?”

也可能我真的是個神經病。

以上的情節都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

我沒有辦法真正說服自己的是,我有隨身把聊天內容悄悄記下錄音的習慣,所以之前那段和王烈的對話被我偷偷錄了下來,發給了我的一個很少用到的郵箱。在去警局之前,我又把手機上的錄音給刪除了,所以這一段錄音應該只有我知道。事后,我又單獨下載了這段錄音,放到一個不能上網的MP3里面,每天反復聽著,為的不是要尋找失蹤的王烈,而是滿足最簡單的需求:證明那些事情是真的,而并非我虛構出來的。

但是,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段錄音是我的另外一個人格寫好了劇本,讓一個配音演員錄好的,然后在腦子里面虛構這段記憶的呢?

有一天,我這么想著,并求助了一個業余學習心理的同學。他研究的方向是多重人格,他在聽完錄音之后,也無法給出有效的答案。他哇啦哇啦說了一大堆術語,最后還是建議我去見一見明星王烈,哪怕他已經不是我在健身房遇到的那一位,只要我擺出這套理論,如果對方有呼應,就證明這事很詭異,而并非我的腦子有問題。

再見王烈不容易,我已經不可能在健身房再遇見他。而王烈也宣布,他已經退出歌壇,想通過歌迷見面會的方式,機會也很少,只能通過探班的方式。

看消息,他最近在橫店拍一部古裝片。通過娛記朋友弄了一次采訪通告,下個禮拜就出發。

我真不是為了破案,而是為了說服自己。如果此時此刻我就收手,可能還會過著日復一日的小生活。

這幾天,也沒什么人來找過我,甚至我偷偷路過那天盤問我的警局,觀察了一下,也不見那天那位小警察的身影。按照道理來講,既然小警察都“失蹤”了,他們更不會放過我才對。這個“他們”是IGX公司,還是更邪惡的組織?我都想不透。

現在去橫店比想象中方便。那里一開始的定位本來就是一個旅游景點,劇組和游客共同存在,這幾年,古裝片式微,民國街倒是多了幾條。我到了以后,跟著一名記者,冒充他的助理。

橫店。

一步十景,回首戰國,抬頭清,轉身又是三國秦。

你也不用背誦什么《二十五史》,跟著大隊伍走,就能溜達出一片演員。如果按照之前王烈的說法,批量生產的演員應該更不值錢。但他們應該還是屬于少數狀況,社會上這種產業工人還沒有浮出水面。

我跟著的這個娛樂記者,還是把王烈看作一個藝人。

一個藝人。

我跟著小面包車到了一個景區,外面已經攢聚了一群“烈粉”。網上,王烈把這幫人叫作“列祖列宗”,他們也還欣然接受了。

說來也對,也只有列祖列宗,才能有那么寬的心,又放任又追隨著自己的偶像,千對萬對都是我家的烈烈對。包括在娛樂圈的配對人(男女各一位),也要粉絲團官方認證才能獲得認同。

因為記者帶隊,我見到王烈,比想象中要容易。

王烈穿著戲服,身邊有助理,剛剛拍完一場大戲,臉上的妝花掉了。之后可能沒戲了,化妝師沒有上前補粉。王烈一臉放松,松到有些垮掉。我恍然間看見他的臉似乎是一副紙殼,輕輕一揭就會脫落,一秒變成另外一個人。想到這里,我的右手都忍不住伸到空氣里面抓了一把。

等我收回右手的時候,才聽到記者和王烈已經攀談起來,因為不是攝像采訪,兩人的對話就更加家常一點,都沒有涉獵娛樂圈的各種八卦,反而對天氣和在橫店要用什么牌子的防蚊液大談特談。我站在旁邊,身上的背包都沒有卸下,劇組人來人往,不知不覺間,我就被推到一個角落里,距離王烈又遠了一點。

王烈看出我的尷尬,和記者對視了一眼,嘟囔了一句,應該是問我的狀況。記者也抬頭看著我,因為和我也不熟,不知怎么介紹我的身份。我張口自己介紹了一下說:“我是他助理,這兩天才報到的。”記者見我自報了身份,也不再補充,轉頭繼續面朝王烈。這是一個專訪,可以閑聊很久。王烈也不再看我,把我視為此地雜亂風景的一部分,再有什么動靜,也無法引起他的注意。我鎮定了一下心神,覺得好好觀察一下,再判斷,要怎么和面前這個王烈聊上。

