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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史學與史籍(2)

史不必皆史官所記;史官所記亦不必皆優于尋常人所傳。然尋常人非職守所在,所記或斷續無條理,又多雜以不經之談;史官則不容如此,故古史流傳,仍以史官所記為可貴。史設專職,古代蓋各國皆然。(參看《史通·古今正史篇》)《史記·六國表》曰:“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詩書所以復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此“詩書”二字,當包凡書籍言。(《秦始皇本紀》詩書與百家語對舉,此處不言百家語,亦包詩書之中)“周室”二字,亦兼諸侯言之,乃古人言語,以偏概全之例,非謂是時惟周室有史,更非謂諸侯之史,皆藏周室也。(孔子如周,得百二十國之書,乃緯書妄語,古代簡策繁重,周室安能藏百二十國之書邪?)當時之史,實類后世之檔案,惟官家有之,故一焚而即滅。《尚書》《春秋》雖借儒家之誦習而僅存;而如孟子所稱晉之《乘》、楚之《梼杌》等,則皆為煨燼矣,豈不惜哉!然史籍亡于周、秦之際,而史學亦肇于是時,是則可異也。豈天其哀念下民,不忍其文獻之淪亡,而有以默相之邪?非也。古籍亡滅,后人悉蔽罪于始皇;其實非是。炎漢而后,更無祖龍,然各史《藝文·經籍志》所載之書,果何往哉?則歷代書籍,以社會之不克負荷而亡滅者,為不少矣。(焚書之令,當時奉行如何,今不可考;然無論如何嚴密,謂有此一令,腹地邊遠皆莫不奉行惟謹,即人民亦莫敢隱藏,亦必無之事也)即史籍但藏于官中,亦非盡亡于始皇之一炬。《春秋》之世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豈能皆有向摯抱圖法以適興朝?古代系世掌于小史,《周官》。而秦、漢以后,公卿大夫,至于失其本系(唐柳芳語,見《唐書·柳沖傳》),可見列國互相兼并之日,即其史記淪于兵燹之時;始皇所焚,亦其僅存者耳。夫物,完具則人莫以為意,散佚則思搜輯之者起焉。周、秦之際,實學術昌盛之時,而亦史籍淪亡之世,故憫其殘闕而思搜輯之者多也,非天也,人也。

史學之家,自漢以后,蓋日益眾盛。然記事為史官專職,計書亦輻湊京師(《漢儀注》: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見《漢書·司馬遷傳》注引如淳說,蓋太史為天子掌文書,故以正封上之也),故其能斐然有作、以詒后人者,必其能金匱、石室之書,居東觀、蘭臺之署者也。然材料雖取自公家,述作實為私家之業。史談執手,勤勤以繼志為言;而史遷著書,亦欲藏之名山,傳之其人;班固欲撰《漢書》,乃以私改《史記》獲罪,概可知矣。自是以后,作《后漢書》者有范曄,作《三國志》者有陳壽,作《宋書》者有沈約,作《齊書》者有蕭子顯,作《梁書》《陳書》者有姚思廉,作《魏書》者有魏收,作《北齊書》者有李百藥,作《周書》者有令孤德棻,作《南史》《北史》者有李延壽,雖其撰述多奉詔敕,然其人必史學專家,或父子相繼。此特就今日立于學官者言之耳;此外作而不著、著而不傳者何限,亦皆私家之業也。至唐開史館,集眾纂修,而其局乃一變。集眾纂修,論者多以為詬病;然史籍降而愈繁,網羅既非國家不能,整齊亦非私家所及,其不得不出于此,亦勢使然矣。此其所以雖為世所詬病,而后世修史,卒莫能易此局也。此蓋史學益昌,故其撰述遂為私家所不克勝,亦不可謂非史學之進步矣。

史部大略(上)

中國以史籍之富聞天下,乙部之書亦可謂汗牛充棟矣。抑猶不止此,前人之去取,不必盡符乎后人:蓋有昔人以為當屬史部,而今則摒諸史部之外;昔人以為無與史部,而今則引諸史部之中者矣。然則居今日而言史學,雖謂一切書籍皆史料可也,史之為業,不亦艱巨矣乎?然合諸書而陶冶之,非旦夕間事也。史部分類,歷代不同,今亦未暇遍征,但舉清代《四庫書目》史部分類之法如下,取其最后出也。

史部之中,昔人所最重者,厥惟正史。正史之名,始見《隋志》;宋時定著十有七,明刊監版,合《宋》《遼》《金》《元》史為二十一;清定《明史》,增《舊唐書》《五代史》為二十四;民國又加柯劭忞之《新元史》為二十五,此功令所定也。功令所定,必仍原于學者之意;讀《史通》最可見之。《史通》所謂六家,蓋劉氏所認為正史;其二體,則劉氏以為可行之后世者。故今正史篇所舉,以此為限。其雜說所舉十家,則劉氏所謂非正史者也。同一史也,何以有正與非正之分?此則當觀于馬端臨氏之論矣。

