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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別墨派的哲學(xué)主張(1)

第一章 墨辯與別墨

墨學(xué)的傳授,如今已不能詳細(xì)考究(參看孫詒讓《墨子間詁》附錄《墨學(xué)傳授考》)。《韓非子·顯學(xué)篇》說:

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

《莊子·天下篇》說:

相里勤子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己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jīng)》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yīng)(譎,崔云決也。訾,通呲。《說文》:“呲,茍也”。苛與訶同。摛即奇。《說文》:“奇,不耦也。”《釋文》:“仵,同也。”應(yīng),《說文》云,“當(dāng)也”。又“讎,應(yīng)也”。相應(yīng)即相爭辯)。以“巨子”為圣人,皆愿為之尸,冀得為其后世,至今不決。

古書說墨家傳授派別的,只有這兩段。兩處所說,互相印證。

最重要的是《天下篇》所說,墨家的兩派“俱誦《墨經(jīng)》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犄偶不仵之辭相應(yīng)”。

細(xì)看這幾句話,可見今本《墨子》里的《經(jīng)》上下、《經(jīng)說》上下、《大取》、《小取》六篇是這些“別墨”作的。有人說這六篇即是《天下篇》所說的“墨經(jīng)”;別墨既俱誦《墨經(jīng)》,可見墨經(jīng)作于別墨之前,大概是墨子自著的了。

我認(rèn)為這一段文字不應(yīng)當(dāng)如此解說。“墨經(jīng)”不是上文所舉的六篇,乃是墨教的經(jīng)典如《兼愛》《非攻》之類。后來有些墨者雖都誦《墨經(jīng)》,雖都奉墨教,卻大有“倍譎不同”之處。這些“倍譎不同”之處,都由于墨家的后人,于“宗教的墨學(xué)”之外,另分出一派“科學(xué)的墨學(xué)”。

這一派科學(xué)的墨家所研究討論的,有“堅白同異”“觭偶不仵”等等問題。這一派的墨學(xué)與宗教的墨學(xué)自然“倍譎不同了”,于是他們自己相稱為“別墨”(別墨猶言“新墨”。柏拉圖之后有“新柏拉圖學(xué)派”。近世有“新康德派”,有“新海德格爾派”)。“別墨”即是那一派科學(xué)的墨學(xué)。

他們所討論的“堅白之辯”(堅屬于形,白屬于色。兩種同為物德,但一屬視官,一屬觸官,當(dāng)時辯這種分別很明確),“同異之辯”(名學(xué)一切推論,全靠同異兩事。故當(dāng)時討論這問題很詳細(xì)),和“觭偶不仵之辭”(《釋文》說:“仵,同也。”《集韻》:“仵偶也。”《玉篇》:“仵,偶敵也。”《漢書·律歷志》注:“伍,耦也。”是伍仵兩字古相通用。中國文字沒有單數(shù)和眾數(shù)的區(qū)別,故說話推論,都有不便之處。墨家很注意這個問題,《小取篇》說:“一馬,馬也,二馬,馬也。馬四足者,一馬而四足也,非兩馬而四足也。馬或白者,二馬而或白也,非一馬而或白也。此乃一是而一非也。”這是說“觭偶不仵”最明白的例子),如今的《經(jīng)》上下、《經(jīng)說》上下、《大取》、《小取》六篇,很有許多關(guān)于這些問題的學(xué)說。

所以我認(rèn)為這六篇是這些“別墨”的書(《天下篇》僅舉兩派,不及相夫氏,或者相無氏之墨仍是宗教的墨學(xué)。“別墨”之名,只限于相里氏及南方的墨者如鄧陵氏之流)。晉人有個魯勝,曾替《經(jīng)》上下、《經(jīng)說》上下四篇作注,名為《墨辯注》。我如今用他的名詞,統(tǒng)稱這六篇為《墨辯》,以別于墨教的“墨經(jīng)”(我對于“別墨”、“墨經(jīng)”、“墨辯”三個問題的主張,一年以來,已變了幾次。此為最近研究所得,頗可更正此書油印本及墨家哲學(xué)講演錄所說的錯誤)。