目前看起來,很難插話,于是我開始有點分心,眼睛注意到一些細節。我記得,那個我在健身房認識的王烈告訴我,他們有一套定制的化妝術,保證每個人都長得像,不出錯。我就盯住眼前這個王烈,看他耳邊是不是有臉皮的痕跡。很多古裝片男人都要戴頭套,多多少少都能夠看到膠水的痕跡。我在看他的臉,是不是也存在些破綻呢?剛剛下戲的王烈,除了大汗淋漓和稍微花了一點的妝容,我真是看不出什么。

電視劇、電影上演的,只要到了這個時候,主人公一閉氣、一用力,就會有很多三維動畫跑出來,以往的線索紛紛連線,組成一個真相,角色抬頭一喊:我知道了!

現在并沒有,我只是假裝很認真地在看。這種認真吸引到了王烈,他小聲和記者打聽我的來歷。我聽不真切具體他在說什么,但他的眼神聚焦在我的身上,讓我心里緊張,并且開始構思要和他說點什么。

說我已經和他的其中一個分身,那個會跳舞的王烈交流過了?

說我可能知道他們好幾個人去扮演王烈,這樣可以延長“明星”的生命生涯?

說我親眼看到那個王烈撕開了自己的金屬片,從此人間蒸發,我想知道他在哪兒?

最后我說出口的是這句話:“請問,您是第幾代王烈?”

得到的反應是20秒的安靜,實在是太突兀的一個問題。我都不確定這組“明星”到底有沒有更新換代的概念。

記者朋友不知怎么接下茬,大家對這種情況慣用的處理方式就是假裝沒聽見,我在這個地方太像一個打岔的小人物。尷尬的20秒之后,每個人就各顧各地繼續搬運道具、閑聊、看劇本。也沒人站出來趕我離開,視一切為空氣。很多人心里盤算的是趕戲的進度和不要添亂。記者也轉過頭,壞笑著談最近和王烈鬧緋聞的幾個女演員的故事。

我心里清楚眼前這個王烈對我這個問題是聽進去了。他的眼睛開始失焦,我甚至在恍惚中能夠聽到他臉盤上的咔嚓脫落的聲音。被剝落的臉皮底下,還是一張臉,一張重新生成的臉,閉著眼睛,等待啟動。

這當然是我的幻覺,但我的那一句話就是一把進入密室的鑰匙,咔嚓一聲,將為我打開之前在我面前撕裂胸口的王烈企圖為我打開的大門。

里面的世界是滿布荊棘還是異彩紛呈,我根本沒有力氣去分辨。這個時候的我,已經無法躲避,即便我不再去尋找真相,遲早也會被別人找到。

那個時候,可能就是被逼入死胡同的時候,只剩被動挨打,跪地求饒,跪舔自賤,但也很難挽回什么。

所以我也沒有那么崇高無敵,去追求真相,內心只是在找一種確定,確定自己和這件事情關系不大,是個看熱鬧的,一個路人、一個送外賣的,能夠全身而退。確定好這個,說不定就會逃得遠遠的,再也不提這事。別人問起,也就當是做了場春夢,醒來后,著急的是趕緊上個廁所,出門買個灌餅,關心地鐵人多不多,兜里錢夠不夠,霧霾猛不猛,關注著老百姓正在關心的熱點新聞。雖然關心了,也改變不了什么。

我一個人溜達到了門口,故意走得很慢,留下一個蠕動的身影,給王烈一個信號。他會找上來吧?和我說些什么,還是會告訴別人,告訴公司,找人把我解決掉?

我怎么就這么只身前往呢?

我就在門口刷著手機。這幾天,驚奇地發現自己有了一個“特異功能”:能控制時間。如果我覺得這一段時間實在太慢,只要心思集中,手表上的分針就會加快速度,以前要耗掉幾個小時的虛無時間,現在只需要不到5分鐘就可以度過。

剛剛發現這個能力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的感知錯了,試了幾次之后,確實管用。但調快的時間又追不回來,也存不下來,這讓我也非常謹慎地使用著。

