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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坎坷湘軍

一、岳州城首戰敗北

1.組建湘軍

曾國藩出山,湖南巡撫張亮基奉旨勸諭有很大的功勞,但曾國藩到長沙沒多長時間,張亮基便調往武昌署湖廣總督,布政使潘鐸暫時接替了他的職位;同時,原云南布政使徐有壬被調職擔任湖南布政使,原衡、永、郴、桂道陶思培則被升職擔任湖南按察使。他們與曾國藩的關系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曾國藩的“越權侵官”,使他們對曾國藩進行譏諷、掣肘,甚至打擊。不久因潘鐸病歸而接任湖南巡撫的駱秉章,對其手下人與曾國藩之間的齟齬也不聞不問。這種明爭暗斗令曾國藩的處境非常孤苦。曾國藩后來在八月十三日給朝廷上了《移駐衡州折》,第二天就匆匆離開長沙回到了故鄉。在鄉間沉思了幾天的曾國藩于八月二十七日憤走衡陽,在奏折中,他聲稱“衡、永、郴、桂尤為匪徒聚集之藪,擬駐扎衡州,就近搜捕,曾于二月十二日奏明在案”,他現在之所以要轉移到衡州,正是為了保證原有的“查辦土匪”計劃順利進行。要在衡州將農民暴動進一步地鎮壓下去,曾國藩在當時確是這樣想的,但他卻沒有把自己移駐衡州的近期內的原因和內心活動告訴咸豐皇帝。

如果把湘軍作為一個總體或者集團來對待,那么,湖南新寧應該是湘軍的發祥地;如果把范圍縮小到由曾國藩創建,并由他指揮的那一部分湘軍,那么,湖南衡陽則是它的發祥地。

從曾國藩咸豐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到達衡陽的那一天開始,到他于咸豐四年正月二十八日從衡陽出征的時候結束,他在這里待了整整五個月的時間。

曾國藩憤走衡陽之后,因為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應酬與牽制,煩惱也少了許多,在那里一心一意地訓練他的湘軍。咸豐三年十月,太平軍西征軍圍攻武昌,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正在衡陽練兵的曾國藩接到了清廷諭令,“趕緊督帶兵勇炮船,駛赴下游會剿”。曾國藩則以“保衛全楚之計,必須多備炮船,乃能堵剿兼施”,而舟師還沒有守備為理由,借此機會申請“截留粵餉四萬馀兩,作為籌備炮船之費”。這里指的“船”是木板船,由他在衡陽、湘潭所設的兩個船廠自造;而“炮”,則是六百尊洋炮,那是兩廣總督葉名琛奉命為他先后買到的。經過半年的努力,當時的湘軍已經具有了初步的規模,水陸兩師加起來有一萬人之多,其中水師十營,共有五千余人,前、后、左、右、中有五正營,此外又有五副營;陸師也是五千余人。水師中包括一艘拖罟、一艘快蟹、五十艘長龍、一百五十艘三板艇、一百二十艘釣鉤船、一百余艘輜重船,船上一共配備有五百七十多門炮。

在剛剛開始創立的時候,曾國藩并不知道籌措水師需要做哪些工作,于是就四處咨詢,按照廣東水師的樣式,設置拖罟、快蟹、長龍等,開始了他的編創工作。后來,長沙有個叫黃冕的人給曾國藩提議道:“長江上下千里,港汊極多,敵船容易藏匿。因此,最好每營都添十艘小戰船(即三板),這樣就便于在港汊中搜尋敵船。”曾國藩對此非常贊同,于是就開始對水師的編制進行了如下的調整:每營配制快蟹一艘、長龍十艘、三板十艘。人員配制如下:快蟹配二十八名槳工、八名櫓工;長龍配十六名槳工,四名櫓公;三板配十名槳工。正是這樣的水師配制,才能夠使曾國藩日后在對太平軍作戰中取得勝利。

2.岳州之役

曾國藩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湘軍水陸兩師的訓練之中,卻不曾想到,在這個時候,全國的形勢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1853年3月19日,洪秀全領導的太平軍一舉攻克南京,將將軍祥厚斬殺,同時也斬殺了兩江總督陸建瀛等,擁眾百萬。幾十萬清軍見此陣勢,不戰而敗。太平軍定都南京一個多月后,分別派出軍隊,一部分用于北伐,另一部分則進行西征。西征軍共五萬人,兵分兩路,于咸豐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將廬州攻克,安徽巡撫江忠源因不愿落入太平軍之手而投水自盡;咸豐四年正月十五日,西征軍在黃州大敗清軍,湖廣總督、曾國藩的座師吳文在這場戰役中死去。接著,西征軍又一舉將武昌攻克,并于咸豐四年正月再次進入湖南,接連攻占岳州、寧鄉、湘陽等地。太平軍直接威脅著省會長沙。

為了控制太平軍勢力的發展,咸豐帝詔命曾國藩立即調動他的湘軍,前往武昌,從而緩解了軍事上的緊張局勢:“此時惟曾國藩統帶炮船兵勇迅速順流而下,直抵武昌,可以扼賊之吭。此舉關系南北大局,甚為緊要,該侍郎應能深悉緊急情形,兼程赴援也。”

此時,曾國藩所訓練的水陸兩師的總人數共一萬人,其中水師十營,前、后、左、右、中為五正營,五正營之外又分五副營,各營的帶領營官分別是褚汝航、夏鑾、胡嘉垣、胡作霖、成名標、諸殿元、楊載福、彭玉麟、鄒漢章、龍獻琛,水師共五千人;陸勇亦五千余人,編列字號,將五百個人編為一營,“其非湘鄉人各領鄉軍者隨所統為小營”,共十三營,各營的帶領營官分別是塔齊布、周鳳山、朱孫詒、儲玫躬、林源恩、鄒世琦、鄒壽璋、楊名聲、曾國葆。褚汝航是水路的各營總統,陸師則統統接受塔齊布的率領。“合以陸路之長夫、隨丁,水路之雇船、水手,糧臺之員弁、丁役,統計全軍約一萬七千人”。他們所準備的糧臺,帶米一萬二千石,煤一萬八千斤,鹽四萬斤,油三萬斤,甚至連軍隊中所需的器物,打造這些器物所需的工匠,他們也一并帶了去。曾國藩的水師在這里特別值得一提。當初太平軍進入湖南后,沿湘江而下長江,直接到達金陵,沿途船夫紛紛攜帶著船只加入了太平軍,大江上下,遮天蔽日的風帆到處都有太平軍的旗號,清軍水兵還沒開始戰斗,便潰不成軍。湖北巡撫常大淳頗有見地地于咸豐二年冬上奏道:“寇水陸攻武昌,船炮充斥。聞湖南大軍有廣西炮船,江南水師有廣艇炮船及中小號炮船,請調集大江上下游,乃可制遏賊勢,斷其糧運。”在這個時候,曾國藩和他真是“心有戚戚焉”,于咸豐三年十月二十四日,曾國藩專門寫了一篇奏折《請籌備戰船折》道:“該匪以舟楫為巢穴,以擄掠為生涯,千舸百艘,游奕往來,長江千里,任其橫行,我兵無敢過而問者。前在江西,近在湖北,凡傍水區域,城池莫不殘毀,口岸莫不蹂躪,大小船只莫不擄掠,皆由舟師未備,無可如何。兵勇但保省城,亦不暇兼顧水次,該匪飽掠而去,總未大受懲創。若今為保省會之計,不過數千兵勇,即可堅守無虞;若為保全楚之計,必須多備炮船,乃能堵剿兼施。……現在兩湖地方,無一舟可為戰艦,無一卒習于水師。今若帶勇但赴鄂省,則鄂省已無賊矣;若馳赴下游,賊以水去,我以陸追,曾不能與之相遇,又何能痛加攻剿哉?再四思維,總以辦船為第一先務。”在這里曾國藩精辟地分析了作戰雙方的實戰狀況,并由此而得出結論,即必須對水師加倍重視;不僅如此,曾國藩在創建湘軍之初,就從戰爭的全局考慮,認為“先肅清水面”是首先要做的,然后才可以把安慶、蕪湖、金陵三重鎮逐一攻克。

