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老子和莊子為代表人物的道家學派,在我國由來已久,源遠流長。不同于曲解老莊學說、片面追求長生不老的道教,道家學術思想崇尚“清靜無為、返璞歸真、順應自然”,是一種樸素的哲學思想。一個“道”字,囊括了中國哲學的一切——人生哲學、政治哲學、軍事哲學、經濟哲學,乃至一切種種哲學。南懷瑾先生對其有過高度的評價:“道家學術思想的內容,也就是中國文化的原始宗教思想、哲學思想、科學理論,與科學技術的總匯,籠絡貫穿中國文化上下古今的大成。”清代學者紀曉嵐也曾經以“綜羅百代,廣博精微”八個字來贊美道家的學術思想,認為它包羅萬象又精微至極,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無盡寶藏。南懷瑾先生曾經以一個生動的比喻來說明,道家學術思想與儒學、佛學的區別以及其在中國歷史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他指出“每當時代變亂到極點,都要靠道家思想來撥亂反正”。先生還為我們深入淺出地解釋了老子和莊子的主要觀點,說明“道”是天地自然的規律,我們只有順應自然規律,放棄一些不適當的“妄念”,保持人性中的簡單和質樸,才能獲得內心的平靜和美好。
壹 “三玄”是撥亂反正的救命藥
關于儒道佛三家,南懷瑾先生提出過一個很生動的比喻:“儒家好比糧食店,為人們提供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糧;佛家是百貨店,日常用品,林林總總,一應俱全;道家則是藥店,靈丹妙藥,用以救人救世。儒家店必須光顧,圣人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佛家店則隨時可以逛逛,有錢則購,無錢則望,其中應有盡有,為人生之不可或缺之物;道家店則是無事不必登,有病必須看,否則病人病入膏肓,悔之晚矣。”
南懷瑾先生說:“儒佛道三家學術思想,二千余年間,跡雖相距,理常會通;外則各呈不同之衣冠,內容早已匯歸一途,共闡真理。如儒家則偏重倫理,留心入世,善則無可非議,弊易入霸道;佛家則偏重心理,志求解脫,善則無可非議,弊則流于疏狂,而皆以心法入門,超拔精神進于形者;道家則偏重生理,從形質入門,善則出神入化,弊則易落私吝,而亦終外形器,而達形而上者。”
嵩山少林寺有一個供奉老子、孔子、釋迦牟尼的地方,該地方的對聯是:“百家爭理,萬法一統;三教一體,九流同源。”這說明儒道佛三家歷經幾千年的演變融合,已相互滲透,相互同化,從某種角度看,早就已經“三教一體”了。比如,在個人修養的觀點上,儒家講“修身、治世、平天下”;佛家講“見性、救世、通萬通”;道家則講“養生、遁世、窮萬物”。雖然說法不一,其本質卻大同小異。
南懷瑾先生在分析儒道佛三家的差異時說,儒家是講入世的,勇猛精進,百折不撓,它的精義是“工作”;道家在出世入世之間,行云流水,順其自然,它的精義是“生活”;佛家是講出世的,似空非空,云空未必空,它的精義是“睡眠”。
比如,在理解世界的觀點上,儒家重視現世的修為。孔子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就是說,人們要先懂得生活,再談論死亡。孔子還告訴人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道家講究窮盡變化,老子一直不厭其煩地為人們講述萬事萬物的變化規律,讓人們效法天道,順應自然,在自然之道中學習為人處世之道。佛家則講“緣起性空”、“四大皆空”。
南懷瑾先生說:“相對而言,儒道兩家,對于中國歷史文化的影響更為深遠,可以說華夏幾千年的歷史舞臺上的精魄就是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
自公元前163年以后,人們對儒道兩家的信奉,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文人崇老,官吏推孔”。然而,一旦“崇老”的文人墨客步入官場,將烏紗帽一戴,就改變口徑張揚地推崇起儒家來,而那些“崇老”的勾當只好在暗地里進行。但對于儒道思想之于社會的意義,南懷瑾先生如是說:“華夏文明,數千年的歷史有一個不易的法則,即每當時代變亂到極點,最終都要靠道家思想來撥亂反正。漢唐宋元明清開基立業的鼎盛時期,都是由‘三玄之學’——《易經》《老子》《莊子》出來用世,內用黃老,外示儒術,外面標榜的是‘孔孟之道’,實際運用的卻是‘黃老之學’。”
眾所周知,最能代表道家思想的是老子,他對道家思想有最為系統、具體的闡述。而《莊子》又對《老子》進行了最全面、精細的闡釋,發展和弘揚了道家學說。道家學說論辯的道理,在政治、教育、軍事各個方面,都有一定的指導作用。
關于道家,南懷瑾先生解釋說,現代人對道家的觀念,是漢、唐以后的人所持的觀念。在秦漢以前,“道家”與“儒家”,并沒有分開,都是一個“道”字,其代表了中國的宗教觀,也代表了中國的哲學——包括人生哲學、政治哲學、軍事哲學、經濟哲學,乃至一切哲學,都涵在此“道”字中。