至于這六篇絕非墨子所作的理由,約有四個:

一、文體不同。這六篇的文體、句法、字法,沒有一項和《墨子》書的《兼愛》《非攻》《天志》……諸篇相像的。

二、理想不同。墨子的議論,往往有極淺鄙可笑的。例如《明鬼》一篇,雖用“三表”法,其實全無論理。這六篇便大不同了。六篇之中,全沒有一句淺陋迷信的話,全是科學(xué)家和名學(xué)家的議論。這可見這六篇書,決不是墨子時代所能做得出的。

三、“墨者”之稱。《小取》篇兩稱“墨者”。

四、此六篇與惠施公孫龍的關(guān)系。這六篇中討論的問題,全是惠施、公孫龍時代的哲學(xué)家爭論最烈的問題,如堅白之辯,同異之論之類。還有《莊子·天下篇》所舉惠施和公孫龍等人的議論,幾乎沒有一條不在這六篇之中討論過的(例如“南方無窮而有窮”,“火不熱”,“目不見”,“飛鳥之影,未嘗動也”,“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之類,皆是也)。

又如今世所傳《公孫龍子》一書的《堅白》《通變》《名實》三篇,不但材料都在《經(jīng)》上下、《經(jīng)說》上下四篇之中,并且有許多字句文章都和這四篇相同。于此可見《墨辯》諸篇若不是惠施、公孫龍作的,一定是他們同時代的人作的。

所以孫詒讓說這幾篇的“堅白同異之辯,則與公孫龍書及《莊子·天下篇》所述惠施之言相出入”。又說:“據(jù)《莊子》所言,則似戰(zhàn)國時墨家別傳之學(xué),不盡墨子之本指。”

這六篇《墨辯》乃是中國古代名學(xué)最重要的書。古代本沒有什么“名家”,無論哪一家的哲學(xué),都是一種為學(xué)的方法。這個方法,便是這一家的名學(xué)(邏輯)。

所以老子要無名,孔子要正名,墨子說“言有三表”,楊子說“實無名,名無實”,公孫龍有《名實論》,荀子有《正名篇》,莊子有《齊物論》,伊文子有《刑名》之論:這都是各家的“名學(xué)”。因為家家都有“名學(xué)”,所以沒有什么“名家”。

不過墨家的后起之秀如公孫龍之流,在這一方面,研究的比別家稍為高深一些罷了。不料到了漢代,學(xué)者如司馬談、劉向、劉歆、班固之流,只曉得周秦諸子的一點皮毛糟粕,卻不明白諸子的哲學(xué)方法。于是凡有他們不能懂的學(xué)說,都稱為“名家”。卻不知道他們叫作“名家”的人,在當(dāng)時都是墨家的別派。正如亞里士多德是希臘時代最注重名學(xué)的人,但是我們難道可以叫他作“名家”嗎?(《漢書·藝文志》九流之別是極不通的。說詳吾所作《諸子不出于王官論》,太平洋第一卷七號)。

如今且說這六篇《墨辯》的性質(zhì)。

第一,《經(jīng)上》《經(jīng)說上》《經(jīng)上篇》全是界說,文體和近世幾何學(xué)書里的界說相像。原文排作兩行,都要“旁行”讀去。例如“故,所得而后成也。止,以久也。體,分于兼也。必,不已也”。須如下讀法:

故,所得而后成也。止,以久也。

體,分于兼也。必,不已也。

《經(jīng)說上》篇乃是《經(jīng)上》的詳細(xì)解釋。《經(jīng)上》全是很短的界說,不容易明白,所以必須有詳細(xì)的說明,或舉例設(shè)譬使人易曉,《經(jīng)說上》卻不是兩行的,也不是旁行的。自篇首到篇中“戶樞免瑟”一句(《間詁》十,頁十七至二十二下),都是《經(jīng)上篇》上行的解釋。自“止,無久之不止”(頁二十二下)到篇末,是《經(jīng)上篇》下行的解說。所以上文舉例“故,所得而后成也”的解說在十七頁,“止,以久也”的解說卻在二十二頁上。

