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罵名留世
一、奉旨團練
咸豐二年六月二十四日(1852年8月9日),曾國藩匆匆離開京城南下,想借助典試江西的機會回家省親。十二年的官場生活中,步步高升、春風得意的他,也多了一份歷練與深沉。此時的他,“急于科舉而淡于仕宦”,懷著渴望見用于世而又企求歸隱山林的矛盾心情,登上了旅程。他在京城時難得悠閑,此時沿途觀光賞景,好不愜意。將近一個月,即七月二十五日,一行人才抵達安徽太湖縣境的小池驛。忽然,家人來報,他母親江氏已然撒手人寰。哀痛之至的他立即脫下官服,披麻帶孝,經黃梅縣渡江至九江,然后逆流西行。
這時,太平軍在金田村起義以后,已經繞過提督向榮設置重兵的桂林,將全州攻克,乘勝進入湖南,沿路行軍無往不勝,八月攻占嘉禾、桂陽、郴州,九月十一日已經駐扎在長沙城外,對長沙城進行連續不停的猛攻。曾國藩路過武昌時,因湖北巡撫常大淳前來吊喪,才把湖南省城的戰況告訴了他。于是,他“拋棄行李,僅攜一仆,匍匐間行,經岳州,取道湘陰、寧鄉,于八月二十三(10月6日)抵家”,從此他的鄉村生活便開始了。
僅僅過了三個多月,正當曾國藩暫時把母親安置在居室后山,“擬另覓葬地,稍盡孝思”之時,十二月十三日(1853年1月21日),咸豐帝的寄諭由巡撫張亮基轉來:“前任丁憂侍郎曾國藩籍隸湘鄉,聞其在籍,其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該撫傳旨,令其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伊必盡力,不負委任。”接到諭旨后,曾國藩立即“草疏懇請終制,并具呈巡撫張亮基代奏,力陳不能出山之義”,“但繕就未發”。十五日,曾國藩又接到張亮基來信,被告知武昌于十二月四日已被太平軍攻占,他感到非常震撼和驚詫。“以湖北失守,關系甚大,又恐長沙人心惶惶,理宜出而保護桑梓”。剛好是在同一天,吊唁曾母的郭嵩燾趕到了湘鄉,此事被湘鄉縣令告知曾國藩。二人關系不同尋常,曾國藩立即邀請郭嵩燾。當郭嵩燾趕到曾家時,夜已經深了。兩人秉燭暢敘,談及國事,曾國藩說明自己要守制,出來主持團練是萬萬不行的。郭嵩燾則力勸曾國藩說:“公素具澄清之抱,今不乘時自效,如君王何?且墨從戎,古制也。”曾國藩的野心郭嵩燾是知道的,他一心想著整治封建秩序,而今適逢亂世,英雄輩出,為什么不全力施展抱負,以此為皇帝盡忠呢?為說服曾國藩,郭嵩燾又拿出“古已有之”的例子,真摯的情意溢于言表,標榜“忠孝”的曾國藩也為他所打動。但曾國藩為了表示盡孝的“決心”,依然不同意郭嵩燾的意見。郭嵩燾又找到曾國藩的父親,和他大談“保衛家鄉”的大道理,曾父認為講得對,便教訓了曾國藩一通,他這才應允,但過了很多天也不起程。郭嵩燾又同他的弟弟郭騭燾一同前往曾家勸說,但曾國藩卻提出若要他答應此事,郭氏兄弟必須入幕參贊,郭嵩燾只好應允了他的條件。此后四年,郭嵩燾在曾國藩幕府中度過了大部分時間,在湘軍初創,曾國藩“大業”初起時,他實在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十二月二十一日,曾國藩抵長沙,籌練湘軍的工作從此就開始了。
團練,也就是集團訓練的意思。封建統治者對鄉民進行團練,形成地方性的地主武裝,這種風俗是從唐德宗年間開始的。唐初的府兵制則是它的胎源,府兵在有戰爭的時候奉命出征,沒有戰爭的時候就回府務農。玄宗用募兵制代替府兵制之后,兵農分離,但各藩鎮仍然延用團練的辦法。清代前期,團練的情況也存在,但是大多是時聚時散。嘉慶年間,苗民在貴州、湖南兩地發生暴動,鳳凰廳同知傅鼐“乃日招流亡,附郭棲之,團其丁壯,而碉其要害,積十馀碉則堡之”,后來平定苗疆時,團練的兵力和碉堡的戰術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后來,白蓮教教徒起義,白蓮教運動波及四川、湖北、河南、陜西、甘肅等省,持續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德楞泰和明亮上奏皇帝,請求用鄉勇和碉堡如法炮制,嘉慶帝發布詔書命各地都用此方法,最后才鎮壓了白蓮教起義。