魏晉南北朝這一階段,正是《易經》《老子》《莊子》“三玄”之學最流行的時代。但是,當時的社會,動蕩不安,非常混亂,政治、經濟、文化是中國歷史上最衰敗的兩百多年。可是在哲學思想方面,由于知識分子的高談闊論,也提升到極點,于是有人說,“三玄”之學,是衰亂之書,因為每到一個衰亂的時代,“三玄”之學就會特別受人歡迎。這是因為在動亂不安中,人們的精神失去寄托,所以便希望從精神方面,找到一條出路。其實,持“三玄”之學為衰亂之書的觀點未免有失偏頻,在中國歷史上,漢、唐、宋、元、明、清開基立業的鼎盛時期,都是由“三玄”之學出來用世的。而且,在中國歷史上,有一個不易的法則,每當時代變亂到極點,無可救藥時,出來“撥亂反正”的人物,都是道家人物。不過,他們有他們的一貫作風——“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他們幫助人家打好天下,成功了,或在私人事業上,幫助別人發財,當上了老板,然后自己飄然而去。如商湯時的伊尹、傅說,周朝的姜太公,春秋戰國時期的范蠡,漢朝的張良、陳平,三國時的諸葛亮,都是道家人物。姜太公與范蠡,完全做到了“功成,名遂,身退”;張良則差一點,最后欲退而不能,本事不算大;至于諸葛亮,他的立身處事,完全是儒家的態度。將“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用在他的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紀曉嵐曾經用八個字精煉評價道家思想:“綜羅百代,廣博精微。”他甚至認為道家的文化,包含了上下五千年的整個中華文明。“廣博”是說它包羅眾多,“精微”則是說它精細到了極點。老子的《道德經》雖然只得五千言,但因為它包羅萬象又精微至極,因此是世界范圍內影響最大的哲學著作,其中三五個字就足夠我們這些普通人參悟一生了。
貳 不可言說的“道”和“老子三寶”
《老子》洋洋灑灑五千言,開篇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之所以要給所謂的“道”一個固定的名稱,只是為了表達方便,姑且命名為“道”而已。正如每一個人都有名字,而名字只是一個符號和象征而已,是人為的藝術設定。
南懷瑾先生認為,老子將“道”這一名詞提出,同時又強調,不可將“道”看為一般的常道,不可執著于名相而尋道。他還進一步解釋說,“道”是一種看不到、聽不見、抓不住的東西,恍恍惚惚,無形無狀,混而有一。它是宇宙唯一的存在,“先天地生”,為“萬物之母”,是終極所在,是萬物根源。“道”是天地萬物運行的法則,是天地萬物表現出來的一種基本品質。它是整體性的,在本質上既不可界定也不可言說,不能以任何對象來限定,也不能將其特性有限地表達出來。
所以,“道”的本質特點,即不可說。
齊桓公在堂上讀書,木匠在堂下做車輪。木匠問齊桓公在讀什么,齊桓公敷衍他說:“圣人之言。”
“圣人還活著嗎?”
“已經死了。”
“那么說您讀的就是古人留下的糟粕了?”
齊桓公聞言大怒,要木匠說清楚。木匠解釋說:“我制作車輪的時候可以讓榫眼不松不緊,嘴里雖然說不出這榫眼的尺寸,心里卻是非常有數的。我心里的這個數沒辦法傳給我兒子,我兒子也沒辦法從我這里繼承。所以我都六十多歲了,還在這里給您做輪子。圣人已經死了,他悟出來的道理也就消亡了,能夠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是很淺層次的東西。所以我說您讀的書不過是古人留下來的糟粕罷了。”
齊桓公聽罷若有所思。
道,妙不可言,莫可名狀,只能心領神會。
南懷瑾先生指出,修道不可執著于道德名相,不然便只會流于表面。“道”有時也可以叫作“無”“樸”“一”。它是一種不受局限的、無終止的、一切事物的源泉與原始渾樸的總體。它不是靜止不變的實體,而是永遠不停息地流轉與變遷的過程。那究竟什么是道?老子講“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依靠土地來繁衍生息,土地依靠天時來化育萬物,天時則依據大道來運行變化,大道就是順其自然。南懷瑾先生在《禪宗與道家》中指出:“近代人翻譯西洋傳入的哲學與科學的概念時,借用了老子的‘自然’這個詞來表達整個物理世界,即‘自然界’這個意思。但這不是老子‘自然’一詞的原義。在老子的那個時代,中文文法是單字造句,因此老子所說的‘自然’只能是‘自己如此’‘自然而然’。”
南懷瑾先生進一步解釋說,大道無名,并非一般凡夫俗子心中的常道,人們為形而上的道建立起一個至真、至善、至美的名相境界,反而偏離了道的真義。有至真、至善、至美,就有至假、至惡、至丑,有人追求真善美,也有人甘愿沉淪苦海,也就是說,只要二中取一,就是背道而馳。因此不執著于真假、善惡、美丑,才是道法自然,才能道有所成。
所謂“人之初,性本善”,其實我們每一個人的本性都沒有差別,都具有一顆自然的“初心”。只是隨著年齡的成長,我們慢慢地在這個世界中,迷失了“自我”,丟掉了“初心”。那我們如何才能保持“初心”,堅守本性呢?