曾國藩之所以能夠認真地對待水師建設,一方面是因為現實的軍事力量對比,另一方面則是從長遠的戰略方針出發來考慮的。他在衡陽“鳩工購材,試行造辦,成造樣船數只”,但是因為“工匠太生,規模太小,不足以壓長江之浪,不足以勝巨炮之震”,此次行動以失敗而告終。后來湖南巡撫將水師守備成名標送來,同時也送來了廣東繪制的拖罟、快蟹船式,湘軍才又仔細琢磨,依據快蟹船式重新造船,又把商船改造成為長唇的寬舷,“又推五日競渡船意,為短橈長槳如蛇足,以人力勝風水”。不久,曾國藩又將造長龍戰船的任務委派給同知褚汝航在湘潭制造。這樣,曾國藩的水師便具有了初步的規模。他從衡陽發兵出征時,所配備的船只已經有“拖罟一號、快蟹一號、長龍五十號、三板艇一百五十號,皆仿照廣東戰艦之式,又改造釣鉤船一百二十號,雇載輜重船一百馀號”,大概有五百七十多門炮配備在船上,已經具有了初步的規模。但和有數萬只船的太平軍水師比起來,其規模實在是微不足道。然而,太平軍的船隊均由民船、商船編成,對于運輸有益,但是在戰斗方面卻不行,雖然經過簡單的改裝,卻沒有很強的戰斗力;而湘軍的戰船卻是專門為戰爭所造的,便于戰斗。與此同時,湘軍戰船上配備了上千尊洋炮,都是從香港購買來的,而太平軍戰船多用土炮,根本不能同日而語。湘軍水師對于操舟、作戰、施用炮械等技能,在衡陽的時候已經經過了一些訓練,且在衡陽、湘潭兩處設有船廠,對舊船進行修理,同時為補充船隊也制造新船。湘軍水師的組織也都非常的嚴密,因為太平軍水師不對自身建設多加重視,所以這方面也根本無法同曾國藩的水師相比。兩軍經過長期的較量,特別是發生在咸豐四年四月的湘潭之役,同年八月漢陽河之役及同年十月田家鎮之役,太平軍水師三次都失敗了,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湘軍水師則因此而在長江稱霸,也就成為了曾國藩最親信、最可依賴的力量。

且說曾國藩從咸豐四年正月二十八日(1854年2月25日)起,帶領水陸兩師出發,浩浩蕩蕩,進駐長沙。該地的綠營根本不能同其威猛的軍容相比。這些都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是曾國藩自咸豐三年八月憤走衡陽之后五個月中臥薪嘗膽、艱苦奮斗、堅韌自勵的結果。

咸豐四年二月,曾國藩率領約兩萬人馬的水陸兩師,從衡陽啟程,開始著手準備東征的事情。途經長沙,當年的官場對手們看到此時的曾國藩如此風光,個個都來巴結奉迎,握手言歡,說了不少旗開得勝之類的恭維話。曾國藩在長沙城只停駐了兩天,就再次出發向岳州去了。

當時石達開的堂弟石祥禎守衛岳州城,領有三萬人馬。曾國藩率領軍隊行進,當走到離岳州城還有三十里遠的時候,探馬來報,說岳州城里太平軍已經消失了蹤影。曾國藩心里十分高興,以為太平軍一定是對湘軍的聲勢感到害怕,所以就望風而逃了。這樣,曾國藩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岳州城。初戰告捷后,曾國藩立即就將功勞報給了咸豐帝。

曾國藩的這份奏折表明,他當時無疑已經頭腦發昏了,認為勝利得來得如此之易,領兵打仗,不過如此。在他的這種思想的影響下,全體湘軍中滋生了一種驕傲情緒,因而產生了麻痹心理,由此而招致了緊接下來的失敗。

曾國藩占領岳州后,王、李續賓帶領一共有一千名湘軍的兩個營向武昌進發。一路上風平浪靜,眾士兵連一個太平軍也沒有看到,湘勇們因此便放松了警惕。這天夜里,他們宿營在羊樓司,根本沒有派遣夜間巡邏兵。誰知到了半夜,羅大綱親自率領五千名太平軍士兵,從周圍的山里沖出,吶喊著向羊樓司沖殺。湘勇們從夢中驚醒,還沒有做抵抗就丟掉了幾百條性命。王、李續賓于忙亂之中只好倉皇南逃。

禍不單行,三月初七日,岳州一帶狂風大作,掀起了洞庭湖洶涌的波濤,泊在水面上的湘勇水師根本無法對付如此的大風大浪,因此溺死了許多人,同時也嚴重損壞了許多船只,戰船、輜重船漂沉二十四艘,撞傷數十艘。軍心不免動搖。接著,就在太平軍于臨湘羊樓司大敗王 部后,三月初十日(4月7日),太平軍就把岳州攻占了。曾國藩在太平軍的浩大聲勢面前,不敢進行長時間的戰斗,只好帶著隨從自岳州城中倉皇出逃。幸好水師船只前來接應,跑到船上的曾國藩才逃過了此劫。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曾國藩只好命令部隊暫時退回長沙,恢復軍心,以再做打算。

面對敗績,曾國藩已經感到沒有顏面面對皇上,因為上次的奏折中自己已夸下了海口。在長時間的充分考慮之后,曾國藩向咸豐帝上了兩份奏折,第一份奏折就是《岳州復失水勇退回長沙防剿折》。

這份奏折的主筆人是當時的湖南巡撫駱秉章,曾國藩后銜會奏的。當然,身在長沙的駱秉章,對于當時接戰的實際情形并不了解,是曾國藩給他提供了具體情況。從這份奏折中,我們可以發現,曾國藩已經徹底掩蓋了兵敗的狼狽情形,而只是具體描繪了湘勇奮勇殺賊的情形,這樣,退出岳州城的原因是因為糧草和槍彈不夠,已無法再守城;敗回長沙,是因為要保衛長沙的安全。反正咸豐帝自己并沒有到過前線,也只好聽任曾國藩說了。

第二份奏折名為《岳州戰敗自請治罪折》。對于曾國藩的兩份奏折,咸豐帝顯得十分寬宏大量,雖然他嚴厲指斥了曾國藩,同時又給了他將功贖罪的機會:“曾國藩奏水陸各軍接仗情形,并自請治罪一折,此次岳州水軍雖獲小勝,惟因陸路失利,以致賊匪復行上竄。曾國藩統領水陸諸軍,調度無方,實難辭咎,著交部嚴加議處。仍著督帶師船迅速進剿,克復岳州,即行赴援武昌,毋得再有遲誤。曾國藩所統各勇為數過多,既須剿辦粵匪,又須搜捕土匪,即如所奏,有拔赴平江、通城者,有拔赴臨湘、蒲圻者,又有不能依限前進者,散布各處,照料既不能周,剿捕自難得力。一有敗衄,人無固志,似此何能力圖進取?此時肅清江面專恃此軍。曾國藩初次接仗即有挫失,且戰船被風沉損多只,何事機不順若是?現在湖北待援孔亟,曾國藩以在籍紳士專顧湖南,不為通籌大局之計,平日所以自許者何在?”

接到上諭以后,曾國藩自己反倒覺得非常慚愧。因此,他駐兵長沙城外,沒有臉面再和城內的官紳打交道。這時唯有一種想法充斥他的大腦:如何抓住時機,將所有的太平軍全部消滅,一來洗雪心中的憤懣,二來也可以讓自己不再在皇帝和湖南官紳面前丟顏面。

二、靖港戰敗,投水自盡

1.一意孤行

石祥禎率領的太平軍將士在岳州戰役中的勝利,大大鼓舞了太平軍的士氣,同時對湖南境內的各股反清勢力也是很大的鼓舞。在這大好形勢下,太平軍做出了向長沙進軍的決定。為了給奪取長沙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太平軍決定先將離長沙九十里的湘潭和離長沙五十里的靖港這兩個地方攻克。在太平軍的凌厲攻勢下,清廷綠營軍紛紛逃竄。湖南的清軍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得投奔曾國藩的湘軍。而在岳州之戰中慘敗的湘軍,死傷七八百人,又被曾國藩淘汰掉了一千余人,因此,只剩下七八千人可以供曾國藩調動。所以當時太平軍的作戰方略是:首先將曾國藩的湘軍殲滅,再攻取長沙城。

曾國藩聽說了太平軍水陸并進,將要逼進省城的消息后,大驚。這時太平軍的陸軍已散落地分布到岳州、湘陰各地,他們的戰船也密集在了臨資口、樟樹港、喬口、靖港等處。由于連續多日北風凜冽,大雨不斷,水軍不能去剿滅太平軍。曾國藩把各陸水軍布置在靖港港外,建好堅固的炮臺,以等待時機攻打。

