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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驅虎吞狼,媚娘涅槃(2)

明空茫茫然在這座大院中踱來踱去,如在幻境之中,今日發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實——薛婕妤把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一碗米湯救了性命,打坐半日恢復元氣,然后就離開感業寺。出了寺院偏僻角門,早有一乘肩輿候在外面,木版紗帳圍得嚴嚴實實,坐進去幾乎內外隔絕,只能從縫隙看到一絲外面的情形。這倒也猶可,畢竟她還是光頭女尼,抬個尼姑滿街跑終究不成話,遮擋也情有可原。她雖然在長安生活十四年,不是身居宮中就是禁于佛寺,對這座都城其實很陌生,雖能瞧見點兒外面的景致,也辨不清哪里。只覺這乘肩輿拐了幾拐,似乎并沒走多遠,將她抬進了這座院落,還不是從正門進來的,連個大匾都沒瞧見。薛婕妤叫她往前走,一轉身就不見了,抬她來的兩個仆從也沒了蹤影,連門都鎖上了,這怎么回事?

明空穿廊過院,漫步于荒草之間,越走越覺不安,烈日普照之下,心中竟泛起陣陣寒意——莫非要將我困死在這兒?

這并非不可能,她陡然想起沙丘宮餓死趙武靈王、金墉城餓死晉武悼后等史事,如今她身負皇家的亂倫丑事,不便有司問罪,若將她活活困死在這里,三年五載無人問,烈日曬暴雨淋,蟲吃鼠咬成一堆白骨,豈不是殺人滅跡的好辦法?縱然李治不會這么干,難保薛婕妤從中做手腳;若連皇帝都一并瞞,假意援救把她騙出感業寺,李治和法樂大師兩不知情,她死在此處豈不是冤沉海底?

想到這里她放聲大呼:“有人么?有人么?有人嗎!”叫到最后一聲時已明顯帶著哭腔,然而四外空曠寂靜無聲,只遠處隱約傳來那哀嚎般的回音。

完了……這就是最后結局嗎?

她的眼淚潸然而下,伴隨的卻不是痛哭,而是大笑——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皇家富貴,不過夢幻泡影。荒草蓼,樓臺敗,空對故園向天泣。昔日舊情寄何處?獨見遍地荊棘。好一個傻女子,誰叫你枉費心機?明空啊明空,明明白白一場空!

她笑自己太愚蠢、太天真。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蒙受皇帝之愛就能一帆風順?苦苦相思,費盡心機,終究難逃冷箭算計,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太過拙劣……荒蕪的院落反復回蕩著她那詭異的笑聲,仿佛是千百人在一同笑,嘲笑她自作自受。

然而就在笑聲間,隱約夾雜著另一個聲音:

錚錚……錚錚錚……錚錚……

明空怔住了,努力側耳傾聽,在怪笑的回音散盡之后,那個聲音越發清晰地凸顯出來。錚錚錚……錚錚錚錚……起承轉合宮商相繼,是瑤琴之音。

有人!是他嗎?

霎時間明空又萌生了希望,她尋著聲音東找西找,踏過荒草,穿過游廊,推開一扇扇沉重的大門,登上一座座塵封的高臺。無奈此處高屋廣廈鱗次櫛比,琴聲和回音交織在一起,仿佛就在耳畔,卻始終難覓其源。她絕食三日才得救,又連受驚嚇,不多時便覺氣力不濟,抓著一扇半掩的大門,順著門板癱坐在地。

她再也跑不動了,但那琴聲依舊清澈悠揚,連綿不絕送入耳中,沁入心田——時而低沉哀婉,似嗚咽抽泣悲風陣陣;時而滄桑遒勁,似山間云霧古道樵歌;時而愉悅舒緩,如珠落玉盤清泉流淌;時而又起伏跌宕,如飛瀑、如激流、如咆哮、如獸嚎,暴風驟雨驚濤駭浪,驚天地泣鬼神,震蕩寰宇氣沖霄漢!

