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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代食品”(5)

剛才站在門邊偷看的孫月清,擦擦眼角,反身回去端來自己屋里的燈,幫著這個老小叔子一塊給自己的兒子摳屎。她讓郭敬時扒著存志的屁股,自己給兒子向外掏,若不是親眼看著,打死她也想不到,人的屎會變成這樣。在存志的屁股里面分明就是塊灰不溜秋的石頭橛子,將兒子的屁股眼兒撐得嚴嚴實實,這要堵的時間長了,人還有個活嗎?你說軟軟嫩嫩的紅薯秧子,吃到人的肚子里怎么就會變成石頭呢?她忍不住問道:“兒啊,你這是吃了多少紅薯苗啊,真是造孽呀!”

存志的全部力氣都用在努屎上,聽到老娘的發問也只能吭哧憋嘟地說:“我也說不清吃了多少,從公社到咱村是七里地吧,這一道上反正嘴沒閑著……”孫月清嘴里唉聲嘆氣,手里卻加著萬分的小心,她不敢用鐵鉤,怕鉤破了存志的腸子,而是用手指一點點向外摳。她的兩條腿還腫著,又老弓著腰,不大會兒的工夫腦門兒上的汗就滴答下來了。郭敬時趕緊替換她,別看他平時瘋魔顛倒,此時見嫂子用手他也不再用鐵鉤了,可他的手指又粗又糙,根本摳不進去,還得再拿起鐵鉤。過一會兒他也摳巴累了,孫月清再上……

兩個人就這樣倒替著干,能用手摳的就摳,摳不動時就換鐵鉤掏,掏不行了再摳……到窗戶外邊有點蒙蒙亮的時候,地上的土簸箕已經快裝滿了。郭存志的腸子里還塞著一些,但已經真正松動了,郭敬時又給他灌了一大碗草灰湯,讓他到外面的茅坑上去蹲著,由自己一點點地向外拉。

這些日子,郭存先在辛莊感到自己發了。

他先給莊上修理了所有壞農具,重做了四個牲口槽子,又為兩戶辦喪事的人家打了兩口棺材。不僅好壞都管飯吃,還掙下九元五角錢,外加四斤高粱、三斤玉米。當然這不是他定的價碼。而且是在第一天給莊上修耬的時候才知道,出來干活兒掙錢是犯法的,跟政府最煩惡的“投機倒把”差不多。但出來“搟氈”卻不犯法。搟氈就是討飯。中國人見面愛打聽:干嗎去了?說討飯去了,多不好聽。說出去搟氈了,聽著就順耳多了,而且形象。如今外出討飯的,多得就像虱子搟氈了,誰能整治得了?沒有足夠的糧食,誰想管也管不過來。可即便是外出搟氈,也要在身上帶著村里的證明信,證明你是貧下中農,“地富反壞右分子”連搟氈也是犯法的。

那天孫老強搬來一堆缺胳膊短腿的農具,郭存先看到有活兒可干,眼珠子都紅了,掄開膀子正要大干,莊上的頭頭走過來要看他的證明信。他心里打個愣,出來的時候壓根就沒有到村上開信,此時卻不敢說實話,便假裝瘋魔地在木匠兜子里亂翻,想拖延時間想個什么詞兒應對……忽然他大叫一聲:“哎呀不好了,我出來的時候怕證明信弄丟了,跟干糧一塊藏在一個布袋里,那天叫狗給叼走了,老強大哥你也在場不是看了個滿眼嗎?”

