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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歷史研究法(2)

歷史的緣起,從心理方面說來,可以說:(一)屬于理智方面。因為人類有求知的欲望,所以(1)屬于無可解釋之事,亦要給它一個解釋,神話的起源即如此。(2)要記錄已往之事,以做將來辦事的根據或參考,國家設立史官的根源,就在于此。(3)要記錄已往的事。以作后人的法戒,其說已如第一章所述。(二)屬于情感方面。不論什么人,都有一個戀舊而不忍忘記之感情,所以要把自己的經歷,或他人的事情,是他認為有意義的,傳述下來,留給后人。有這兩種動機,歷史就誕生出來了。但是古人對于主客觀的分別,不甚清楚。所以(一)其所流傳,真正的事實,和自己的意思,往往混合不分,甚至全篇的話,都是以意構造的,和現在的小說一般,而亦用記事的形式,流傳下來,此即所謂寓言,最易使事實淆混。(古代所謂小說,乃謂其出于街談巷議,而不出于士大夫,說見《漢書·藝文志》。事實出于虛構,如后世之小說者,古人謂之寓言。后世的小說,情節雖經理想化,事實或有根據,然其人名、地名等,則必非真實,故不易與事實相混。古代之寓言,則正相反。情節出于虛構,而人、地名則多用真者,如《莊子·盜跖篇》,欲寓其“秀才遇著兵,有理講不成”的理想,乃捏造一孔子欲說服盜跖,反為所大罵,幾至遇禍之事,即其一例)(二)更古的人,則連生物和無生物、人和動植物的區別,都弄不清楚了,所以又有所謂神話。(三)就是述及制度,也是如此的,孰為當時實有的制度?孰為傳述者的理想?二者并不分開。(記制度者,以儒家之書為最多。儒學分今古文兩派,今文言制度者,以《禮記》的《王制》篇為總匯,古文以《周禮》為大宗,皆系如此)諸子書言制度者,以《管子》為最多,亦系如此。所以古代的史實特別模糊。這種性質,大概秦、漢之際,是一個界限。在漢朝初年以前,歷史所傳的,如趙高指鹿為馬之事,如流俗所謂鴻門宴的故事。見《史記·秦本紀》及《項羽本紀》。都是說得天花亂墜,極有趣味,而細想一想,就知道其萬無此理的。其可信的程度,決不會超出后世的《三國演義》之上。秦、漢之際,尚且如此,前乎此者,就更不必說了。所以所謂古史,實當別為一科,專門研究。(因為研究的人,各有專長,而古史的研究,有需于特別技術者尤多。至某書或某書的某部分,是否當屬于古史的范圍,則當以其是否具有此種性質而定,不能執時代為斷)從漢朝統一天下以后,文化發達,傳述者的程度驟然提高;可靠的材料,流傳下來的亦多(前乎此者,采取不足信的材料,亦不能為其人咎。因為歷史是不能造作的,斷不能以自己推想所信的,作為史實。流傳下來的,只有這樣的材料,自只能照其原樣,傳給后人。而采取它的人,原并不以為可信,所以既采取之,而又加以辨正者亦甚多),歷史便煥然改觀了。

史學的發達,不能不為物力所限。古代作書的材料,簡牘笨重,縑帛價貴,而書寫又煩難,于是乎(一)著作難;(二)材料之搜輯亦不易。所以能成立一部巨著的,非依靠國家,得其助力不可。司馬談、遷父子世為史官,即其一例。但自隋以前,作史的人,雖借國家的助力,而其事則仍系私人的事業。雖然有時候編成某一朝的歷史,系出于國家的命令,亦都就有志于此,或業已從事于此者而命令之,國家不過給以某種助力而已。時代愈后,則(一)材料愈多,(二)所關涉的范圍亦愈廣,從分量和門類兩方面而論,都非一人之力所克勝,唐時遂開集眾纂修之例,此后就沿為故事了。(可參看《史通》的《古今正史》、《史官建置》兩篇。其唐以后的事,可以參看本書的《史通評》)向來論史學的人,多數偏袒私家著述,而賤視集眾修纂,這亦是一偏之見,其實二者是各有所長的。(如《晉書》系集眾所修,其紀、傳的凌亂和瑣屑,誠不能為諱,然志卻是好的,即由聚集各專家,各用其所長之故)況且一人獨著,事實上已陷于不可能,那也不必去追慕它了。