以前已經有了這方面的經驗,所以當太平軍興起時,咸豐帝在積極布防的同時,還發布上諭要求各省團練鄉民,企圖使八旗兵和綠營兵在內的正規軍與團練鄉勇密切配合,一起鎮壓太平軍的起義,于是在全國就掀起了第一個辦團練的浪潮。由于丁憂或請假在籍的官吏對地方的情況較為熟悉,清廷就委派他們與地方督撫配合行動。前刑部尚書陳孚恩是被任命的第一個團練大臣,時間在咸豐二年八月,曾國藩就是第二個團練大臣,時間在這年十一月。接著這年十二月到咸豐三年二月,在僅僅幾個月的時間里,累計任命了四十九名團練大臣。咸豐十年(1860年),太平軍消滅了江南大營,清廷進一步意識到必須依靠地主武裝才能取得勝利,在全國各地辦團練的第二次浪潮又興起了,清廷又先后任命了四十三個團練大臣。這九十二人中,官職由高到低,自前尚書至已革總兵不等,分布在十六個省份。由此可見清廷如何重視辦團練事宜。
曾國藩上任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嚴厲打擊土匪,原因是隨著日益擴大的太平軍勢力,湖南境內各會黨趁此機會紛紛涌出,平日受盡官吏欺壓的百姓為反抗官府也都趁機組織了起來。是時太平軍雖已離開長沙,但揮師湖南是隨時都有可能的事情,到時候湖南境內的各股反抗力量與太平軍部隊相結合,清政府在湖南的統治就將宣告結束。而且,即使太平軍還沒有進攻到湖南,各地民間組織的武裝暴動也擾亂了整個湖南官場,讓官員們惶惶不可終日。作為地方團練大臣的曾國藩,在還沒有實力與太平軍較量前,便一面招募兵勇進行訓練,一面集中兵力鎮壓各地起義。
就是在這種形勢下,曾國藩擔任了湖南省團練大臣,而后,他又在省城長沙設立了審案局,招募勇丁,揭開了鎮壓太平天國運動的序幕。
二、“曾剃頭”的由來
1.制定嚴刑峻法
曾國藩剛剛上任沒多長時間,就把嚴懲土匪作為他這個團練大臣的“團練”方針。在咸豐三年正月,他就向湖南各州縣發出號令,要求對土匪、逃勇“格殺勿論”。
咸豐二年十二月三十日,咸豐帝下旨,讓張亮基、潘鐸與在籍侍郎曾國藩共同處理湖南招募兵勇的事。在咸豐三年正月初三,咸豐帝又下旨,說他日夜思考除莠安良之事,認為即使在匪徒多的地方,也是良民居多,作為封疆大臣,只有把惡心鏟除,才能使人民不受傷害,從而讓地方得以安寧。瀏陽、攸縣等地的匪徒,也只有各署督撫認真查辦,并與在籍侍郎曾國藩一道,參照地方形勢,統籌辦理才能最終剿滅。所有這些都說明咸豐帝為剿匪一事憂慮萬分。
因此,在咸豐三年二月十二日,曾國藩給咸豐帝寫了一張奏折,即《嚴辦土匪以靖地方摺》,在這篇奏折中,他系統地表述了對太平軍要嚴刑峻法的觀點。
由于在奏折中出現了許多描述匪徒幾近殘忍的話語,讓人看了觸目驚心,所以咸豐帝在接到曾國藩的奏折后,看到曾國藩同他一樣極為仇視造反者,便十分同意曾國藩的看法。便批閱道:“辦理土匪,必須從嚴,務期根株凈盡。”
咸豐二年,曾國藩剛到省城時,撫臣張亮基從湖南以外的省份調來一千多名士兵,又在湖南本地招募了一千多名勇士,共同來防御起義軍。不久便收復了武昌,長沙的形勢也得以緩解。曾國藩與張亮基、潘鐸共同商議計策。將留在云南、河南的士兵撤回,在招募的士兵中,挑選勇敢善戰的留下,總共留了三千多名勇兵,已足以用來防守。為進行團練,捐錢斂費是必要的,但實行起來又特別困難。如果并村結寨,筑墻建碉,多制器械,廣延教師,招募壯士,以進行常規訓練,需要花費很多錢,因而民眾很不樂意;但如不并村落,不立碉堡,不制旗幟,不募勇士,雖然住的分散,但很容易聚集,干活的農具就可以用來作武器,這樣花費少,民眾特別喜歡。于是曾國藩便采用了第二種方式,不但省錢省力,也讓百姓深受鼓舞。
湖南反朝廷勢力較多是眾所周知的事。自從洪秀全帶領的太平軍進入湖南,天地會的人大多加入了太平軍,還沒有鏟除干凈,又出現了串子會、紅黑會、半邊錢會、一股香會,名目繁多。曾國藩見這幾年土匪橫行,肆虐成災,認為必須以嚴刑峻法來懲治他們,才能消滅他們的勢力。所以曾國藩準備冒著聲名敗落的危險,沖破一切險阻,聯絡各地的鄉團,嚴懲匪徒。
