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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師的欲望(2)

大師的憂慮很快被轉移了,他看到報紙上登著一篇批評大師王明的文章,王明大師是大師搞研究的那個領域里的另一個大師,他的年齡及地位和我們的大師差不多,都屬于那種年輕的大師。我們的大師對王明大師一向不滿,因為大師認為王明大師根本就是一個偽大師,沒有什么真才實學,他成為大師只是因為他是學術界一個著名老泰斗的兒子。王明大師最令我們大師氣惱的一件事,是他曾寫過一篇批評大師的文章。大師從來不反對別人批評他,但大師認為批評得有根據,而王明大師對他的批評一點根據都沒有,事實上王明大師不是在批評,而是在罵大街,在王明大師的罵詞中,大師看得出王明大師壓根就沒有讀過他的文章。因此,總的來說,大師是討厭王明大師的。而現在這張重要的學術性報紙登了一個權威人士對王明大師的批評,這讓大師非常高興,權威人士的批評可能預示著王明大師大師生涯的終結。這時大師想起了中國革命史中另一個也叫王明的人,大師同時還想到了一個叫毛澤東的人。補充一下,我們的大師名叫侯澤東。盡管此王明與彼王明,毛澤東與侯澤東是截然不同的人,但我們的大師還是從名字的相似中獲得了一種精神上的快感。

呼啦啦的水聲宣告著大師出恭結束,大師又可以覺得自己是一個拋開了低級趣味的高尚的人。大師在整理了自己之后,認為自己似乎應該到單位里去一趟。盡管大師所在的單位并沒有要求過像大師這樣的人物,每天都去報到一次,但大師還是覺得無論如何自己總還是單位的人,畢竟單位給自己工資和房子。因此,到單位去,對他來說是應盡的義務。更何況大師每天很少有時間不在家里,因此到單位去也意味著他的生活能變得更豐富多彩一點。這樣,大師在這一天又一次出了門,在步行了十五分鐘,并窘迫地閃過那間茶色玻璃房子之后,大師來到了一個公共汽車站。很快,大師感到自己像只麻袋一樣被塞進了一輛公共汽車,過了一段時間,他又像只麻袋一樣被從車上扔了出來。現在,只要穿過一條馬路,他便能進入他的研究所了。

大師來到研究所后,便被領導找去了。領導讓大師看了一封信,信是用英文寫的,寫信的是美國的一家學術機構,他們請研究所向他們派遣一個訪問學者,去他們那里講學,他們在信里指明了最好能派我們的大師去。大師看完信后,心情是激動的。他很高興,竟然連美國人都知道他的大名,而且從信中的措辭來看,在美國同行的心目中,他也是一個大師。同時,大師還知道一個學術界人士都心照不宣的說法,即掙“洋分”要比掙人民幣容易,而且含金量還高。大師雖然心里很高興,但大師不是一個喜形于色的人。大師只是把信還給領導,并且淡淡地一笑。大師絕對不會想到領導接下來說出的一番話,竟會讓他的心情沉重。領導和藹可親得甚至都有一點慈祥,他叫了大師一聲“小侯”,然后便在繞了好幾個大彎之后,要大師放棄這個出國的機會,把它讓給那些老同志。領導告訴大師,老同志們都已經上了年紀,任勞任怨地干了一輩子,卻連一次出國的機會都沒有,而小侯大師還年輕,而且前途無量,以后出國的機會還很多,所以不如發揚一下風格。領導很有信心地斷定,大師是一個風格高尚的人,從來不跟別人斤斤計較。總之,大師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小侯,你看怎么樣?”領導最后這樣問。接著大師便感到自己的頭在上下晃動,大師其實是想說“不”的,但領導的那番話說得幾乎無懈可擊。大師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大師覺得如果自己反對這個建議,就會使自己顯得庸俗并且名利心過重,大師不是一個庸俗的人,也從來沒什么名利心,所以大師只好接受了這個建議。

大師從領導那里出來,陸續走訪了研究所里的幾個知己,向他們發著同一個牢騷。在知己面前,大師總是能說一點出格的話。大師認為領導的這種做法對他顯然是不公平的,而且那些所謂的老同志并沒有像領導說的那樣勞苦功高,他們搞了這么多年的研究卻什么成果都沒有,還總是倚老賣老地阻礙年輕人前進的道路。大師研究所里的知己們都對大師的遭遇表示了同情,也跟大師一起發了點牢騷。幾遍牢騷過后,大師便覺得自己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就回到了自己辦公室。這時大師對剛才的出言不遜有些后悔了,罵人雖然有助于損壞老同志的形象,但同時也把大師自己的形象給破壞了,只要那些知己回去一細想,一定會發覺大師也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而大師實際上真的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