第二,《經(jīng)下》《經(jīng)說下》《經(jīng)下篇》全是許多“定理”文體極像幾何學(xué)書里的“定理”。也分作兩行,旁行讀。《經(jīng)說下》是《經(jīng)下》的詳細(xì)說明,讀法如《經(jīng)說》上。自篇首(頁三十一下。)到“應(yīng)有深淺大常中”(適校當(dāng)作“大小不中”頁四十六止),說明《經(jīng)下》上行的各條。此以下,說明下行各條。

第三,《大取》《大取篇》最難讀,里面有許多錯簡,又有許多脫誤。但是其中卻也有許多極重要的學(xué)說。學(xué)者可選讀那些可讀的,其余的不可讀的,只好暫闕疑了。

第四,《小取》《小取篇》最為完全可讀。這一篇和前五篇不同,并不是一句一條的界說,乃是一篇有條理有格局的文章。全篇分九節(jié)。

一、至“不求諸人”,總論“辯”。

二、至“吾豈謂也者異也”,論“辯”之七法。

三、至第一個“則不可偏觀也”,論辟、侔、援、推四法之謬誤。

四、至“非也”共四十八字,衍二十二字。總論立辭之難,總起下文。

五、論“物或是而然”。

六、論“或是而不然”。

七、論“或不是而然”。原文作“此乃是而然”,似有誤。

八、論“一周而一不周”。

九、論“一是而一非”。

第二章 墨辯論知識

知識論起源于老子、孔子,到“別墨”才開始有了精密的知識論。

《墨辯》論“知”,分為三層:

一、“知,材也。”(《經(jīng)上》)說曰:“知材。知也者,所以知也。而(不)必知(舊脫不字,今據(jù)下文“而不必得”語法增)若明”。這個“知”是人“所以知”的才能(材能通)。有了這功能,卻不必便有知識。譬如眼睛能看物,這是眼睛的“明”,但是有了這“明”,卻不必有所見。為什么呢?因為眼需見物,才是見;知有所知,才是知(此所謂知,如佛家所謂“根”)。

二、“知,接也。”(《經(jīng)上》)《說》曰:“知,知也者,以其知過物而能貌之若見。”這個“知”是“感覺”。人本有“所以知”的官能,遇到外面的事物,便可以知道這事物的態(tài)貌,才可發(fā)生一種“感覺”。譬如有了眼睛,見著事物,才有“見”的感覺(此所謂知,如佛家所謂“塵”。此所謂接,如佛家所謂“受”)。

三、“囗,明也”(《經(jīng)上》)《說》曰:“囗,囗(舊皆作恕)也者,以其知論物而其知之也著,若明。”這個“囗”是“心知”,是“識”。有了“感覺”,還不算知識。譬如眼前有一物瞥然飛過,雖有一種“感覺”,究竟不是知識。需要能了理這飛過的是什么東西,需要明白這是何物(著,明也),才可說有了知覺(此所謂囗,如佛家所謂“識”)。如《經(jīng)上》說:

聞,耳之聰也。循所聞而得其意,心之察也。言,口之利也。執(zhí)所言而意得見,心之辯也。

所以“知覺”含有三個分子:一是“所以知”的官能;二是由外物發(fā)生的感覺;三是“心”的作用。要這三物同力合作,才有“知覺”。

但是這三物如何能同力合作呢?這中間須靠兩種作用:一個是“久”,一個是“宇”。《墨經(jīng)》說:

久,彌異時也。(《經(jīng)上》)

《說》曰:久,合古今旦莫。(校改)

宇,彌異所也。(《經(jīng)上》)

《說》曰:宇,冢東西南北。(校改冢即蒙字)