老子傳了三件法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南懷瑾先生解讀說,第一件寶“慈”,即“對人對事無不仁慈,而且要愛人,處處愛人,處處仁慈”。第二件寶“儉”,即“老子說的儉,是指精神的消耗;言語、行為、時間都要節省,都要簡化,話不要啰唆,要簡單明了”。第三件寶是“不敢為天下先”,即不具備某種能力的時候,沒有認清某種“勢”的時候,就不要“螳臂當車”,為天下之先。
“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這句話是老子在解釋“三寶”的道理。南懷瑾先生認為,老子說,“慈故能勇”,是說一個人只有具有愛天下人的心,才有犧牲自我的勇氣;真仁慈才有真正的大勇,小仁慈沒有真膽子。“儉故能廣”,是說因為能夠簡化,所以發揮起來更為廣大。“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是說因為不想為天下先,凡事開始就有這樣的想法,所以,他能夠成為“器”,成為一切事一切人的領導。
漢文帝極為推崇“黃老之道”,是一位將“老子三寶”真正身體力行的君主。
漢文帝即位不久就下詔廢除了連坐制,后來又因為緹縈上書救父,廢除了肉刑。他對大臣們說:“犯罪受罰,理所應當。但是肉刑太過于殘酷,讓人失去了改過自新的機會,就取締它吧。”漢文帝從政二十三年間,生活簡樸,平日里只著粗袍,是臣民的表率。他用泥瓦修建自己的陵墓,這在中國歷代帝王中,實為罕見。呂祖謙盛贊文帝說:“凡四百年之漢,用之不窮者,皆文帝之所留也。”文帝還經常攬過失于自身,無論天象異常或是外患日亟,都要自己反省。可以說,文帝把慈、儉、不敢為天下先都逐一做到了,正是因為這樣,其在位期間,不僅改變了漢初經濟蕭條的局面,還給后世留下了“文景之治”的佳話。
叁 從“莊子的魚”看道法自然
《莊子·外篇·天運》有云:“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莊子說,泉水干涸了,兩條魚用彼此嘴里的濕氣來喂對方,與其這樣茍延殘喘,在死亡的邊緣相互扶持,還不如都回到大海,安閑自在,互不照管來得好。“相濡以沫”固然令人感動,“相忘于江湖”卻是一種更加坦蕩、淡泊的境界。莊子認為,一個人能夠提供給他人的幫助畢竟是有限的,即人為的仁愛是有限的,而大自然的愛卻是無量的。當我們需要靠相互救助來渡過難關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不好了。因為大自然的愛是無量的,所以人應該相忘于自然,如同魚相忘于江湖。
南懷瑾先生認為,魚離不開水,所以想養魚就要特意挖一個池塘放上水,才能把魚養得住。那么,道是“自本自根”的,但人找不到,怎么辦?有這樣一句話“無事而生定”,也就是說,你的心中,一天到晚要“無事”,心中無事就是真正的定。養魚需要挖池塘放水,魚才能在里面生存,修道就要做到心中無事,才能生定。而魚不知道有水,得道的人也不覺得自己有道。
有個年輕人在山腳下碰到一個牧童。牧童坐在牛背上,吹著笛子,看起來十分逍遙自在。年輕人很羨慕這位快樂的牧童,就向他求教解脫煩惱的方法。牧童說:“我騎在牛背上,笛子一吹,什么煩惱都沒有了。”年輕人試了試,并不覺得快樂。于是他開始四處求教。
不久之后,年輕人遇到一位獨自坐在山洞里的老人。他見老人面帶滿足的微笑,便深鞠一躬,問老人:“怎樣才能和您一樣擺脫煩惱呢?”
老人反問道:“有人捆住你了嗎?”
“沒有。”
“既然沒有人捆住你,何談解脫呢?”
年輕人恍然大悟。
五祖弘忍欲求法嗣,令諸弟子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六祖慧能續一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正所謂“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人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活得不夠單純。盲目追求解脫煩惱的途徑,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設限。當你認定自己需要擺脫煩惱的時候,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陷進了自己的心結。
《莊子·內篇·養生主》記載:“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公文軒見到右師只有一只腳非常驚訝,就問他:“你這是天生的呢,還是后天人為造成的?”
右師回答說:“這是天意,不是人為的。上天只給我生了一只腳,人人都有兩只腳,所以知道這是天然的,不是人為的。”
右師的意思是不管什么原因造成自己的殘疾,都是天命。一切都不是人為的,是天然的。上天要我一只腳活著,我就用一只腳活著。
南懷瑾先生強調,每個人都有天然的生命,每個人的身體形貌都是獨立的,各有獨自的精神。如果為人太過在意別人的評論和看法,時刻想著維持自己在外人眼睛里的完美形象,不能容忍他人對自己的質疑,就難免會忽視自己的真實處境。
《莊子·內篇·逍遙游》里提到:“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南懷瑾先生解釋說,莊子在這里提出了第五種人格——全世界的人都恭維他,他都不理會;全世界的人都罵他、反對他,他也絕不改變自己的方向。這是一種很難達到的人格高度。“定乎內外之分”,“分”是分量。什么是我?什么是他?什么是物?什么是心?他對自己做人的道理看得很清楚,對于人世間什么叫作真正的光榮,什么叫作真正的恥辱,看得很清楚。自己遭到了恥辱,絕不因為現實社會的影響而有所改變。這種人超然物外,具備獨立的人格修養,其特立獨行,不受任何時代和環境的約束。每個人都應該看清自己,看清世界,做特立獨行的第五種人,不要泯然于眾,碌碌無為。
《莊子·內篇·德充符》有云:“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
以南懷瑾先生的觀點來看,莊子的意思是,人活著要順其自然,要不增不減,拋卻心中的妄情、妄念、妄想,保持一片清明境界,才是上天給我們的道。這個道就是本性。也就是說,人要活得自然,一天到晚頭腦清清楚楚,不要加上后天的人情世故。如果加上后天的意識上的人情世故,就會有喜怒哀樂,使得身體內部受傷害,就會有病不得長壽。
老和尚攜小和尚下山游方,經過一條大河時,碰到一個想要過河卻不敢輕易涉水的女子。老和尚主動背著女子趟水過河,然后與小和尚繼續趕路。小和尚不禁一路嘀咕,師父怎么了,竟然背了一個女子過河,這是犯了戒呀!小和尚一路走,一路想得辛苦,最后終于忍不住質問了老和尚:“師父,你犯了戒律,怎么能背個女子呢?”