三月二十四日,大風剛剛有所平息,曾國藩便命令各營水師駛入靖港,如此反復,共擊中了船中以及岸上的太平軍共二百多人,擊沉了三只船,另外還有一只火藥船。太平軍知道省城水陸兩邊都防守甚嚴,不敢公然闖入,便想由陸路繞過寧鄉,直接向湘潭進攻。曾國藩先派湘軍營官伍宏鑒、魏崇德、郭鴻翥率領湘軍近千人建立營房,以防止太平軍的進攻,并囑咐這些營官,因為太平軍的氣勢極為囂張,所以一定要防守謹慎,但不要主動出擊,待到塔齊布率兵到達時,再籌劃進攻追剿的事。

三月二十五日,太平軍分三股力向魏崇德所在的營進攻,湘軍在營內向太平軍施放槍炮,擊斃了幾十名太平軍。接著太平軍分十幾路,形成四面圍逼之勢。湘軍奮力拼殺,殺了百余名太平軍。但太平軍越來越多,越來越勇,湘軍死亡至數百人,敗退下來。

三月二十六日,塔齊布率領一千三百余名士兵前去增援,太平軍聞訊后連忙撤退,直奔湘潭而去。塔齊布、周鳳山聽說了這一消息,也繞道直奔湘潭。但就在三月二十七日,塔齊布還未到達湘潭時,太平軍就發動了攻打湘潭的戰役。

作為湖南省一個重要城市的湘潭,物產豐富,城內糧草充足,但卻只有五百人在守城。因此,只要太平軍一攻湘潭,湖南巡撫駱秉章就必定會從曾國藩那里搬救兵,這樣,就可以在湘潭城下將湘軍一舉全部殲滅了。咸豐四年三月二十七下午,率領著七千人馬的太平軍將領林紹璋趕到了湘潭城下。當時守衛湘潭的長沙協石營守備崔宗光在此之前根本沒有得到半點消息,當他得知兵臨城下后,倉皇之中率領五百守兵匆匆趕上城頭。但這些守兵根本沒有任何斗志,一見擁有如此浩大聲勢的太平軍將士,全部都不戰而降。于是,太平軍沒有多久便攻克了湘潭城。

湘潭之失,可把駱秉章給急壞了,他趕忙親自找曾國藩,希望他能夠把湘潭奪回來。但是,當時曾國藩因為求功心切,卻和駱秉章的想法有些不同。他的想法是:朝廷給他下達的命令是要他到武昌去,岳州之敗,他忍辱退回長沙,已經感到非常沒有面子,此次如傾巢對付湘潭的太平軍,勝利了倒還可以,但是如果失敗了,還有何臉面再活在世上?況且太平軍分兵攻打湘潭,就必然會在岳州一帶造成軍勢上的弱勢,若能乘虛越過岳州,前往武昌,在皇上面前豈不是可以掙回面子?而且,若先攻湘潭,不免會讓人感到曾國藩這一招是退避之舉。但是曾國藩手下的幕友陳士杰、王運等人卻大多和曾國藩持有不同意見,他們認為湘潭是大商埠,軍需所資,先把湘潭奪下是理所應當的;若是先北上攻克武昌,失敗了再退到省城去,便是置自己于死地。陳士杰持此主張最力。他告訴王運:“今獨可悉兵援湘潭,即不利,猶得保衡、永,圖再舉;若不顧根本,但圖進取,一敗俱死矣。”王運向曾國藩轉達了這一意見,曾國藩才恍然大悟。陳士杰不但自己對曾國藩力加勸說,而且約請楊載福、彭玉麟一同向曾國藩上書攻湘潭的好處所在。恰恰這時,十營水師的營官都來見曾國藩,他們一致力諫曾國藩攻取湘潭。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才做出了一舉攻克湘潭的決定,于是派補用副將塔齊布、藍翎守備周鳳山率領一千三百多人進軍湘潭,又派候補知府褚汝航等五營水師前往。同時決定第二天自己親自領兩千多人增援。

正當曾國藩一心一意將心思放在攻克湘潭上時,當天晚上,突然接到了長沙縣鄉團士紳的報告:“靖港寇屯中數百人,不虞我,可驅而走也。團丁特欲借旗鼓以威賊,已作浮橋濟師。機不可失!”曾國藩對這一消息感到有些心動,認為:“潭城賊被官軍水陸痛剿,專盼靖港之賊救援,亟應乘機攻剿,俾賊逆首尾不能相顧。”于是臨時把計劃變更了,在第二天卯刻率領大小四十多只戰船,陸勇八百名向靖港進發。靖港位于湘江、資水交匯的地方,對岸有銅官山,六朝時曾經設置了銅官,所以才有“銅官渚”的稱號。曾國藩隨水師督戰,坐船到達距銅官渚二十里的白沙洲。但曾國藩手下的將領李元度卻極力勸阻曾國藩不要再這樣做,他認為,現在湘軍的精銳部隊已經被調往湘潭去了,攻打靖港,那應該是湘潭之戰勝利后的事情,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坐等軍情發展,然后再做另外的打算。然而,已走火入魔的曾國藩卻對李元度的勸告置之不理,認為靖港太平軍只有幾百人,跟擁有近五千士兵的湘軍無法相比,以五千人去對付幾百人,根本就是以石擊卵,勝利必定是屬于他的。因此,他不再為此事與手下幕僚商議。他此舉決心非常大,甚至將一份遺疏和一份兩千多字的遺囑交給李元度,托李元度如若他死了就把遺疏交給湖南巡撫,讓他上陳給皇帝,同時把遺囑轉交給他的弟弟們。

四月二十八日中午,曾國藩率領湘軍水陸兩師及五千多名當地的團丁浩浩蕩蕩趕到了靖港,然而,在進入靖港之后,卻在街上連太平軍的影子都沒發現。正在納悶之際,他們就遭到了一陣密集炮火的攻擊,部隊立即就亂了陣腳。這時,埋伏在銅官山的兩萬太平軍才從山上直奔下來,將湘軍嚇得潰不成軍。與湘軍同來的團丁還沒有和太平軍兵刃相接,便望風而逃遁,帶動湘軍陸師也向后奔逃。因為中了敵人圈套而氣惱萬分的曾國藩見部隊不戰自潰,感到無比的氣憤,便離船登岸,來到浮橋橋頭,插了一面旗幟在那里,手執寶劍,高喊:“有退過此旗者斬!”但是,湘勇們為了求生,根本就顧不得自己的統帥說了些什么,他們仍紛紛后退,并為了搶奪過浮橋逃命而爭先恐后。因為爭搶過于劇烈,結果浮橋橋板毀壞,橋上人因此跌落水中。而看到陸師潰不成軍,水師便不等號令,紛紛升起船帆,四散逃去,一邊還胡亂地朝岸上開炮。曾國藩在同月給自己弟弟的家信中是這樣描述此事的:“所可恨者,吾于初二日帶水師五營、陸勇八百至靖江攻剿賊巢,申刻開仗,僅半頓飯久,陸勇奔潰,水勇亦紛紛奔竄。二千余人,竟至全數潰散,棄船炮而不顧,深可痛恨!惟釣鉤子未出隊者,略存子藥炮位,而各水手亦紛紛盡散。紅船之水手僅存三人,余船竟無一水手,實為第一可怪之事。”

此次靖港之戰曾國藩的失利完全是因為不小心掉入了太平軍設置的圈套。太平軍算知曾國藩自岳州敗后,一心只想求得戰爭的勝利,所以故意在靖港設下埋伏。靖港位于溈水流入湘江的入口,水流很急,船只有靠很大力氣才能逆流而上。河的對岸是銅官山,山上茂盛的樹林對設埋伏非常有利。因此太平軍乘岳州之勝后一舉拿下了靖港,當曾國藩準備進攻靖港時,他們在表面上只看到了幾百太平軍,而兩萬人馬的太平軍大部隊則正隱藏在銅官山中,等著好好打一個大勝仗呢。

曾國藩見戰事已經無法再繼續進行下去,便混在侍衛從中匆匆上了拖罟,盲目地隨著潰船退回到來時的地方。不料,天公不作美,西南風突然刮了起來,本來水流就十分湍急的江面,這會兒要想逆流行舟更是不可能。曾國藩眼見兵敗如山倒的慘狀,耳邊又聽到有人到處在喊“活捉曾剃頭”,心中想著此次敗績真是有生以來的奇恥大辱,覺得活著也沒有什么意思了,便步出船艙,兩眼一閉,就向湘江跳去。身邊侍衛根本就來不及對他進行阻攔。