孫老強在旁邊忙把郭存先打跑瘋狗救下福根的事又說了一遍,這件事比什么證明信都管用,不光引起了辛莊頭頭的同情,也博得了一大幫沒事圍著看他干活兒的人的好感,今后在辛莊看來無論干多久,都用不著證明信了。可離開辛莊怎么辦呢?他趁機懇求莊上的頭頭給他補一封信。這個很容易,頭頭讓老強跟著一塊去支部,不大會兒的工夫就拿著一張紙回來了,上寫:“持信人郭存先,寬河縣郭家店人,出身貧下中農,因在辛莊救一個孩子丟失了介紹信,特此證明。”下面蓋著辛莊黨支部的公印。

得到了這張護身符,郭存先的膽氣更壯了,他也因此多了個心眼兒。凡有叫他去干活兒的問他要多少錢,他第一句總是先說:“我就是出來搟氈的,你老看著給。”

如果對方太小氣,或者跟他哭窮,想白使喚便宜人,或者只管飯不給錢,他就會接著說:“這年月大伙兒都活得不容易,我若不是家里難的實在活不下去了,也不會出來遭這份罪。家里還有老小四口人哪,得靠我養活。你老想給我的飯就省了,若沒有現錢給點糧食也行,我好給家里捎回去。我一個人在外邊怎么都能對付過去。”

這一套話說下來,就沒有人再會白使喚他,特別是正在治喪的人家,都圖個順氣,一般也不會讓他空著肚子干活兒,好歹也得讓他吃飽。但他有一樣好,干活兒賣力氣,說多咱交活兒,寧肯自己不吃不歇著,也絕不誤事。特別是做棺材,有時辰管著,主家都想能準時入土為安,圖的就是干脆麻利快,為此郭存先還真得到不少好話。

就在他給別人干活兒的這些天里,劉嫂按照他的主意找到莊上,獲得頭頭應允,將郭存先修農具時替換下來的舊鑊子把兒、舊牲口槽幫,全斂到自己門前,又帶著兒子在莊里莊外斂了不少干棗枝、樹棍子、荊條、柳條等。這一天郭存先沒有外活兒,就來到劉嫂家,拆了她南屋的炕沿和那個陪嫁過來的舊柜子,為她住的正房做了兩扇結實的大門。再用剩下的碎木頭捎帶著也給南屋裝上了門,即使擋不住非想進來的人,擋擋畜類還是沒問題的。最后拿干樹枝還給她圈了院子,用粗一點的樹棍綁了個院門。防君子不防小人,至少這看著像戶過日子的人家了。

劉嫂就在旁邊一步不離地盯著,有時還打個下手,卻仍然不敢相信,只一天的工夫,自己這個已經徹底破爛了的家,重新又變得完整、干凈,像模像樣的一下子就有了人氣兒,有了活勁兒。她的日子原本就是熬著、耗著,拖一天算一天,她不知為什么總是覺著自己還會出事的,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關鍵不在她,要看兒子的命怎樣,兒子命大她就多拖幾年,兒子命薄她就走得快點。萬沒想到由兒子引來了郭存先,這是個讓人心里踏實、可以把他當成家的男人,他實心實意地把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想要的家,眨眼工夫又給拾掇起來了……也正因為如此,她那顆僵死的已經冷透的心,在剎那間變得溫熱、柔軟,有了一種平和的安定感,好像她太累了,終于可以歇一歇了。這種感覺讓她興奮,又有些緊張,以至于連體內也有了一種異常的動靜。

郭存先收了工,又幫著將院子收拾利索,天也快黑了,這時候孫老強一步跨進院子,由不得嘴里嘖嘖地一陣驚奇:“嚯,這看著多好呵!好手藝,郭兄弟真是快手……”他嘴里打著哈哈,東踅摸西看地先走到劉嫂跟前小聲嘀咕了幾句,隨后才回頭加大嗓門對郭存先說:“兄弟,今兒個晚上我那個牲口棚里沒空地了,有幾個老哥們兒要過去商量點事,反正這個南屋也拾掇干凈了,我剛才跟劉嫂說了,讓你今晚就在這兒湊合一宿。你的東西還存在我那兒,明兒個離開的時候再帶上也不遲。”

“這合適嗎?那就給劉嫂添麻煩了。”郭存先客氣著,也沒往別處想得太多。“沒嘛不合適的,”劉嫂趕緊搶過話頭,“這有嘛麻煩的,謝你還謝不過來哪。”說著反身回北屋拿了塊布單和枕頭,去收拾南屋的炕。