老和尚聞言,嘆道:“我早就將她放下了,你卻還放不下!”
南懷瑾先生說:“人為什么有煩惱?為什么有痛苦?因為自己妄執。”小和尚為什么煩惱?為什么痛苦?因為他“放不下”。旅行中我們攜帶的行李越多,肩膀上的負擔就越重,唯一可以減負的方法,就是扔掉多余的行李。
南懷瑾先生還說:“妄念不能停,就是心火不能下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們的妄想習氣就是這樣,你覺得自己沒有執著,事實上,無意中已在執著,連自己都不知道,能夠曉得這習氣的話,就能得解脫了。修道學佛,搞得心中很清凈的時候,有一個‘分別’很可怕,稍稍看到別人講錯了話,做錯了事情,或者不合規矩,馬上覺得很討厭,那就是瞋心,分別實執。你以為分別實執那么容易去啊!如果真的那么容易,你早就成道了。”正所謂“當局者迷”,對于人性的弱點,我們每個人都有足夠的了解,可一旦置身其中,面臨選擇,就會發現并沒有想得那么簡單。
“人之初,性本善”,剛出生的我們像一張白紙,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紙上的圖案越來越復雜。我們越長大,就越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看到周圍的人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就會不由自主地隨波逐流。其實,人性雖然復雜,生活卻很簡單。許多時候,我們只需要拋卻心中的“妄念”,學會適當地放棄,學會遵循生命的自然規律,就能獲得簡單的快樂。
肆 真善的境界是“止水澄波”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曾經這樣詢問寬廣禪師:“你既然號稱為禪師,又為什么要說法布道呢?”
寬廣禪師回答他:“無上菩提的妙義,約束身體的就是戒律,宣之于口的就是道法,在心里參悟的就是禪。它們的本質是一樣的。比如,江河湖海,它們的名字雖然不一樣,為水的本質卻沒有分別,而戒律就是道法,道法離不開參悟,所以為什么要對它們妄自加以區分呢?”
白居易追問禪師:“既然沒有區別,又為什么要修心呢?”
寬廣禪師認真地說:“心本來就是無損的,為什么還說要修呢?不管是好的念頭還是不好的念頭,要一念不起。”
白居易十分疑惑:“不好的念頭不應該起,好的念頭為什么也不能起呢?”
寬廣禪師微微一笑,道:“這好比人的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同樣容不得金屑。”
寬廣禪師對白居易描述的境界,就是南懷瑾先生認為的“圓同大虛纖塵不染”,既容不下沙子,也沒有金屑,所以至純至清。
老子在《道德經》里提到“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即誰能夠在濁世間慢慢修行至身心清凈的境界呢?一杯渾濁的水,使它長久的平靜起來,泥渣沉淀,這杯水就由濁轉清,成為一杯清水。人心就像這樣一杯水,只要能從混亂渾濁的狀態下抽離出來,慢慢平靜,慢慢穩定,總會回歸純粹和清明的。所謂止水澄波,正是心如止水,萬念不生,一切順其自然,心情平靜安詳,自然舒暢。一個人一旦心存刻意,善念也好,惡意也罷,總會牽動心緒,平起波瀾。
或許有人認為心存惡念是不對的,不存善念實在于理不合。需知善惡之間,是很難分辨的。南懷瑾先生曾說:“有時以為做了善事,救了別人,后來思量,他們繼續的生活方式,對于其他人來說,反而是更大的傷害。因此,善與惡,難以捉摸,沒有絕對。”
有這樣一個寓言故事,看似荒誕,卻值得人們深思。
從前有個僧人跟屠戶交好,僧人要每日早起念經,屠戶要每日早起殺豬,他們約定每天早晨叫對方起床。很多年過去以后,僧人與屠戶都去世了,屠戶得到善果,僧人卻墜入苦海。原來屠戶生前天天叫僧人起來念經,是天天行善,而僧人卻天天叫屠戶起來殺生。
我們的善行善舉,站在自己的角度看起來似乎沒錯,對他人來說卻不一定是對的。好心做壞事的例子已經太多,天地自然有道,妄加干涉,是自作聰明的表現。
南懷瑾先生提醒我們,真正的善與惡,有時候需要放在一個大的前提下去考量。世間的人和事都不能簡單地下定論。
宋代大文豪蘇軾在渡河時看到一座塔,這座塔名叫僧伽塔。傳說只要拜過這座塔,渡河之時就能一路順風,平安抵達目的地。于是蘇軾也在拜過塔之后才登船,果然一路順風,因此心中自然得意。多年后,蘇軾歷盡人世滄桑,再次見到這座塔時,心境已完全不同,并留下了《泗州僧伽塔》一詩:
我昔南行舟擊汴,逆風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勸禱靈塔,香火未收旗腳轉。回頭頃刻失長橋,卻到龜山未朝飯。至人無心何厚薄,我自懷私欣所便。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若使人人禱輒遂,告物應須日千變。我今身世兩悠悠,去無所逐來無戀。得行固愿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退之舊云三百尺,澄觀所營今已換。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繞淮甸。
蘇軾在詩里感嘆道,耕田的人想求雨,收割的人求放晴,去的人求順風,回的人不就要逆風了嗎?老天爺可怎么辦?到底幫助誰呢?一切都隨天意去吧。
我們應該讓自己的心靈不容塵埃,也不容金屑,一切都隨著本性的純樸,不要追逐刻意的為善。刻意為善,掩蓋了善良的本質。要知道,違背自然規律的人力幫助,大多數時只能適得其反。蘇軾的故事告訴我們,只要能夠平心靜氣,與世無爭,對一切泰然處之,自然心情舒暢。
老子在《道德經》第十九章提到:“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所謂“絕圣棄智”是要求我們把腦海中的固有觀點拋棄掉,不能迷信權威,自作聰明。
