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鳳見那些死尸雖像活的,并不動轉(zhuǎn)。急于逃出,不敢再行招惹,朝著榻上臥著的古尸默祝幾句,道了驚擾。正待回身破門而出,猛覺榻前死尸似在眉豎目轉(zhuǎn),手足亂動。忽又一陣寒風(fēng)挾著香氣,從油釜中卷起。就在這時,只聽洞外又是“嗤嗤”兩聲冷笑,榻前死尸全都活了轉(zhuǎn)來,各持弓箭器械,一擁齊上。云鳳慌了手腳,忙運劍光護身迎敵,且戰(zhàn)且退。那些活死尸雖然力猛械沉,但云鳳劍光掃上去,所持兵器全都粉碎,并近不了身。可是那座石門卻是堅厚異常,劍光沖上去,只見石屑紛飛,塊礫爆落,卻攻它不透。那些活死尸更不放松,追殺不舍。云鳳料那榻上尸靈是古代有名的圣哲帝王,那百余活死尸必是當時隨殉之臣。自己無端擾及先圣賢帝王的陵寢墓宮,已覺負有罪愆,怎敢再妄加傷害。可是那些死尸好似看出她的心意,一味向劍光上硬沖,毫不畏忌。云鳳一面還得留神閃避,只抵御他們的器械,不便來到近身,所以戰(zhàn)起來,更覺吃力費事。似這樣支持沖突了一會兒,飛劍已把石門沖裂了八九尺深廣一個大坑洞,不特沒有洞穿出去,好似門里面石質(zhì)愈發(fā)堅固,飛劍沖上去,漸漸碎裂甚少。身后那群活尸,更是一味猛攻不已。云鳳身劍合一,雖不怕受傷,可是照此下去,要想敵人不受傷害,卻不能夠。一時情急,不由大喝道:“我凌云鳳為除妖孽,誤入先代佳域,事出無心,并非有意侵侮。既不肯開放幽宮,任我自己沖出去也可,何事得罪,如此苦苦相迫?我已多次相讓,再若倚眾欺凌,說不得便要無禮了。”
說時,忽聽中間石榻上有了聲息,百忙中回臉一看,那具長大主尸,竟然緩緩坐起。同時門外“嗤嗤”之聲更是笑個不住。那百余活尸,見中榻主尸坐起,立即停戰(zhàn),恭恭敬敬地排班躬身上前參拜。云鳳這時方得看清主尸:頭如笆斗,雙目長有半尺,合成一條細線,微露瞳光,似睜似閉。再襯著那一張七八寸長,突出的闊口,上下唇須髯濃密,又粗又勁,仿佛猬刺一般,越顯得相貌兇惡,威猛異常。云鳳心有主見,認定這是古圣先哲與帝王陵墓。乍見群尸停手來拜,只當是主尸受了自己虔心默祝所動,哪知利害輕重,不但減了戒備,反收了劍光,恭恭敬敬下拜祝告道:“后民無知,誤入圣域,多蒙止住侍從,不加罪刑,大德寬仁,萬分感戴。只是圣靈居此,當在數(shù)千年以前,粵稽古史,未聞記載,盛德至功,欲悉無從。外面雖有豐碑崇立,古篆奧秘,難明高深。今者陵寢洞開,宮墻可越,唯恐山中道侶童奴無知,妄有窺測,不為侍從所諒,蹈犯危機,咎雖自取,未免有失圣賢博愛之仁。后民不揣冒瀆,敬乞?qū)⑹レ`廟諱,生沒年代,略微指示。后民歸去,敬當稟明仙師,于洞外敬加封樹,俾克發(fā)揚至德,明闡幽光,兼可永固靈域,長存圣體,與天同壽……”
云鳳還要往下說時,忽聽玄兒隱身暗中,細聲喝道:“你算是什么神圣,卻拿暗箭傷人!”接著,一點寒風(fēng)從迎面頭上飛過,只聽鏘的一聲,左壁上火星飛揚,一枚四五尺長的箭桿已沒入石里,不禁大驚。猛抬頭一看,主尸仍坐榻上,左手持著一張大弓,右手拿起第二支箭搭了上去,那雙大眼業(yè)已睜開,瞪著酒杯大小的藍眼,正怒視自己,張弓要射神氣。知道不好,忙運劍光護身飛起時,又聽玄兒在暗中說道:“師父用飛劍、飛針殺他們吧。這些活尸,都不是古代什么好人,弟子同咪咪親耳聽他兩個同黨說的。”言還未了,那主尸手中箭倏地改了方向,竟朝玄兒發(fā)聲之處射去,鏘的一聲,又射到了石上。玄兒又在右壁罵道:“大妖鬼,我有仙太祖隱身之法,你如何能射得到呢?”
