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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反理學時期(6)

又《孔叢子·諫格虎賦》,格義同搏。顏習齋謂格物之格如之,謂親手習其事也。又《爾雅》格格舉也,郭璞注曰,舉持物也。又《爾雅》到字極字皆同格。蓋到其域而通之,搏之,舉之,以至于極,皆格義也。物,物有本末之物也,即明德親民也,即意心家國天下也。

然而謂之物者,則以誠正修齊治平皆有其事,而學其事皆有其物。《周禮》禮樂等皆謂之物,是也。格物者,謂大學中之物,如學禮學樂,類必舉其事,造其極也。朱子曰,“謂實到地頭,如南劍人往建寧,須到郡廳上,方是至。

若只到建陽境上,即不謂之至也。”致知在格物者,從來圣賢之道,行先以知,而知在于學。……語云,“一處不到一處黑;”,最切致知在格物之義。(《辨業》二,八)

然不曰學而曰格,何也?學有淺有深,皆可謂學。格者,于所學之物,由淺及深,無所不到之謂也。

謂學外復有物者,非纖細則空虛也。謂學習外復有格物者,非泛濫則冥寂也。皆非圣學也。試思士人切用之物尚在學外,則古圣何為立學,學之外尚有士人格物之功,則古圣又何必立學?

第五章 戴震

一、戴東原的哲學

戴震生于雍正元年的十二月(1724年1月19日),那時清初的一班大師都死完了。但他們的影響都還存在。他雖然生在那多山的徽州,居然也能得著一種很高等的小學與經學的教育。

二十歲后,他從婺源的江永受學;江永“治經數十年,精于三禮及步算,鐘律,聲韻,地名沿革”。江永不但是一個大學者,并且是一位朱學的大家,曾做一部《近思錄集注》。戴震的著作之中,有一部《經考》,共五卷,新近刻在《機齋叢書》里。

我們看這部書,可以知道戴氏對于程朱的書,對于清初一班大師的書,都曾做過很勤密的研究。在治學的方法一方面,他更是顧炎武、閻若璩的嫡派傳人。他不但用那比較考證的方法來治古音,并且用那方法來治校勘,來講故訓。他的天才過人,所以他在這幾方面都有很好的成績。

我們看他的兩部哲學書,——《孟子字義疏證》和《原善》——不能不疑心他曾受著顏李學派的影響。戴望作《顏氏學記》,曾說戴震的學說是根據于顏元而暢發其旨(《學記》一,頁四)。我們至今不曾尋出戴學與顏李有淵源關系的證據。

我個人推測起來,戴學與顏學的媒介似乎是程廷祚。程廷祚(1691~1767)二十歲后即得見顏李的書;二十四歲即上書給李塨,并著《閑道錄》,時在康熙甲午(1714),自此以后,他就終身成了顏李的信徒,與常州的惲鶴生同為南方顏李學的宣傳者。

程廷祚是徽州人,寄籍在江寧。戴震二十多歲時,他的父親帶他到江寧去請教一位同族而寄寓江寧的時文大家戴瀚。此事約在乾隆七八年(1742~1743)。后來乾隆二十年(1755)戴震入京之后,他曾屢次到揚州(1757、1758、1760),都有和程廷祚相見的機會。他中式舉人在乾隆二十七年(1762);他屢次在江寧鄉試,也都可以見著程廷祚。

況且程廷祚的族侄孫程晉芳(也是徽州人,寄籍淮安)是戴震的朋友;戴氏也許可以從他那邊得見程廷祚或顏李的著作。(程晉芳極推崇程廷祚,而不贊成顏李之學。他作《正學論》,力詆顏李,并駁戴震,人為程朱辨冤。所以他明知程廷祚得力于顏李,——有“與家綿莊先生書”可證,——而他作《綿莊先生墓志銘》,竟不提及顏李之學。)

依段玉裁的記載,戴震的《原善》三篇作于癸未(1763)以前、甲戌(1754)以后的十年之間(《戴氏年譜》,頁十六)。這十年正是戴氏往來揚州、江寧之間,常得見程廷祚的時期。

段氏又說乾隆三十一年(1766)曾聽得戴震自說,“近日做得講理學一書”,即是《孟子字義疏證》的初稿(《年譜》,頁十七)。這正是程廷祚死的前一年。依這種種可能的機會看來,我們似乎很可以假設程廷祚是顏學與戴學之間的媒介了。

我們研究戴震的思想變遷的痕跡,似乎又可以假定他受顏李的影響大概在他三十二歲(1755)入京之后。這一年的秋天,他有《與方希原書》,說:

圣人之道在六經。漢儒得其制數,失其義理;宋儒得其義理,失其制數。譬有人焉,履泰山之巔,可以言山;有人焉,跨北海之涯,可以言水。二人者不相謀,天地間之鉅觀,目不全收,其可哉?抑言山也,言水也,時或不盡山之奧,水之奇。奧奇,山水所有也;不盡之,闕物情也。(《與方希原書》)

他在這時候還承認宋儒“得其義理”,不過“不盡”罷了。同年他又有《與姚姬傳書》,也說:

先儒之學,如漢鄭氏,宋程子、張子、朱子、其為書至詳博,然猶得失中判。其得者,取義遠,資理閎。……其失者即目未睹淵泉所導,手未披枝肄所歧者也;而為說轉易曉。學者淺涉而堅信之,用自滿其量之能容受,不復求遠者閎者。

故誦法康成、程、朱,不必無人,而皆失康成、程、朱于誦法中,則不志乎聞道之過也。誠有能志乎聞道,必去其兩失,殫力于其兩得。

這里他也只指出漢儒、宋儒“得失中判”。這都是他壯年的未定之見。文集中有《與某書》,雖不載年月,然書中大旨與《孟子字義疏證》定本的主張相同,其為晚年之作無疑。那書中的議論便與上文所引兩書大不相同了。他說:

治經先考字義,次通文理。志存聞道,必空所依傍。漢儒故訓有師承,亦有時傅會。晉人傅會鑿空益多。宋人時恃胸臆為斷,故其襲取者多謬,而不謬者在其所棄。我輩讀書原非與后儒競立說,宜平心體會經文。有一字非其的解,則于所言之意必差,而道從此失。……

宋巳來,儒者以己之見硬坐為古賢圣立言之意,而語言文字實未之知。其于天下之事也,以己所謂“理”強斷行之,而事情原委隱曲實未能得。是以大道失而行事乖。(《與某書》)

這時候他的態度更顯明了;漢儒的故訓也不免“有時傅會”;至于宋儒的義理,原來是“恃胸臆為斷”“以己之見硬坐為古賢圣立言之意”。這時候他不但否認宋儒“得其義理”,竟老實說他們“大道失而行事乖”了。

我們看這幾篇書,可以推知戴氏三十二歲入京之時,還不曾排斥宋儒的義理;可以推知他在那時候還不曾脫離江永的影響,還不曾接受顏李一派排斥程朱的學說。如果他的思想真與顏李有淵源的關系,那種關系的發生當在次年(1756)他到揚州以后。

戴震在清儒中最特異的地方,就在他認清了考據名物訓詁不是最后的目的,只是一種“明道”的方法。他不甘心僅僅做個考據家;他要做個哲學家。在這一點上,他有很明白的宣言,他說:

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必有漸。(《與是仲明書》)

又說:

君子務在聞道也。今之博雅能文章,善考核者,皆未志乎聞道。徒株守先儒而信之篤,如南北朝人所譏“寧言周孔誤,莫道鄭服非”,亦未志乎聞道也。(《答鄭丈用牧書》)

他又說:

后之論漢儒者,輒曰:“故訓之學云爾,未與于理精而義明。”則試詰以“求理義于古經之外乎?若猶存古經中也,則鑿空者得乎?”嗚呼,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未有能外小學文字者也。

由文字以通乎語言,由語言以通乎古圣賢之心志,譬之適堂壇之必循其階而不可以躐等。是故鑿空之弊有二:其一,緣詞生訓也;其一,守訛傳謬也。

緣詞生訓者,所釋之義非其本義;守訛傳謬者,所據之經并非其本經。……二三好古之儒,知此學之不僅在故訓,則以志乎聞道也,或庶幾焉。(《古經解鉤沉序》)

戴氏這種見解,當時那班“襞績補苴”的學者都不能了解,只有章學誠能指出:

凡戴君所學,深通訓詁,先于名物制度而得其所以然,將以明道也。時人方貴博雅考訂,見其訓詁名物有合時好,以為戴之絕詣在此。

及戴著《論性》《原善》諸篇,于天人理氣,實有發先人所未發,時人則謂空說義理,可以無作。是固不知戴學者也。(《章氏遺書·朱陸篇書后》)

章學誠常罵戴氏,但他實在是戴學的第一知己。

戴氏認清了“此學不僅在故訓”,這是他特異于清儒的第一要點。當時的人深信“漢儒去古未遠”的話,極力崇奉漢儒;戴氏卻深知宋儒的義理雖不可靠,而漢儒的故訓也不可株守,所以學者“必空所依傍”,“平心體會經文”。

清代的經學大師往往誤認回到漢儒便是止境了;戴震晚年不說“回到漢儒”了,卻說“必空所依傍”“回到經文”。這“必空所依傍”五個字,是清儒的絕大多數人決不敢說的。

當時的學者王鳴盛曾評論惠棟和戴震兩人道:“今之學者斷推兩先生。惠君之治經求其古,戴君求其是。”(洪榜:《東原先生行狀引》)空所依傍,而唯求其是,這是戴學的第二異點。

