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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莫格里的兄弟們——[英國]吉卜林(2)

從那個夜晚開始,莫格里有三個月沒有走出過村莊的大門。他正忙著學習人們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首先,他得往身上纏一塊布,這使他非常不舒服;其次,他得學會錢的事,可是他一點兒也搞不懂,他還得學耕種,而他看不出耕種有什么用。村里的小娃娃們常常惹得他火冒三丈。幸虧叢林的法律教會了他按捺住火氣,因為在叢林里,維持生命和尋找食物全要保持冷靜;但是當他們?nèi)⌒λ粫鲇螒颉⒉粫棚L箏,或者取笑他某個字發(fā)錯了音的時候,僅僅是因為他知道殺死赤身裸體的小崽子是不公正的,才使他沒有伸手抓起他們,把他們撕成兩半。

他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在叢林里他知道自己比獸類弱,但是在村子里,大家都說他的力氣大得像頭公牛。莫格里也完全不知道種姓在人和人之間造成的差別。有次賣陶器的小販的驢子摔了一跤,跌進了土坑,莫格里攥住驢子的尾巴,把它拉了出來,他還幫助小販碼好陶罐,好讓他運到卡里瓦拉市場上去賣。這件事使人們大為震驚,因為賣陶器的小販是個賤民,至于驢子,就更加卑賤了。可是祭司責怪莫格里時,莫格里卻威脅說要把他也放到驢背上去。于是祭司告訴米蘇阿的丈夫,最好打發(fā)莫格里去干活,越快越好。村子里的頭人告訴莫格里,第二天他就得趕著水牛出去放牧。莫格里高興極了,當天晚上,由于他已經(jīng)被指派做村里的雇工,便去參加村里的晚會。每天晚上,人們都圍成一圈,坐在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底下,圍著一塊石頭砌的臺子。這兒是村里的俱樂部。頭人、守夜人、剃頭師傅(他知道村里所有的小道消息),以及擁有一支陶爾牌老式步槍的獵人老布爾迪阿,都來到這兒集會和吸煙。一群猴子坐在枝頭高處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石臺下面的洞里住著一條眼鏡蛇,人們每天晚上向他奉上一小盤牛奶,因為他是神蛇。老人們圍坐在樹下,談著話,抽著巨大的水煙袋,直到深夜。他們盡講一些或稀奇古怪、或美妙動聽的故事,布爾迪阿還常常講一些驚心動魄的叢林獸類的生活方式的故事,聽得那些坐在圈子外的小孩兒目瞪口呆。故事大部分是關(guān)于動物的,因為叢林一直就在他們的生活之中。鹿和野豬常來吞吃他們的莊稼,有時在薄暮中,老虎公然在村子大門外不遠的地方把人拖走。

莫格里對他們談的東西自然是了解一些的,聽到這些故事,他只好遮住臉孔,不讓他們看見他在笑。于是,當布爾迪阿把陶爾步槍放在膝蓋上,興沖沖地講著一個又一個神奇的故事時,莫格里的雙肩就抖動個不停。這會兒布爾迪阿正在解釋說,那只拖走米蘇阿兒子的老虎是一只鬼虎,有個幾年前去世的狠毒的老放債人的鬼魂就附在這只老虎身上。“我說的是實話,”他說道,“因為有一回暴動,燒掉了普郎·達斯的賬本,他本人也挨了揍,從此他走路總是一瘸一拐,我剛才說的那只老虎,他也是個瘸子,因為他留下的腳掌痕跡總是一邊深一邊淺。”

“對,對,這肯定是實話。”那些白胡子老頭兒一齊點頭說。

“所有那些故事難道全都是瞎編出來的嗎?”莫格里開口說,“那只老虎一瘸一拐,因為他生下就是瘸腿,這是誰都知道的呀。說什么放債人的魂附到一只從來比豺還膽小的野獸身上,這完全是傻話。”

布爾迪阿吃了一驚,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頭人也睜大了眼睛,對莫格里的話驚恐不已。

“嗬!這是那個叢林的小雜種,是嗎?”布爾迪阿說道,“你既然這么聰明,為什么不剝下他的皮送到卡里瓦拉去,政府正懸賞100盧比要他的命呢。要不然,聽長輩說話最好別亂插嘴。”

莫格里站起來打算走開。“我躺在這兒聽了一晚上,”他回頭喊道,“布爾迪阿說了那么多關(guān)于叢林的話,除了一兩句以外,其余的沒有一個字是真的,可是叢林就在他家門口呀,既然是這樣,我怎么能相信他講的那些據(jù)說他親眼見過的故事呢?”