正當曾國藩行將一命嗚呼之際,一個人從船尾座艙中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了曾國藩,并將他拖上船去。此人名叫章壽麟,字價人,雖然做的是曾國藩的幕僚,但卻有著出眾的武藝。原來,李元度等人見曾國藩執意攻打靖港,又將遺疏和遺囑都交給他,料定曾國藩在靖港獲勝則已,如果不勝則只有死路一條。但曾國藩一死事小,他一手操練的湘勇及手下的幕僚又要去投奔誰呢?于是便悄悄地囑咐章壽麟注意曾國藩的一舉一動。

曾國藩被救上船后,心里感到非常惱火,便指著章壽麟罵道:“你來干什么!”為欺騙曾國藩,章壽麟只好說:“我是來報信的,剛剛接到戰報,說湘潭那邊的戰爭已取得勝利。” 曾國藩明明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但此時的他既然有臺階可下,也便不再說什么了。

此時,太平軍在湘軍炮火的阻攔下,已無法對曾國藩的逃軍進行追擊,曾國藩就借此時機,狼狽萬分地逃回了長沙市郊南湖港。

2. 心灰意冷

曾國藩于靖港戰敗投水自殺,幸而被救,倉皇逃回水陸洲。然而,就在逃回水陸洲的這天傍晚,巡撫衙門西花廳里,正在舉行著一場盛大宴會,給陶恩培餞行。前幾天,陶恩培接到上諭,被提升擔任山西布政使,限期進京陛見,要到山西接任職務。陶恩培心里的得意之情自是溢于言表。一來升官,二來長沙是兵兇戰危之地,離開自是好事了。出席宴會的官場要員,以及在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殷勤地向陶恩培致意。只見觥籌交錯,奉承話不絕于耳。到處都向人們展示著榮耀、富貴、享受與升平。正當駱秉章又要帶頭敬酒的時候,一個戈什哈匆匆進來,告訴了他們靖港之役的戰況。駱秉章不免感到震驚。陶恩培卻分外快活起來。他是蒙恩榮升,而曾國藩卻是兵敗受辱。孰優孰劣、孰是孰非,完全呈現在世人面前。駱秉章的酒杯在半空中停了下來,陶恩培主動把杯子碰過去,微帶醉意地說“:中丞,難道這很意外嗎?說實話,這早已是我意料中事。曾國藩這種目空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不徹底失敗呢!”

駱秉章苦笑著將杯中之物喝盡,心想,你陶恩培從今以后就不在長沙這種鬼地方了,你可以說風涼話,誰又來管我呢?看來長沙被圍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想起去年那些日日夜夜都擔驚受怕的日子,駱秉章心里不免產生了害怕的感覺。鮑起豹喝得醉醺醺的,滿臉通紅,他將拿在手里的雞腿放下,嚷著:“怎么樣,諸位,曾國藩這個人早就被我看透了。一個書生,沒有一點本事,卻總是目空一切,瞧不起別人。上百萬兩銀子拋到水里不說,現在把太平軍也引到長沙了,這還讓我如何實施自己的用兵計劃?”

說罷鮑起豹突然站了起來,對身邊的親兵大聲吼道:“傳我的命令,將城門關閉,加強警戒,準備香燭花果,明天一早我就得到城隍廟里把菩薩請來。”

聽著鮑起豹下達的軍令,西花廳里驟然籠罩上了一層緊張氣氛。才過了幾個月的平安日子,現在戰爭卻又要打起來了,大家再也沒有心思喝酒吃菜,嘰嘰喳喳地開始討論戰情。干瘦的老官僚徐有壬非常氣憤,他說:“練勇團丁,剿點零星土匪尚可,跟長毛交戰怎么會勝呢?我去年有意將他們和綠營區別開來,免得讓綠營兄弟臉上過不去。若不加區別,一體對待,大家說說,朝廷還有何顏面?他曾國藩還不滿,還要負氣出走,還要在衡州大肆招兵買馬,想要把綠營軍給取代了,真是不自量力!也是朝廷一不小心被他給騙了,結果弄成這樣,真是把我們湖南文武官的臉都丟盡了。”

唯獨左宗棠坐在那里什么話也不說。他既為鮑、陶、徐等人的中傷而感到悶悶不樂,也對曾國藩如此不爭氣感到惱火。忽然,鮑起豹又沖大家嚷道:“駱中丞,我們聯名彈劾曾國藩吧!此人在湖南待了一年多,好事未辦一樁,壞事卻做了那么多。這種劣吏不彈劾,今后還有誰對朝廷盡忠呢?”

陶恩培、徐有壬馬上對他的意見表示贊同。駱秉章穩重,他認為鮑起豹的行為太過魯莽:“曾國藩兵敗之事,自然會有朝廷來管。至于彈劾一事,我們現在不必急于此事,待朝命下來后再說吧!”

左宗棠坐在一旁感到非常生氣,心里罵道:“這班小人可真會落井下石!”

看看時候不早了,陶恩培想如果今夜不走的話,萬一長毛圍住了長沙,他就無法脫身了;如果城被攻破,自己再不小心身亡,那就冤枉透頂了。他站起身,對駱秉章和滿座賓客拱了拱手,說:“恩培在湖南數年,感謝各位的關照,今日離湘,我實在是不忍心,而且現在就要開始戰爭了,真恨不得朝廷收回成命。恩培真希望能在長沙和全城父老一起與長毛決一生死。但是事已至此,今夜就得啟航。恩培對各位的深情厚意感激不盡,就在此與駱中丞、徐方伯、鮑軍門和各位告別了。”

說罷,陶恩培竟掉下了幾滴眼淚。不知是因為感動于陶恩培的深情和忠心,還是因為害怕即將到來的戰爭,有幾個高級官員都偷偷地灑下了幾滴眼淚。駱秉章說:“分手也不能在這里,我們都一起把陶方伯送到江邊的船上去吧。”

當燈籠火把、各色執事前后簇擁著幾十頂綠呢藍呢大轎走到江邊時,曾國藩正呆呆地在船艙里坐著,望著北流的江水出神,心里卻在盤算著另外一件事:湘潭并沒有勝利的消息傳來,看來湘潭之戰大概也失敗了。長毛確實會打仗,難怪他們會在兩三個月時間里,從長沙一路到江寧都暢通無阻。突然,他看到迎面浩浩蕩蕩走來一列轎隊,心里覺得奇怪:如此浩浩蕩蕩的隊伍深夜來到江邊,看來是湘潭之戰大獲全勝,駱秉章帶著文武官員們一起都來向他表示祝賀的。自從岳州敗北逃到水陸洲已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除了左宗棠來過幾次外,他還沒有接受過一位現任官員的拜訪。徐有壬、陶恩培等人好幾次到江邊送客,都到了他的船邊,也不肯多走幾步來拜訪他,想不到今夜大出動。但他又不大相信,對康福說:“你到岸上看看去,可能是駱中丞他們來了。消息確實了,就上船來告訴我。”

康福走后,曾國藩趕緊把帽子戴上,把靴子穿好,收拾停當。一會兒,康福進艙了,帶著一臉的怒氣說:“駱中丞倒是來了,但卻不是為了來看我們。”

“他們為什么要到江邊呢?”曾國藩不理解,既然不是向他來賀喜,深夜全副人馬到江邊,卻又為何呢?

“據說因為陶恩培榮升山西布政使,今夜剛在巡撫衙門里舉行的宴會結束了,駱中丞、徐方伯等人親自來把他送到船上。”

原來是死神而非救星,這位“重病之人”再也提不起精神來,頹然倒在船艙里,嚇得康福忙把他背到床上。曾國藩想到自己辛苦到如此程度,親自出征,盡忠國事,等待他的卻是失敗、冷落,陶恩培嫉賢妒能,安享尊榮,尸位素餐,卻官運亨通,甚至還得到了提拔。不平、憤怨、失望、痛苦,一時全部涌上胸膛。他失望地睜開自己的眼睛,對康福說:“幫我叫貞干來!”

曾國藩口中的貞干即曾國葆,曾國葆的貞字營在這次戰斗中死傷最重,聽到大哥叫他,便無精打采地走進曾國藩所在的船艙,走到床邊問:“大哥,你現在感覺好一些了嗎?”