明空蘇醒了,直到這一刻她才真的徹底蘇醒,這琴聲讓她找回了自我,找回了昔日的武媚娘,這琴曲中蘊含著一個美麗的故事,只有真正的媚娘才聽得出:哀婉的是掖庭怨嘆,渾渾噩噩行尸走肉;滄桑的終南行宮,層巒疊翠云霧裊裊;愉悅的兩人邂逅,郎情妾意詼諧親昵;起伏跌宕的是……她臉上不禁羞紅,憶起翠微宮的一個個夜晚,只覺渾身上下燥熱難耐。

奏到此處曲調又變,化作了歡樂明快之聲,就像是鳥鳴……不!準確說是陽春的鶯歌!啁哳啼囀,飛來飛去,你追我逐,調笑呢喃。聽到這里媚娘心中已不再有任何懷疑——是他!春日鶯囀之約!熬過寒冬冰雪,迎得春光燦爛。海誓山盟言猶在耳,山無棱天地合,天雷震震江水竭,乃敢與君絕!

昂首仰望天空,驕陽似火酷暑炎炎,陽春已過,早已是夏季,但還不晚,只要你情我愿,一切都不晚!她喘息良久緩緩起身,向前踱了幾步,這才瞧出端倪。原來只要順著薛婕妤指的方向一直向北就行了,是她心中害怕自己失了路徑。其實有什么可怕的,只要那個人對她癡心不變,刀山火海有何可懼?

她順著琴音最強烈的方向慢慢前行,又穿過一道院門,終于來到那座浪漫的殿堂前。此處與眾不同,明顯提前收拾過,階前荒草已被鋤去,朱漆門窗擦得干干凈凈,從中飄出渺渺熏香。她耐住心緒步步走近,見堂上鋪著簟榻絲緞、垂著杏黃紗帳,帳中朦朦朧朧有個熟悉的白衣身影,正低頭撫弄瑤琴。

“雉……陛……萬歲,萬萬……”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呼喚這個人,也不知是不是該跪下行禮。

她腳步輕輕無聲無息,李治又一直專心致志彈琴,直到聽見這聲執拗的呼喚才抬起頭來。看見情人的那一刻他很想故作瀟灑,故而手按羽弦,從右向左一掃,用一個清脆響亮的高音收尾,但他掩飾不住自己的純真和沖動,結果弄巧成拙,發出一聲柔弱靦腆的顫音。

“雉奴!”這聲琴音讓媚娘明白了該稱呼什么,她快步奔過去,撩開紗帳,一頭撲到他懷里。

“想煞朕了。”李治抱住她肩膀,急促地喘息著,“我特意為你做了這首《春鶯囀》,喜歡嗎?”

“喜歡喜歡……”媚娘噙著淚,“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琴聲。”

“以后我時常彈給你聽,咱們不分開了。”

“再也不分開了……”媚娘回味著他的話。

“其實那天你不出來與我相見,不寫那首詩,我也不會忘記你。我還求菩薩保佑,讓咱們重逢。”李治似是傾訴,又似是自說自話,“因為天底下再無人如你這般理解我、體恤我,我豈能棄你不顧?”說著他的雙手越抱越緊,仿佛是怕心上人化作青煙,從他懷中飄走。

媚娘感覺渾身麻酥酥的,她的身體已經一年多沒被這個男人擁抱過了,她也不由自主地撫摸著男人的身體,甚至顫抖著探入他衫子,愛撫他的胸腹——他變了,不僅開始蓄須,身材也變了。昔日李世民在終南山養病,他既要監國又要盡孝道,兩地奔波到夜里還不閑著,身體單薄瘦弱;現在這一年養尊處優的帝王生活使他身體漸漸壯實,皮膚也更細嫩了。