郭存先送走了孫老強,也將自己的工具拾起來,一件件放進兜子,再把掃起來的垃圾扔到院外的糞堆上。為他拾掇好炕的劉嫂,又端來一大盆熱水,叫他洗臉,他接過熱水躲進南屋,從上到下地洗了個痛快。老拿著木刀跟在他屁股后邊轉的福根,也鉆了進來,他就順便也給皮小子過了遍熱水。這工夫劉嫂拿出摻了一少半棒穰子的高粱面,軋了一蓋墊板饸饹,用青醬炸的花椒油,怕不夠咸又放了點鹽,切了一盤小蔥、苣荬菜當菜碼,然后脆聲響氣地喊福根:“讓你郭伯伯過來上炕吃飯。”

用真糧食做熟的飯香,花椒油的醬香,混在騰騰熱氣中在屋子里彌漫。這座房子里好久沒有這樣的氣氛了,連她都感到自己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久違了的暢快。她按照過去伺候公婆、孩子和丈夫上炕的規矩,今天也叫郭存先和福根坐到炕里邊,她站在下邊給他們端碗。先著著實實地給郭存先盛了一大碗,第二個給兒子盛,最后才給自己盛了小半碗。郭存先不敢吃得太快,卻覺得碗里的饸饹條香噴噴地自己就往嘴里鉆,豎尖冒流的一大碗不知不覺就干凈了。他把碗藏在身后,說什么也不回碗了。心想自己這一大海碗足夠人家娘倆吃三天的。劉嫂卻豁了個地一定要再給他盛半碗。他拿著碗起身跳下炕,將碗放在外屋的鍋臺上扭頭就躥出去,徑直鉆進了南屋。福根拿著他給做的那把木刀,也從后面跟了進來。

郭存先將身子一順躺在炕上,腦子里該琢磨琢磨自個兒的事了。明天離開辛莊后先往哪兒奔,繼續往南,還是向西拐?但不管往哪兒走,他現在跟剛出來的時候不一樣了,心里有根,無論朝哪兒走都不犯憷。問題是剛掙的這幾斤好糧食,帶在身上老得提溜個心,是自己先送回去,還是想法通知家里,讓弟弟來拿……福根在炕下邊耍巴了一會兒,見郭存先不跟他說話有點膩煩,也抬腿爬上炕躺在他旁邊,說:“郭伯伯你明兒個真走?”

“這還能假,郭伯伯得去找活兒干。”

“就在俺們這兒干唄。”

“你們這兒已經沒有我可干的活兒了。”

“我也跟你走行嗎?”

郭存先拍拍他的腦袋,“你撒囈掙哪,你媽媽能舍得了你嗎?再說郭伯伯自己還顧不了呢,哪有工夫管你。”

“哎呀那怎辦哪?”

“什么怎辦,小毛孩子操這份心做嘛。”

“我想跟你學手藝。”

“等你長大了……”郭存先心里有自己的事情要盤算,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唧著,三哼唧兩哼唧的把福根給哼唧著了。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兒,也覺得眼皮發沉,就下炕抱起福根,送回北屋。北屋的門關著,但沒有上閂,他用腳輕輕一蹚就開了,里面沒有點燈,他有些不自在,趕緊出聲:“劉嫂,福根睡著了,我把他給抱過來啦。”

“哎、哎……進來吧,扔到炕上就行了。”劉嫂的聲音也有點變樣,黑暗中有窸窸窣窣像是抓衣服的聲音。人家顯然正擦洗身子,他聞到了一股香胰子味,心里越發地毛咕,于是輕手輕腳地將福根放到靠門口的炕頭,轉身就向外走,卻跟劉嫂撞了個滿懷。他心里一驚不敢動了,雖說是在黑燈影兒里,卻也感到自己的臉燒得生疼。

