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又跑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才得坐下,喘息片刻。起立又跑不幾步,似見前面影影綽綽地矗立著一塊山石,高有七八丈,方圓也有三數丈,當路而立。四小進來兩次,俱未看見過這樣一塊大石。玄兒還在問咪師兄來時見未,健兒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這時兩下里相隔已近,猛覺頂上還有兩團碗大的碧光,綠黝黝一閃一閃在動,旁邊兩只大手,已漸向外伸出。再定睛仔細一看,哪是什么石頭,分明是一尊巨靈,正伸手俯身,向下撈來。同時沙、咪、玄三小也相繼看出,不由嚇得亡魂皆冒。幸而那大怪物身軀粗大,運轉不靈,通體是個白色,洞中雖暗,稍一近前,還能看出它的動作。洞徑又寬,否則大小相差,四小還不夠它一個小指,如在黑暗中誤撞上去,還不被它捏成了肉餅?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見先前那怪物,也是沒命。這怪物行動遲鈍,不過外相太惡罷了。仍只有冒著奇險,向外沖出,不可向里逃回。當下誰也不敢再有聲息,四人分成兩路,背貼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邊,覷準怪物的手臂動作,雙雙腳底用勁,剛一沖越過去,怪物已有覺察。它伸出那數丈長的大手,往左邊身后撈去時,右邊的健兒兄弟,也跟著乘機縱出。四小一同邁步飛跑,僥幸沒被怪物撈上。正跑之間,玄兒忽想起那怪物雖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時并未見它腳底走動。不禁轉回頭往后一看,怪物果然未追,兩只大手也垂了下去,并且兩點綠光不見,臉仍沖里。暗忖:“這東西虛有其表,原來是個廢物,休說走動,連回一下身都難。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見天光,出洞不遠,想起兩次探洞,白受這許多驚憂危難,一無所獲,好生氣憤。心想:“左右快要出洞,這怪物好似無甚伎倆,何不賞它一箭?”想到這里,也沒和三小商量,跑著跑著,倏地一回手,用那支歸元箭照準怪物打去。先聽咔的一聲,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聞巨響大作,轟隆之聲震得全洞皆起了回響,宛如山崩地塌一般。回頭一看,怪物并未倒下,已經轉過身子,踏著絕沉重的步履,從后追來。看去行動雖不甚快,聲勢卻甚驚人,方知不可輕侮。連忙收回飛箭,拔步便逃。前面三小無意中又吃了一個大驚,看出又是玄兒惹禍,才由健兒回身,拉了他攜手出逃,以免再生別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趕不上,不一會兒便逃了出來。遙聞洞內,還在怒吼震響。三小對玄兒,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對云鳳一說前事。
云鳳聞言,料知洞中異寶和怪物,兩樣都有,那里離白陽崖甚近,弄巧還許是白陽真人遺物,也未可知。想了一想,見天已不早,自己和四小日課未完,好在洞中不會有外人前往,便命各自用功,明日做完早課,再行前去。
第二日,師徒五人做完早課,便往谷中進發。相隔那洞還有二三里路,眾人正行之間,玄兒忽然駭指道:“師父、師兄快看,這不是那大怪物么?正站在那洞口呢!”云鳳隨他手指處往前一看,前邊崖壁之下立著一個七八丈高的石頭,雖然略具人形,哪是什么怪物。知道小人目力確是不及自己,當是看錯了,便喝道:“一塊石頭,也要大驚小怪。”咪咪接口道:“師父休怪,玄師弟說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來是外面空空的一片平地,有些荊棘藤蔓,后經弟子等拔去,先后來過幾次,并沒見有別的東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雖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這個石人一般大小。師父你沒見他頭上有兩只碧綠眼睛,那兩只手也在動么?”云鳳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頂上果有兩團淡淡的碧光,兩條臂膀正漸漸往上抬起。心想:“適才明明見是一塊像具人形的山石,只上下有此長短石紋,怎么頃刻之間變了形狀?五姑熟知這里情勢掌故,事前不會不知,并且兩次囑咐,命和四小常來此谷采辦山糧,言說之中,好似特別提醒,若有深意。果真洞中盤踞著有妖人,事前決不會不早為示及。據四小說,洞中怪物一靈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從容退出,何況自己。石人雖大,看似蠢笨,無甚伎倆,且親身趕到那里,再相機應付。”便問四小,如若膽怯,可以暫留當地,聞命再行前進。四小偏是膽大好奇,又仗師父庇護,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聲愿往。云鳳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們去。