云鳳才想起,玄兒用五姑所傳仙法隱了身形。自己劍光,四小定追不上,門閉已久,不知他二人怎得進來?又沒見咪咪答話。雖知這些古尸靈都未存著善意,到底是我犯人,非人犯我。這數(shù)千年前陵墓,必有來歷,不敢輕舉妄動。一面忙喝止玄兒,不可妄言妄動。再用五姑所傳隱身法,掐訣一看,玄兒隱身右側(cè),拿油釜當了擋箭牌,蹲在那里,手里抱著咪咪,狀似昏迷。
那榻上主尸見兩箭未中,來人又看不見,意似暴怒,三次搭箭又要射去。玄兒因云鳳禁止發(fā)話,已住了口,見狀沒等射出,已避入釜后。云鳳急欲知道就里,看咪咪業(yè)已受傷,不能言動,恐玄兒萬一被射,決吃不住。又見主尸頗有起身下榻之意,心想:“兩小既然能進,我必能出,何不將兩小挾了過來,悄聲一問?即使被主尸發(fā)覺,兩小有劍光護身,也不妨事。”想到這里,忙即飛身過去,就地上挾起兩小,飛回原處。低聲一問,才知玄兒膽量素大,和咪咪最莫逆,先因云鳳恐四小有失,不準同行,好生掃興。后來待了一會兒,玄兒對眾說:“師父不要我們進去,無非為了我們道淺力薄,萬一有事,不能兼顧罷了。其實里面怪物早見識過,怕它怎的,拼著被師父責打幾下,到底也要看木柵里面有何奇異景物。你們哪個敢與我同去做伴么?”說了兩遍。先是沙、咪、健兒三小知他愛惹禍,誰也不愿與他做伴。玄兒嘴本能說,賭氣說要獨往,又拿話一激,咪咪臉軟,不好意思,只得應(yīng)允。健兒攔他不從,意欲隨往。卻被沙沙勸住,說:“他兩人違了師命犯規(guī),必然受責,留下我二人,也好代他們求情。師父現(xiàn)在洞內(nèi),還怕什么?如有亂子,你同了去,濟得甚事?有兩個年紀大點的沒犯規(guī),師父的氣也生得小些。你也跟去怎的?”二人攔勸時,咪、玄二人連理也未理,徑隱身形,往洞中跑去。雖然云鳳沿途觀察流連,怎么也追不上,及等追到,云鳳已入險被困多時了。
二小因過木柵時不見前番阻力,以為怪物邪法被師父破去,越發(fā)膽壯。方自心喜,忽聽鳥爪抓地之聲,由前側(cè)面走過。二人知道那怪物輕靈,比石人厲害,不敢出聲,想等它過去,再行前進。忽見前面黑暗中影搖搖現(xiàn)出一團熒熒黃光,朝著怪物行處,懸空迎面而至,晃眼相遇,一同走來。二小往旁一閃,正碰在那第一塊石碑上,忙往碑后一躲。耳聽怪物口吐人言道:“師弟,你怎這般浪費?你知道這油是無價之寶么?隨便就點了出來。前日若不是你淘氣,將那幾朵古燈花指揮出來玩耍,還不致招來外患呢。看今天來的這個女子甚是厲害,如非洞中藏有三千年黑眚之氣,遮蔽她的目力,將她引入陵穴封閉,說不定師父還要吃虧呢。還有昨天進來又逃出去的那幾個,也不知是人,還是山中鬼怪,聽聲音舉動,竟會生得那么矮小。可惜被他隱身逃走,今天便來了這女子。我們居此多年,全無事故,倘若從此多事,豈不是你鬧出來的?”