“你帶上幾個手下,一起去城里買一副棺材來。”

曾國葆聽到此言大感吃驚,帶著哭腔說:“大哥,你千萬不能再想不開了,你要想開點!”

曾國藩鼓起眼睛大吼道:“你還嗦些什么,叫你去你就去!”

與大哥相隔十七歲的國葆對兄長的敬重從來都甚于對父親。他盡管打心眼里不愿意,也不敢跟大哥說個“不”字,只得說聲“好,我就去”,就從船艙里退了出去。出艙后,他馬上將此事告知康福、彭毓橘,吩咐他們務必寸步不離守著曾國藩。

曾國藩坐在艙中,透過船上的窗戶,望著僅三百步之遙的江邊,那里燈火通明,滿面春風、一臉得意的陶恩培與各位送行的文武官員、名流鄉紳一一拱手道別;下人們,一擔接一擔地把各衙門和私人送的禮物抬到陶恩培的坐艙中去。陶恩培的大小老婆們,一個個披紅著綠、花枝招展地被人攙扶著走上跳板,一扭一擺地向船艙里面走去。半個時辰后,陶恩培才慢慢地走到了甲板上,眾人皆道“珍重”,于是官船緩緩啟動;然后,一頂接一頂的綠呢藍呢大轎氣派十足地被抬著走進了城里。此時的曾國藩已萬念俱灰,甚至已經下定了死的決心。但既然他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才這么做的,就不能不把兵敗之事向皇上和盤托出。以下就是他所寫的遺折:

為臣力已竭,謹以身殉,恭具遺折,仰祈圣鑒事。臣于初二日,自帶水師陸勇各五營,前經靖港剿賊巢,不料開戰半時之久,便全軍潰散。臣愧憤之至。不特不能肅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屢次喪師失律,獲罪甚重,無以對我君父。謹北向九叩首,恭折闕廷,即于今日殉難。論臣貽誤之事,則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則萬古不肯瞑目。謹具折,伏乞圣慈垂鑒。謹奏。

寫完后,他又把奏折仔細檢查了一遍,改動兩個字;稍做思考之后,又在奏折后面附了一片,對塔齊布的蓋世英勇大加稱贊,說他深受士兵們的愛戴,請皇上把重任委派給他,并將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等人一一推薦給皇上。

遺折遺片寫好后,曾國藩心里反而平靜了許多。他想起還有幾件后事應該向弟弟交待,于是又在另一張紙上寫道:

季弟:吾死后,趕緊送靈柩回家,愈速愈妙,以慰父親之望,不可在外開吊。受賻內銀錢所余項,除棺殮途費外,到家后不留一錢,概交糧臺。國藩絕筆。

寫完遺言,曾國藩感到心里輕松了許多。現在他在思考,他究竟應該選擇哪一種死法:投水,還是上吊?

就在這時,左宗棠也坐著藍呢大轎跟在藩司徐有壬的綠呢大轎之后,他本不想跟大家一起把陶恩培送到江邊,只是因為想看看靖港敗退下來的湘勇是否改變了原有的陣營,因此才跟隨駱秉章出城。他看到水陸洲一帶破爛的帆船、桅桿以及稀疏的燈火,心中甚是不忍,決定明早再單獨前來安慰曾國藩一番。猛然間,他見前面有幾個人抬著一口黑漆棺材向江邊走去,在旁邊卻是曾國葆在指揮這一行人!他心里一驚,難道曾國藩已經一命嗚呼?不然,為什么親自監抬棺材的人竟是曾國葆呢?他吩咐停轎,待后面的轎隊過去之后,他便命令轎夫飛速奔向曾國藩的大船。

曾國藩見進來的人是左宗棠,跟他打了聲招呼。左宗棠見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這才放心了,開門見山地質問:“你在白沙洲投水自殺,這件事是真的嗎?”

曾國藩并沒有否認此事。

左宗棠又問:“我方才見貞干指揮人抬了一副棺材沖江邊方向走來,這副棺材是為誰預備的?”

曾國藩斜著眼睛回答:“當然是留給鄙人自己用的。”

左宗棠突然心頭升起一股無名業火,大叫:“好哇!你可真是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曾滌生,為什么你不要做大丈夫,卻做出愚夫村婦才做的事。你若真的死了,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我會勸說伯父大人不讓你埋在曾氏的祖墳里。”

曾國藩萬萬沒想到,左宗棠不但不勸慰他反而給他一頓痛罵,訓得他無地自容,就反問道:“你為什么說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左宗棠一屁股在曾國藩的床邊坐下,聲色俱厲地說:“二十八歲你就進入了翰林院,三十七歲授禮部侍郎銜,官居二品,誥封三代,你所享受到的皇帝的恩情,如天地之深厚,河海之深長。太平天國犯上作亂,朝廷有難,你接受皇上的命令,開始訓練團練,指望你保境安民、平亂興邦,你卻剛剛出師,就因為一點點的挫折而有自殺的想法,置皇上殷殷期望于不顧,視國家安危為身外之事,你的忠又在什么地方呢?”

聽過左宗棠的一番言論,曾國藩身冒冷汗,慘無血色的面孔開始有了些紅暈,卻依舊微閉著兩眼,躺在床上什么話也不說。左宗棠繼續說:“令祖星岡公多次說過,男兒的奇恥大辱便是懦弱無剛。你將祖訓書之于紳,發憤自勵,同時也以此勉勵自己的弟弟們。京中桑梓,誰不知道你曾滌生自強不息奮斗了這么多年,是曾氏克家興業的孝子賢孫。現在受了一點點的挫折就不想活了,這不就是懦弱無剛么?上有為你傷心的老父,下有因你而失望的子弟。你死之后,有何顏面見九泉之下的星岡公?令尊大人在你出山前夕,庭訓讓你將孝轉化為忠,實望你為國家作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使芳名千古流傳,使曾氏門第世代有光。要是你今天自殺了,使父、祖心愿化為泡影,那么你又怎么稱得上是孝子呢?”

左宗棠的一番話表面上是譴責,實際上卻是對曾國藩的信任,使得渾身僵冷的曾國藩漸有活氣。他曾經自比為今世諸葛亮,是因為對自己能夠建功立業、流芳千古有充分的信心啊!他從心里感激左宗棠的好心,但嘴上的話卻依然有氣無力:“國藩自盡,實因兵敗,我也是不得已呀!”

左宗棠瞪了一眼曾國藩,對他的辯白根本不予理睬,依然侃侃而談:“從四處趕來投在你麾下的一萬水陸湘勇,他們都是你的子弟,他們對你的依賴之心有如子女對父母,幼弟對兄長一樣,眼巴巴地盼著你帶他們攻城略地、克敵制勝,希望自己也能有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的機會。現在,你看看孤苦無依的他們,要是你對他們全然不顧,使湘勇成為無頭之眾,你的水陸兩師的士兵只能落魄回鄉,過無窮無盡的苦日子。這一年多來的辛苦都白費了,功名富貴也將全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作為湘勇的統帥、子弟的父兄,又怎么可以說你有仁義之心呢?眾多朋友,在你的邀請之下,放棄自己的事情來做你的助手,郭筠仙募二十萬巨款資助你。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呢?圖的是你平天下巨憝,建蓋世勛名,跟著你的人也才能沾著光,青史上留個名字,也不枉變個男兒在人世間走了一遭。你如今想一個人一了百了,卻不想因此會擾亂了多少朋友的心。你的義又何在?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八個字,要是你今天撒手西去了,便如同銅打鐵鑄,你曾滌生的大名就永遠離不開這個污點了……”

左宗棠還沒有說完話,曾國藩霍地從床上爬起,緊握他的雙手說:“古人云‘渙乎若一聽圣人辯士之言,然汗出,霍然病已’,我今天就是這個樣子啊。國藩一時糊涂,幸虧吾兄對我如此責罵,否則險些做下貽笑萬世的蠢事。眼下兵敗,士氣不振,還請吾兄給我指條出路。”左宗棠微露笑容說:“宗棠深怕仁兄因為一時的氣憤而做下傻事,所以不惜忠言逆耳。滌生兄,我想你一定是因為看見今夜江邊送陶恩培榮升而心情變得更郁悶。其實,這些不算什么,像陶恩培那樣的行尸走肉,根本就不被我左宗棠放在眼里。且不說他今日只升個布政使,即使他日后當了宰相,也無非是一個會做官的庸吏罷了。太史公說得好:‘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如果沒有干出一番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豐功偉績,讓英名永載史冊,再高的官位又有什么值得羨慕的呢?至于世俗的趨炎附勢,我們只需冷眼旁觀,更不必放在心上。孫子云:‘善勝不敗,善敗不亡。’勝敗乃兵家常事,失敗不可怕,一蹶不振才是最讓人害怕的,人應該學會不屈不撓。昔漢高祖與項羽爭天下,高祖還不是數次慘敗,最后垓下一戰,自刎的人卻是項羽。諸葛亮剛開始輔佐劉備的時候,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幾乎沒有地方可以容身,最后才造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勢。這些都是仁兄熟知的史事,依我看來,今日靖港之敗,誰又能說不是為日后的大勝作準備呢?此刻湘勇雖然潰不成軍,異日或許能夠滅洪楊、克江寧呢!”