“這孩子確實應(yīng)該去放牛了。”頭人說。

布爾迪阿被莫格里的大膽無禮氣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大多數(shù)印度村子的習慣是在大清晨派幾個孩子趕著牛群出去放牧,晚上再把他們趕回來;那些牛群能把一個白人踩成肉泥,卻老老實實地讓一些還夠不著他們鼻子的孩子打罵和欺負。這些孩子只要和牛群待在一塊兒,就非常安全,因為連老虎也不敢襲擊一大群牛。可是孩子們?nèi)绻荛_去采摘花兒,或者捕捉蜥蜴,他們有時就會被老虎叼走。莫格里騎在牛群頭領(lǐng)大公牛拉瑪?shù)纳砩希┻^村莊的大街,那些藍灰色的水牛長著向后彎曲的長角和兇猛的眼睛,一頭頭從牛棚里走出來,跟在他后面。莫格里非常明確地向一同放牧的孩子表示:他是頭領(lǐng)。他用一根磨得光溜溜的長竹竿敲打著水牛,又告訴一個叫卡米阿的小男孩,叫他們自己去放牧牛群,他要趕著水牛往前走,并且叫他們要多加小心,別離開牛群亂跑。

印度人的牧場到處是巖石、矮樹叢、雜草和一條條小溪流,牛群一到這兒就分散開去,消失不見了。水牛一般總待在池塘和泥沼里,他們常常一連幾小時躺在溫暖的爛泥里打滾兒、曬太陽。莫格里把水牛趕到平原邊上,接著他從拉瑪?shù)牟弊由咸聛恚涣餆熍艿揭粎仓褡幽莾海业搅嘶倚值堋?

“喂!”灰兄弟說,“我在這里等你好多天了。你怎么干起了放牛的活兒?”

“這是命令,”莫格里說,“我暫時是村里的放牛娃。謝爾汗有什么消息嗎?”

“他已經(jīng)回到這個地區(qū)來了,他在這里等了你很久。眼下他走了,因為獵物太少了。但是他一心要殺死你。”

“很好,”莫格里說,“他不在的時候,你或者四個兄弟里的一個就坐在巖石上,好讓我一出村就能夠看見你。他回來以后,你就在平原正中間那棵達克樹下的小溪邊等我。我們不用自己走進謝爾汗的嘴里去。”

然后莫格里挑選了一塊陰涼的地方,躺下睡著了,水牛在他四周吃著草。在印度,放牛是天下最逍遙自在的活兒之一。牛群走動著,嚼著草,躺下,然后又爬起來向前走動,他們甚至不哞哞地叫,只是一頭挨一頭走進爛泥塘去。他們一點點鉆進污泥里,最后只剩下鼻孔和呆呆瞪著的青瓷色眼睛露在水面上,就像一根根圓木頭那樣躺在那里。酷熱的太陽曬得石頭跳起了舞,放牛的孩子聽見一只鷹在頭頂上高得幾乎望不見的地方發(fā)出呼嘯聲,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死了,或者是一頭母牛死了,那只鷹就會撲下來。而在遙遠的地方,另一只鷹也會跟著飛下來,接著又是一只,幾乎在他們斷氣以前,不知從哪里就會出現(xiàn)20只餓鷹。接著,孩子們睡了,醒來,又睡了,他們用干枯的草葉編了些小籃子,把螞蚱放進去;或是捉兩只螳螂,讓他們打架;要不他們就用叢林的紅色堅果和黑色堅果編成一串項鏈;或是觀察一只趴在巖石上曬太陽的蜥蜴,或是一條在水坑旁邊抓青蛙的蛇。然后他們唱起了漫長的歌曲,結(jié)尾的地方都帶著當?shù)厝似嫣氐念澮簦@樣的白天仿佛比大多數(shù)人的整個一生還要長,他們或許用泥捏一座城堡,還捏些泥人和泥馬、泥水牛,他們在泥人手里插上蘆葦,他們自己裝作國王,泥人是他們的軍隊,或者他們假裝是受人膜拜的神。傍晚到來了,孩子們呼喚著,水牛遲鈍地爬出黏糊糊的污泥,發(fā)出一聲又一聲像槍聲一樣響亮的聲音,然后他們一個挨著一個穿過灰暗的平原,回到村子里閃亮的燈火那邊。

莫格里每天都領(lǐng)著水牛到他們的泥塘里去,每天他都能看見一里半以外平原上灰兄弟的脊背,由此判斷謝爾汗還沒有回來。每天他都躺在草地上傾聽四周的聲音,回想著過去在叢林里度過的時光。在那些漫長而寂靜的早晨,哪怕謝爾汗在韋根加河邊的叢林里伸出瘸腿邁錯了一步,莫格里也會聽見。

