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陸放翁①跋《花間集》謂:“唐季五代,詩愈卑,而倚聲者輒簡古可愛。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提要》駁之,謂:“猶能舉七十斤者,舉百斤則蹶,舉五十斤則運掉自如。”其言甚辯。然謂詞必易于詩,余未敢信。善乎陳臥子②之言:“宋人不知詩而強作詩,故終宋之世無詩。然其歡愉愁怨之致,動于中而不能抑者,類發(fā)于詩余,故其所造獨工。”五代詞之所以獨勝,亦以此也。
注釋
①陸放翁:陸游,參見本書第四十三則,注釋②。
②陳臥子:陳子龍(1608—1647),初名介,字臥子,號大樽,南直隸松江華亭(今上海市松江)人,明末著名詩人、詞人。
譯文
陸游在《花間集》的序跋中說:“到了晚唐,詩歌越來越勢微,反而是倚聲填詞日益簡樸、可愛。世人能做好此事而不能做好彼事,不能從道理上強求解釋。”《四庫提要》提出了反駁,說:“好比能舉起七十斤重量的人,要舉起一百斤,就有困難,但舉五十斤就會得心應(yīng)手。”這段話很有說服力。但是要說詞比詩容易,我不能茍同。陳子龍的一段話說得很有道理:“宋人不了解詩而強作詩,所以宋代沒有優(yōu)秀的詩作。然其歡愉愁怨的情感,在心中洶涌而無法抑制,全都用詞的形式抒發(fā)了出來,故其所造獨工。”五代的詞之所以獨勝,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賞析
詞,自唐五代以來,經(jīng)歷北宋諸多名家的發(fā)展,可謂蔚為大觀,可以與詩相媲美。但詞歷來被視為“文章小道”,詩尊詞卑的觀念影響深遠(yuǎn),即使到了清代,依然沒有擺脫這種觀念,因此官修的《四庫提要》中會出現(xiàn)“猶能舉七十斤者,舉百斤則蹶,舉五十斤則運掉自如”,猶言詞“五十斤”、詩“百斤”,如果一個人能舉起來七十斤,那么填詞(五十斤)必定運用自如,去寫詩(百斤)那就很勉強了;反過來,也就是說一個人能寫好詞不一定能寫好詩,一個人能寫好詩必定能寫出好詞。這些看法明顯是詩尊詞卑。王國維并不認(rèn)同這種看法,重新為詞正名,并通過對陳子龍的觀點的贊同,解釋了宋代詞工而詩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