這一次,估計鐵定在門口等待的時間真的綿長無聊,就下意識地調快了。

一直到看見王烈走出大門,身穿灰色的棒球衫,頭上戴著棒球衫自帶的帽子,想隱藏住自己,也想找到目標。

目標就是我。

我和他錯身而過,兩人都沒有打過照面,一前一后地朝角落走去。

王烈的步伐超過了我,從前面扔過來一句話:“上我的車。”那句話很像是從另外一個聲道發出來的,只有我能聽見,聽得真真切切。

上車之后,我們彼此對視了幾秒,在觀察對方。

他完全不知道我,我對這個王烈幾乎也是一無所知。但話說回來,我對之前的王烈又知道多少?一次長聊都算不上,且我也不能保證那個王烈所說的百分之百都是實情。

因為那件事之后,一切都沒有太大發展。

給人的感覺就是,一部驚心動魄的美劇戛然而止,不再更新,接替的是一部耳熟能詳的婆媽劇。你在婆媽劇面前,連一個普通觀眾都算不上,你只是讓眼前的一切就這么發生著,稍微想出格,說出點心里所想,不是石頭沉入湖面,就是拳頭打擊鐵墻,毫無反應。就是這種淹沒你不一樣的聲音的狀況,才讓心底生出絕望,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驚奇都被埋在漫長的歲月里面,都會顯得波瀾不驚。雖然我們可能會被它影響一生,但轉身面對平凡瑣碎的生活時,一種疊加的尷尬就會襲來。你仿佛置身于平常之中,就能假裝忘記之前的種種不同尋常。曾經有人做過實驗,安排龐然大物在街上行走,除了有人拿出手機拍照外,大部分都選擇匆匆路過,先忙著自己的事。后來采訪那些不關心的人,得到的回答就是:以為是嘉年華的大寵物或者某公司在搞行為藝術,看兩眼就能走了,不必尖叫和停留,又沒有爆炸與傷人。大家對于神奇現象的態度遠比想象的冷漠,第一是覺得和自己無關,第二是希望它千萬別耽誤自己。

我和王烈坐在保姆車里,我們安靜地對視,雙方都在考慮怎么開口。顯然眼前的這個王烈知道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至于知道多少,心里沒底。而我除了那次和健身房版的王烈進行過一次短談后,所獲知的信息也不足以讓我可以hold住全場,所以開場第一句很重要。

“現在到底還有多少個王烈?”我問了一個和剛才引起王烈注意的差不多的問題。

如果兩個問題都有明確答案,我將掌握很多,顯得主動些。但問到這里,我竟然沒有想過自己的安危,就這么只身前往,單獨和別人相處在保姆車里,顯得莽撞了些。再怎么說,這里都算別人的地盤,他的劇組,他的公司,他周圍有多少人幫他守護這個說出來也很難有人相信的秘密。把我滅口,是一件太自然不過的選擇,不想鬧出人命的話,弄瞎弄啞我,也是分分鐘可以做的事情。

目前狀況對我而言,顯得過于安靜和安全,安靜到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再進一步,多問點什么。

這種欲望和賭錢時贏錢差不多,你有了很多錢,但你不知道是不是有可能贏得更多,你預估自己將會一直贏下去,你不知道哪一步會錯,你也不清楚,只要錯一次,之前贏的和全部身家都會賠進去,指不定還會搭上一只手和一條腿。

我不算娛樂圈人士,也不是江湖人士,更不是未來戰士,所有規矩都不懂,就是好奇心把我逼到了今天。天王王烈剛剛演完戲,我們兩人單獨在保姆車里面,面面相覷,尋找更好的開場方式。

王烈的表情很難讀懂,以至于我開始相信他的臉其實就是一副面具,面具底下有另外一副面孔,他會像湯姆·克魯斯那樣扯掉自己的頭套,給我嚇一跳。我甚至都在等這個場景,我心里已經開始默默哼起《不可能的任務》的主題音樂。

王烈肩膀上下搖了一下,輕微嘆了一口氣,說:“現在,只有一個王烈了。”

“什么意思?”

“公司確實給我配了幾個替身,他們曾經是我出道前一起訓練的兄弟,后來我出頭了,公司利用自己研發的科研方式,把他們的臉化妝成和我一樣的臉,用幾個人的體力來運作一位天王,這在成本上是允許的。”

“嗯,和我聽到的版本不太一樣,但你的聽起來比較合理些。”其實我也無法復述之前我聽到的版本到底是什么樣,但我不好當面反駁面前的人說的一切,這是多年來當老好人養成的壞習慣。

“那天你遇見的那位,實際是我當年宿舍的大哥阿正,自己的臉長得太普通,所以出道無望。被公司改造成‘我’之后,剛開始一年還挺投入,甚至主動要求讓王烈往舞蹈界發展,自己研發了不少舞步,逐漸地,他就主要負責唱歌跳舞的王烈了。”

“這不是很好嗎?”我知道我這句話問完之后,事情就會出現轉機。

“后來他好像腳受傷了,不能再跳舞了,公司讓他休息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他逐漸有了幻覺,還悄悄告訴我,公司如何邪惡,生產出了幾十個備胎王烈,隨時隨地準備換掉我們。接下來,也是生產了一堆人造人軍團,來完全占領娛樂圈。”

“不是這樣嗎?”