南懷瑾先生解說老子的觀點,認為“見素抱樸”是將絕圣棄智的觀念歸納到生命理想中。這里面的“樸”,是指還沒有經過雕琢的、質地天然的原木,大約是教導我們要“現其本真,守其純樸”,不要為外物所累。老子主張“絕仁棄義”,不以圣人為標榜,不以修行為口號,老老實實做事,規規矩矩做人,才是真修道。老子認為,人性之初是沒有善惡之分的,善惡是在周邊環境的影響下,依據本性而生的,有善惡之分的不是本性,而是受環境影響形成的習慣。人們與生俱來的本性都是很樸素的,這種自然的本性會在成長的過程中,受到教育和環境的影響而發生改變。自然的人性是圓滿的,是質樸的,人為的雕琢反而破壞了這種樸素。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道:“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生活中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在歷盡塵世浮華之后才體會到本性的可貴。
因此南懷瑾先生提醒我們,“圓同大虛纖塵不染”,也就是,不要讓沙子和金屑沾染我們純潔的心靈。心如止水,隨遇而安,保留住人性中可貴的單純和質樸,才是真善。
伍 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莊子·內篇·人間世》有云:“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南懷瑾先生針對此解讀說,如果人一生都要求有幸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幸福就像輕飄飄的羽毛一樣難以把握,而艱難痛苦就像腳下的大地一樣始終不離左右,所以人一生都是身在禍福之中。明白了這點,你就能以平和的心態來看待身邊的得失。
生活中我們常常抱怨自己不如別人過得好,感嘆蒼天不公。其實命運對每個人都是一樣,人人都會擁有,也會相應失去。南懷瑾先生提醒我們,在慨嘆不幸時,多想想自己所擁有的,其實我們所擁有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最寶貴的。
老子說:“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南懷瑾先生針對此解釋說,一個人如果真正能夠對天道自然的法則有所認識,那么天賦人生,已夠充實。善于利用生命中原有的真實,應對現實生活,就能夠悠游余裕而知足常樂。但是,如果忘記了原有生命的真善美,任欲望膨脹,希求永無止境的滿足,那么,必定會招來無限的苦惱。生命給誰的都不會太多,當我們覺得擁有太少而拼命爭取的時候,無盡的煩惱和痛苦也就隨之而來,只有停下追逐欲望的腳步,快樂才能來到我們身邊。人的一生難免起起落落,有得意也有失意,因此我們要學會用一種平和的心態來面對得失,把握住自己不為外物所動。
南懷瑾先生認為,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兩面性,關鍵是看你如何從不利的一面當中看到有利的那一面。莊子把這個道理看得十分透徹。《莊子·內篇·人間世》里面有這樣一段話:“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頭上有白毛的馬沒有人愿意騎它,它因此可以免去一輩子的奴役。鼻子高高翹起的豬,不會被用來做祭祀,可以安然到老。凡人認為不吉祥的事,在“神人”眼里卻有益無害。因此說一個人,能從不利的事物中找尋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認為這是最好的安排,便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
南懷瑾先生在《老子他說》一書中有過這樣的闡述:“人生的禍福善惡,因果之間,沒有另外一個做主的,就是所謂的‘無主宰’,所以叫‘不召而自來’。”《太上感應篇》中有一句重要的話:“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對此南懷瑾先生說,禍與福是沒有主宰的。他說:“鬼神也做不了你的主,上帝菩薩都做不了你的主,只有人自己的心念,所謂‘惟人自召’,是你自己召的。所以我們人生一切的遭遇,嚴格地反省下來,痛苦、幸福、煩惱等等,都是自己召來的。”人生總有成敗得失,如果我們不能認清自己,正確地看待利弊,就難免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所以他提示我們要看到事物的兩面性,學會用辯證的方法解決問題,以減少一些挫折感,這樣人生才能輕松愉快。
《莊子·內篇·應帝王》中說:“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莊子認為,得道的圣人,他的心就像一面鏡子,對于外物,來者即照,去者不留,能夠清楚地反映外物,又不會因為外物損心勞神。這樣的人就是能勝物而不傷己。
南懷瑾先生認為,莊子所言的“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是道德的最高境界。他說,得道的人身處世間,對于外物既不歡迎,也不拒絕,“物來而應,物去不留”,因此能保持一顆平靜的心。
小徒弟一邊擦鏡子,一邊笑著感慨:“鏡子可真便宜啊,幾個錢就能買到這么大一面呢!”
師父教導他說:“你可別小看鏡子,它足可以當你的老師。”
小徒弟很疑惑,問:“鏡子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呢?”
“無論什么東西只要放在鏡子前,它都能映得出。東西移走以后,鏡子里又什么都留不下,物來則應,過去不留,這就是智慧。”
師父的話可謂字字珠璣,值得我們深思細品。
一日,清了禪師路過廚房,正巧負責倒水的弟子弄壞了水桶,將整桶水全都灑了。眾人見水桶的底脫落了,都覺得很可惜。清了禪師卻說:“桶底掉了是好事,諸位何必煩惱呢?扶持舊桶,桶底呼脫,桶底無水,水中無月。”
桶底掉了,桶中什么都沒有,而且再也裝不進去,不是很妙嗎?想要保持一顆平靜的心,就要學會“事來則應,事過即忘”。要知道,適當地放下是一種生活的智慧。
一個富翁背著許多金銀財寶去尋找快樂的生活,他跋山涉水,始終找不到快樂。路過的農夫告訴他:“想要快樂很簡單,只要放下就可以了。”富翁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背著這么重的珠寶,還要防備別人的暗算,整天憂心忡忡,怎么能夠快樂呢?