慷慨激昂的議論,意氣風發的神態,使曾國藩感到勇氣似乎增加了百倍。他握著左宗棠剛勁有力的雙手,許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左宗棠摸摸口袋,突然有件事浮上心頭,說:“昨日朱縣令來長沙,說他前些日子見到了伯父大人。伯父大人臨時提筆寫了兩行字,讓朱縣令帶來給你。我今日幸好把它拿了過來,你拿去看吧!”

左宗棠把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從衣袋里掏了出來。曾國藩看時,果然是父親的字跡:“兒此出以殺賊報國,非直為桑梓也。兵事時有利鈍,出湖南境而戰死,是皆死所,若死于湖南,吾不爾哭!”父親的教誨,更令曾國藩感到無比心酸:今日若真的死了,還有什么顏面去見列祖列宗!他顫抖著重新把父親的手諭折好,放進貼身衣袋里,心情才感到輕松了一些。

左宗棠所說之辭雖然大大觸動了曾國藩的心思,但曾國藩卻依然死志未改,因為一是所處的太過殘酷的境地,作為一個奉理學為圭臬的士子,就算是他的臉皮再厚,也覺得沒有顏面再在這個世上活下去;二是靖港慘敗,朝廷肯定會嚴加追究,說不定朝廷定的罪會讓他生不如死。因此,曾國藩左思右想之下,還是一心一意地想死。于是,咸豐四年四月初二日,在長沙妙高峰行館的曾國藩擬寫了給咸豐帝的遺折遺片:

未發之遺折:

為臣力已竭,謹以△△(按:此二字涂去)身殉,恭具遺折,仰祈圣鑒事。臣自岳州戰敗后,即將戰船于十四日調往長沙。十五、十六賊匪水陸大隊全數上犯。水路賊舟灣泊離省(城)數十里之靖江(港)、喬口、樟木(樹)港一帶。陸路之賊于二十五辰刻陷寧鄉。臣派往寧鄉防堵之勇千八百人在東門外鏖戰,自辰至未,殺賊甚多。而賊匪愈聚愈眾,多至二萬余人,將臣之勇環圍數重,死傷極多,余眾潰圍而出。

二十七日,賊匪即破湘潭。分股至漣江之易俗河及湘水之上游擄船數百號。臣派副將塔齊布、都司李輔朝、千總周鳳山等由陸路往剿;又派候選知府褚汝航、候補知縣夏鑾、千總楊載福、文生彭玉麟、鄒世琦等營由水路往剿。自二十八日至初二日,塔齊布五獲勝仗,前者殺死長發賊四千余人,踏破賊營數座,燒毀木城一座,實為第一戰功。水師褚汝航等燒毀賊船至五百余號之多,亦為近年所僅見。此二案均由撫臣另行詳細奏報。

臣于初二日自帶舟師五營千馀人、陸勇八百人,前往靖江(港)攻剿賊巢。不料陸路之勇與賊戰半時之久,即行奔潰;而水師之勇見陸路既潰,亦紛紛上岸奔竄。大小戰船有自行焚燒者,有被賊搶去者,有尚扎省河者;水勇竟至潰散一半;船炮亦失去三分之一。臣愧憤之至,不特不能肅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屢次喪師失律,獲罪甚重,無以對我君父。謹北向九叩首,恭折闕廷,即于△△日殉難。

臣讀書有年,竊慕古人忠憤激烈之流。惟才智淺薄,過不自量,知小謀大,力小任重。前年奉命幫辦團防,不能在籍守制、恭疏辭謝。臣以墨出外蒞事,是臣之不孝也。去年奏命援鄂援皖,不自度其才之不堪,不能恭疏辭謝,輒以討賊自任,以至一出僨事,是臣之不明也。臣受先皇帝知遇之恩,通籍十年,躋卿貳。圣主即位,臣因事陳言,常蒙褒納;間有戇激之語,亦荷優容;寸心感激,思竭涓埃以報萬一。何圖志有余而力不足,忠憤填胸,而絲毫不能展布。上負圣主重任之意,下負兩湖士民水火倒懸之望。臣之父,今年六十有五。自臣奉命剿賊,日日以家書勉臣盡心王事,無以身家為念。凡貯備干糧,制造軍械,臣父亦親自經理,今臣曾未出境,自取覆敗,尤大負臣父藎忠之責。此數者,皆臣愧恨之端。

論臣貽誤之事,則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則萬古不肯瞑目。所有微臣力竭殉難,謹具遺摺哀稟于圣主之前,伏乞圣慈垂鑒。謹奏。

未發之遺片:

再,臣自去歲以來,日夜以討賊為心。曾書檄文一道,刊刻張貼。今事無一成,貽笑天下;而臣之心,雖死不甘。謹將檄文抄呈御覽,一以明臣區區之志,一以冀激發士民之心。

臣死之后,皇上必于兩廣湖南擇一討賊之人。陸路之將,則臣去年所保之塔齊布,實為忠勇絕綸,深得士卒心,愿我皇上畀以重任。水路之將,難得統領大員,現在湘潭獲勝之褚汝航、夏鑾、楊載福等,均可自將一軍。

臣于二月初間,咨行廣西撫臣勞崇光,續召粵勇一千。三月中旬,又在衡州續造大船二十號,約于四、五月可齊。廣東水師陳輝龍,亦于近日可到。而臣忽以靖江(港)之敗,失去船炮,臣是以愧恨不能自容。伏冀皇上速簡賢員,總統水軍,而以塔齊布總統陸軍。但使滅賊有期,則臣雖死,猶足以少贖罪愆。不勝瞻戀之至。謹附片具奏。

然而,吉人天相,也是曾國藩不該就此而命喪黃泉,正當他準備好一切謝天下的工作,想要自裁時,塔齊布所領的收復湘潭的軍隊居然讓人意想不到地十戰十捷,將林紹璋的太平軍給打敗了,從而一舉收復湘潭,太平軍死傷幾千人,湘軍所取得的第一個勝利一下子就把曾國藩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并很快將他從失敗的陰影中拯救了出來。

但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靖港之敗,都給曾國藩以后的軍事生涯留下了十分深刻的教訓,他以后能夠帶領湘軍取得金陵之戰的最后勝利,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基礎,“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句話正好反映了曾國藩此時的狀況。

三、轉敗為勝

1.攻克城陵磯

經過了靖港之戰的失敗和湘潭之戰的勝利,曾國藩吸取了不少經驗,同時也得到了許多教訓,對湘軍進行了重新的整頓,用有生氣的兵員代替素質較差的兵卒,同時賞功罰罪,使湘軍又煥發出原有的生機。恰巧在這個時候,曾國藩接到咸豐帝的諭旨:“曾國藩添募水陸兵勇及新造、重修戰船,既據奏稱已可集事,則肅清江面之舉,仍借此一軍,以資得力。塔齊布膽識俱壯,堪膺剿賊之任。著駱秉章即飭統領弁兵迅速出境。曾國藩與該署提督共辦一事,尤應謀定后戰,務期確有把握,萬不可徒事孟浪,再致挫失也。”于是,曾國藩便遵照咸豐帝的命令,帶兵出征。

