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經子解題(15)
- 國學知識大全
- 呂思勉
- 4875字
- 2016-11-01 17:27:09
《性惡》第二十三 按荀子“性惡”之論,為后人所訾。然此篇首句曰:“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楊注》曰:“偽,為也,矯也,矯其本性也。凡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皆謂之偽。故為字人旁為,亦會意字也?!眲t偽非偽飾,其義皦然。《禮論篇》:“故曰: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禮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薄墩罚骸靶膽]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后成,謂之偽?!庇炔秽醋韵陆缯f。以為真偽之偽,而妄肆詆諆,真不必復辯矣。(“為”之本義為母猴。蓋動物之舉動,有出于有意者,有不待加意者。其不待加意者,則今心理學家所謂“本能”也;其必待加意者,則《荀子》書所謂“心慮而能為之動,慮積焉、能習焉而后成”,《楊注》所謂“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也。動物舉動,多出本能。唯猿猴知識最高,出乎本能以外之行動最多,故名母猴曰“為”。其后遂以為人之非本能之動作之稱。故“為”字之本義,本指有意之行動言之,既不該本能之動作,亦不涵偽飾之意也。古用字但主聲,為、偽初無區別。其后名母猴曰“為”之語亡,“為”為母猴之義亦隱,乃以“為”為“作為”之為,“偽”為“偽飾”之偽。此自用字后起之分別,及字義之遷變爾。若拘六書之例言之,則既有偽字之后,非為偽飾,皆當作偽,其作為者,乃傳形成聲耳)然性惡之論,究與法家相近,而非儒家尚德化之義,則亦不容曲辨也。此篇本二十六,楊升。
《君子》第二十四 此篇言人君之事,無甚精義。本第三十一,楊升。
《成相》第二十五 此篇大體多以三七言成文。俞樾謂“相”即《禮記·曲禮》“鄰有喪舂不相”之相,為古人樂曲之名,蓋是也?!稘h志》賦分四家,《成相雜辭》十一篇,與《隱書》并附于雜賦之末。此篇蓋即所謂成相。而下《賦篇》,每先云“爰有大物”、“有物于此”,極陳其物,然后舉其名,蓋即所謂隱書矣?;蛑^后世彈詞文體,實出《成相》。此篇本第二十八,楊降。
《賦篇》第二十六 此篇之體,頗類《漢志》所謂隱書,已見前。然《漢志》亦有《孫卿賦》,不知其究誰指也。“天下不治,請陳佹詩”一節,文體與前不同。然末節文體與此同,《戰國策·楚策》載之,亦謂之賦。蓋“不歌而誦”,則皆謂之賦也。此篇本第二十二,楊降。
《大略》第二十七 此篇雜,楊云“弟子雜錄荀卿之語”。按以下諸篇,多與他傳記諸子同。
《宥坐》第二十八 《子道》第二十九 《法行》第三十 《哀公》第三十一《堯問》第三十二 楊云:“此以下皆荀卿及弟子所引記傳雜事,故總推之于末?!薄秷騿柶纺┮欢?,為他人論荀子之語,楊云:“荀卿弟子之辭?!?
五、晏子春秋
此書《漢志》八篇?!妒酚浾x》引《七略》及隋、唐《志》皆七卷,蓋后人以篇為卷,又合雜上下為一篇?!冻缥目偰俊纷魇木恚瑒t每卷又析為二也。其書與經子文辭互異,足資參訂處極多;歷來傳注,亦多稱引,絕非偽書?!队窈!芬颉冻缥目偰俊肪磬觯^后人采嬰行事為書,故卷帙頗多于前,實為妄說,孫星衍已辨之矣。前代著錄,皆入儒家。柳宗元始謂墨氏之徒為之,晁公武《讀書志》、《文獻通考·經籍考》,遂皆入之墨家。今觀全書,稱引孔子之言甚多;(卷一景公衣狐白裘章,卷二景公冬起大臺之役章、景公嬖妾死章,卷五晉欲攻齊,使人往觀章,晏子居喪遜答家老章,皆引孔子之言,以為平論。卷三景公問欲善齊國之政、章,則晏子對辭,稱聞諸仲尼。卷五晏子使魯,仲尼以為知禮,卷七仲尼稱晏子行補三君而不有,亦皆稱美晏子之言。又卷四曾子問不諫上不顧民以成行義者章,卷五曾子將行,晏子送之以言章,皆引曾子之事。晏子居喪遜答家老章,亦稱曾子以聞孔子。又卷四叔向問齊德哀子若何章,卷五崔慶劫將軍大夫盟章,晏子飲景公酒章,卷七景公飲酒章,皆引《詩》)引墨子之言者僅兩條;(卷三景公問圣王其行若何章,卷五景公惡故人章)詆毀孔子者,唯外篇不合經術者一至四四章耳。陳義亦多同儒家,而與墨異,以入墨家者非也。