當我們越是執著于一件東西時,這件東西就會離我們越來越遠。當各種各樣的負擔如同大山一樣壓在我們心頭,讓我們無法自由呼吸的時候,最明智的辦法就是放下它。
南懷瑾先生曾幽默地說:“中國人有一句很好的修道經驗的話,‘神仙無別法,只生歡喜不生愁’。修道想成神仙,沒有另外一個法子,只要一切煩惱痛苦都丟掉放開,永遠高興,這樣才會修成神仙。會不會成為神仙不管,至少可以冒充神仙,活得很快活。”
陸 善生也應不惡死
南懷瑾先生在解讀莊子的時候說:“生與死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大轉折,生死齊一,齊一生死,有著看透生死的勇氣,就等于把人生中的生死問題徹底解決了。”
為了能更加生動形象地解釋“生死齊一,齊一生死”的道理,南懷瑾先生復述了“麗姬出嫁”的故事。這個故事不乏莊子式的幽默:“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麗姬是民間一個出色的美人,她被皇帝采選為宮女,因為考慮到“一入宮門深似海”,恐怕這輩子都難以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的父母,所以就在家里哭得一塌糊涂。然而她進宮后,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寵幸,甚至成為了皇后,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父母也得以相見。這時,麗姬回想起之前痛哭的行徑,深覺當初荒唐、愚蠢又無知。莊子諷刺這種人:“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沒有人知道死后的情形是什么樣子,臨死的時候拼了命地痛哭,死后才發覺那一邊過得很舒服,這個時候又感嘆臨死前的大哭是多余的。
人常說“除死無大事”,“千古艱難唯一死”,如果一個人能看透生死,那還有什么困難是他不敢面對的呢?
慧能禪師在彌留之際,曾安慰痛哭的眾弟子:“你們不用傷心難過,我另有去處。”慧能禪師很豁達,他把人生當作旅程,認為死亡是另一段旅途的開始。我們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偶然的,走向死亡卻是必然的。有生就有死,有得必有失,死亡只不過是生命的一個組成部分,只有歷經死亡,我們的生命才是完整的。南懷瑾先生曾經引用大禹的名言“生者寄也,死者歸也”來表達自己的生死觀——人活著只是寄宿,死亡才是歸宿。我們完全不必為了生老病死而恐懼不安,大可以學習慧能禪師把死亡看作另一段旅程的起點。
南懷瑾先生認為,生死是人生的一個大學問。一個真正善其生的人,能夠主宰自己的生命,所以才能夠善其死。死亡是所有生命共同的歸處。倘若我們能時常想到死亡,想到每天有無數人離開這個世界,而自己還在健康地活著,必定能感受到生命的可貴,生活的可愛。一個人懂得叩問生死,才能認清生命價值。一個人能夠了悟生死,才會大徹大悟。一個人只有懷抱著看透生死的勇氣,才能夠重新審視自己,創造出超越自我的人生價值。
人們常常會感嘆歲月的匆匆流逝,感嘆還有那么多的凌云壯志來不及去實施,然而“看榮華眨眼般疾,更疾如南柯一夢”。其實,在我們感嘆時光匆匆之余,更應該認識到,能夠永存的不是生命本身,而是我們對生的激情。
南懷瑾先生講解莊子,認為人生就是一場大夢,醒時做白日夢,睡時做黑夜夢,現象不同,本質一樣,夜里的夢是白天夢里的夢,如此而已。那么,人們怎樣才能真正不做夢呢?答案是必須得道。只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大徹大悟大清醒以后,曉得人生是“大夢”。
蘇軾這樣寫過:“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南懷瑾先生對這兩句詩的解釋非常有趣,他說,人似秋鴻來有信,蘇東坡要到鄉下去喝酒,去年去了一個地方,答應了今年再來,果然來了。事如春夢了無痕,一切的事情都過去了,像春天的夢一樣,人到了春天愛睡覺,睡多了夢多,夢醒了,夢留不住,無痕跡。所以,他認為人生本來如大夢,一切事情過去了,如江水東流,一去不回頭。老年人常回憶,想當年我如何如何……那真是自尋煩惱,因為一切事情是不能回頭的,像春夢一樣了無痕跡。如果能真正體會到春夢了無痕,就不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惱了,人生就不會陷入怪圈不能自拔了。
《莊子·內篇·齊物論》提到了圣人的境界:與天地精神融合,人與宇宙合二為一,便是抓住了生命的真諦。一般人,活在世界上,都被自己的欲望和身體奴役著,一輩子碌碌無為。得道的圣人則不同,他們達到了這個境界,“參萬歲而成一純”超越了時間的觀念,一萬歲也只是一剎那。一般人由于對時間的認知來自于自己的心理感受,所以美好的時候就覺得時光短暫,痛苦的時候就覺得度日如年。而“成純”,完全是一個純清絕頂的“吻合”境界,“一念萬年,萬年一念”得道的圣人與天地精神融合,不再是物質的奴隸,不再受到物質的約束,與宇宙合二為一,可以“旁日月,挾宇宙”。南懷瑾先生認為,后世所謂的“神仙之道,長生不老”就是由此而來的。
當一個人的心中不再有生生死死的老觀念,能夠笑看白駒過隙,能夠“參萬歲而成一純”,能夠跳出時間的局限,能夠參透生死的時候,也就看清了生命的價值。正如南懷瑾先生所指出的,生是寄宿,死是歸宿。生和死不過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大轉折而已。
柒 靜坐方知“用心實不易”
南懷瑾先生曾直言不諱地說:“靜坐并不難,用心實不易。”我們既然要學習靜坐,就得先要了解靜坐的目的,然后再深入學習如何用心靜坐。
靜坐,俗稱盤膝打坐,它是漢魏以后從印度傳入中國的一種修行禪定的方法,是印度古老瑜珈術的一種姿勢,對于鍛煉形態、收攝身心、走入靜定境界十分有幫助。靜坐是一種通用的修身養性的方法,唐、宋以前的道家很少提到靜坐。如果我們把靜坐和修道混為一談,那顯然是錯誤的。既然靜坐與參“道”沒有直接的關系,那么我們學習靜坐的目的何在呢?