經過整頓后的湘軍戰斗力果然增強了許多。加上曾國藩在打了兩次敗仗之后也摸索出了一些用兵之道,所以此次出征可以說是非常的順心遂意。自咸豐四年五月曾國藩帶兵從長沙出征以后,至七月一日,接連攻克了常德、澧州,并再次攻占了岳州城,曾國藩因此感到一些欣慰。這次勝利讓咸豐帝也極為高興,他在上諭中稱:“此次克復岳州,大獲勝仗,湖南逆蹤業就肅清,江路已通,重湖無阻。即著塔齊布、曾國藩會督水陸兵勇,乘此聲威,迅速東下。力搗武漢賊巢,以冀蕩平群丑。”曾國藩見水師接連獲勝,便帶領手下戰將陳輝龍到了岳州。這時太平軍雖然屢次遭到失敗,但仍盤踞在城陵磯下游一帶,又在漢口布置了數千只戰船,連綿數十里。

城陵磯在岳州和武昌兩地之間,處于川湘交界之地,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當時太平軍的秋官又正丞相擔任城陵磯的守衛,而攻打城陵磯的清軍水師,有一部分歸曾國藩直接訓練和掌握的,另有山東登州鎮總兵陳輝龍也統領著一營的清軍水師,廣西保升道員褚汝航統領的另一營清軍水師,由廣西保升同知夏鑾統領的清軍水師一營,廣西升用道員李孟群統領的一營,加起來共有四千多名水軍。其中李孟群營有廣西水勇一千名,陳輝龍營有四百多名的廣東水兵,剩下的以湖南人居多。但這些人大多歸曾國藩管制。這批水師雖然船多械足,但在經過了幾次戰斗之后,軍隊之中驕傲的情緒逐漸滋生。曾國藩因為大部隊還沒完全到達岳州,所以故意放慢進攻的步伐,以等待時機。塔齊布也提出了類似的看法。但陳輝龍因為自四月下旬到達這一帶后,便因船炮不齊、糧餉不足坐等了兩三個月,待到啟程后,又因為風大而耽擱住了,他特別著急,想快點兒把太平軍斬盡殺絕。褚汝航、夏鑾也都慫恿曾國藩出兵,并且要求一同前往。曾國藩覺得陳輝龍已經在水師營中干了四十多年,經驗極其豐富,一定是瞅準了進攻的最佳時機。并且褚汝航他們也是多次建立戰功的名將,每次都善于把握時機。

七月十六日辰刻,陳輝龍、褚汝航、夏鑾分別帶領各自的清軍水師向城陵磯進發。這時李孟群還未到達岳州,但他的前隊廣慶水兵,也跟隨著陳輝龍的部隊。左營彭玉麟、右營楊載福也準備好進行援助。這時還風平浪靜,等到了城陵磯時,恰好與太平軍遭遇。陳輝龍等一起向太平軍發起進攻,槍炮齊發,轟斃了數十人,燒毀了太平軍的數只戰船。這時風勢已大,廣東提標水師右營游擊沙鎮邦,對水師最忌諱的事情全然不顧,乘風追擊。陳輝龍見風勢愈大,即插旗收隊;又害怕游擊沙鎮邦的炮船有危險,便又督催拖罟趕往救護。沒想到船太大,竟在漩渦激流中擱淺。兩廣兵勇也被風吹得七零八落,互相擁擠。太平軍的戰船就在這時候突然殺出來,將它們重重包圍。廣東弁兵的戰船以及廣西何越王廷的船只,都前去救護,又因風力太盛,互相擁擠在了一起,無法使用槍炮。當太平軍的船只逼近時,兵勇陷入重圍,進退不得,被殺傷了許多,余下的都跳水得以逃生。陳輝龍、沙鎮邦都已經陣亡。褚汝航見陳輝龍情況危急,出于情義,便趕去相救。無奈太平軍的兵力越來越強大,清軍漸漸有些支撐不住。褚汝航赤手空拳殺了幾名太平軍,夏鑾也與太平軍進行正面交鋒,均被重創,落水殉難。廣東署千總何若灃、廣西帶勇侯選府經唐亞,一同遇害。這時提督陸營雖帶領部隊到達了城陵磯,但無法渡過港口,所以無法前去救援。清軍水師大敗,死傷無數,并且損失了幾員大將。

此次水師失利,咸豐帝嚴厲斥責了曾國藩,據稱,咸豐帝看完奏折以后,感到非常憤怒,他指責:“曾國藩系在水路督戰,于陳輝龍出隊時,不能詳慎調度,可見水上一軍,毫無節制。即治以貽誤之罪,亦復何辭?”“惟曾國藩前經革職,此時亦不必交部嚴議。仍責令督飭水師將弁奮力攻剿,斷不可因一挫之后,遂觀望不前。”

不過,雖然話是這么說的,此次水師在城陵磯打了敗仗,指揮不力的曾國藩應負很大一部分責任,但他的指揮不力并不是沒有原因,首先是沒有足夠豐富的水師作戰的經驗,其次是對手下的將領過于依賴,認為他們畢竟也統帶了幾十年的水師,從心理上認為他們在具體作戰方面一定勝于自己,所以在駕馭時不免放任了他們。不過,曾國藩由此也得到了不少的好處,首先就是這些清軍水師統領戰歿后,他便依靠水師一統天下;其次就是他認識到在任何時候所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并且陸軍最終攻克了城陵磯,所以咸豐帝也沒有過于責備。

2.平定湖北

攻下城陵磯后,咸豐四年七月中下旬,湘軍水師沿江掃清了太平軍的殘部,攻占了蒲圻;接著乘機攻占了沿江的重要港口,在距武昌六十里的金口安營扎寨。塔齊布、羅澤南率領的陸軍,在八月下旬,攻下了武昌遠郊的紙坊。曾國藩準備進攻武漢。長江、漢水把武漢分割成了三部分,其中數武昌的位置最為重要,攻打武漢,實為攻打武昌。

共有兩萬名太平軍駐守在武昌,擁有幾千只船艦,并且還在武昌城外修筑了堅固的防御工程。但是這些船艦都是由民船改裝而成,并不適合作戰。而且武器裝備簡陋,用的都是土炮,也缺乏有經驗的將領。再加上太平軍已兩次遭到慘敗,信心極其不足。

而湘軍的情況則與之恰好相反,總兵力在兩萬左右,武器裝備也甚為精良,而水師雖在城陵磯慘敗,但陸軍卻獲大勝,并最終攻下了城陵磯。曾國藩此時也是信心十足,增加了水師的兵力,使船艦更加堅不可摧。

根據雙方的特點,結合武漢三鎮的形勢,曾國藩制定了水師作戰的詳細計劃,采用了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的軍事戰略。他派水師清理江面,把太平軍與武漢三鎮的通路給切斷了,再與陸軍聯合,用炮火向太平軍的營壘發起進攻;陸軍的絕大多數力量來攻擊武昌,魁玉帶領的湖北兵圍攻漢陽。八月二十一日,水陸兩軍同時向太平軍發起進攻。水師共分兩路,他們發揮火力優勢,將太平軍的五百多艘船艦擊毀燒盡;塔齊布率領的陸軍將洪山攻下,使位于武昌南面重要高地和“陸路匯總之處”得到控制,羅澤南率領的軍隊也在同一天將花園營壘攻下。這時,守城的太平軍混亂極了,許多人紛紛棄城逃跑。第二天,清軍水師又擊毀了數百只船艦,攻下了武昌和漢陽城外太平軍的所有大小營壘。黃再興大為吃驚,不敢戀戰,第三天凌晨便棄城出逃。漢陽守軍也在同一天棄城東走。第四天,水師又乘機對未撤離的漢水太平軍船隊進行圍攻,數千只船艦,有的被燒毀,有的被擊沉,無一能夠幸免于難。

短短的四天中,湘軍中只有二百多人傷亡,卻一舉將武漢重鎮攻下,使太平軍損失了二千多艘船艦,數千名士兵。代價如此小,卻戰績輝煌,實在出乎意料。如此大勝,使整個滿漢統治階級甚受鼓舞。這次勝利,從武漢三鎮擄掠了大量財物,許多湘軍將領和士兵得以加官晉級,更以為太平軍已是日薄西山,沒有幾天活兒頭了,他們便把從軍作戰當作風險小而又可以名利雙收的捷徑,所以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新的戰役中,圖謀有更大的收獲。

曾國藩也信心倍增,他辭謝了署理湖巡撫的任命,全心全意帶領軍隊東下,并制定了從三路進軍的計劃,他準備先破田家鎮,再進攻九江。三路軍馬先后在九月上、中旬發動進攻。在長江北岸,魁玉、楊昌泗帶領的綠營軍為主力,但這一軍隊素質較低,太平軍把他們堵在了蘄州一帶,動彈不得。塔齊布、羅澤南率領的兩軍是南路湘軍的主力,分別向興國和大冶兩地進犯,既使東進沒有了障礙,又使武昌南面的防御工事得到鞏固。接著兩軍向半壁山和富池口分頭進逼。中路的水師偶爾與太平軍的艦隊戰上幾個回合,不分上下。

