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3章 先秦學術概論(15)

(4)“犬可以為羊。”此即萬物畢同畢異之理。犬未嘗無羊性,其所以與羊異者:(一)由其生理之不同;(二)由一切環境,有以發達其異于羊之性,而遏抑其同于羊之性也。若有一法焉,專發達其類乎羊之性。而除去其異乎羊之性,則固可使之為羊。男子閹割,則顯女性;少成若性,習慣自然,皆是此理。

(5)“馬有卵。”似即姁有須之意。上條言物之后天性質,可以彼此互易。此條言其先天亦無絕對之異也。

(6)“丁子有尾。”丁子,未詳。

(7)“火不熱。”此條謂物之性質,起于人之感覺。同一火也,灼恒人之膚而以為痛,炙病者之肌而感其快,火豈有冷熱邪?飲者一斗亦醉,一石亦醉,酒之性質,果能醉人乎?《墨子·經說》曰:“謂火熱也,非以火之熱。”即此理。

(8)“山出口。”未詳。謂山亦可以為谷也。

(9)“輪不輾地。”此條之意,與今日適越而昔至相反,彼明一事而世人妄析之,此明多事而世人妄合之也。天下事不分析則已,既分析,則皆可至于無窮,謬視之為一事,無當也。如德人侵法,世每以為德意志之國家為之,視為一事。然無作戰之人人,豈復有侵法之事。輪之著地,實止一點。點點相續,與非全輪之碾地者何異?世乃只見輪而不復審其著地時之實狀,何邪?

(10)“目不見。”此條與火不熱相反。彼言客觀之性質,皆主觀所賦。此言主觀之感覺,待客觀而成也。

(11)“指不至,至不絕。”《列子》作“有指不至,有物不盡”。又載公子牟之言曰:“無指則皆至,盡物者常有。”《公孫龍子》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天下無指,物無可以謂物。天下而物,可謂指乎?指也者,天下之所無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案指者,方向之謂。《淮南·氾論訓》:“此見隅曲之一指,而不知八極之廣大。”是其義也。(《荀子·王霸》篇:“明一指。”《管子·樞言》篇:“強之強之,萬物之指也。”皆此義。《莊子·養生主》:“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燼也。”指字當絕。為,訛也,化也,言方向迷于變化也)方向因實物而見,非先有空間,乃將實物填塞其中。故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指也者,天下之所無;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指因物而見。天下之物無窮,則指亦無窮。故曰:“指不至,至不絕。”若欲窮物以窮指,則既云有物,即必有他物與之對待者。故曰“有物不盡”也。

(12)“龜長于蛇。”物之長短,不當以兩物互相比較,而當各以其物之標準定之。長不滿七尺,而衣七尺之衣,已覺其長。九尺四寸以長,而衣八尺之衣,已覺其短矣。此龜長于蛇之說也。(此即齊物之指)

(13)“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此即“跡者履之所自出,而跡豈履也哉”之意。凡一定之械器,恒能成一定之物,世遂以此械器為能成此物,其實不然也。一物之成,必有其種種條件,械器特此諸條件之一耳。能治天下者必有法,執其法,遂謂足以治天下,其失同此。

(14)“鑿不圍枘。”此破有間無間之說也。《墨經》曰:“有間,中也。”“間,不及旁也”,間之界說如此。然自理論言之則可,物之果有間無間,則非感覺所能察也。而世之人每憑其感覺,以定物之有間或無間。吾見兩物相密接,則以為無間;見兩物不相密接,則以為有間焉,其實不然也。即如枘之入鑿(猶今以瓶塞入瓶口),世皆以為無間者也,此鑿圍枘之說也。然使果無間隙,枘豈得入?可見世俗所謂有間無間者繆也。此“鑿不圍枘”之說也。

(15)“飛鳥之影,未嘗動也。”《列子》作“景不移”。公子牟曰:“影不移者,說在改也。”注引《墨子》曰:“影不移,說在改為也。”今本《墨經》作“影不徙,說在改為”。為字無義,疑當如《列子》作“說在改”。《經說》曰:“光至景亡。”言后光既至,前影旋亡。目視飛鳥之影,一似其自成一物,隨鳥之飛而移者,其實鳥移至第二步,則其第一步之影已亡,所見者為后光所生之新影矣。此以影戲為喻,最為易曉。人看影戲,一似其人為一人物為一物者,實乃無數影片所續成也。

(16)“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此條與前條,皆所以破動靜之見也。“飛鳥之影,未嘗動也”,而世皆以為動,既喻之矣。然世必曰:飛鳥之影未嘗動,飛鳥固動也,則請更以鏃矢喻。夫鏃矢之行,疾矣,此世所以為動者也。及其止也,則世所以為靜者也。今乃曰:有不行不止之時,何哉?今假矢行千尺,為時一秒。則每行一尺,須一秒之千分之一。不及一秒千分一之時,矢可謂之行乎?人謂矢行而不止,只是不能覺其止耳。今假有物,其生命之長,尚不及一秒之千分之一,則彼惟見此矢之止,視此矢為靜物也。同理,矢委地而不動,人則見為止;然更歷千萬年,安知其不移尺寸乎?今假有物,以萬期為須臾,則其視此矢,豈不常見其動哉?

