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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1)

文有一語寫出大景者,如“園中不見一女子”句,儼然大家規模。“疑是姑娘”一語,又儼然庸醫口角,新醫行徑。筆大如椽。

眾人聞得寶琴將素昔所經過各省內的古跡為題,作了十首懷古絕句,內隱十物,皆說:“這自然新巧!”都爭著看時,只見寫道是:

赤壁懷古 [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冷,無限英魂在內游。

交趾懷古 [其二]

銅鑄金鏞振紀綱,聲傳海外播戎羌。

馬援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

鐘山懷古 [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

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

淮陰懷古 [其四]

壯士須防惡犬欺,三齊位定蓋棺時。

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

廣陵懷古 [其五]

蟬噪鴉棲轉眼過,隋堤風景近如何。

只緣占得風流號,惹出紛紛口舌多。

桃葉渡懷古 [其六]

衰草閑花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離。

六朝梁棟多如許,小照空懸壁上題。

青冢懷古 [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

漢家制度誠堪嘆,樗櫟應慚萬古羞。

馬嵬懷古 [其八]

寂寞脂痕漬汗光,溫柔一旦付東洋。

只因遺得風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東寺懷古 [其九]

小紅骨賤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

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梅花觀懷古 [其十]

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眾人看了,都稱奇道妙。寶釵先說道:“前八首都是史鑒上有據的,后二首卻無考據,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如何?必得寶釵此駁,方是好文。后文若直另作,亦必無趣。若不另作,又有何法省之。看他下文如何。]黛玉忙攔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好極,非黛玉不可。脂硯。]這兩首雖于史鑒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里,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道:“這話正是了。”[余謂顰兒必有尖語來諷,不望竟有此飾詞,代為解釋,此則真心以待寶釵也。]李紈又道:“況且他原是走到這個地方的,這兩件雖無考,古往今來,以訛傳訛,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這個古跡來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時節,單是關夫子的墳,倒見了三四處。關夫子一生事業皆是有據的,如何又有許多的墳?自然是后來人敬愛他生前為人,只怕從這敬愛上穿鑿出來,也是有的。及至看《廣輿記》上,不止關夫子的墳多,自古來有些名望的人,墳就不少,無考的古跡更多。如這兩首雖無考,凡說書唱戲,甚至于求的簽上皆有注批。老少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況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廂”“牡丹”的詞曲,怕看了邪書。這竟無妨,只管留著。”寶釵聽說,方罷了。[此為三染無痕也。妙極!天衣無縫之文。]

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覺又是前頭吃晚飯之時,一齊前來吃飯。因有人回王夫人說:“襲人的哥哥花自芳進來說,他母親病重了,想他女兒。他來求恩典,接襲人家去走走。”王夫人聽了,便道:“人家母女一場,豈有不許他去的。”一面就叫了鳳姐來,告訴了鳳姐,命他酌量去辦理。

鳳姐答應了,回至房中,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訴襲人原故。又吩咐周瑞家的:“再將跟出門的媳婦傳一個,你兩個人,再帶兩個小丫頭子,跟了襲人去。外頭派四個有年紀跟車的。要一輛大車,你們帶著坐。要一輛小車給丫頭們坐。”周瑞家的答應了,才要去,鳳姐又道:“那襲人是個省事的,你告訴他說我的話:叫他穿幾件顏色好衣裳,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著,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爐也要拿好的。臨走時,叫他先來我瞧瞧。”周瑞家的答應去了。

半日,果見襲人穿戴了來了,兩個丫頭與周瑞家的拿著手爐與衣包。鳳姐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鳳姐笑道:“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的。但只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該穿一件大毛的。”襲人笑道:“太太就給了這灰鼠的,還有一件銀鼠的,說趕年下再給大毛的,還沒有得呢。”鳳姐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風毛兒出的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罷,先給你穿去罷。等太太年下給你做的時節我再做罷,只當你還我的一樣。”眾人都笑道:“奶奶慣會說這話,成年家大手大腳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賠墊了多少東西,真真賠的是說不出來,那里又和太太算去?偏這會子又說這小氣話取笑兒。”鳳姐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這些?究竟這又不是正經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體面。說不得我自己吃些虧,把眾人打扮體統了,寧可我得個好名也罷了。一個一個像‘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當家倒把人弄出個花子來。”眾人聽了,都嘆說:“誰似奶奶這樣圣明!在上體貼太太,在下又疼顧下人。”