曾國藩在省城辦理街團,凡遇到游匪或者形跡可疑的人,便立即抓獲調查,對那些搶掠結盟的,便用巡令旗,將他們正法。并且在寓館設立了審案局,派了兩名委妥員,負責拿獲匪徒,進行嚴刑審訊。對平常的痞匪,如奸胥、蠹役、訟師、光棍,也是加倍嚴懲。曾國藩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心地善良的老百姓平平安安地種田度日。
他給湖南各州縣紳耆寫信,告知他們要把團練辦好,對于“素行不法,慣為猾賊,造謠惑眾者告之團長、族長,公同處罰,輕則置以家刑,重則置之死地!其有逃兵、逃勇,經過鄉里劫掠擾亂者,格殺勿論!其有匪徒痞棍,聚眾排飯,持械抄搶者,格殺勿論!……”這樣連篇累牘的指令甚至還出現在曾國藩的私人信件中,如:“聞下游逃兵逃勇紛紛南來,省中當嚴兵以待,不使其入城乃善,其尤桀悍者,當斬一二人以威眾”;對于“粵匪、土匪”, “若非痛加誅戮,與草剃而禽之,則悍民不知王法為何物”;“聞有并非楚勇、并非湘勇隨之以去者,……尤須認真訪查,斬數人以懲其馀”;或是“嚴縛匪黨,動與磔死”,等等。他把審案局設立在長沙魚塘口自己的寓館內,委派候補知州劉建德、照磨嚴良浚負責案件的審理,“匪類解到,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又輕則鞭之千百”。他還偷偷地稱贊自己道:“巨案則自行匯奏,小者則惟吾專之,期于立辦無所掛礙牽掣于其間,案至即時訊供,即時正法,亦無所期待遷延。”在給僚屬的信中,他對自己的所做所為直言不諱:“國藩以前月下旬于寓中設審案局,十日內已戮五人。”
2.大肆屠殺
在朝廷的支持下,曾國藩開始對各地的起義進行大肆的鎮壓。
在長沙設立審案局的同時,曾國藩的勢力范圍也擴展到了湖南各地。最初的太平軍主要是由兩部分人組成的聯盟軍,一部分是洪秀全的拜上帝會徒眾,另一部分是洪大全的天地會會眾。太平軍在路過湖南的時候,他們吸引了很大一批湖南天地會的人隨他們一起北上,但湖南會黨依然有著很強大的勢力。尤其是受太平軍的影響,革命群眾的斗志分外高昂,群眾斗爭的烽火,燃遍了祖國各地,處于東南的衡陽、永州、郴州、桂陽、常寧以及西南的寶慶、靖州各屬,這種革命火焰更是如火如荼。可惜,當時太平軍已經全部離開湖南東進了,沒有聯絡這些同盟軍,才使得曾國藩有機會把他們逐個擊破:
咸豐二年冬天,瀏陽的周國虞、曾世珍、鄧萬發等率領的忠義堂暴動被江忠源給鎮壓了下去;
咸豐三年正月,攸縣洪利父子率領的暴動被張榮祖等鎮壓了下去,這支軍隊是駱秉章、曾國藩派出的;
二月,曾國藩派劉長佑、李輔朝、王等將常寧白沙堡的農民暴動鎮壓了下去;
派張榮祖到宜章、桂東、臨武,因為那里有來自陽山、大庾的農民暴動軍,他們也被鎮壓了下去;
會黨曹、李躍率領一萬余人在衡山草市、吳集暴動,曾國藩派劉長佑、王
把這支起義軍鎮壓了下去;
三月,戴正率領的永興、安仁等地的農民暴動被曾國藩所派的夏廷樾、張榮祖等鎮壓了下去;
到了咸豐三年三月,經過嚴厲的鎮壓,湖南各地的反抗活動比以前收斂了許多。
正是因為采取了前所未有的酷殺政策,曾國藩才得以大名遠揚,但他得到的并不是對他十分有利的名聲,因此,在咸豐三年三四月間,曾國藩又到處給別人寫信,為自己的酷殺行為進行辯解和開脫,以求他人理解。
曾國藩瘋狂的“剿匪”行動終于平定了湖南境內的起義運動,而他自己也因此被別人稱為“曾剃頭”,殺人就和剃頭一樣簡單,既形容他殺人之輕易,又表明了他所殺的人數量之多。因此《清史紀事本末·湘軍陸師之編制》里面有一句話說道:“一時謗議四起,至有曾剃頭之稱。”
“曾剃頭”這樣一個名字并不好聽,對此,曾國藩是早已預料到的,因為他早就對咸豐帝說過,即使他自己因為執行皇命而被人稱為殘忍嚴酷之人,他仍要堅守自己的職責,所以,對于“曾剃頭”這一綽號,他又怎么敢加以拒絕呢?而且,此綽號陪他走過了一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