(17)“狗非犬。”犬未成豪曰狗。是狗者,犬之小者也。謂狗非犬,是謂少壯之我,非老大之我,可乎哉?然以新陳代謝之理言之,少壯之我,至老大已一切不存,安得同謂之我?若其一切皆異,而仍得同謂之我,則世所指為他者,亦不過與我一切皆異耳,何以又謂之他乎?

(18)“黃馬驪牛三。”黃馬一,驪牛一,是二也,安得謂之三?雖然,名因形立,而既立則與形為二。黃馬驪牛之觀念,與黃馬驪牛,實非一物也。故曰三也。

(19)“白狗黑。”物無色也。色者,人目所見之名耳。假物有色,則其色應恒常不變。然在光線不同之地,同物之色,即覺不同,則物豈有本色哉?然則白狗之云,乃我在某種光線之下視之之色也;易一境而觀之,安知非黑?《墨經》曰:“物之所以然,與所以知之,與所以使人知之,不必同。”即此理。“物之所以然”,狗之真相也,無人能見。“所以知之”,我所見狗之色也。“所以使人知之”,人所見狗之色也。我所見狗之色,與人所見狗之色,人恒以為相同,其實不然。何則?我與人不能同占一空間;又我告人,使視此犬,人聞我言,因而視之,其中時間,亦復不同。時異地異,其所見狗,必不同色也。夫我謂之白,人亦謂之白;我謂之黑,人亦謂之黑,此世人所以以其所見為大可恃也。今則證明:我之所見,與人之所見,實不同物矣。所見實不同物,而可同謂之白,同謂之黑,則謂黑為白,又何不可?

(20)“孤駒未嘗有母。”《列子》作“孤犢未嘗有母”。公子牟曰:“孤犢未嘗有母,非孤犢也。”此言人之知識不可恃之理。蓋人之所知,止于現在。世每自用,以為能知過去。如孤犢今雖無母,然可推知其必嘗有母,此世人自以為能知既往之最確者也。然謂萬物必有父母,則最初之物,父母為誰?可知萬物必有父母之云,亦吾儕有涯之知,見以為確,其實未必然也。《墨經》曰:“或(同惑),過名也。”說曰:“知是之非此,有(同又)知是之不在此也。而以已為然。始也謂此南方,故今也謂此南方。”即此條之理。

(21)“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此言計算之單位,為人所強立也。一尺之棰,今日取其五寸,明日又取其二寸半,孰能言分至某日,則無可再分乎?既不能言,則雖取之萬世,安有竭時?

《列子·仲尼》篇載公孫龍之說,又有三條,如下:

(A)“有意不心。”公子牟曰:“無意則心同。”蓋謂人之所謂心者,實合種種外緣而成,非心之本體也。今有甲焉,病而畏寒,見火而喜。又有乙焉,病而畏熱,見火而怒。甲之喜火,以其病寒。乙之惡火,以其病熱。假甲病熱,見火亦惡,使乙病寒,見火亦喜。然則追涼煬灶,皆非本心。凡百外緣,悉同此理。外緣去盡,本心則同。

(B)“發引千鈞。”此說見《墨經》。《經》曰:“均之絕不,說在所均。”《說》曰:“均,發均。懸輕重而發絕,不均也。均,其絕也莫絕。”(《列子·湯問》篇,亦載此說)此可以物理學釋之。

(C)“白馬非馬。”此說見《公孫龍子》。其說曰:“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名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白馬非馬。”又《堅白論》曰:“視不得其所堅,而得其所白;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堅。”蓋謂官體之感覺,本各獨立,一種觀念之成,皆以思想統一之而后然也。

名家之言,可考見者,大略如此。其傳書,《漢志》諸子十家中,為數即最少,蓋治其學者本少也。二千年以來,莫或措意,而皆詆為詭辯。其實細繹其旨,皆哲學通常之理,初無所謂詭辯也。然其受他家之詆斥則頗甚。《莊子》謂惠施“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能勝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史談謂其“專決于名而失人情”。一言蔽之,則斥其與常識相違而已。孔穿之距公孫龍曰:“謂臧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臧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將從難而非者乎?”此恒人排斥各家之見也。