大師懊惱地翻了翻辦公桌上寄給自己的一大堆信件,隨便拆了其中的幾封念了一念。有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來信邀請他參加一個國內的學術研討會,目的地是一個風景秀麗的海濱旅游城市。根據邀請信上提供的線索,大師預計了一下將會有什么人參加這個會議。大師覺得自己可能會碰上一個叫小黃的女士。小黃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士,如果大師的稱號也能授予尚未老得讓人忘記性別的女士的話,那么不久的將來,小黃女士也一定會成為一個大師的。大師對此深信不疑。

一想到會在那個美麗得讓人還能記得浪漫的城市里碰到小黃女士,大師便欣然決定參會。關于大師和小黃女士之間究竟發生了一些什么曖昧的事屬于大師和小黃女士的個人隱私,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是不會把大師的隱私隨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絕對不。

總之,大師最后坐上了開往那座美麗城市的列車。大師坐的是硬臥,本來以大師這樣的身份,大師是可以坐軟臥的,但大師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沒到非坐軟臥不可的年齡,因此大師決定坐硬臥,這樣大師便可以按規定獲得軟臥與硬臥差價的百分之七十,大師想用這筆額外的收入來買一套非常貴重的精裝書。大師很苦惱自己的計算竟能達到如此地步,大師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個大師了。大師不再純樸。

大師用食指和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子,轉了一個身。他便看到對面的鋪上正躺著一個姑娘,姑娘長得很漂亮,在非常有禮貌地向大師微笑。大師也笑了笑。大師基本上屬于一個賈寶玉主義者,這是一種非常古典的浪漫主義者,他們認為浪漫存在于跟優美的女性交往的過程中,這種交往在過去表現為一起賞一賞花月弄幾首絕句妙詞或者再行一行酒令之類的,在現在則表現為談論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在這些人士中流行著這樣一句名言:女人是一本最偉大的書。他們以讀圣賢書行萬里路的態度,廣泛地與所有他們認為不俗的異性交往,這是一件非常風雅的事,常常會讓人產生一種自己乃故事中人的感覺,在獲得種種快樂之后,還能覺得自己終于逃離了這個濁世,便大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自豪。雖然故事之外,濁世還是濁世,我們這些與“紅樓夢”無緣的人還得在此苦苦掙扎,并在許許多多大師的教導下,時不時天真地想要去改變這個世界。在大師面前我們是愚頑的,我們的浪漫沒有基礎。而大師的浪漫卻有一個現實的支點,我們的世界畢竟還存在著不少令我們感到可親可愛的異性。現在,大師鋪位對面的那個姑娘無疑就是其中一個,于是,很自然的,大師獲得了一段旅途中的浪漫。

大師和姑娘在經過一番自我介紹和寒暄之后,便熟絡了起來。在此期間,大師處在了主導地位,他一開始就讓姑娘感到他是一個不同凡響的人,他的談吐不僅新鮮,而且幽默,在此基礎上還顯現著深刻。姑娘開始被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男人吸引了,她在這個男人的引導下,敞開心扉,與大師談起了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姑娘一個個單純而幼稚的提問使大師心情激動,一方面大師發覺姑娘確實是個純潔的人,另一方面大師覺得自己的學識和智慧終于又一次為自己的浪漫提供了機會。大師充滿自信地談論著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姑娘聽著,幾乎感動得快要流淚了。她覺得大師的這番話,就像一本關于人生和社交之類的雜志,姑娘很愛看這一類雜志,所以姑娘很崇拜我們的大師。處于被崇拜狀態中的大師跟書房中的大師一樣飄逸,你會發現大師其實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大師有趣而不輕薄,大師有趣而又深沉。這樣一個人是不能不讓我們愛戴的,姑娘也愛戴我們的大師,她甚至已經在心底暗下念頭,只要大師稍有表示,她便會毫不猶豫地投入大師的懷抱,這也是大師策劃的所有浪漫故事中所預期的效果。然而這個浪漫的故事是個不完整的故事。旅途是短暫的,列車很快駛入了那個美麗的海濱城市,大師和姑娘沒有時間來為我們的猜測提供答案,甚至沒來得及依依惜別,便被站臺上匆匆出站的人流淹沒了,像兩個小小的泡沫,很快被沖散了。