不一會兒行近洞口,見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發如繩,披拂兩肩。眼大如盆,碧光閃閃。闊口箕張,銀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長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細審形相,頗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較,真真小得可憐,不禁失笑。暗忖:“這般蠢物,也知作怪。自己飛劍初次煉成,何不拿它試上一試?”剛轉念間,那怪物當洞而立,洞口只齊腰腹以下,看見人來,竟俯身伸手,做出向前撈抓之勢,動作甚是遲緩蠢笨。云鳳看透它是個廢物,不過外表嚇人罷了。一面囑咐四小后退,左肩搖處,劍光便自飛起,眼看飛到。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對,兩臂往里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轟隆一聲大震,轉瞬即隱。下時身子筆直,兩手競拱,其形與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無二,只是比尋常的要長大得多。先看它行動那般遲緩,入地時卻是非常迅速。再加上云鳳輕視了它,知難躲避,意欲先斬落它一條手臂,看它怎生抵御,飛劍出去,沒有加急,竟被躲過。劍光過處,微聞嚓嚓之聲,只將它頭上銀發削落了些。
過去一看,盡是些刻成的石發,有頭繩般粗,業被劍光削為碎段,心中不禁一動。先不進去,又問了問四小發現那洞的經過,便在洞前附近仔細查看,有無什么別的異狀。先在洞前不遠叢草中,一邊一雙,發現四個石穴,長約數尺,寬約長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別處石地,都是一片渾成,唯獨有足印所在地卻隆起,成了一個四方形,仿佛似個石頭座子,相距有二十丈遠近。每雙足趾,俱都向外。再看那洞門,也是個正方形,齊如刀切,外面高僅數丈,洞內卻是高大宏深已極。放出劍光一看,由頂及地,少說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齊修潔。細察壁間,隱現斧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寬廣,分明是人工修的,并非天然形成,不覺又猜透了幾分。因四小說里面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進數十丈,便即返身出來。將四小喊至面前,囑咐道:“這座大洞,頗似千年前的古墓。適才所見大人,定是翁仲之類。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讀書,曾聞古人殉葬之物頗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為妖,洞既這等幽深,里面難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類。我意欲身劍合一,飛入洞底,一查它的來歷。你四人道行淺薄,不可入內,可在洞外覓一藏身之處相候,等我出來,再作計較。以免我顧了自己,還顧你們,諸多礙事。”
云鳳囑咐已畢,然后端整衣裳,走進洞去,向著洞內行禮默祝道:“昨得門人歸報,言說荒山古洞出了妖物。今早親來視察,方知是往古圣賢仙哲的佳域,本不應再為窺伺。不過弟子修道的白陽崖離此甚近,四個門人又是僬僥之民,道力淺薄,此谷為他們采辦山糧,日常游息之所,唯恐一時不防,受了傷害;再者神圣埋真之處,也不容妖物盤踞。為此虔誠通稟,欲仗微末道行,入內一探,倘有妖物,就便除去,為前賢往哲蕩穢滌氛,掃除塵孽,絕不敢妄有驚動。此中如藏有仙跡圣訓,足以啟迪蒙昧,嘉惠末學者,敬乞大放光明,勿吝昭示。區區愚誠,伏唯鑒佑。”恭恭敬敬祝告方畢,忽聞洞內隱隱傳出“嗤嗤”的笑聲。云鳳雖然藝高膽大,黑暗中聽去,也覺有些膽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個勁敵。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還要厲害,彼明我暗,絲毫疏忽不得。