媚娘心中又萌生了不安,自己素面朝天清苦一年,是不是配不上他了?想到此處自慚形穢,前幾天攔駕攜手的底氣全沒了,連忙抬袖遮住光禿禿的腦袋。

“哈哈哈。”李治笑了,“別遮,挺有趣的。”說著已抱住她頭,在光溜溜的頂門上親了一口。

媚娘臉上尷尬,心里卻甜甜的。兩人四目相對凝望了片刻,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躁動,同時奮起,寬衣解帶……

烈日在天,暑熱升騰,整座荒院就像大蒸籠一般,一切朦朦朧朧的。殿宇木廊被炙烤得焦枯枯的,草木樹葉都蔫呆呆垂下了頭,知了也開始鳴叫起來,叫得躁悍,叫得扭曲,叫得撕心裂肺!

熱氣氤氳的殿堂中,兩個赤條條的身軀纏在一起,陰陽相合唇舌相接,忘我地搏動著,昏天黑地顛鸞倒鳳。汗水、淚水、口水匯聚在一起,兩副身軀早已濕漉漉的,毛發被汗濕得一綹一綹的,糾結在一起,連身下簟榻都濕透了,汪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次李治竟未感到一絲不適,反而覺得滑溜溜、甜膩膩的,似乎這樣還嫌不夠熾熱,他把頭緊緊埋在女人身上,似乎想用舌頭舔遍女人的每寸肌膚,尤其瘋狂舔舐著那兩抹朱紅,仿佛那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甘之如飴的樣子就像一個沉溺于母乳的孩子——一個溫順表象下暗藏著狂野和天真的男人。

媚娘不僅努力迎合著他的愛,更死死將他抱在懷里,兩條玉腿緊緊盤在他腰間,隨著那癲狂的韻律搖曳身軀。但絕食和驚嚇早已耗盡她的精神,不一會兒便頭暈目眩,再也承受不起這劇烈的交媾,完全癱軟在男人懷里,任憑他親吻擢弄。可強烈的愛意和一年的忍耐仍令她欲火難熄,即便無力動彈,仍睜著雙眼,享受般的看著男人在自己身上折騰。

兩人皆不知何時雙雙睡去,也不知何時同時醒來,透過薄紗見日頭已偏西,彼此還是水淋淋的,即便如此誰也不愿動,四條腿胡亂扭纏在一起,靜靜躺在那里。

“唉……”媚娘發出一聲虛脫的呻吟,“這是什么地方?”

“嘿嘿嘿……”李治未開言自己先笑起來,“是我家。”

“家?”皇帝的家應該是皇宮啊?媚娘初始疑惑,略加思索明白過來——這確實是李治的家,昔日的晉王府!

當年李治受封晉王,在長安保寧坊建立晉王府,達一坊之地,與延康坊魏王李泰的府邸不相上下。可長孫皇后早亡,李世民舍不得與小兒子分開,又賴他照顧兩個更小的女兒,李治根本沒住幾天就又被接回宮里,在立政殿側殿起居。晉王府自此無主,徒留一群宦官侍女王府屬下。后來李承乾被廢,李治入主東宮,東宮自有侍衛佐官值宿之處,這邊所有人都搬過去了,只剩空房空院,鎖頭一掛封條一貼,從此無人問津。沒想到這地方空了七年,今天竟能派上用場。

媚娘也不禁笑了,可笑過之后心頭卻彌蒙起陰云——為什么?為什么不接我入宮,而是把我弄到這個荒蕪隱秘的地方來?難道他當了皇帝變得和他父親一樣,也把我視為玩物?

