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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墨子的哲學智慧(2)

這就是墨子哲學的根本方法。后來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與此說多有相似之處。王陽明說:“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很像上文所說“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之意。但王陽明與墨子有絕對不同之處。陽明偏向“良知”一方面,故說:“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的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墨子卻不然,他的是非“準則”,不是心內的良知,乃是心外的實用。簡單說來,墨子是主張“義外”說的,王陽明是主張“義內”說的(義外義內說,見《孟子·告子篇》)。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只是要人服從于良知的命令。墨子的“知行合一”說,卻是要把所知的能否實行,來決定所知的真假,把所知的能否應用來定所知的價值。這是兩人的根本區別。

墨子的根本方法,應用之處很多,說得最暢快的,莫如《非攻》上篇。我且把這一篇妙文,抄來做我的“墨子哲學方法論”的結論罷: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雞豚者,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入人欄廄,取人牛馬者,其不仁義又甚攘人犬豕雞豚。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茍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茍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不義”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

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說往,殺十人,十重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不義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情不知其不義也,故書其言以遺后世。若知其不義也,夫奚說書其不義以遺后世哉?今有人于此,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則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辯矣。少嘗苦曰苦,多嘗苦曰甘,則必以此人為不知甘苦之辯矣。今小為非則知而非之,大為非攻國,則不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辯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辨義與不義之,亂也。

第三節 三表法

上章講的,是墨子的哲學方法。本章講的,是墨子的論證法。上章是廣義的“邏輯”,本章是那“邏輯”的應用。

墨子說:

言必立儀。言而毋儀,譬猶運鈞之上而言朝夕者也,是非利害之辨不可得而明知也。故言必有三表。何謂三表?……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

于何本之?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

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

于何用之?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

此所謂言有三表也(《非命》上。參觀《非命》中、下。《非命》中述三表有誤。此蓋后人所妄加)。

這三表之中,第一和第二有時倒置。但是第三表(實地應用)總是最后一表。于此可見墨子的注重“實際應用”了。

這個論證法的用法,可舉《非命篇》作為例子:

第一表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墨子說: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或以命為有。蓋(同盍)嘗尚觀于圣王之事?古者桀之所亂,湯受而治之。紂之所亂,武王受而治之。此世未易,民未渝,在于桀紂則天下亂,在于湯武則天下治,豈可謂有命哉?……先王之憲,亦嘗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先生之刑,亦嘗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先生之誓,亦嘗有曰“福不可請而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非命》上)

第二表原察百姓耳目之實。墨子說:

我所以知命之有興亡者,以眾人耳目之情知有興亡。有聞之,有見之,謂之有。莫之聞,莫之見,謂之亡。……自古以及今,……亦嘗有見命之物聞命之聲者乎?則未嘗有也。……(《非命》中)

第三表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最重要的還是這第三表。

墨子說:

執有命者之言曰:“上之所賞,命固且賞,非賢故賞也。上之所罰,命固且罰,非暴故罰也。”……是故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崩叛;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送。……昔上世之窮民,貪于飲食,惰于從事,是以衣食之財不足,而饑寒凍餒之憂至。不知曰:“我罷不肖,從事不疾”;必曰:“吾命固且貧。”昔上世暴王……亡失國家,傾覆社稷,不知曰:“我罷不肖,為政不善”;必曰“吾命固失之。”……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上不聽治,則政亂;下不從事,則財用不足。……此特兇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非命》上)

學者可參看《明鬼下》篇這三表的用法。

如今暫且仔細討論這三表的價值。我們且先論第三表。第三表是“實際上的應用”,這一條的好處,上章已講過了。如今且說它的流弊。這一條的最大的流弊在于把“用”字、“利”字解釋得太狹隘了,往往有許多事的用處或許在幾百年后,才可看出來;或者雖用在現在,它的真正用處卻不在表面,而在骨子里。譬如墨子主張非樂,說音樂無用。為什么呢?因為(一)費錢財,(二)不能救百姓的貧苦,(三)不能保護國家,(四)使人染上奢侈的習慣。后來有一個程繁駁墨子道:

昔者諸侯倦于聽治,息于鐘鼓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息于瓴缶之樂。今夫子曰:“圣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弓張而不馳,無乃非有血氣者之所不能至邪?(《三辯》)

這一問也是從實用上尋找根據。墨子生來是一個苦行救世的宗教家,性情有所偏,想不到音樂的功用上去,這便是他的非樂論的流弊了。

次論第二表。這一表(百姓耳目之實)也有流弊:(一)耳目所見所聞,是有限的。有許多東西,例如《非命篇》的“命”是看不見聽不到的。(二)平常人的耳目最易錯誤迷亂。例如鬼神一事,古人小說上說得何等鑿鑿有據。我自己的朋友也往往說曾親眼看見過鬼,難道我們就可斷定有鬼嗎?(看《明鬼篇》)但是這一表雖然有不足之處,卻極有大功用。因為中國古代哲學不講究耳目的經驗,單純地講心中的理想。例如老子說的: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孔子雖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但是他所說的“學”,大都是讀書一類,并不是“百姓耳目之實”。直到墨子始大書特書的說道:

天下之所以察知有興無之道者,必以眾之耳目之實知有與亡為儀者也。誠或聞之見之,則必以為有。莫聞莫見,則必以為無(《明鬼》)。

這種注重耳目的經驗,便是科學的根本。

最后說第一表。第一表是“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墨子最恨儒者“復古”的議論,所以《非儒篇》說:

儒者曰:“君子必古言服,然后仁。”應之曰:“所謂古之言服者,皆嘗新矣。而古人言之服之,則非君子也。”

墨子既然反對“復古”,為什么還要用“古者圣王之事”來作論證的標準呢?原來墨子的第一表和第三表是同樣的意思,第三表說的是現在和將來的實際應用,第一表說的是過去的實際應用。過去的經驗閱歷,都可為我們做一面鏡子。

古人施行了有效,今人也未嘗不可仿效;古人施行了有害,我們又何必再去上當呢?所以說:

凡言凡動,合于三代圣王堯舜禹湯文武者,為之。

凡言凡動,合于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者舍之。(《貴義》)

這并不是復古守舊,這是“溫故而知新”,“彰往而察來”。《魯問篇》說:

彭輕生子曰:“往者可知,來者不可知。”子墨子曰:“藉設而親在百里之外,則遇難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今有固車良馬于此,又有駑馬四隅之輪于此,使子擇焉,子將何乘?”對曰:“乘良馬固車,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不知來?”(從盧校本)

這一條寫過去的經驗的效用。例如“良馬固車可以日行百里”,“駑馬四隅之輪不能行路”,都是過去的經驗。有了這種經驗,便可知道我如今駕了“良馬固車”,今天定可趨一百里路。

這是“彰往以察來”的方法。一切科學的規律,都與此同理。

第四節 墨子的宗教

上兩章所講,乃是墨子學說的根本觀念。其余的兼愛、非攻、尚賢、尚同、非樂、非命、節用、節葬,都是這根本觀念的應用。墨子的根本觀念,在于人生行為上的應用。既講應用,須知道人生的應用千頭萬緒,絕不能預先定下一條“施諸四海而皆準,行諸百世而不悖”的公式。所以墨子說:

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奪侵凌,則語之兼愛非攻。故曰擇務而從事焉(《魯問》)。

墨子是一個創教的教主。上文所舉的幾項,都可稱為“墨教”的信條。如今且把這幾條分別陳說如下:

第一,天志 墨子的宗教,以“天志”為本。他說:

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圓,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書不可勝載,言語不可勝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其于仁義,則大相遠也。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度以度之。(《天志》上。參考《天志》中下及《法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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