南懷瑾先生曾經說:“無論學仙學佛,講到養生全真之道,都以清心寡欲入手,而至于寂滅無為為究竟,正如道教的《清靜經》所說:‘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可是現實世界中的人生,正如孔子所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老子也說:‘食色性也。’人們對于色欲與飲食的追求,與貪圖富貴功名的享受并重,要想做到‘離情棄欲,所以絕累’,在一般的人,是不可能的事。我記得在一本筆記上看到一則故事說:巨公聽說有一位修道的人,已有九十多歲,望之只像四十歲的中年人,便請他來,問修長生不老的道術。這個道人說:‘我一生不近女色。’這位巨公聽了,便說:‘那有什么意思,我不要學了。’這個故事,就是代表了一般人重男女飲食的心理。”
很少有人了解“道”的真諦。那么我們說修道到底修的是什么呢?關于這個問題,道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它只巧妙地提出了一個比喻,就像梳理天下政事,要“管括微密”,意思是管理要包括非常微妙幽秘的部分。說起修道,大家往往就會想到要打坐,其實修道原本不一定需要打坐,需要的是管理自心。南懷瑾先生進一步解釋養氣和修心,他指出,道家修心的目標是要達到法天法地而“曲成萬物而不遺”的純粹無瑕疵,然后能返還本初,合于自然之道。
人在靜坐的過程中,心中的雜念比較少,頭腦中的思慮也會減少,所以血液流行得也比較緩慢,心臟也因此減輕負擔。在南懷瑾先生看來,靜坐對人體有很多好處。他說:“先不管修道問題,只要腿一盤,手收攏來結手印,心臟的工作就減輕了。我們這個心臟是一個幫輔,隨時收縮舒張,當兩腿一盤兩手一收,人體四肢向外消耗放射的功能就減少了,因此心臟工作可以緩慢,所以后世修道多半采用了打坐。”他還提醒我們:“不要把盤腿打坐當作修定。修定的姿勢是無限制的,坐、站、睡、行、食,皆可定,無處無時而不定。不過我們初步不能做到止,因此必須要打坐。打坐一共有幾十種姿勢,不過對生理、心理最有利的,就是盤起腿來打坐。”
有些人對“盤足靜坐”心存疑慮,認為這種方法對健康有不利影響,甚至以為由于久坐,雙腿的血管長期受到壓迫會導致病變。這是誤解。一個人靜坐久了,是會出現酸麻的現象。南懷瑾先生對此也有解釋:“盤足曲膝靜坐,感覺足腿的酸麻,正是說明足腿的神經與血脈并不通暢,證明你的健康已有潛在的問題。所以放開足腿,等待酸麻過后,反有從未經驗過的快感。如果持之以恒,能坐到足腿的氣血流暢,保證足腿而上至于腰背以及全身,會有無比的快感發生,反不愿意下座而松散雙腿了。其次,必須了解人體猶如植物一樣。一棵樹木,盤根曲折在泥土之下,得到日光、空氣、水,以及土壤的營養,才能生長茂盛。人呢!卻和植物顛倒相反,他的根在頭部,他的土壤就是虛空。人體的兩足,好像人參的枝杈,所以把兩足盤曲起來,等于把一株人參或松枝卷曲成結,使它的生發能力,不致再向外面分散,返歸根本而培養它的本源,因此使其本身更加健壯。所以盤足曲膝,不但無妨人體的健康,而且從適當的練習開始,對于健康長壽,是絕對有利而無害的。”
學會正確的靜坐方法,就等于找到了一個強有力的輔助,能入靜定,修行很快就上路了。
初學靜坐的人要記住一個原則,時間少,次數多。每天都可以多坐幾次,但是每一次的時間不宜過長。這是個要點,千萬要記住!初學時坐下來的次數多,堅持的時間短,但這對慢慢地培養靜坐的興趣卻是恰到好處。切記,不要為了“熬腿”故意把時間拉長,也不要把“熬腿”當成一門“工夫”來做。
南懷瑾先生憑借多年親身修行的經驗,告誡大家:“修行須從心理行為上改進自己,漸漸地,工夫、見地自然會進步。不從這里下工夫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會證果的。心行的改變比打坐、比修行重要的多,而且只要心行改正一天,你的定力、打坐就隨之進步一天……你在心行上去追求,不要在工夫上去追求。在工夫上追求是空的,偶然可以,過了幾天就沒有了。盤腿打坐與定沒有絕對的關系。譬如,你今天修行打坐境界很好,但是你要曉得,你不用功不打坐,那個境界就不好了,可見這不是道。假如盤腿道就來了,不盤腿它就變去了,這叫作修腿,不叫作修道。盤腿就叫作得腿,那不叫得道。”
“我們人體是個小宇宙、小天地,在這個宇宙天地里,氣機如何運行,血液如何流通,一切均有固定不易的法則,分秒不能勉強,不可勉強,不必勉強,假使真懂了這種道理,自己便會明白怎么來修道攝生養命,但是總歸結的道理,不外老子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們學道,學些什么呢?如果只知守竅練氣,吐故納新,那是小道。大道無為,什么都不需守,沒有那些啰哩啰嗦的名堂。‘道法自然’,自自然然就是道,若不如此,便不合道。普通的人,照修煉神仙家的看法,都是凡夫俗子。然而,凡夫俗子只要能做到在日常生活中,一切任運自然,便不離于道了。”
如果你的身體在靜坐,心里卻在拼命地想:“我絕不能胡思亂想”,這就是妄執了,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落入了“想不要想”的怪圈。“道”是自然的,原本就生生不息地在動,你硬要千方百計不讓它動,難道不是背道而馳嗎?