“其實也就是研發了復印化妝術,讓兩個身形差不多的人可以冒充一個人而已,沒有你聽到的那么科幻。”

“那么他身體里面的金屬片是怎么回事?”

“自己安裝上去的。”

“那為什么我在警察局錄口供的時候,那個警察就抹掉了我所有的話,接著就當我目睹的事件完全不存在一樣?”

“真相是,那個警察是我發小,他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就決定幫我把這件事瞞住,讓你以為自己在做夢,或者找個方法提醒你,之前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真相是什么?我能夠完全相信眼前這個人嗎?我甚至也沒有完全相信之前我聽到的那套版本,雖然更刺激,更讓人有邁向新世界的感覺,更像一個《黑客帝國》的開場,我選擇吃下接受真相的那顆藥丸,醒來之后,殘酷又另類,我也將接受新的任務,和突然冒出的戰友們一起去為破壞邪惡帝國的陰謀而戰斗。

而現在,他這么冷靜地告訴我,大部分事實是一個總是喜歡臆想的神經病在糊弄我,這讓我情何以堪?

人們憤怒,有時候不是因為真的很生氣,而是,如果不生氣就會顯得自己很蠢。人們也不知道,憤怒,同樣會顯得很蠢。但是,打、砸、搶,一通發泄之后,會沖淡讓自己顯得很蠢的那種感覺。所以人們一旦被揭穿,也就是要發脾氣的時候了。

我談不上被揭穿,我只是被提醒了一下,眼前這個王烈給我的說法更合情合理,無傷大雅。

不用去破壞什么,各回各家,各自繼續周而復始的生活。

我也沒有追問下去的力氣了。

看著王烈張張合合的嘴,大致也搞懂了,他是本尊,而公司給他找了幾個替身。

“我要回家。”

我竟然聽完這些之后,也不打算繼續探尋真相了。

王烈點點頭,同意我的決定,然后低頭,又一個猛抬頭,出現另外一種我沒有見過的眼神,嘴巴里面冒出來的字眼,讓我把身體貼在了車門口。

“你不覺得,我們身形很像嗎?”

“沒注意到,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想當天王王烈的話,是有機會的哦!”

說完,他拉開車座后面一個大皮包的拉鏈,里面層層疊疊,像面膜一般覆蓋的人形面具,肉色,黏著些紅絲。王烈從中掏出一張“人臉”,準備輕輕蓋在我的臉上。

“來,試一下,不疼的。”

……

在此之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那一副“天王”的面具充滿吸力,讓我的臉忍不住向它靠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真的聞到了那張面皮上面有點人肉的味道。

……

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一個人在保姆車里,身上的衣服被調換,似乎是之前王烈穿過的戲服。

我拉開車門,下面一群瘋狂的粉絲大聲喊著王烈的名字。

一個助理模樣的人遞過來一個本子,說:“烈哥,這是下一場戲的內容,導演說你要先看看,不能再像之前那么糊弄了。”

“烈哥,烈哥,來,先喝口水吧。”

我還來不及回話,胸口絞痛起來,手撫過去,摸到硬硬的薄薄的一塊金屬片,我回頭看保姆車窗,透過反光玻璃,我看見一張王烈的臉,顯得蒼白而緊張。

“你們要干什么?”

我的嗓子啞啞的,發出的聲音也是陌生的,但我分辨得出,是王烈的聲音。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宝山区| 五峰| 扎赉特旗| 双峰县| 钟山县| 长宁区| 吉水县| 慈溪市| 铅山县| 金华市| 东莞市| 安远县| 江城| 拜城县| 玛多县| 古浪县| 定安县| 宜都市| 临海市| 淄博市| 尚义县| 广安市| 庆元县| 新闻| 台山市| 瑞安市| 安岳县| 马公市| 广州市| 红桥区| 定远县| 金阳县| 苗栗市| 桐庐县| 兴隆县| 五常市| 正阳县| 岚皋县| 黑山县| 尤溪县| 墨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