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3)
- 脂硯齋評石頭記(全集)
- (清)曹雪芹 脂硯齋評
- 3268字
- 2016-11-01 17:14:23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鸞鳳,真也著。呀!看天河正高,聽譙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幃悄。
唱畢,飲了門杯,笑道:“這詩詞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見了一幅對子,可巧只記得這句,[真巧。]幸而席上還有這件東西。”[瞞過眾人。]說畢,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來,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眾人倒都依了,完令。薛蟠又跳了起來,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該罰,該罰!這席上并沒有寶貝,[奇談。]你怎么念起寶貝來?”蔣玉菡怔了,說道:“何曾有寶貝?”薛蟠道:“你還賴呢!你再念來。”蔣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襲人可不是寶貝是什么!你們不信,只問他。”便指著寶玉。寶玉沒好意思起來,說:“薛大哥,你該罰多少?”薛蟠道:“該罰,該罰!”說著拿起酒來,一飲而盡。馮紫英與蔣玉菡等不知原故,云兒便告訴了出來。[用云兒細說,的是章法。][云兒知怡紅細事,可想玉兄之風情意也。壬午重陽。]蔣玉菡忙起身陪罪。眾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寶玉出席解手,蔣玉菡便隨了出來。二人站在廊檐下,蔣玉菡又賠不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搭著他的手,說道:“閑了往我們那里去。還有一句話借問,也是你們貴班中,有一個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馳天下,我獨無緣一見。”蔣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兒。”寶玉聽說,不覺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虛傳。今兒初會,便怎么樣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玦扇墜解下來,遞與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誼。”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祿,何以克當!也罷,我這里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還是簇新的,也可表我一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系小衣的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了下來,遞與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系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系的解下來給我系著。”寶玉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解了下來,[紅綠牽巾是這樣用法。]遞與琪官。
二人方束好,只聽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見薛蟠跳了出來,拉著二人道:“放著酒不吃,倆人逃席出來干什么?快拿出來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還是馮紫英出來,才解開了。于是復又歸坐飲酒,至晚方散。
寶玉回至園中,寬衣吃茶。襲人見扇子的扇墜兒沒了,[身上事。]便問他:“那里去了?”寶玉道:“馬上丟了。”[隨口謊言。]睡覺時只見腰里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說道:“你有了好的系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才是,心里后悔,口里說不出來,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聽了,點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干這些事!也不該拿著我的東西給那起子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里沒個算計兒。”再要說上幾句,又恐慪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
至次日天明,方才醒了,只見寶玉笑道:“夜里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只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呢,便知是寶玉夜間換了,忙一頓把解下了,說道:“我不稀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寶玉見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勸了一回。襲人無法,只得系在腰里。過后寶玉出去,終久解下來擲在個空箱子里,自己又換了一條系著。
寶玉并未理論,因問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襲人便回說:“二奶奶打發人叫了紅玉去了。他原要等你來的,我想什么要緊,我就作了主,打發他去了。”寶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襲人又道:“昨兒貴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說著命小丫頭將昨日娘娘所賜之物取了出來。只見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寶玉見了,喜不自勝。因問道:“別人的也都是這個么?”襲人道:“老太太的多著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太太、老爺、姨太太的只多著一個如意。你同寶姑娘的一樣。[金姑玉郎,是這樣寫法。]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單有扇子同數珠兒,別人都沒有。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兒,兩個錠子藥。”
寶玉聽了道:“這是怎么個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樣,倒是寶姑娘的同我一樣。別是傳錯了罷?”襲人道:“昨兒拿出來,都是一份一份的寫著簽子,怎么就錯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來的。老太太說了,明兒叫你一個五更天,進去謝恩呢。”寶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說著便叫紫綃來:“拿了這個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說是昨兒我得的,愛什么留下什么。”紫綃答應了,拿了去,不一時回來說:“林姑娘說了,昨兒也得了,二爺留著罷。”寶玉聽說,便命人收了。
剛洗了臉出來,要往賈母那邊請安去,只見黛玉頂頭來了,寶玉趕上去笑道:“我得的東西叫你揀,你怎么不揀?”黛玉將昨日所惱寶玉的心事早又丟開,只顧今日的事了,因說道:“我們沒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們不過是草木之人!”[自道本是絳珠草也。]寶玉聽他提出“金玉”二字,不覺心動疑猜,便說道:“除了別人說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林黛玉聽他這話,便知他心里動了疑,忙又笑道:“好沒意思,白白的說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寶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難對你說,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個人,我也說個誓。”黛玉道:“你也不用說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寶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黛玉道:“昨兒寶丫頭不替你圓謊,為什么問著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樣了。”
正說著,只見寶釵從那邊來了,二人便走開了。寶釵分明看見,只裝看不見,低著頭過去了。到了王夫人那里,坐了一回,然后到了賈母這邊,只見寶玉在這里呢。[寶釵往王夫人處去,故寶玉先在賈母處。一絲不亂。]
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此處表明,以后二寶文章宜換眼看。]所以總遠著寶玉。[峰巒全露,又用煙云截斷,好文字。]昨兒見了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與寶玉一樣,心里越發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掛著林黛玉,并不理論這事。此刻忽見寶玉笑問道:“寶姐姐,我瞧瞧你的那紅麝串子。”可巧寶釵左腕上籠著一串,見寶玉問他,少不得褪了下來。寶釵原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來。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的動了羨慕之心,暗暗的想道:“這個膀子若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太白所謂“清水出芙蓉”。]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忘情,非呆也。]寶釵褪下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寶釵見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丟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見林黛玉蹬著門檻子,嘴里咬著手帕子笑呢。寶釵道:“你又禁不得風吹,怎么又站在那風口里?”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來,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寶釵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來,他就‘忒兒’一聲飛了。”口里說著,將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寶玉臉上甩來,寶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噯喲”了一聲,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茜香羅、紅麝串寫于一回,琪官系優人,后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者,非泛泛之文也。
自“聞曲”回以后,回回寫藥方,是白描顰兒添病也。
前“玉生香”回中,顰云:他有金,你有玉。他有冷香,你豈不該有暖香?是寶玉無藥可配矣。今顰兒之劑若許材料,皆系滋補熱性之藥,兼有許多奇物,而尚未擬名,何不竟以“暖香”名之,以代補寶玉之不足,豈不三人一體矣。
寶玉忘情,露于寶釵,是后回累累忘情之引。茜香羅暗系于襲人腰中,系伏線之文。
世間最苦是癡情,不遇知音休應聲。盟誓已成了,莫遲誤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