馬氏《文獻通考》敘曰:“《詩》《書》《春秋》之后,惟太史公號稱良史,作為紀傳書表,紀傳以述理亂興衰,八書以述典章經制。”斯言也,實昔時學者之公言也。夫史事不可勝窮也,人類生而有求是之性,與夫懷舊而不忍忘之情,前既言之。故文化愈高,則思就身所經歷,記識之以遺后人者愈眾,而史部之書遂日繁。書既繁,則不得不分別孰為最要,孰為次要。理亂興衰,典章經制,蓋昔時學者,所共認為最要之事者也。記理亂興衰,而以時為綱,是曰編年;以人為綱,是為紀傳;(表亦有時可用。)以事分類,是曰紀事本末。記典章經制,而限于一代者,為斷代史之表志;通貫歷代者,則為通史之表志及《通典》《通考》一類之政書。此四者,以昔時學者之見衡之,實皆可謂之正史。特功令所定,不如是之廣耳。功令所以專取一體者,則以學者誦習,為日力所限故也。

今俗所謂正史,專指《史》《漢》一類之書,此特就功令所定立名。若就體裁言之,則當稱為表志紀傳體。(世家,自《漢書》以下不用;《五代史》稱十國為世家,實亦與《史記》之世家不同物也。此體昔人亦但稱為紀傳體,以昔時讀史,知重表志者較少)史公之書,本為通體;《漢書》而下,乃皆變為斷代者。(讀《史通》之《六家篇》,可以見之)蓋自漢以來,每易代必修前代之史,幾若習為故事。而搜集編纂,皆范圍狹則易精。劉知幾時,史籍尚少,故此體之復重、矛盾,皆非所忌。至于清世,則史書益多,而史文煩冗,又非前代之比,故章實齋又力排斷代,而稱通史之便。此自時代為之,彼此不必相非也。(梁武帝敕撰《通史》六百二十二卷,又魏濟陰王暉撰《科錄》二百七十卷,亦通史體,皆見《史通·六家篇》,其書皆不行。鄭樵生千載之后,排班固而祖馬遷,《通志》之主張,實能自圓其說;然《二十略》外,亦無人過問。蓋通史之作,意在除去復重。然同異即在復重之中,考據之家,一字為寶;又欲考史事,宜據原書,新書競陳,勢必舍新而取舊。具茲二義,通史之作,即誠突過前賢,猶或見棄來哲。況乎卷帙過巨,精力雖周,眾纂則取誚荒蕪,獨修則貽譏疏漏。安得不如子玄所云:“今學者寧習本書,怠窺新錄”邪?)此體之長,在于有紀傳以詳理亂興衰,有表志以詳典章經制。昔人所重兩端,蓋惟此體為能該備;若取編年,則于二者有所偏闕矣。故編年、紀傳,自古并稱正史;(觀《史通·古今正史篇》可知。唐時三史,尚以《漢紀》與《史》《漢》并列)而后世修史,卒皆用紀傳體;功令所定正史,亦專取紀傳也。此體之弊,在于以人為綱,使事實寸寸割裂,又不能通貫歷代(此不可以咎史公。史公書本通史體,其紀傳或非一時之人,即為并時人,其材料各有所本,彼此關系,亦覺甚疏,初無復重割裂之弊也。《史通·列傳篇》曰:“編年者,歷帝王之歲月,猶《春秋》之經;列事者,錄人臣之行狀,猶《春秋》之傳。《春秋》則傳以解經,《史》《漢》則傳以釋紀。”信如所言,《五帝本紀》《夏本紀》《殷本紀》,豈不有綱而無目?凡諸列傳,亦豈不多有目無綱邪?),不便觀覽,故編年、紀事本末及《二通》《通典》《通考》一類之政書,不得不與之并行。

編年體源起最早。孔子所修之《春秋》,固明義之書,其體裁則當沿魯史之舊,觀《公羊》引不修《春秋》(莊七年),《禮記·坊記》引《魯春秋》,其體皆與今《春秋》同,可知也。此種史蓋專記國家大事,其文體極為簡嚴。專記國家大事,則非盡人所能知;文體過于簡嚴,則不免干燥而無味,故其流行,遠不如記言體之廣(參看《史通·疑古篇》)。然時固史事天然之條理,自《左氏》有作,取記言體之詳盡,而按紀事體之年月編排之,遂使讀者展卷之余,于各方面之情形,皆可深悉,則于一時代之大勢,自易明了,以供研習,實遠較紀傳為優。且依時排比,可使事無復出;而記載之訛舛,亦有不待校而自明者,故作長編者,亦必有取于茲焉。此體又有二:一為溫公之《通鑒》,一為朱子之《綱目》(《通鑒》專法《左氏》;《綱目》則兼法《春秋》與《左氏》者也。論纂輯,自以《通鑒》為精;論體裁,實以《綱目》為便,此亦史體之一進步,不可不知。《通鑒》無綱目之分,檢閱殊為不便,溫公因之乃有《目錄》之作,又有《舉要》之作。然《目錄》與本書分離,檢閱仍苦不便;《舉要》之作,朱子與潘正叔書,議其“論不能備首尾,略不可供檢閱”,亦系實情。《綱目》“大書以提要,分注以備言”,則此弊免矣。《左氏》為《春秋》之傳與否,予實疑之,然無意中卻為史書創一佳體。運會將至,有開必先,即作偽者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