田家鎮、半壁山是太平軍的防守重鎮,湘軍東下九江也必須途經這里。太平兵在田家鎮設有重兵防守,并在那里修筑了堅固的土城;同時在半壁山派重兵防守;江面上有兩道連接兩處的鐵鏈,小船和木排布置在江心,木排上設有木城,里面有重兵防守。太平軍在這里集結了大約有四萬人,并派燕王秦日綱親自率領。雖然太平軍兵力強盛,部署嚴密,但后方力量卻十分薄弱,秦日綱不敢主動攻擊,只是一味地消極防御,處境十分尷尬。

綜合雙方實力以及形勢發展情況,曾國藩做出了先以主力部隊進攻兵力較少的半壁山的決定。在上次防御中,太平軍利用地形的險峻以及防御工事的堅固來對付清軍,但這次他們變通了策略,轉而采取在營壘之外進行野戰的方法。十月一日,當羅澤南率領的軍隊行到半壁山前二三里處時,太平軍便前去主動迎擊,駐扎在田家鎮的大營也派軍隊渡江前去援助。經過一天大戰,太平軍死傷無數。而羅澤南率領的湘軍卻注意審時度勢,雖太平軍多次來營前求戰,羅澤南卻命令全軍休整,第四天才與太平軍開戰。秦日綱雖然親自率領軍隊,但并不能挽回敗局,反而死傷更多,以致于丟掉了半壁山大營。羅澤南與已攻占昌池口的塔齊布軍聯合起來,收復了南岸;接著湘軍水師又在十三日向太平軍大舉進攻,使太平軍的江邊防守被擊破,焚毀了數千艘船只。

半壁山被破、江心鐵鏈也被清軍摧毀,駐扎在田家鎮的太平軍一下子就失去了戰斗的勇氣,加上蘄州的太平軍也聽到消息而撤軍,于是,太平軍只好將田家鎮主動放棄,沿江東撤。

攻克城陵磯、平定湖北以后,曾國藩在以后的日子里感到無限風光,自此以后,屢攻屢克、屢戰屢勝的他大有一鼓作氣將金陵拿下的攻勢。

四、九江戰敗,再次自殺

1.九江危機

九江是長江上的重鎮,在保護南京方面的作用非同小可,因此,洪秀全非常重視保衛九江的工作。當時林啟容是九江的守將,領有一萬人馬,嚴密把守九江。為了確保在戰斗中不把九江丟掉,洪秀全又命令翼王石達開帶領四萬人馬奔赴九江增援。而當時的湘軍是在九江上游駐扎。離九江十里遠的竹林店,一共駐扎有兩萬人馬的水陸兩師。一是因為前一時期屢屢在戰爭中取勝,二是湘軍水師裝備精良,所以雖然湘軍的兵力并不如太平軍,曾國藩也并不怯陣。

但是,由于林啟容守御得法,湘軍在很長時間內沒有攻下九江,并且傷亡慘重。因此,曾國藩急于擺脫目前的困境。當時的水師統領彭玉麟給曾國藩獻上一計,提出以小股部隊繼續攻戰九江,大股部隊則從九江繞過去,以湖口和梅家洲為攻擊目標,為湘軍東進打通道路。

湖口是長江中的一個碼頭,鄱陽湖在它的南邊,長江在北邊,梅家洲是一個江心沙洲,它正對湖口,梅家洲與湖口之間的江面是一般船只通行的地方。

曾國藩認為彭玉麟的建議比較符合時宜。然而,令曾國藩遺憾的是,石達開對湘軍此舉也并不是沒有料到。當時有一萬名太平軍駐守在梅家洲,而湖口周圍有大批太平軍水師埋伏在那里。咸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湘軍水師與太平軍水師在湖口江面開始了一場搏斗,太平軍水師在遭受一些損失后,掉轉船頭駛向鄱陽湖。當時湘軍水師的二百艘舢板便全數出動,在太平軍水師的后面進到了湖中。正在此時,只聽一陣炮聲,在鄱陽湖口的太平軍船隊便將鄱陽湖進入長江的出口給封鎖住了,同時許多炮彈也一齊轟向湘軍水師的船隊。至此,湘軍水師才知上了太平軍的當,但是既然已經被斷絕了回路,便索性將船劃向鄱陽湖的湖心。于是,湘軍水師便被截為內湖和外江兩股,而這給湘軍水師造成了致命傷。因為由長龍、快蟹與舢板兩部分組合起來才是湘軍水師的原貌,當這兩部分合在一起時,笨重的長龍、快蟹的作用和軀體一樣,起著基地的作用,而快捷靈活的舢板則好比觸須,它的作用在于攻擊和護衛,而如今,舢板失去了軀體,長龍、快蟹失去了護翼,這意味著一場滅頂之災即將降臨到他們頭上。

果然,曾國藩很快就遇到了災難。就在因為田家鎮取得勝利而奉到上諭“著賞穿黃馬褂”的當天晚上,即咸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湘軍在長江水面上吃了一計大敗仗。三更,太平軍在九江林啟容與小池口羅大綱的帶領之下,各抬數十只小船入江,趁著昏暗的夜色,沖入湘軍船幫,進行火攻。陣腳大亂的湘軍紛紛懸上船帆向上游駛去,自九江以上到隆坪、武穴、田家鎮,直至蘄州,處處皆有戰船,甚至還有人棄船而逃,水手都從船上逃走了。曾國藩坐上舢板督陣,號令不可開船,可是根本沒有人聽他的命令。倉猝之中有數百條來不及逃亡的戰船被燒毀,曾國藩的坐船也被俘虜,所有的文案全部丟失了,皇帝獎賞他的黃馬褂、白玉四喜扳指、白玉巴圖魯翎管、玉靶小刀、火鐮等物件,全都落入了太平軍之手。曾國藩見自己手中的賭注消失殆盡,感到非常痛心,于是,他又重演了靖港之戰失敗后的一幕。只見曾國藩沖出船艙,便向江中跳去。

然而,上天卻又為他創造了一次奇跡:正當曾國藩于絕望中跳入長江時,恰逢水師統領彭玉麟駕駛舢舨路過這里,于是就救他上船。

在被送到羅澤南統率的陸軍營內之后,一心想尋死的他還想仿效春秋時晉國的先軫,騎上馬追趕敵人,以死赴敵,在羅澤南、劉蓉等人的努力勸告下才沒這么做。事隔四年,至咸豐八年十二月,他還感到心有余悸,感嘆人世間事往往是吉兇同在,喜憂摻半,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2.上奏精明

關于九江之敗的具體情形,曾國藩在給皇帝的兩封奏折中做了具體的闡述,它們是:《內河水師三獲勝仗折》及《水師三勝兩挫外江老營被襲文案全失自請嚴處折》。從這兩份奏折的內容看,一是曾國藩已經不再像靖港之戰以后的他那樣畏懼失敗;二是在奏折中很巧妙地交替描寫勝敗的場景,讓咸豐帝無法對此次戰役的實際情況和失敗的嚴重程度有很好的把握。

正因為曾國藩這兩份極有水平的奏稿,所以他文中請求皇帝把他交給刑部嚴加處理的要求并未讓咸豐帝多加重視,咸豐帝的上諭中就明確表示了這一點:“水師銳氣過甚,由湖口駛至姑塘以上,長龍、舢舨各船與外江師船隔絕,以致逆氛頓熾,兩次被賊襲營,辦理未為得手。曾國藩自出岳州以后,與塔齊布等協力同心,掃除群丑,此時偶有小挫,尚于大局無損。曾國藩自請嚴議之處,著加恩寬免。”

在此,我們不難發現,曾國藩在戰場中“長于策略,短于指揮”,也正因為如此,他的兩次親自指揮均以失敗告終,尤其以靖港之敗與九江之敗最為深刻,而且兩次都差點讓他送了命。但是,九江之敗是發生在湘軍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取得了一系列軍事勝利之后,因此,它對曾國藩來說影響并不是特別大。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九江之敗卻破壞了曾國藩奪取南京的計劃。而且,自此之后,曾國藩坐困江西,他的軍事生涯也大不如前,這對他來說可謂是深刻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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