當下把心一定,放出飛劍,與身合一,化成一道光華,直往洞底飛去。劍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雖然沿途還在逐處留神觀察,這三數十里的深遠,也只片刻工夫,便即飛到。云鳳見一路之上均無阻隔,除先時暗中笑聲外,不特未遇見一個妖物精怪,連四小先見的那幾點星光,也未見出現。
云鳳已到了木柵面前,便停了下來。細看那木柵,俱是整根合抱樹木排成,由東壁到西壁挨擠嚴密,不見一絲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樁,也沒個羈絆,看樣一推便倒。試用力一推,卻動都不動。暗忖:“上古時代,俱用石瓦之類作殯宮裝飾。這排木柵,必是后人所為無疑,只不知他植此是何用意?”情知有異,二次將身飛起,越過柵去。過時暗中察覺阻力甚大,因本身飛劍出自五姑仙傳,神妙異常,并未阻住。頓覺四小所言不虛,益加小心。便按住劍光,緩緩前行。飛沒數丈遠近,忽見前面劍光照處,似有一座石碑,高約丈許,隱隱似有朱文字跡。近前落下劍光一看,上面只有“再進者死”四個大字,體作八分,朱色鮮明,甚是雄勁有力,也無款識年月。心剛一驚,忽然一陣陰風自碑后吹來,風中微聞咀嚼之聲,猜是妖物到來。忙抬頭定睛一看,那東西生得獸頭如龍,雙角槎丫,大如樹干,鳥身闊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長短,目大如斗,烏光閃閃,張著血盆大口,已快飛臨頭上,待要撲下。云鳳不敢大意,忙縱遁光,先避過去,用飛劍護住全身,以防萬一。隨將飛針取出,大喝一聲:“大膽妖物!敢傷人么?”便化成一溜火光,發出手去。云鳳縱時,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后退之狀,針還未飛到它頭上,便自在黑暗中隱去。
云鳳見妖物伎倆止此,心神頓放,收回了針,一縱遁光,跟蹤追趕。越過那碑,又進有三兩丈遠近,妖物全身倏隱。忽又見面前矗立著一座石碑,比先見的碑還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滿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跡。云鳳也曾讀過好幾年書,這碑上的字,竟一個也不認得。借劍上光華映照碑文,順著碑頂往上一看,不禁“咦”了一聲。原來這一座碑,高度幾達十六七丈,寬約五丈,厚有丈許,是一整塊山石造成。碑頂雕刻著一個東西,非禽非獸,盤踞上面,雙翼虬睛,形狀獰惡,勢欲怒飛,神情如活。才知先前怪物乃是碑上雕石成精。估量這碑方是原立,看那字,必在三代之上,只惜一字不識,查不出它的年代來歷。洞是古人墓穴,定在意中。先見那碑說再進必死,如指的是碑上怪獸,前進自無妨害,否則還不定有甚花樣呢。因是古代遺跡,那怪物既然知難而退,便也不愿毀損,仍是按著劍光前進。
再深入約有半里,忽見六七顆明星都有碗大,流光熒熒,幻為異彩,在前面不遠暗影中出現,只一轉便漸漸隱退。猜是古代星寶放光,不由起了貪念,見將隱退,匆促中未及尋思,一催劍光,往前追去。劍光何等迅速,眼看飛近,星光倏隱。又聽暗中“嗤”的一聲冷笑,覺比上次要近,仿佛就在身側不遠。接著一陣寒風吹過,身后轟隆之聲大作。云鳳縱然膽大,因為洞中幽險,處境可怖,也未免嚇了一跳。忙往后看,仍是不見一物。暗忖:“這個洞黑暗得這般奇怪。憑自己目力,黑暗中本能見物,又經在白陽崖照著仙傳苦煉多時,怎會一到洞內,便覺昏茫無睹?就算目力不濟,那一劍一針乃是仙家異寶,常用來照路,數十丈以內無不燭照通明,為何離開寶光丈許以外便看不見?莫非那碑上的警語果有其事?”
云鳳剛想暫時退身出去,再回進來,就在這一轉瞬間,巨震忽止,微聞異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處已能見物,只是微帶綠色,光并不強。方要查看光從何來,猛見來路上現出二門,甚是高大,業已緊閉。匆遽中還以為以后為前,轉身時錯了方向,及至定睛往側面一看,不但兩邊墻壁俱仄了攏來,沒有初進時寬大,并且洞頂已矮了許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長大石榻,上面臥著一具長大的死尸,衣飾奇古,與傳聞古人衣冠不類。左手持弓,右手拿著一件似矛非矛的石頭木質的兵器。頭里腳外,仰天而臥。兩旁立臥著許多死尸,也各捧著石器用物和器械,約有百數十個,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態如生。石榻兩旁,各有一個數丈方圓,形式古拙的石釜,里面裝著半釜黑油,各有三個燈頭,光焰熒熒,時幻異彩,燈捻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細查形勢,三面是墻,來路石門已閉,分明已陷閉古墓殯宮以內。進來時,因為洞中奇黑,不覺誤入,這一驚真是吃得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