心有靈犀一點通,媚娘這邊剛有些出神,李治已馬上明白她想些什么:“我一直思念你,可是……不能接你入宮。”

不能!媚娘心頭難受至極,卻也自知無力爭取,嘆道:“是啊,我已是出家之身,你又當了皇帝,這事傳揚出去對你不好。”

“不!”李治趕忙解釋,“只要你回到我身邊,那些閑話都不算什么。只是……”他自覺難以啟齒,“唉!我未能親政,想接你回去卻無能為力。你不曉得,因為……”

媚娘雙眉一軒:“因為國舅和褚遂良?”她雖禁于寺中一年,對外面的事毫不知曉,但李世民臨終的安排她記得。兩位輔政大臣何等手腕她也知道,再說李治又多少有些怯懦,被人挾制也在情理之中,對聰慧明察的武媚娘而言這一切不難推測。

何為知己?李治心頭大暢:“不錯,正是他們處處管著,我無法自主……”作為皇帝本不該對后妃說朝政之事,更何況眼前這個女子只是見不得光的情人,但李治郁悶已久,早想找人一吐不悅。王皇后是個聰明人,可李治不愿與其交談,更怕皇后把話傳給柳奭;蕭淑妃活潑伶俐,心機卻淺得多,所能見者不過是自己眼前那點兒利益,若與她談正兒八經的事,恐怕聽不了兩句就煩了;其他嬪妃更沒的說,對李治七分敬重三分畏懼,根本放不開,也未必有什么見地;薛婕妤倒是絕頂精明之人,不過有心退隱,肯幫他幽會已是天大的面子,提朝廷大事只會念阿彌陀佛——前朝后宮皆無知己,他不向媚娘訴委屈又向誰訴?

赤身裸體床笫之間,這位大唐天子竟說起國家大事了,從繼位起直到安撫賀魯之議,所有事吐了個遍。媚娘全神傾聽,時而蹙眉時而點頭,待他全都講完,長嘆一聲:“臣妾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說說說!”李治摸著她的香腮,戲謔道,“朕最苦言路不通,現在就是想求言。不但愿聞群臣之言,也愿聞明空大師之言!”

媚娘噗嗤一笑,卻立刻正了正顏色道:“常言說‘知子莫若父’,這話未必在理。陛下一切煩惱其實都是先帝種下的,先帝不知您與他雖屬至親骨肉,卻是先君臣而后父子,在他面前您總要有所保留。就比如……”比如咱倆的事,先帝躺在陵墓里至今還以為您多孝順呢!媚娘不好直說,轉而道,“先帝未免小覷了您,才會把顧命之任搞得那么重。”

這話恰恰戳中李治心中隱秘。他芥蒂最深的不是舅舅,正是父皇李世民;雖然談不到恨,但從小耳提面命,藏了不少委屈。祖父李淵,伯父建成,叔父元吉、元昌,兄長承乾、李泰、李祐,一個個都什么下場?讓他對父親敞開心扉,可能嗎?況且父親締造的功業太大,在父皇如參天大樹般的功業面前,他渺小得猶如一棵小草,而同樣身為帝王的他又心有不甘,做夢都想超越,唯此才越發著急摸到權力。每當李治漫步在宮苑,總會不由自主地北望玄武門,仿佛父親的靈魂就徘徊在門樓上,時時刻刻都用嚴厲而輕蔑的目光注視著他,這種折磨他已承受很久了,他甚至厭惡舅舅為他議定的年號。永徽永徽,他自有雄心手眼,為何要續先皇之光輝?

李治的心結被輕而易舉地觸碰,他非但沒惱怒,反而覺得一陣輕松——因為說這些話的是媚娘,可以赤誠、赤裸、赤心相待的知己,和他一起背負亂倫罪孽的人!

也恰恰因為這個皇帝是李治,而不是自負霸道的李世民,媚娘才敢說。她已在一瞬間想清楚,回宮很困難,不知還得熬多久,要留住李治的心不能光靠肉體的溫存,更要獻出足以令他重視的智謀,讓他感覺時時刻刻離不開自己。想到這些媚娘越發放膽評論:“公道自在人心,皇帝掌權乃天經地義之事,其他宰相何嘗不做如是想?高季輔也是老辣之人,只是顧全大局鉗口不言,李大胡子一向不說話只做事,即便宇文節也是有分寸的,于志寧……”

“哼!父皇對于志寧多有贊譽,還是十八學士之一呢,沒想到在朝堂上竟連與朕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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