另一人接口道:“師兄你少說這些話,上月不也是我用燈光,將那姓楊的女子引進來的么?雖然她會參天龍禪,奈何她不得,沒降伏,到底得了她一枝靈藥,你和師父分服之后,不是還夸我機警么?昨天大頭神又示兆,我才照樣辦的,今天引了人來,又沒吃虧,怎倒埋怨起我來了?祖師兵解時,曾命師父逃到這里安身,再三叮囑,百年后方可出世,只不當人前說話,萬萬無事,否則有禍。這里不比內(nèi)陵,你卻說了這一大套話,要有外人混進來聽去,不正是犯大忌么?”
那怪物道:“你說我,那你不是也在說話么?那女子已被困住,哪有外人在此,怕些什么?”另一個道:“你倒說得好,昨日那幾個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見么?事也真怪。前聞人言,這里古尸厲害非常,以前凡在本山左近修道的人全被害死,連白陽真人都幾乎吃了他們的大虧。后來雖經(jīng)白陽真人用法術(shù)將他們制住,因他們已經(jīng)得道幾千年,終于還是消滅不得。只在中洞原墓道外設(shè)下禁法與靈木之陣,并和鳩后之子約定,不能越過那兩層木柵。另外在墓碑前立了一塊警碑,以防萬一有人誤入而已。由此他們雖然斂跡多年,因為洞中藏有三千年靈油,與天皇氏所煉兩柄金戈,太已啟人覬覦,難免有各派中能手來此盜取。他們仗有前約,巴不得有人來犯,才稱心意,哪肯放過?凡來的人,俱難幸免,十有九死在金戈之下。末后來的人數(shù)越多,死的也越多。才經(jīng)佛教中的白眉和尚奉了師命,將外洞封閉,也不過是百十年間的事。他們既專與生人為仇,新近又與左鄰唐虞四兇中的窮奇之家相通,經(jīng)過三年苦戰(zhàn),一旦釋兵修好,成了一黨。同時封洞禁法,又為蟄龍行淫所污,再加一次地震,重新開放,他們聲勢愈發(fā)浩大。那年我?guī)熗剿娜送雒洞耍詾槲幢啬芤匀菁{。怎會頭天剛到,小神便來自請訂交,不久引去,拜見鳩后,還得了它們不少好處?起初我暗中還在疑慮,不定哪一天發(fā)生禍事。如今相安多年,情同一家。鳩后因以前與白陽真人對敵,打去道行,傷了元氣。不似小神當時見機,早早逃歸墓穴裝死,得保無事。當年只以靈胎示兆,難得起身。可是他平日最能前知,怎么昨天來的那幾個似人非人的小幺魔,你向它靈前叩問,它卻毫無示兆呢?莫是有什么不好?”那怪物道:“現(xiàn)在正有外人入網(wǎng),誰能保它?倘設(shè)尚有余黨,這些話豈是隨便說的?就是無事閑談,也得有個分寸。可見畜生終是畜生,不明事理,還不與我住嘴!”另一人似已發(fā)怒,剛要回答,忽聽遠遠有極尖銳的哨聲傳來,怪物忙道:“師父在喚人呢,我們快去,就便看看神寢中被困的那個女子就擒沒有。”
咪咪、玄兒忙探頭往碑后一看,因為近在咫尺,又是以靜視動,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見金光之下,隱隱似有一個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見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幾倍,兩只腿腳又細又長,看不出它的上身。兩個并在一處,正一同往前面洞的深處跑去。因知師父被陷,好生憂急,當時激于忠憤,也顧不及利害艱危,竟自一提氣,急行如飛,跟蹤趕出里許之遙。前面二怪忽往右側(cè)一轉(zhuǎn),兩小也緊隨它們身后,進沒幾步,似入了一層門戶。忽見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定睛一看,屋甚寬大,四壁和中央屋頂,各懸著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熒熒欲流。也能見物,只是黑氛若云,仿佛甚厚,圍著光頭數(shù)尺以內(nèi),盡是一圈趕著一圈的黑暈窩,恍如急漩飆轉(zhuǎn),無盡無休。