著述的人,都要靠國家的助力,其事自然和政治接近了,因書寫材料之笨重和昂貴,以致書寫艱難,流傳不易的情形,自造紙術成功而一小變,至印刷術發明而一大變。然而從事于作史的,都是所謂士大夫,士大夫是以政治為職業的,所以歷史注重政治的情形,始終無甚變動。政治方面的現象,昔人所重視的有兩種:(一)隨時發生的事情,如某年月日太子生,某年月日舊君死,新君立,某年月日某外國入寇之類,這是無從預知的。(二)則政治上預定一個辦法,以處理某種事務,此即所謂政治制度。其能行與否,誠未可知;行之而能歷多久,亦未可知;然既定為制度,總是期其行之永久,至少亦是期其行之于某一時期之中的。這兩種政治現象,馬端臨的《文獻通考·總序》中,各給了它一個名目,稱前者為理亂興亡,后者為典章經制。歷代的史籍,實以此二者為記載的中心。所謂正史,它的體裁,大體上有紀、傳、表、志四種,(《史記》尚有世家一體,乃系記載未統一前的列國的,后世已無其物,故諸史皆不用,歐陽修《新五代史》,襲用其名,實屬無謂;《晉書》有載記一體,源于《東觀漢記》,《東觀漢記》用以記開國時的群雄,《晉書》則用以記割據諸國,然亦可以不必別立名目,故他書亦總稱為列傳)本紀、列傳,是所以記前一類的事實的,志是所以記后一類的事實的,表則二者皆可用。因其體例,于此兩種事實,能夠包括無遺,所以歷代功令,定為正史。但紀、傳之意,雖在于記事,而以人為單位,于事實未免割裂,不便觀覽(此不能為司馬遷咎,因古代的紀、傳,事實多不相關涉;其相關涉的,材料性質亦各有不同,不能合并也。但后世襲用之,則使史事割裂),所以又有取別種體裁的書,與之并行。其記前一類事實,而以時間為條理系統的,謂之編年;挑選若干大事,逐事詳其始末的,謂之紀事本末。記后一類事實的,有的通貫列代,如《通典》和《文獻通考》是;有的專詳一代,如《兩漢會要》是。其隨意記載,并無一定的范圍,或并無條理系統的,則稱為雜史。(又有稗史、野史等名。其體例與正史同,而未列為正史的,清《四庫書目》稱為別史。專以人為主,而記其事跡的,則稱為傳記。包括年譜等。傳記有專記一人的,亦有并列多人的,后者如《高僧傳》《耆獻類征》等都是)從前的歷史,所取編纂的方式,重要的,大抵不外乎此。此外地理應當獨立為一科。舊時書目,亦入史部之中,乃因(一)從前的地理偏于考古,論其性質,大部分系讀史地理,不能獨立為一科;(二)又舊時書籍,以經、史、子、集為四大部,地理不能歸入經、子、集,勢不得不附于史部之中。目錄學的歸入史部,亦可說是出于后一個理由。此外如詔令奏議、職官等門,則只可說是未經編纂的歷史材料而已。時令亦列入史部,最為無理,即以舊時的分部論,亦應列入子部天文家之中。史評一門,內容分為(一)考證、評論史事,(二)論作史之法。二者同用一名,亦為未妥。有史時代的史材,大致如此。

先史時代的史材,則不是求之于書,而是取之于物的。其物,從性質上言之,可分為三類,即:(一)人類的遺骸。(二)古物。此門包括極廣,不論食物、衣服、用具、建筑物、道路及天產品等都屬之。能得實物固佳,如不能得,則得圖畫、模型,亦較但用文字說明者為親切明白。惜乎從前繪畫之技不甚精,輾轉傳抄或翻刻,更易失其原樣;仿制之物,亦多以牟利為動機(如古錢便是)。不盡可信而已。書籍,自其又一方面觀之,亦為實物,如宋版、元槧,可觀其紙墨、字體,而知當時制造及印刷的技術是。他種實物,更不待論,如鐘鼎,一方面可觀其銘刻,又一方面,即可觀其冶鑄的技術,其重要,實有過于根據其文字以考史事。中國從前科學不發達,不甚知道實物的價值,屬于古物,偏重其有文字者,以致作偽者亦以此為務。(如殷墟甲骨文,據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報告,偽造者確有其人,且有姓名及每偽造一片的價格)今后實不可不翻然改圖。(三)為法、俗。法、俗二字,乃歷史上四裔傳中所用的。這兩個字實在用得很好。法系指某一社會中有強行之力的事情,俗則大家自然能率循不越之事,所以這兩個字,可以包括法、令和風俗、習慣;而衣、食、住、行等物質生活,在古代,亦皆包括于俗之中;所以這兩個字的范圍很廣,幾于能包括一個社會的一切情形。(1)法、俗的變遷,有的很遲,所以古代的法、俗,還存于現在,這固不啻目擊的歷史。(2)又其變遷,大抵有一定的途徑,所以業經變遷之后,考察現在的情形,仍可推想已往的情形。(3)社會進化的階段,亦往往相類。所以觀察這一群人現在的情形,可以推測別一種人前代的情形。社會學之所以有裨于史學,其根源實在于此。此種材料,有的即在地面上,有的則須掘地以求之。大概時代愈遠,則其有待于發掘者愈多。歷史的年代,是能追溯得愈遠愈好,所以鋤頭考古學和史學大有關系。