捌 欲求“道”須知“道”
談到求“道”,首先有一個我們必須明白的大前提:“道在哪里?究竟從何而來?”這一點是重中之重,它確立我們努力的大方向。
《莊子·內篇·大宗師》有云:“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
“道”這個東西是真實存在又確鑿可信的,可是它無為無形;“道”可以被感覺到卻不可以口授,可以被領悟到卻又見不到面;“道”自身就是根本,天地還沒有分開之前“道”就已經在那里了。莊子用高深久長來形容道,指出道原本就存在著,人們卻被表面的事物所迷惑,沒有探究到它的本質。
莊子為我們解答了這個難題:道從何而來?自本自根。
南懷瑾先生解釋說:“道在哪里?道就在你自己那里,這是自己本來就有的,只不過沒有悟出來而已。”
有個小和尚問老和尚:“師父,我們的寺廟千百年來出了無數的高僧大德,佛堂里育化過茫茫眾生,可是佛案上的那只木魚聽過這么多經書,為什么至今還只是一只木魚呢?”
老和尚教誨他:“你也來這里很久了,懂得念經,懂得禮佛,又懂得修持,為什么還只是一個小和尚呢?佛法不是說出來的,是悟出來的。”
為人處世的道理,做事的心得經驗,都不是簡簡單單能夠學到的。老師雖然教導我們,也不過是把自己的人生經驗告訴我們而已。這些別人的經驗,來得太過容易,如果我們不自己親身試驗一番,未必能夠真正領悟。真正的“道”是自己悟出來的。
其次,我們要明確追求的目標,即求道的邊界在哪里?
《莊子·內篇·齊物論》中提到:“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認知的邊界在“不知道”的“道”的面前停下來,已經到了它的極限。對此南懷瑾先生指出,這里的“故知”指的是一般的智慧,道也有一個最高的標準,即“止其所不知”,到了最高處便是不知,無念之境,無道可道,方位最高。南北朝有一位僧肇,在文章《般若無知論》中說,智慧到最高處,沒有智慧可談,才是真正的智慧。孔子在《論語》中說自己一無所知,什么都不會,因此能夠樣樣會,無所不知而有時又一無所知。南懷瑾先生以滾珠走盤為例解釋說,珠子沒有一個方向,沒有一個固定,它一無所知,因此無所不知。知識到達最高處即為“無知”,始終寧靜,沒有主觀,沒有先入為主,就是學問最高的境界。
一個真正有才學的人,在智慧和知識得到充實以后,卻常常感覺到自己的空洞無知,這才到達了有才學的真正境界。
莊子在《逍遙游》里提出過三個問題:“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南懷瑾先生一再強調:“讀《莊子》一定要注意,問號后面還有很多的內容。……莊子不批判任何人,卻又把所有的境界都推翻否定。”他自己提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卻從來不說一個確定的答案。有些問題在書本和自然里都找不到標準答案,這些答案可能需要我們窮盡一生去追尋,這恐怕正是莊子對后人的期望。
最后,屈原在《離騷》里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就是說,追求真理的道路漫長而艱辛,我們明確了方向,認清了目標,還必須找到正確的方法。
《莊子·內篇》說:“唯其好之也,以異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
南懷瑾先生解釋說:“昭文、師曠、惠子這三位歷史上的音樂巨匠,其音樂造詣已經達到入道的境界,正所謂‘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他們音樂成就的登峰造極源于其個人所‘好’,任何學問,任何東西,‘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專注于心,必有所成。”
“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這里所說的“道”不是形而上的“道”,而是人生大道。我們立于人世間,不管從事什么行業,都應該專注于心,有始有終。懂得多,欲望就會多,這就難免會流于表面形式,不能專一,不能深入;欲望太多,顧慮就會增加,就難免有困擾;困擾太多,就難免會感覺痛苦;深陷于痛苦,就很難得到解脫。
蔡邕《勸學篇》里提到一種小動物——鼯鼠。“鼯者,能飛不能上屋,能緣不能窮木,能泅不能渡瀆,能走不能絕人,能藏不能覆身是也。”顯然,鼯鼠“多才多藝”卻又樣樣“稀松平常”,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南懷瑾先生也認為,修行之人想得自在,修成正果,須得一門深入,方法毋雜。方法多了,智慧不及,不能融會貫通,反而一無所成。可見,一門深入就是做事做人的大原則,方法多了雜而不精,是會制約人生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