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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孔子的哲學智慧(1)

第一節 簡識孔子

孔丘,字仲尼,魯國人。生于周靈王二十一年(公元前五五一年),死于周敬王四十一年(公元前四七九年)。他一生的行事,大概中國人也都知道,就不必一一的敘述了。他曾見過老子。大概此事在孔子三十四歲之后(說詳上章)。

孔子本是一個實行的政治家。他曾做過魯國的司空,又做過司寇。魯定公十年,孔子以司寇的資格,做定公的儐相,和齊侯會于夾谷,很替魯國爭得些面子。

后來因為他的政策不行,所以把官丟了。去周游列國。他在國外游了十三年,也不曾遇有行道的機會。到了六十八歲回到魯國,專做著述的事業。把古代的官書,刪成《尚書》;把古今的詩歌,刪存三百多篇;還訂定了禮書、樂書。孔子晚年最喜歡《周易》,那時的《周易》不過是六十四條卦辭和三百八十四條爻辭。孔子把他的心得,做成了六十四條卦象傳,三百八十四條爻象傳,六十四條彖辭。后人又把他的雜說篡輯成書,便是《系辭傳》《文言》。這兩種之中,已有許多話是后人胡亂加入的。如《文言》中論四德的一段。此外還有《雜卦》《序卦》《說卦》,更靠不住了。

除了刪《詩》《書》,定《禮》《樂》之外,孔子還作了一部《春秋》。孔子自己說他是“述而不作”的。所以《詩》《書》《禮》《樂》都是他刪定的,不是自己著作的。就是《易經》的諸傳,也是根據原有的《周易》作的,就是《春秋》也是根據魯國的史記作的。

此外還有許多書,名為是孔子作的,其實都是后人依托的,例如一部《孝經》,稱孔子為“仲尼”,稱曾參為“曾子”,又夾許多“詩云”、“子曰”,可見絕不是孔子做的。《孝經·鉤命訣》說的“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的話,也是漢人假造的誑語,決絕不可信。

一部《論語》雖不是孔子做的,卻極可靠,極有用。這書大概是孔門弟子的弟子們所記孔子及孔門諸子的談話議論。研究孔子學說的人,須用這書和《易傳》《春秋》兩書參考互證,此外便不可全信了。

孔子本有志于政治改良,所以他說:

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又說:

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后來他見時勢不合,沒有政治改良的機會。所以專心教育,要想從教育上入手。他深信教育功效最大,所以說“有教無類”,又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史記》說他的弟子有三千之多。這話雖不知真假,但是他教學幾十年,周游幾十國,他的弟子必定不少。

孔子的性情德行,是不用細述的了。我且引他自己說自己的話:

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這話雖不像“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的人的口氣,卻可以想見孔子的為人。他又說他自己道:

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這是何等精神!《論語》說:

子路宿于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歟?”“知其不可而為之”七個字寫出一個孳孳懇懇終身不倦的志士。

第二節 孔子的時代

孟子說孔子的時代,是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

這個時代,既叫做邪說暴行的時代,且看是些什么樣的邪說暴行。

第一,“暴行”就是孟子所說的“臣弒其君,子弒其父”了。《春秋》二百四十年中,共有弒君三十六次,其中有許多是子弒父的,如楚太子商臣之類。此外還有貴族世卿專權竊國,如齊之田氏,晉之六卿,魯之三家。還有種種丑行,如魯之文姜,陳之夏姬,衛之南子、彌子瑕,怪不得那時的隱君子要說: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與易之?

第二,“邪說”一層,孟子卻不曾細述。我如今且把那時代的“邪說”略舉幾條。

(一)老子 老子的學說,在當時真可以算得“大逆不道”的“邪說”了。

你看他說“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又說“圣人不仁”,又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又說“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圣去知,民利百倍”。這都是最激烈的破壞派的理想(詳見上篇)。

(二)少正卯 孔子作司寇,七日便殺了一個“亂政大夫少正卯”。有人問他為什么把少正卯殺了。孔子數了他的三大罪:

一、其居處足以撮徒成黨。

二、其談話足以飾袤熒眾。

三、其強御足以反是獨立。

這三件罪名,譯成今文,便是“聚眾結社,鼓吹邪說,淆亂是非”。

(三)鄧析 孔子同時思想界的革命家,除了老子,便該算鄧析。鄧析是鄭國人,和子產、孔子同時。《左傳》魯定公九年(公元前五零一),“鄭駟顓殺鄧析而用其竹刑”。那時子產已死了二十一年(子產死于昭公二十年,公元前五二二),《呂氏春秋》和《列子》都說鄧析是子產殺的,這話恐怕不確切。第一因為子產是極不愿意壓制言論自由的。《左傳》說:

鄭人游于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如何?”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可見子產決不是殺鄧析的人。第二子產鑄刑書,在公元前五三六年。駟顓用竹刑,在公元前五零一年。兩件事相差三十余年。可見子產鑄的是“金刑”,駟顓用的是“竹刑”,決不是一件事(金刑還是極笨的刑鼎,竹刑是可以傳寫流通的刑書)。

鄧析的書都散失了。如今所傳《鄧析子》,乃是后人假造的。我看一部《鄧析子》,只有開頭幾句或是鄧析的話。那幾句是:

天于人無厚也。君于民無厚也。……何以言之?天不能屏悖厲之氣,全夭折之人,使為善之民必壽,此于民無厚也。凡民有穿窬為盜者,有詐偽相迷者,此皆生于不足,起于貧窮,而君必欲執法誅之,此于民無厚也。……

這話和老子“天地不仁”的話相同,也含有激烈的政治思想。

《列子》書說:“鄧析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辭。”

《呂氏春秋》說:

鄧析……與民之有獄者約,大獄一衣,小獄襦袴。民之獻衣襦袴而學訟者,不可勝數。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所欲勝因勝,所欲罪因罪。

又說:

鄭國多相縣以書者(這就是出報紙的起點)。子產令無縣書,鄧析致之。子產令無致書,鄧析倚之(縣書是把議論掛在一處叫人觀看,致書是送上門去看,倚書是混在他物里夾帶去看)。令無窮而鄧析應之亦無窮矣。

又說:

洧有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賣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

這種人物簡直同希臘古代的“哲人”(Sophists)一般。希臘的“哲人”所說的都像老子那樣激烈,所行也往往有少正卯、鄧析那種遭忌的行為。希臘的守舊派,如蘇格拉底、柏拉圖之流,對于那些“哲人”,非常痛恨。中國古代的守舊派,如孔子之流,對于這種“邪說”自然也非常痛恨。所以孔子做司寇便殺少正卯。孔子說:

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又說:

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他又說:

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

在懂得孔子的學說之前,必須先懂得孔子的時代,是一個“邪說橫行,處士橫議”的時代。這個時代的情形既是如此“無道”,自然總有許多“有心人”對于這種時勢生出種種的反應。如今看來,那時代的反應大約有三種:

第一,極端的破壞派。老子的學說,便是這一派,鄧析的反政府行為,也屬于這一派。

第二,極端的厭世派。還有些人看見時勢那樣腐敗,便灰心絕望,隱世埋名,寧愿過極下等的生活,也不肯干預世事。這一派人,在孔子的時代,也不在少數。所以孔子說:

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作者七人矣。

那《論語》上所記“晨門”“荷蕢”“丈人”“長沮桀溺”都是這一派。

接輿說: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桀溺對子路說: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

第三,積極的救世派。孔子對于以上兩派,都不贊成。他對于那幾個辟世的隱者,雖可以原諒他們的志趣,但終不贊成他們的行為。所以他批評伯夷、叔齊……柳下惠、少連等人的行為,道:

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

又他聽了長沮、桀溺的話,便覺得大失所望,因說道:

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正為“天下無道”,所以他才去棲棲皇皇的奔走,要想把無道變成有道。懂得這一層,方才可能懂得孔子的學說。

第三節 《易經》里的孔圣哲學

孔子生在這個“邪說暴行”的時代,要想變無道為有道,卻從何處下手呢?他說:

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辨之不早辨也。

《易》曰:

“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易·文言》)。

社會國家的變化,都不是“一朝一夕之故”,都是漸漸發生的。如今要改良社會國家,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功夫所能辦到的,必須從根本上下手。

孔子學說的一切根本,依我看來,都在一部《易經》之中。我且先講《易經》的哲學。

《易經》這一部書,古今多少學者做了幾屋子的書,也還講不明白。我講《易經》和前人不同。我以為從前一切河圖、洛書、識緯術數、先天太極,……種種議論,都是謬論。如今若要懂得《易經》的真意,須先把這些謬論掃除干凈。

我認為《易經》,只有三個基本觀念:(一)易,(二)象,(三)辭。

第一,易 易便是變易的易。天地萬物都不是一成不變的,都是時時刻刻在那里變化的。孔子有一天在一條小河上,看那滾滾不絕的河水,不覺嘆了一口氣說道: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逝者”便是“過去種種。”(程子說:“此道體也。天運而不已,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水流而不息,物生而無窮,皆與道為體,運乎晝夜,未嘗已也。”朱子說:“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此兩說大體都不錯。)天地萬物,都像這滔滔河水,才到了現在,便早又成了過去,這便是“易”字的意義。

一部《易》講“易”的狀態,以為天地萬物的變化,都起于一個動字。為什么會有“動”呢?這都因為天地之間,本有兩種原力:一種是剛性的,叫做“陽”;一種是柔性的,叫做“陰”。這剛柔兩種原力,互相沖突,互相推擠,于是生出種種運動,種種變化。所以說:“剛柔相推而生變化。”又說:“一陰一陽之謂道”。孔子大概受了老子的影響,故他說萬物變化完全是自然的唯物的,不是唯神的(孔子受老子的影響,最明顯的證據,如《論語》極推崇“無為而治”又如“或曰,以德報怨”亦是老子的學說)。

在《易經》里,陽與陰兩種原力,用“一”“——”兩種符號代表。《易·系辭傳》說:

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這是代表萬物由極簡易的變為極繁雜的公式。此處所說“太極”并不是宋儒說的“太極圖”。《說文》說:“極,棟也。”極便是屋頂上的橫梁,在《易經》上便是一畫的“—”,“儀,匹也。”兩儀便是那一對“—”“——”。由八卦變為六十四卦,便可代表種種的“天下之至賾”和“天下之至動”,卻又都從一條小小的橫畫上生出來。這便是“變化由簡而繁”的明例了。

《易經》常把乾坤(“—”“——”)代表“易”“簡”。有了極易極簡的,才有極繁賾的。所以說:“乾坤其易之門耶。”又說:“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萬物變化,既然都從極簡易的原起漸漸變出來,若能知道那簡易的遠因,便可以推知后來那些復雜的后果,所以《易·系辭傳》說:

德行恒易以知險,……德行恒簡以知阻。

因為如此,所以能“彰往而察來”,所以能“溫故而知新”。《論語》上子張問十世以后的事可能前知嗎?孔子說,不但十世,百世亦可推知。這都因為孔子深信萬物變化都是由簡而繁,成一條前后不斷的直線,所以能由前段推知后段,由前因推到后果。

這便是《易經》的第一個基本觀念。

第二,象 《系辭傳》說:“易也者象也。”這五個字是一部《易》的關鍵。

這是說一切變遷進化都只是一個“象”的作用。要知此話怎講,須先問這象字做何解。《系辭傳》說:“象也者,像也”(像字是后人所改。古無像字。孟京、虞董姚皆作象,可證)。《韓非子》說:“人希見生象也,而案其圖以想其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解老篇》)我認為《韓非子》這種說法似乎太牽強了。象字古代大概用“相”字。《說文》:“相,省視也。從目從木。”目視物,得物的形象,故相訓省視。從此引申,遂把所省視的“對象”也叫做“相”(如《詩或樸》“金玉其相”之相)。后來相人術的相字,還是此義。

相字既成專門名詞,故普通的形相,遂借用同音的“象”字(如僖十五年《左傳》:“物生而后有象”)。引申為象效之意。凡象效之事,與所仿效的原本,都叫做“象”。這一個彎可轉得深了。本來是“物生而后有象”,象是仿本,物是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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