第十章 墨家

當《春秋》之季,有一蒿目時艱,專以救世為志者,是為墨子。墨家者流,《漢志》云:“蓋出于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尚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尚同。”胡適之作《九流不出王官論》,于此數語,攻擊最烈。此胡君未解《漢志》之說也。《淮南要略》云:“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以為其禮煩擾而不說,厚葬靡財而貧民,服傷生而害事(服上當奪久字),故背周道而用夏政。”此說最精。清廟即明堂,見蔡邕《明堂月令論》。周之明堂,即唐虞之五府,夏之世室,殷之重屋,乃祀五帝之所,為神教之府。(見《史記·五帝本紀》索隱引《尚書·帝命驗》)古代制度簡陋,更無宗廟、朝廷、學校、官府之別。一切政令,悉出其中。讀惠氏棟《明堂大道錄》可見。古人制禮,于邃初簡陋之制,恒留詒之以示后人。《記》曰:“禮也者,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醴酒之用,玄酒之尚,割刀之用,鸞刀之貴,筧簟之安,藁鞂之設。”(《禮器》)漢武帝時,公玉帶上《明堂圖》,中有一殿,四面無壁,以茅蓋(見《史記·封禪書》),即此所謂茅屋采椽。明堂建筑,至后來已極壯麗(見《大戴禮記·明堂》篇),而猶存此簡陋之制,正是不忘其初之意。不忘其初,則所以示儉也。養老之禮,后世行諸學校。古辟雍清廟合一,故亦行諸清廟之中。選士本以助祭(見《禮記·射義》),其行諸清廟,更為義所當然。順四時而行,則《禮記·月令》《呂覽·十二紀》《淮南·時則訓》所述之制。農牧之世,人之生活,全賴天時。其時知識淺陋,以為日月之運行,寒暑之迭代,以及風雨霜露等,咸有神焉以司之,故其崇奉天神極篤。久之,遂謂人世一切,皆當聽命于天。《月令》等篇,條舉某時當行某政,非其時則不可行。茍能遵守其說,則政無不舉,而亦無非時興作之事(如農時興土功之類),國事自可大治。《論語》:顏淵問為邦,孔子首告以行夏之時,精意實在于此,非但爭以建寅之月為歲首也。此誠便民要義,而人之信守,則亦由于寅畏上天。觀《月令》等所載,行令有誤,則天降之異以示罰,其意可知。此等天神,皆有好惡喜怒,一與人同。若如其他諸子之說,所謂命者,于己于人,皆屬前定;更無天神降鑒,以行其賞善罰惡之權,則明堂月令之說,為不可通矣。此墨子所以非之也。《禮運》:“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所謂“夏時”者,鄭注以《夏小正》之屬當之,而亦不能質言。竊意《月令》等書所述,正其遺制也。嚴父配天,事始于禹。見《禮記·祭法》。鬼者人鬼,故曰右鬼。古諸侯多天子之支庶;虔奉大君,不啻只事宗子;而敬宗之義,原于尊祖,故曰“以孝示天下,是以尚同”也。《呂覽·當染》篇曰:“魯惠公使宰讓請郊廟之禮于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魯,墨子學焉。”此墨學出于清廟之守之誠證。《漢志》墨家,首列《尹佚》二篇。尹佚即史佚。王居明堂之禮,前巫后史。(見《禮記·禮運》)故清廟之禮,惟史氏為能識之。墨學之出于史角,與墨家之首列尹佚,二事正可互證也。《莊子·天下》篇言墨子稱道禹,“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囗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為墨”。今《公孟》篇載墨子之辭曰:“子法周而未法夏也。”此為莊子之言之誠證。《論語》:“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致孝鬼神,致美黻冕,乃《漢志》宗祀嚴父之說;卑宮室,則茅屋采椽之謂也。《節葬》篇載墨子所制葬法與禹同,又《淮南》用夏政之注腳。此類尚多,孫星衍《墨子注后序》,可以參看。知《漢志》及《淮南》之言皆確不可易矣。

主站蜘蛛池模板: 昌宁县| 怀宁县| 石首市| 塔城市| 贵州省| 大丰市| 旅游| 山阴县| 盖州市| 上饶市| 大渡口区| 天等县| 鲜城| 闻喜县| 海盐县| 洛阳市| 九龙坡区| 河源市| 嘉禾县| 东山县| 阿拉善右旗| 洞头县| 甘南县| 丹东市| 巩留县| 德安县| 固镇县| 准格尔旗| 宁夏| 玉田县| 临沧市| 天长市| 治多县| 安多县| 九江市| 普安县| 富裕县| 武夷山市| 乌什县| 武强县| 巢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