一面說,一面只見鳳姐命平兒將昨日那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拿出來與了襲人。又看包袱,只得一個彈墨花綾水紅綢里的夾包袱,里面只包著兩件半舊棉襖與皮褂。鳳姐又命平兒把一個玉色綢里哆啰呢的包袱拿出來,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平兒走去拿了出來,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大紅羽紗的。襲人道:“一件就當不起了。”平兒笑道:“你拿這猩猩氈的,把這件順手拿將出來,叫人給邢大姑娘送去。昨兒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緞羽紗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就只他穿著那件舊氈斗篷,越發顯的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鳳姐笑道:“我的東西,他私自就要給人。我一個還花不夠,再添上你提著,更好了!”眾人笑道:“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愛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氣的,只以東西為事,不顧下人的,姑娘那里還敢這樣了?”鳳姐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還知三分罷了。”說著,又囑咐襲人道:“你媽媽若好了就罷;若不中用了,只管住著,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鋪蓋去,可別使人家的鋪蓋和梳頭家伙。”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們自然也知道這里的規矩的,也不用我囑咐了。”周瑞家的答應:“都知道。我們這去到那里,總叫他們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兩間內房的。”說著,跟了襲人出去了,又吩咐預備燈籠,遂坐車往花自芳家來,不在話下。

這里鳳姐又將怡紅院的嬤嬤喚了兩個來,吩咐道:“襲人只怕不來家。你們素日知道那大丫頭們,那兩個知好歹,派出來在寶玉屋里上夜。你們也好生照管著,別由著寶玉胡鬧。”兩個嬤嬤答應著去了。一時來回說:“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我們四個原是輪流著帶管上夜的。”鳳姐聽了,點頭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嬤嬤們答應了,自回園去。一時果有周瑞家的帶了信來回鳳姐說:“襲人之母病業已停床,不能回來。”鳳姐回明王夫人,一面著人往大觀園去取他的鋪蓋妝奩。

寶玉看著晴雯、麝月二人打點妥當,送去之后,晴雯、麝月皆卸罷殘妝,脫換過裙襖。晴雯只在熏籠上圍坐。麝月笑道:“你今兒別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兒。”晴雯道:“等你們都去盡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鋪床,你把那穿衣鏡的套子放下來,上頭的劃子劃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說著便去與寶玉鋪床。晴雯“嗐”了一聲,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來鬧。”此時寶玉坐著納悶,想襲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聽見晴雯如此說,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鏡套,劃上消息,進來笑道:“你們暖和罷,都完了。”晴雯笑道:“終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來,湯婆子還沒拿來呢。”麝月道:“這難為你想著,他素日又不要湯婆子,咱們那熏籠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兒可以不用。”寶玉笑道:“這個話,你們兩個都在上頭睡了?我這外邊沒個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著。”晴雯道:“我是在這里睡的。麝月,你叫他往外邊睡去。”

說話之間,天已二更,麝月早已放下簾幔,移燈炷香,服侍寶玉臥下,二人方睡。晴雯自在熏籠上,麝月便在暖閣外邊。至三更以后,寶玉睡夢之中,便叫襲人,叫了兩聲,無人答應,自己醒了,方想起襲人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來。晴雯已醒,因笑喚麝月道:“連我都醒了,他守在旁邊還不知道,真是個挺死尸的。”麝月翻身打個哈氣,笑道:“他叫襲人,與我什么相干!”因問:“作什么?”寶玉說:“要吃茶。”麝月忙起來,單穿著紅綢小綿襖兒。寶玉道:“披上我的襖兒再去,仔細冷著。”麝月聽說,回手便把寶玉披著起夜的一件貂頦滿襟暖襖披上,下去向盆內洗手。先倒了一鐘溫水,拿了大漱盂,寶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槅上取了茶碗,先用溫水蕩了一蕩,向暖壺中倒了半碗茶,遞與寶玉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晴雯笑道:“好妹妹,也賞我一口兒。”麝月笑道:“越發上臉兒了!”晴雯道:“好妹妹,明兒晚上你別動,我服侍你一夜,如何?”麝月聽說,只得也服侍他漱了口,倒了半碗茶與他吃過。麝月笑道:“你們兩個別睡,說著話兒,我出去走走回來。”晴雯笑道:“外頭有個鬼等著你呢!”寶玉道:“外頭有大月亮的,我們說話,你只管去。”一面說,一面便嗽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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