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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理學綱要(17)

  • 國學知識大全
  • 呂思勉
  • 4304字
  • 2016-11-01 17:27:09

劉蕺山曰:“世言上等資質人,宜從陸子之學;下等資質人,宜從朱子之學。吾謂不然。惟上等資質,然后可學朱子。以其胸中已有個本領,去做零碎工夫,條分縷析,亦自無礙。若下等資質,必須識得道在吾心,不假外求,有了本領,方去為學。不然,只是向外馳求,誤卻一生矣?!庇衷唬骸按蟮种T儒之見,或同或異,多系轉相偏矯,因病立方。盡是權教。至于反身力踐之間,未嘗不同歸一路。”黃梨洲《明儒學案發凡》曰:“學問之道,以各人自用得著者為真。凡倚門傍戶,依樣葫蘆者,非流俗之士,則經生之業也。此編所刊,有一偏之見,有相反之論。學者于其不同處,正宜著眼理會。所謂一本而萬殊也。以水濟水,豈是學問?”此數條,皆足為爭朱陸異同者,痛下針砭。

象山之學,當以慈湖為嫡傳。而其流弊,亦自慈湖而起。象山常說顏子克己之學。其所謂克己者,非如常人,謂克去利害憤欲之私也。乃謂于意念起時,將來克去。意念克去,則還吾心體之本然。此心本廣大無邊,純粹至善。功力至此,則得其一,萬事畢矣。慈湖嘗撰《己易》,謂天地萬物皆一道,道即易,易即吾心。(大旨謂“天者吾性中之象,地者吾性中之形。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皆吾之所為也。坤者,乾之兩者也;其他六卦,乾之錯綜者也。故舉天下非有二物”)此即象山“宇宙內事,皆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之說也。又謂人當以天地為己,不當以耳目鼻口為己,此則克去己私之本。蓋人與道本一,(道與天地萬物為一)所以隔之者乃私意,而私意由形體而起也(由我而起)。職是故,慈湖之學,以“不起意”為宗。所謂意者?慈湖謂其狀不可勝窮。“窮日之力,窮年之力,縱說橫說,廣說備說,不可得而盡。”要之由己而起者皆是(以形體為己之己)。然則心與意奚辨?曰:“一則為心,二則為意。直則為心,支則為意。通則為心,阻則為意?!保ㄒ蕴斓厝f物為一體為心,物我相對待為意)人心本與道一,意則蔽之。故須將意克盡心體乃復見也。人之惡,何一非由意而起?茍能從此克去,則一切惡一掃而空。此誠最根本之義,亦最簡易之法矣。然此語談何容易?吾人自旦至暮,自暮至旦,刻刻不斷,生息于意念之中者,既非一日;加以眾生業力,相熏相染;直是意即我,我即意。一朝覺悟,而欲克去,所費功力,蓋十百千萬于建立事功,研求學問者而未有已也。能見及此,不過覺悟之始。自此以往,功力方將無窮。而慈湖以救當時學者沉溺于訓詁詞章之習,所說多在絕意明心,而不及于斬艾持守。及門弟子,遂以入門義為究竟法。偶有所見,即以為道在是,而不復加省察克治之功。后來王門之弊,亦多如是。此則自謂得心體之本然,而不知其仍息于意念之中也。(《己易》:“昏者不思而遂己,可乎?曰:正恐不能遂己。誠遂己,則不學之良能,不慮之良知,我所自有也;仁義禮知,我所自有也;萬善自備也,百非自絕也;意必固我,無自而生也;雖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何以異于是?”此中正恐“不能遂己”一句,最須注意。〇袁絜齋稱慈湖:“平生踐履,無一瑕玷。處閨門如對大賓,在暗室如臨上帝。年登耄耋,兢兢敬謹,未嘗須臾放逸?!笨梢娖涑质刂畤溃┐斯虒W者之誤,不能以咎慈湖。然慈湖立教之少偏,似亦不能辭其責矣。袁潔齋宗旨,與慈湖同。然其教人,謂“心明則本立”,又謂“當精思以得之,兢業以守之”,似較慈湖為周備也。

浙學

理學何學也?談心說性,初不切于實際,而其徒自視甚高。世之言學問者,茍其所言,與理學家小有出入,則理學家必斥為俗學,與之斤斤爭辯。其所爭者,不過毫厘之微,而其徒視之,不翅丘山之重。此果何義哉?果其別有所見歟?抑實無所有,而姑枵然以自大也?

