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宋八大家(大全集)
- 《唐宋八大家 大全集》編委會編著
- 1894字
- 2021-02-23 11:42:43
梅圣俞詩集序
梅堯臣是北宋詩文革新運動中的先驅人物,“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茍悅于世”,而尤以詩獨步當時,所謂“二百年無此作矣”。本文是梅堯臣去世后,作者為其整理詩集時為詩集作的序。作者開篇指出詩“窮而后工”,旗幟鮮明地肯定了創作與生活的關系。梅堯臣一生仕途坎坷,懷才不遇,沉淪下僚,正是由于“窮”,才能比較接近人民,發現人民的疾苦,從而創作出較“工”的詩篇來。
作者對梅堯臣的遭遇表示憤憤不平,對他的作品推崇備至,對其未能“幸得用于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深表惋惜,充分表達了作者和梅堯臣之間的深厚友情。
【原文】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于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云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蔭補為吏,累舉進士,輒抑于有司,困于州縣,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猶從辟書,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奮見于事業。其家宛陵,幼習于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說。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茍說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于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詩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嘗見而嘆曰:“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于蟲魚物類、羈愁感嘆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詩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于吳興以來所作,次為十卷。予嘗嗜圣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輒序而藏之。
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師。余既哭而銘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遺稿千余篇,并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為一十五卷。嗚呼!吾于圣俞詩,論之詳矣,故不復云。
【譯文】
我聽得社會上議論詩人總是很少顯貴,很多窮苦的,難道真的是這樣嗎?那是因為世上流傳的詩歌,大都是從窮苦人手里寫出來的作品呀。凡是讀書人空有學問,卻不能在社會上施展,多數喜歡放浪在山頂水邊,看到了那些蟲、魚、草、木、風、云、鳥、獸的情狀,往往要去探求他們奇異的緣由。或者心里有憂傷、思念、感慨、憤怒的郁抑情緒,他們就從怨恨諷刺出發,來訴說貶官在外的臣子的苦難和寡婦的哀嘆,抒發世事人情所難以表達的心情,大概是人越窮苦,詩就作得越好。那么,并非作詩能夠使人窮苦,差不多是窮苦的人才能作出好詩啊!我的朋友梅圣俞,年輕時靠上一輩的功績出來做官,屢次考進士,每次都被主考官所壓抑,又被州、縣小官的職位所拘束,長達十多年。如今年紀五十,還接受聘書做人家的幕友;空負他的才學,不能在事業上奮發有為。他的家在宛陵,從小就學習作詩。當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寫出來的詩已經使長輩們吃驚。長大以后,學習了六經里有關仁義的學說。他做的文章,簡練、高古、純正、精深,不肯迎合世俗以求得世人的喜歡,因此,當代的人只知道他詩作得好罷了。然而,當時不論是會作詩的人還是不會作詩的人,一談起作詩就必定要向圣俞討教。圣俞也喜歡把自己那種不得志的心情在詩中表達出來,所以他平生創作的,在詩歌方面尤其多。社會上既已了解他的才學,可是沒有向當權者推薦他的人。過去王文康公曾經看到他的詩文,贊嘆說:“兩百年來沒有這種好作品了!”雖然了解他的才學這樣深,也還是沒有推薦他。假如他僥幸能夠被朝廷重用,寫作雅、頌體的樂章,來歌唱大宋朝的功德,奉獻給宗廟,與《商頌》、《周頌》和《魯頌》相媲美,豈不是偉大的功業嗎?怎么能使他總是不得志,去做窮苦哀愁的詩,表達蟲魚物類、羈旅憂傷、感慨嘆息的情感。社會上僅僅喜歡他的詩作得好,不知道他窮苦已久并且快要老了,這能不使人惋惜嗎?
圣俞的詩作得多,自己不收集整理。他的內侄謝景初怕他詩太多,容易散失,就選取他從洛陽到吳興這段時間內的作品,編成十卷。我一向酷愛圣俞的詩,擔心不能全部讀到它,現在出乎意料地全部讀到了;我很欣賞謝君能夠分類編排圣俞的詩集,就為它寫了一篇序,并把它珍藏。
從那時以后又過了十五年,圣俞因病在京逝世。我在哭吊他并且給他寫了墓志銘之后,就向他的家屬索取遺作,得到他的遺稿一千多篇,連同過去收藏的,選錄其中優秀的六百七十七篇,編成一十五卷。可嘆啊!我對圣俞的詩,評論得很詳細了,所以在這里不再重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