終于有一天,在約好的地方他沒有看見灰兄弟。他笑了,領(lǐng)著水牛來到了達克樹旁的小溪邊。達克樹上開滿了金紅色的花朵,灰兄弟就坐在那里,背上的毛全豎了起來。

“他躲了一個月,好叫你放松警惕。昨天夜里他和塔巴克一塊兒翻過了山,正緊緊追蹤著你呢。”灰兄弟喘著氣說道。

莫格里皺起了眉頭,“我倒不怕謝爾汗,但是塔巴克是很狡猾的。”

“不用怕,”灰兄弟稍稍舔了舔嘴唇說道,“黎明時我遇見了塔巴克,現(xiàn)在他正在對鷹們賣弄他的聰明呢,但是在我折斷他的脊梁骨以前,他把一切都告訴了我。謝爾汗打算今天傍晚在村莊大門口等著你,他現(xiàn)在正躺在韋根加的那條干涸的大河谷里。”

“他吃過食了嗎?他是不是空著肚子出來打獵的?”莫格里說,這問題的回答對他是生死攸關(guān)的。

“他在天剛亮時殺了一頭豬,也飲過水了。記住,謝爾汗是從來不肯節(jié)食的,哪怕是為了報仇。”

“噢,蠢貨,蠢貨!簡直像個不懂事的崽子!他又吃又喝,還以為我會等到他睡過覺再動手呢!喂,他躺在哪兒?假如我們有十個,就可以在他躺的地方干掉他。這些水牛不嗅到他的氣味是不會沖上去的,而我又不會說他們的話。我們是不是能轉(zhuǎn)到他的腳印的背后,好讓他們嗅出他來?”

“他跳進韋根加河,游下去好長一段路,來消滅自己的蹤跡。”灰兄弟說。

“這一定是塔巴克教他的,我知道,他自己是絕不會想出這個辦法的。”莫格里把手指放進嘴里思索著,“韋根加河的大河谷,它通向離這兒不到半里的平原。我可以帶著牛群繞到叢林,一直把他們帶到河谷的出口,然后橫掃過來,不過他會從另一頭溜掉。我們必須堵住那邊的出口。灰兄弟,你能幫我把牛分成兩群嗎?”

“我可能不行,不過我?guī)砹艘粋€聰明的幫手。”灰兄弟走開了,跳進一個洞里。接著洞里伸出一個灰色的大腦袋,那是莫格里十分熟悉的,炎熱的空氣里響起了叢林里最凄涼的叫聲,一只正午時分獵食的狼的吼叫。

“阿克拉!阿克拉!”莫格里拍起巴掌說道,“我早該知道,你是不會忘記我的。我們手頭有要緊的工作呢。把牛群分成兩半,阿克拉。讓母牛和小牛待在一起,公牛和耕地的水牛在一起。”

兩只狼在牛群里穿進穿出,牛群呼哧呼哧地噴著鼻息,昂起腦袋,分成了兩堆。母牛站在一堆,把她們的小牛圍在中間,她們瞪起眼睛,前蹄敲著地面,只要哪只狼稍稍停下,她們就會沖上前去把他踩死。在另一群里,成年公牛和年輕公牛噴著鼻息、跺著蹄子。不過他們雖說看起來嚇人,實際上卻并不那么兇惡,因為他們不需要保護小牛。就連六個男人也沒法這樣利索地把牛群分開。

“還有什么指示?”阿克拉喘著氣說,“他們又要跑到一塊兒去了。”

莫格里跨到拉瑪背上。“把公牛趕到左邊去,阿克拉。灰兄弟,等我們走了以后,你把母牛集中到一堆,把她們趕進河谷里面去。”

“趕到河岸高得謝爾汗跳不上去的地方。”莫格里喊道,“讓她們留在那里,直到我們下來。”阿克拉吼著,公牛一陣風似的跑開了,灰兄弟攔住了母牛。母牛向灰兄弟沖去,灰兄弟稍稍跑在她們的前面,帶著她們向河谷底跑去。而阿克拉這時已把公牛趕到左邊很遠的地方了。

“干得好!再沖一下他們就開始跑了。小心,現(xiàn)在要小心了,阿克拉。你再撲一下,他們就會向前沖過去了。這可比驅(qū)趕黑公鹿來勁得多。你沒想到這些家伙會跑得這么快吧?”莫格里叫道。

“我年輕的時候也捕獵過這些家伙,”阿克拉在塵埃中氣喘吁吁地說道,“要我把他們趕進叢林里去嗎?”

“哎,趕吧!快點兒趕他們吧!拉瑪已經(jīng)狂怒起來了。唉,要是我能告訴他,今天我需要他幫什么忙,那該有多好?”

這回公牛被趕向右邊,他們橫沖直撞,闖進了高高的灌木叢。在半里外帶著牛群觀望著的其他孩子拼命跑回村里,喊叫說水牛全都發(fā)了狂,都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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