劉嫂并沒有躲開,反而順勢抓住他的胳膊,頭發上的香胰子味沖得他有種發暈又想發狠的感覺。劉嫂的兩只手都摸到他身上來,隨即像沒站穩似的整個身子倒進他的懷里,灼得他身上發熱,不由自主地伸開雙臂緊緊抱住,就覺著她渾身稀軟,柔柔弱弱,輕輕巧巧,摟在懷里這個舒服呀……他腦袋發漲,渾身繃得緊緊的,感到透不過氣來,體內卻有東西在跳動,下邊的那個東西竟自顧自地支棱起來,如棍子一樣頂上了劉嫂的身子,轟然間爆發出沖天之力。他急忙往后挪腳,兩條手臂也不好意思地放松了。劉嫂覺察到他的緊張,便小聲哆嗦著說:“大兄弟,你給我做了這么多的事,可我沒有錢給你,就想把這身子給了你,你想怎么要都行……”

他心里一激靈,慌忙松開了劉嫂:“我給你干活兒是我樂意,絕沒想要你什么東西,我要是欺負你們孤兒寡母,還算個人嘛!”他撥拉開劉嫂,一低腦袋跑出去,到南屋拿起自己的工具兜子來到外面,走出小院的時候還沒忘了回手將院門關上。剛走出去兩步,他又停下了,轉身看著劉嫂的院子愣了一會兒,在黑影里也能看到劉嫂正站在北屋的門口看著他……他狠狠心掉頭走了,決定先去牲口棚,即便那里沒地方,天這么暖和在哪兒都能湊合一宿。

郭存先進了牲口棚徑直往里走,里邊飼養員住的房子里很安靜,并沒有人多嘴雜的嘈嘈聲。他抬腳進去,見屋里只有孫老強一個人,悶著頭在黑燈影兒里抽煙。外邊沒有風,他噴出的煙霧放不出去,整個屋子都籠糊了,嗆鼻子辣眼,一時讓他喘不上氣來……不禁嘟囔道:“哎呀你抽的這是什么煙?我就一直納悶,能往嘴里抽的玩意兒肯定也能吃,為嘛不干脆把這些葉子嚼巴嚼巴咽下去,多少還能解點飽,干嗎非把它點著了變成一股煙兒,吞進去還得再吐出來?”

孫老強抬起臉,眼睛里全是驚愕:“你怎么又來了?”

郭存先將工具兜子放在炕腳下:“我正要問你哪,這里明明閑著一鋪大炕,為嘛說沒有空地?”

孫老強只顧拿眼睛在他臉上踅摸:“我不是想成全你們嗎?莫非是劉嫂沒有留你?”

郭存先從孫老強的眼睛里看出來希望他說是,便順著孫老強的心思點了點頭,然后脫鞋上炕,坐在孫老強對面:“你以為我是瞎子,看不出來你對劉嫂好?他們娘倆如果沒你的接濟就沒法活。你是個仗義人,我在辛莊這些天全仗著你,報答還報答不過來呢,能欺負你的女人嗎?”

孫老強晃著腦袋擺擺手:“兄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自己還有一家子人哪,實在是顧嚕不過來。頂多就是瞅冷子從牲口料里摳唆出來點,抓空塞給她。可這不是長法呀,牲口已經死了好幾頭了,我是喂牲口的卻從牲口嘴里偷食,昧良心哪!那天你救了她的孩子就是有緣,我也看著你這個人不錯,有了你他們娘倆今后也就有了個依靠。我知道要是非讓你娶她也有點難為你,她再好也是個比你大的寡婦。可別忘了,你要娶了她不費勁還得個大兒子哪,再過上幾年福根就能頂用了。退一萬步說,你不愿意娶她也行,先在一起過幾年看看,你也省得到處跑了,白天有人給你做飯,晚上有人給你焐被窩。憑你這身手藝,我敢擔保在附近的幾個村里就能找著點活兒干。怎么樣兄弟,老哥哥把話都給你捅破了,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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