靠左側(cè)有一高大石門,近門貼壁石榻上坐著一個人,紅臉,絡(luò)腮胡子,生得又瘦又長,坐在那里,比立著的人還高出一頭,手里正抱著一個容態(tài)妖冶的少婦在說話。兩小所隨的妖人,到了室內(nèi)光盛之處,才漸漸現(xiàn)出它們的身形。那用爪抓地疾行的,雖然口吐人言,并非人類,乃是一只略具人形的怪鳥。身高約有兩丈,人面鷹喙,目閃碧光,滴溜溜亂轉(zhuǎn)。禿尾無毛,兩翼一張,像是人手。兩只腿自膝以下,粗才徑寸,高達一丈三四,占了身長的一多半,看去堅硬如鐵,爪和鋼抓相似,厥狀至怪。另一個通體生著寸多長的白毛,眼圓鼻陷,凸嘴尖腮,身后長尾上翹,看去頗似猴子。身量不高,卻能躡空御虛而行,手里的光也是一根極小的火炬。
兩怪剛一走到男女怪人面前,那紅臉胡子說道:“我此時有事,不能離開。適才袖占一卦,今日來的敵人不止一個,還有兩個同黨,俱是我徒弟的克星,不可大意。你兩個速往內(nèi)寢,看敵人成擒與否。你二位師伯性情古怪,每次總要把來人戲耍個夠,方行下手。今日如照舊行事,大是不妙。如見敵人尚在抗拒,一面發(fā)暗號請你師伯速起;一面急速退出,將法壇上留香點起備用,再報我知。我已囑咐你的師姐,即往壇上行法。石門已閉,她不知開啟之法,任是飛劍厲害,也須竟日之功,才能攻穿。這里是唯一出口,雖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劍光頗非尋常,到底還是無事穩(wěn)妥。去時,可隱身甬壁之后,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敵人看破,以防她發(fā)覺,由此沖出。”兩怪領(lǐng)命,應(yīng)了一聲,便往門中飛去。
兩小因時機緊迫,難得知道師父下落,無暇再聽下去,連忙跟蹤而入。進門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隨定兩怪沿壁前進,約行十多丈,一邊的石壁忽斷,現(xiàn)出外面的星光。見兩怪業(yè)已止步,往外探頭偷看。又聽金石交觸之聲,匯為繁響。忙繞將出去,便到了云鳳受困之所。一眼看見云鳳身劍合一,正與許多長大妖人力戰(zhàn),不時往石門上沖去,情甚惶遽,不由大驚。正苦無法近前,忽見甬道內(nèi)似有一線光華,朝當中石榻上長大古尸射去,一會兒,古尸便自漸漸坐起。先前動手的妖人都停了戰(zhàn),過來朝著榻前拜倒。云鳳也住了手,回身禮拜通白。兩小心中好生不解。猛一眼看見云鳳剛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尸竟將榻旁弓箭拿起,對準云鳳便射。咪咪救師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寶,竟由左側(cè)飛身上去,對準箭桿就是一掌打去。這時箭剛離弦,榻上古尸并未覺出暗中有人,吃這一下,將箭擋歪,失了準頭,竟往斜刺里射了出去。雖未將云鳳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觸到箭上,立時涼氣攻心,渾身抖顫。暗道一聲:“不好!”強自掙扎縱開,業(yè)已支持不住,滾落榻下。幸而玄兒本要上前,緊跟在后,一見咪咪暈倒,知勢不佳,忙一把搶抱起來,先向東路縱開,出聲示警之后,再向右縱去。那古尸見那箭離弦,只覺被什么東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聽有人小聲喝罵,向敵人報警,方知還有余黨隱身在側(cè),心中大怒。一面仍持弓箭去射敵人,一面抓起一把石子,朝語聲來處打去。玄兒早知有此,業(yè)已抱著咪咪縱向一旁,覓好隱身避險之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