久即是“宙”,即是“時間。”宇即是“空間”。須有這兩種的作用,方才可有知覺。《經(jīng)下》說:

不堅白,說在無久與字。堅白,說在因(原文有誤讀處,今正。因疑作盈)。

《說》曰:無堅得白,必相盈也。

《經(jīng)上》說:

堅白不相外也。

《說》曰:堅(白)異處不相盈,相非(通排),是相外也。

我們看見一個白的事物,用手去摸,才知道它又是堅硬的。但是眼可以看見白,而不可能感覺到堅;手可以感覺到堅,而不可以看見白,我們何以能知道這是一塊“堅白石”呢?

這都是心知的作用。知道剛才的堅物,就是此刻的白物,是時間的組合。知道堅白兩性相盈,成為一物,是空間的組合。這都是心知的作用,有這一連串組合的心知,方才有知識。

有了久與宇的作用,才有“記憶”。《墨辯》叫作“止”,止即是“志”。古代沒有去聲,所以止志通用(《論語》:“多見而識之”,“賢者識其大者”,古本皆作志)。久的作用,于“記憶”更為重要。所以《經(jīng)下》說:

知而不以五路,說在久。

《說》曰:智以目見,而目以火見,而火不見。惟以五路知。久,不當(dāng)以火見,若以火(參看章炳麟《原名篇》說此條)。

“五路”即是“五官”。先由五路知物,后來長久了,雖不由五路,也可見物。比如昨天看梅蘭芳的戲,今天雖不在吉祥園,還可以想起昨天的戲來。這就是記憶的作用了。

知識又須靠“名”的幫助。《小取》篇說:“名以舉。”《經(jīng)上》說:

舉,擬寔也。

《說》曰:舉,告。以文名舉彼寔也。

“擬”是《易·系辭傳》“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形容,像其物宜”的擬。例如我們用一個“人”字代表人的一切表德,所以見了一個人,便有“人”的概念,便知道他是一個“人”。記得一個“人”的概念,便可認(rèn)得一切人,正不須記人人的外貌狀態(tài)等等。

又如“梅蘭芳”一個概念,也代表梅蘭芳的一切表德。所以我對你說“梅蘭芳”,你便知道了,正不用細(xì)細(xì)描摹他的一切容貌狀態(tài)。

如《經(jīng)下》說:

(火)必?zé)幔f在頓。

《說》曰:見火謂火熱也,非以火之熱。

一個“火”字便包含火的熱性。所以遠(yuǎn)遠(yuǎn)見火,便可說那火是熱的,而不必等到親自去感覺那火的熱焰。“火必?zé)幔f在頓。”頓字也是記憶的意思。這是名字的一大用處。

《墨辯》分“名”為三種:

名:達(dá)、類、私(《經(jīng)上》)。

《說》曰:名。“物”,達(dá)也。有寔必待文名(舊誤作多)也。命之“馬”,類也。若寔也者,必以是名也。命之“臧”,私也。是名也,止于是寔也。

“達(dá)名”是最普及的名字,例如“物”字。“類名”是一類物事的名稱,例如“牛”“馬”“人”,凡是屬這一類的,都可用這一類的“類名。”所以說:“若實也者,必以是名也。”“私名”是“本名”。例如“臧”“梅蘭芳”皆是這一個個人的名字,不可移用于別人。所以說:“是名也,止于是寔也。”

知識的種類

《墨辯》論“知道”的分別,凡有三種:

知:聞、說、親(《經(jīng)上》)

《說》曰:知,傳受之聞也。方不瘴,說也。身觀焉,親也。

第一種是別人傳授給我們的,故叫做“聞”。第二種是由推論得來的,故叫做“說”(《經(jīng)上》:“說,所以明也。”)。第三種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來的,故叫做“親”。如今且分別解說如下:

這個“聞”字,有兩種意思。《經(jīng)上》說:

聞:傳、親。

《說》曰:或告之,傳也。身觀焉,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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