紀事本末,其出最晚,蓋至袁樞撰《通鑒紀事本末》,而后此體出焉。所以晚出,蓋亦有由,以史事愈后愈繁猥;愈繁猥,則求其頭緒愈難,故刪繁就簡,分別部居之作,應時而出也。此體之作,最重分別部居,故必合眾事為一書,乃足當之。梁任公論史學,乃立單復之名,以專記一事者為單體,則何書不可稱紀事本末乎?誤矣。袁氏之書,本為羽翼《通鑒》,然于無意中,乃為作史者創一佳體,以其能刪繁就簡,則蕪穢去而精粹存;分別部居,則首尾具而因果顯也。然此體以作觀覽之書則可,以修一代之史則不可,以零星之事,無可隸屬,刊落必多;而史事關系之有無,實為天下之至賾,吾見為無關系而刪之,在后人或將求之而不得也。往者議修《清史》之初,論者乃或主用是體,可謂暗于務矣。

有編年體以通觀一代大勢,有紀事本末體以詳載一事之始末,更有紀傳體之紀傳以總核一人之生平,理亂興衰之事,可以謂之無憾矣;然猶未也。典章經制,最宜通貫歷代,馬端臨氏之說,固當認為不誣。(見《通考序》)此《通典》《通考》,所以相繼而作也。此類書搜采貴博,分類貴詳,故《通考》之體例,實較《通典》為優;章實齋盛稱《通志》而言《通考》為策括之倫(見《文史通義·答客問》),未為知言也。又此等書恒成于正史之后,其所搜采,多出于正史之外,足以補正史之闕而訂其訛;故讀正史者,亦宜資為考證,不僅供貫穿之用而已。

史部大略(下)

別史者,未列學官之正史也。細別之又有三:(一)為正史底稿,如《東觀漢紀》《東都事略》是;(二)修成而未列學官者,如謝承、華嶠之《后漢書》是;(三)后人以前人之史為不然而重作者,如宋蕭常之《續后漢書》(此書乃改《三國志》,以蜀漢為正統,吳、魏為載記)、清周保緒之《晉略》是;使兩書并列學官,即如新、舊《唐書》,新、舊《五代史》,新、舊《元史》之例矣。又有雖非正史體,而所記之事,與正史相出入者,《四庫》亦入此類,如《周書》是。此書俗稱《逸周書》,或又稱《汲冢周書》,皆非是。此類書與正史互相出入,故讀正史時,可供參考之處最多。

雜史者,所記之事,亦與正史相出入,而其體例限于一時、一地者也,如《國語》是。

記一事之外形者,必推官文中為最確。詔令、奏議,皆官文書也,故以考史事,為用甚大。奏議之佳者,必能綜合各方情勢,娓娓言之,尤于讀史者有裨。

傳記一類,有當時人所撰者,亦有后人所撰者。當時人所撰者,聞見較真,自屬可貴;然或不免毀譽之私,甚有因此變亂事實者,用之不可不慎。又時人所撰,茍或粗疏,事跡亦未必不誤,如道宣、慧立皆玄奘弟子,而為其師作傳,皆誤其出游之年,即其一例(見梁任公《中國歷史研究法)第五章)。后人所撰,雖出捃摭;然其精密,有時轉非并時人所逮,如近世考證之家,所撰昔人年譜是也。特此等書功力僅在網羅考證,其事跡終不能出于前人所留詒之外耳。

史抄一體,看似鈔撮成書,然在今日,則其為用甚大。何者?茍欲鉤玄提要,取精棄粗,其于昔人之書,勢必不能無所去取;然去取前人之書,一入自己口氣,為之改作,原書之面目,即不可得見,兩書之同異信否,又生校勘考據之勞矣。惟用史抄體者,可免此弊。今日史學趨向與昔不同,別編新史之事,勢必日出無已,若能推廣此體而善用之,實可為讀史者省卻無限精力也。又史抄本有一種專為節省后人考據之力起見者,如《新舊唐書合抄》是也。

偏隅之國,正史不能甚詳;載記一門,足補其闕。非徒為割據者詳其行事,于考究各地方之進化,亦深有裨焉;以偏方之地,往往為割據者所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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