史學進化的幾個階段

不論哪一種學問,都是逐漸進步的,史學將來的進步未知如何,這或者連它所要走的方向,亦非現在所能預知。若回顧既往,則其進步,有歷歷可指的。我現在把它分做幾個階段,這可以看出史學發達的情形,而史學研究的方法,亦即因此而可知。

中國史學的進化,大略可以分做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可以把司馬談、遷父子做代表。他父子倆才有意網羅一切史材,做成一部當時的世界通史。(所謂世界,總系以當時的人所知道的為界限,在近世世界大通以前,西洋人的所謂世界,亦系如此。所以《史記》實在是當時的世界史,而不是本國史。不但《史記》,即中國歷代的正史,稱為其時的世界史,亦無不可,因為它已經把它這時代所知道的外國,一概包括在內了)在他以前,固非沒有知道看重歷史的人,所以有許多材料,流傳下來,還有一部無名氏所作的《世本》,史學家稱它為《史記》的前身。(《世本》亦有本紀,有世家,有傳;又有譜,即表的前身;有《居篇》,記帝王都邑;有《作篇》,記一切事物創作之原;為書之所本。所以洪飴孫作《史表》,把它列在諸史之前)然總還是片段的、部分的保存而已,重視歷史的觀念,總還覺得未臻于圓滿,到他父子倆,就大不相同了。所以他父子倆,可說是前此重視史學的思想的結晶,亦可說是后世編纂歷史的事業的開山。這種精神,這種事業,可以說是承先啟后。后來許多史學家的著作,都是從此基礎之上發展出來的。

第二,自司馬遷以后,史學界有許多名家。不過覺得史料要保存,要編纂,以詒后人而已,編纂的方法如何,加以研究的很少。到唐朝的劉知幾,才于此加以檢討。據《唐書》的《劉知幾傳》,和他同時,懷抱相類的思想的,有好幾個人,可見這是史學上進化自然的趨勢,劉知幾只是一個代表。他著了一部《史通》,對于古今的史籍,加以批評。他先把史籍分成正史和非正史兩種,評論其可稱為正史的,共有幾家;其體裁適用于后世的,共有幾種。(見《史通》之《六家》《二體》《雜述》三篇。《六家》系劉知幾認為正史的;《二體》則六家之中,劉氏謂其可行于后世的,所以其《古今正史篇》所述,亦以此二體為限;《雜述》則其所認為非正史的)對于材料的去取,以及編制的方法,文辭的應當如何,都一一加以研究。實為作史方法的一個大檢討。

第三,劉知幾的《史通》,不過遵守前人的范圍,對其作法加以研究而已。所謂范圍,就是何種材料,當為史家之所取,何種材料可以置諸不問,劉知幾和他以前的人,意見實無大異同,即可說他史學上根本的意見,和他以前的人,亦無大異同。到宋朝的鄭樵,便又不同了。他反對斷代史而主張通史,已經是史法上的一個大變。這還可說是《史記》的體例本來如此,而鄭樵從而恢復之。其尤為重要的,則他覺得前人所搜集者,不足于用,而要于其外另增門類。他在《通志》的《總序》中,表示這種意見,而其所作的二十略,門類和內容亦確有出于前人之外的,(據《總序》自述:《氏族》《六書》《七音》《天文》《地理》《都邑》《謚》《器服》《樂》《藝文》《校讎》《圖譜》《金石》《災祥》《昆蟲草木》十五略,都出自胸臆,不襲漢、唐諸儒,此就內容而言。若以門類而論,則《六書》《七音》《校讎》《圖譜》《金石》《昆蟲草木》,乃全為鄭氏所新立)這可說是史學上的一個大變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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