戴氏既以“明道”,“聞道”為目的,我們應該先看看他所謂“道”是什么。他說“道”字,含有兩種意義:一是天道,一是人道。天道即是天行,人道即是人的行為。他說:

道,猶行也。(《孟子字義疏證》,以下省稱《疏證》,章十六)

在天地,則氣化流行,生生不息,是謂道。在人物,則凡生生所有事,亦如氣化之不可已,是謂道。(同書,三二)

我們現在也依這個分別,無論他的天道論。

戴震的天道論,是一種自然主義。他從《周易》的《系辭傳》入手,而《系辭傳》的宇宙論實在是一種唯物的,自然的宇宙論,故王弼可用老莊的哲學來講《易》,而宋儒自周敦頤、邵雍從道士隊里出來,也還可依附《周易》,做成一種儒道糅合的自然主義。戴氏說:

道,猶行也。氣化流行,生生不息,是故謂之道。《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鴻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行亦道之通稱。

(原注:《詩·載馳》,“女子善懷,亦各有行。”毛傳云:“行,道也。”《竹竿》,“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鄭箋云:“行。道也。”)

舉陰陽則賅五行,陰陽各具五行也。舉五行即賅陰陽,五行各有陰陽也。(《疏證》十六)

他在《原善》里也有同樣的主張:

道,言乎化之不已也。……生生者,化之原。生生而條理者,化之流。(《原善》上,章一)

一陰一陽,善言天地之化不已也,道也。一陰一陽,其生生乎。其生生而條理乎,以是見天地之順,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同書上,三)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氣化之于品物,可以一言盡也:生生之謂歟?(同書上,四)

他論天道的要旨只是“一陰一陽流行不已,夫是之為道而已。”(《疏證》十七)他只認陰陽五行的流行不已,生生不息,便是道。這是一種唯物論,與宋儒的理氣二元論不相同。宋儒依據《易·系辭》,“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話,建立他們的二元論,如朱子說:

陰陽,氣也,形而下者也。所以一陰一陽者,理也,形而上者也。道即理之謂也。

戴氏駁道:

氣化之于品物,則形而上下之分也。形乃品物之謂,非氣化之謂。……形謂已成形質。形而上猶曰“形以前”。形而下猶曰“形以后”(原注:如言“千載而上,千載而下”。《詩》“下武維周”,鄭箋云,“下,猶后也”)。陰陽之未成形質,是謂形而上者也,非形而下,明矣。

器言乎一成而不變,道言乎體物而不可遺。不徒陰陽非形而下;如五行水火木金土,有質可見,固形而下也,器也。其五行之氣,人物咸稟受于此,則形而上者也。(《疏證》十七)

他老實承認那形而上和形而下的都是氣。這種一元的唯物論,在中國思想史上,要算很大膽的了。

他的宇宙觀有三個要點:

(一)天道即是氣化流行;

(二)氣化生生不已;

(三)氣化的流行與生生是有條理的,不是亂七八糟的。生生不已,故有品物的孳生;生生而條理,故有科學知識可言。

最奇特的是戴氏的宇宙觀完全是動的,流行的,不已的。這一點和宋儒雖兼說動靜,而實偏重靜的宇宙觀大不相同。

戴氏也兼說動靜,他說:“生則有息,息則有生,天地所以成化也。”(《原善》上,一)但他說的“息”只是一種潛藏的動力:

生生之呈其條理,“顯諸仁”也。惟條理是以生生,“藏諸用”也。顯也者,化之生于是乎見。藏也者,化之息于是乎見。

生者至動而條理也。息者至靜而用神也。卉木之株葉華實,可以觀夫生。果實之白(即核中之仁),全其生之性,可以觀夫息。(《原善》上,四)

我們看他用果實中的“白”來形容“息”,可以知道他雖也說息說靜,卻究竟偏重生,偏重動的氣化。他對于宋儒的二元的宇宙論,一面指出《易·系辭》,“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話本是指卦畫的,宋儒誤“兩儀為陰陽,而求太極于陰陽之所由生”(看《疏證》中,三)。一面又指出宋儒所以不能拋棄二元論,只因為他們借徑于佛老之學,受其蔽而不自覺。他說:

在老莊釋氏,就一身分言之,有形體。有神識,而以神識為本。推而上之,以神為有天地之本,遂求諸無形無跡者為實有,而視有形有跡為幻。

在宋儒,以形氣神識同為己之私,而理得于天。推而上之,于理氣截之分明,以理當其無形無跡之實有,而視有形有跡為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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