隨事應付,常人本自能之。哲學家所以異于常人者,乃在每一問題,必追究到底,而不肯作就事論事之語。此義前已言之。理學亦一種哲學也。故理學之異于尋常學問者,在于徹底。(以一種學問與尋常人較,則尋常人之所言,恒不徹底,而學問家之所言,恒較徹底;以尋常學問與哲學較,則尋常學問之所言,恒不徹底,而哲學家之所言,恒較徹底。故以尋常人與言學問者較,猶以尋常學問與哲學較也)徹底即追究到底之謂也。理學家就宇宙間事物,追究到底,而得其不易之則焉,即其所謂理也。此理也,自理學家言之:則亙古今而不變,通世界而無二。大之至于書契所不能紀,巧歷所不能窮,而莫之能外;小之至于耳目所不能聽睹,心思所不能想象,而亦不能不由。天下事由之則是,背之則非。一切學問議論,與此合者,看似迂曲,實甚逕捷;看似背謬,實極得當。而不然者,則皆似是而非;由之雖可得近功,而隱禍實已伏于其后者也。是則所謂俗學也已(理學家曰:言天理而不能用諸人事,是謂虛無,是為異學。言人事而不本之于天理,是為粗淺,是為俗學)。

職是故,理學家之行事,不求其有近功,而必求其根底上無絲毫破綻。所以貴王賤霸者以此。以一身論,亦必反諸己而無絲毫之慊,而后可以即安。否則雖功蓋天下,澤被生民,猶為襲取,猶為僥幸也。(理學家所以不肯輕出身任天下事者,有二義:(一)己不正,必不能善事。朱子謂“多只要求濟事。不知自身不立,事決不能成。自心若有一毫私意未盡,皆足敗事”是也。(二)則論至精微處,天下至當不易之理,如幾何學之只有一點。此一點稍偏即不是,即必有后禍。而有心為善,即已偏而與此點離矣。鄒聚所曰:“今人要做忠臣的,只倚著在忠上,便不中了。為此驚世駭俗之事,便不庸了。自圣人看,還是索隱行怪?!崩韺W家之精神,專注于內,事事求其至當不易,故覺得出身任事之時甚難)理學家之見解如此,其言,自不能不與尋常人大異。尋常人目為迂曲、為背謬,彼正忻然而笑,以世人為未足與議也。

理學家之議論,自理論言之,周亦無以為難。然天下事理,至無窮也。凡事必從根柢上做起,不容絲毫茍且,固是一理。然必先撐持目前,根柢上事,乃可徐圖,亦是一理。(如謂產當公不當私,豈非正論。然專將目前社會破壞,共產之蘄望,豈遂得達?欲求共產,有時或轉不得不扶翼私產矣。世界大同,豈非美事?然欲躋世界于大同,必先自強其國。若效徐偃、宋襄之為,轉足為世界和平之累也)以一人言之,必自己所學,十分到家,乃可出而任事。又必事事照吾主張做去,不容有絲毫委曲,乃得免于枉尺直尋之誚,而其事亦無后災。固是一理。然如此,則天下將永無可為之日,而吾身亦永無出而任事之時。以天下為己任者,正不容如此其拘。亦是一理。由前之說,則理學家之所以自處;由后之說,則非理學者之所以難理學家也。宋時所謂浙學者即如此。

浙學分永嘉、永康二派。永嘉一派,道源于薛艮齋,而大成于葉正則。與宋時所謂理學者,根本立異。永康一派,道源于呂東萊,變化于其弟子約及陳同甫。其所爭者,則以理學家所謂天理,范圍太隘,而欲擴而充之也。今略述其說如下:

薛艮齋問學于袁道潔,袁道潔問學于二程,故永嘉之學,亦出伊洛。艮齋好言禮樂兵農,而學始稍變。陳君舉繼之,宗旨亦與艮齋同。然不過講求實務,期見諸施行而已(君舉頗主《周官》,謂不能以王安石故,因噎廢食)。于伊洛宗旨,未嘗顯有異同也。至葉水心出,而其說大變。水心之意,以為圣人之言,必務平實。凡幽深玄遠者,皆非圣人之言。理學巨子,當推周、張、二程,其哲理皆出于《易》。故水心于《易》,力加排斥。謂惟《彖》《象》系孔子作,《十翼》不足信。而后儒講誦,于此獨多。魏晉而后,既與老莊并行,號為孔老。佛說入中國,亦附會《十翼》,于是儒釋又并稱。使儒與釋老相雜者,皆《十翼》為之。世之好言《十翼》者,皆援儒以入釋老者也。有范巽之者(名育,邠州三水人),受業于橫渠,而其序《正蒙》,謂其以“六經所未載,圣人所不言者,與浮屠老子辯,實為寇盜設郛郭,助之捍御。”水心深然其說。謂浮屠之道非吾道,學者援《大傳》“天地囗缊”、“通晝夜之道而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思“誠之不可掩”,孟子“大而化,圣而不可知”,而曰:吾所有之道固若是,實陽儒而陰釋者也。案宋儒之論,究與《易》意合否,誠難斷言。然一種學問,必有其哲學上之根據。儒亦當時顯學,安得無之?如水心言,凡高深玄遠之說,悉出后人附會,則孔子乃一略通世故,止能隨事應付之人乎?必不然矣。

宋時有道統之說。其思想,蓋遠源于孟子,而近接韓退之。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又曰:“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余歲。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于文王,五百有余歲。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歲。若大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至于今,百有余歲。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泵献訉已栽笇W孔子。又曰:“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庇衷唬骸坝芍芏鴣恚甙儆杏鄽q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鄙w隱然自附于見知孔子之列,而以名世之任自期。韓氏《原道》曰:“吾所謂道,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始以孟子繼孔子。宋人以孟子受業于子思,子思受業于曾子,遂謂曾子獨得孔子之傳。朱子又推濂溪、二程,遙接其緒。其《滄州精舍告先圣文》,所謂“恭惟道統;萬理一原,遠自羲軒,集厥大成,人屬玄圣。述古垂訓,萬世作程。三千其徒,化若時雨。維顏曾氏,傳得其宗。逮思及輿,益以光大,自時厥后,口耳失真。千有余年,乃云有繼。周、程授受,萬理一原”者也。后人又以朱子承周、程之緒,而理學家所謂道統者以成。水心既不喜伊、洛,故亦不承其道統之說。別敘道統,自堯、舜、禹、湯、文王、周公以至孔子,而斥宋儒曾子傳孔子之學,以至子思、孟軻之說為不足信。其言曰:“四科無曾子,而孔子曰參也魯,則曾子在孔門弟子中,不為最賢。若謂孔子晚歲,獨進曾子;或孔子歿后,曾子德加尊,行加修;則無明據。又孔子謂中庸之德民鮮能,而子思作《中庸》。以為遺言,則顏、閔猶無是告;以為自作,則非傳也。”此等議論,看似考據精詳,實亦憑臆為說。與主張曾子傳孔子之道,以及子思、孟子者,同一無據。不足深論。水心之意,亦初不在此。所以必列敘道統,駁斥舊說,不過以達其崇實黜虛之見而已。水心之言曰:“孔子教顏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必欲此身嘗行于度數折旋之中。而曾子告孟敬子,乃以為所貴者動容貌、正顏色、出辭氣三事而已。是則度數折旋,皆可忽略而不??;有司徒具其文,而禮因以廢?!庇衷唬骸啊吨芄佟费缘绖t兼藝。《易傳》,子思、孟子言道,后世于道,始有異說。益以莊、列西方之學,愈以支離。”其意可概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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