在火車站的出口處,大師非常順利地與專程來接他的會議工作人員相遇了,然后大師坐上了一輛紅色桑塔納,被送到一個海濱療養所。在療養所里,大師與小黃女士又一次重逢了。重逢總是喜悅的,大師和小黃女士赤著腳手牽著手在沙灘上逛了整整一個下午。如同我們在所有關于海灘的寫意鏡頭中所能看到的那樣,在經過一番充滿了感傷情懷的對話之后,大師和小黃女士便起了一點頑皮之心,他們用手掬起一汪汪海水向對方潑去,然后互相追逐著,一起滾入海水中。當他們從海水中出來后,便趁著對方身上的潮濕,用海灘上的細沙一把一把地往對方身上糊著,直到把彼此糊成一個沙人。如果面對著其他人,大師是不會干這種他一直認為非常幼稚的事的,但在小黃女士面前他卻沒有了這種顧慮。小黃女士的智慧幾乎和他一樣高,在小黃女士的面前他不必保持身份,特別是當小黃女士的表現和自己一樣莫名其妙的時候。

夕陽西下,海灘和大海籠罩在一片凄涼的紅光之中,這種情景總會讓人多愁善感,大師和小黃女士這對沙人忽然不約而同地哭了起來。也許他們兩個近來都遇到了一些不順心的事,這樣一個環境終于可以使他們借景生情,感時傷懷。在接下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們除了流淚就再沒說一句話,只有潮聲在他們身邊嘩嘩響著,海水隨著這聲音漲了起來,終于把他們浸在里面,他們身上的沙子漂在了海水里,他們的眼淚滴在了海水里。

在一輪明月從海上升起時,大師和小黃女士手牽著手離開了海灘,他們徑直進入了小黃女士的房間。

在接下來的一些時間里,大師和小黃女士的所作所為,將使我為他們保守隱私的努力變得毫無意義。大師和小黃女士是一對情人,他們之間的戀情從一開始便帶著一些性解放的色彩。他們兩個相識時,大師還沒有成為大師,而小黃女士還是某大學的研究生,他們的相識純粹是因為小黃女士所在學校召開的一次學術會議。那次會議中小黃女士協助她的導師負責了會議的接待工作,還沒有成為大師的大師正好被歸入了小黃女士的接待范圍。最初的時候,大師數次不拘小節的笨拙舉動引得小黃女士忍俊不禁。小黃女士因此對大師印象深刻,于是當大師在那次會議上朗讀他第一篇重要的論文并引來注目的時候,小黃女士決定當晚去拜訪大師。小黃女士來到大師的房間,他們由彼此關心的學術問題開始,漸漸討論起人生、愛情以及崇高的藝術,后來他們便喝了一些酒。酒是大師在火車上喝剩的劣質白酒。后來小黃女士進了衛生間,等到從衛生間出來時,小黃女士已經一絲不掛,她那時候看上去就像一個嬰兒,嬰兒一樣的小黃女士投入了大師的懷抱,或者說大師把嬰兒一樣的小黃女士抱入了懷中。如果嚴格地說來,他們以后的行為,即使不是墮落的,至少也是輕浮的。因此大師第二天清醒過來之后,對自己昨天晚上的行為是后悔的,那時候大師還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因此他想對他昨天晚上的行為負責。大師沒有想到小黃女士當即對大師的一本正經表示不能理解,小黃女士讓大師說實話,昨天晚上他們相處的時候是不是很快活。大師支支吾吾地說:“不錯,很快樂。”“我也很快活,”小黃女士嚴肅地說,“所以我們誰也不欠誰的,而且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我們知道我們正在干些什么。”小黃女士的表態,讓大師在詫異中油然而生竊喜,盡管大師對自己的竊喜感到別扭,但大師還是真的竊喜了,大師感到一塊沉重的石頭正在從心口往下落去,就像蘋果落在牛頓大師的頭上,使牛頓大師頓悟了萬有引力定律一樣。這時,小黃女士又蛇一樣地纏了上來,大師把自己徹底地放松了,任由自己的欲望像速食湯料似的在他們水一樣的行為中彌散稀釋。

這次奇妙的經歷,讓大師在以后的歲月里熱衷于參加各種各樣的學術會議,并制造著各種各樣和小黃女士的邂逅重逢。性行為在他們每次的重逢中變得像握手一樣輕而易舉,像學術討論一樣得心應手。大師發現自己已經迷上了這種連他自己都認為有些墮落的重逢,最后大師不得不用隱喻來解釋自己的墮落。小黃女士就像美麗而燦爛的罌粟,而自己則是錯誤地闖入這片罌粟地的蜜蜂,他終于被罌粟迷人的花香所陶醉,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這片罌粟地,來解決自己的毒癮。大師的隱喻使大師的墮落感降到了最低點,并由此而產生了一種審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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