全書皆記晏子行事,其文與《左氏》復者頗多?!蹲笫稀分熬釉弧?,究為何人之言,舊多異說。今觀此書,引君子之言亦頗多,(卷三莊公問威當世服天下章,卷五齊饑,晏子因路寢之役以振民章、景公夜從晏子飲章、晏子之晉睹齊累越石父章,卷六景公欲更晏子宅章,下皆有“君子曰”。卷五景公使晏子予魯地章,則曰:“君子于魯,而后知行廉辭地之可為重名也。”)則系當時史家記事體例如此?!蹲笫稀放c此書,所本相同,所謂“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也。(《史記·十二諸侯年表》)然則《左氏》之“君子曰”,與經義無涉,概可見矣。
此書以孫星衍校本為最便。吳鼒覆刻元本,前有都凡,每篇有章次題目,外篇每章有定著之故;足以考見舊式,亦可貴也。
六、墨子
墨家宗旨,曰尚賢,曰尚同,曰兼愛,曰天志,曰非攻,曰節用,曰節葬,曰明鬼,曰非樂,曰非命。今其書除各本篇外,《法儀》則論天志;《七患》《辭過》,為節用之說;《三辨》亦論非樂;《公輸》闡非攻之旨;《耕柱》《貴義》《魯問》三篇,皆雜記墨子之言。此外《經》上下、《經說》上下、《大/小取》六篇為名家言,今所謂論理學也?!秱涑情T》以下諸篇,為古兵家言。墨翟非攻而主守,此其守御之術也?!斗侨濉贰豆稀穬善瑢T戨y儒家,而《修身》《親士》《所染》三篇,實為儒家言。(《修身》《親士》二篇,與《大戴禮·曾子立事》相表里,當決與《呂氏春秋·所染》篇同?!秴问洗呵铩芬喽嗳寮已裕┮蛴幸善浞恰赌印窌摺S璋础痘茨稀ひ浴分^:“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以為其禮煩擾而不悅,厚葬靡財而貧民,服傷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逼湔f實為可據。(見《辨梁任公陰陽五行說之來歷》。又按《墨子書·七患篇》引《周書》之解,實當作《夏箴》,見孫氏《間詁》,又《公孟篇》墨子距公孟之辭曰:“子法周而未法夏也。”并墨子用夏道之證)今《墨子書》引《詩》《書》之辭最多。(予昔嘗輯之,然但及其引《詩》《書》之文,及其本文確為佚詩、佚書者,其與今文家經說同處,未能編輯,故尚未能寫定)百家中唯儒家最重法古,故孔子之作《六經》,雖義取創制,而仍以古書為據。《墨子》多引《詩》《書》,既為他家所無;而其所引,又皆與儒家之說不背,即可知其學之本出于儒?;蛑^墨之非儒,謂其學“累世莫殫,窮年莫究”,安得躬道之而躬自蹈之。殊不知墨之非儒,僅以與其宗旨相背者為限;見下。此外則未嘗不同。且理固有必不能異者?!豆掀罚骸白幽优c程子辯,稱于孔子。程子曰:‘非儒,何故稱于孔子也?’子墨子曰:‘是亦當而不可易者也。今鳥聞熱旱之憂則高,魚聞熱旱之憂則下。當此,雖禹、湯為之謀,必不能易矣。翟曾無稱于孔子乎?’”又《貴義篇》:“子墨子南游使衛,載書甚多。弦唐子見而怪之,曰:‘夫子教公尚過,曰:“揣世直而已”;今夫子載書甚多,何也?’子墨子曰:‘翟聞之,同歸之物,信有誤者,是以書多也。今若過之心者數逆于精微,同歸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書也。’”然則墨子之非讀書,亦非夫讀之而不知其要;又謂已知其要者,不必更讀耳,非謂凡人皆不當讀書也。其“三表”之說,即謂上本之古圣王之事,而安得不讀書。其稱引《詩》、《書》,又何怪焉?然則墨子之學,初出于儒,后雖立異,而有其異仍有其同者存,此三篇亦未必非《墨子書》矣(墨學與他家特異之處,及其長短,已見前)。
墨家之書,《漢志》著錄者,除《墨子》外,又有《尹佚》二篇,《田俅子》三篇,《我子》一篇,《隨巢子》六篇,《胡非子》三篇。隋、唐《志》僅存《墨子》《隨巢子》《胡非子》。(《舊唐志》無《隨巢子》)《宋志》則僅存《墨子》矣?!锻ㄖ尽に囄穆浴?,《墨子》有《樂臺注》,《晉書·隱逸傳》載魯勝《星辯注敘》,今其書皆不傳。墨子上說下教,文最淺俗,說本易通。徒以傳授久絕,治其書者亦鮮;書中既多古言古字,又包名家、兵家、專門之言,遂至幾不可讀。清畢沅,始為之校注;其后治《墨子》者,亦有數家;孫詒讓乃集其成,而成《墨子間詁》,而其書始煥然大明。然名家言,在中國久成絕學;孫氏創通其說,闕憾猶多。近人得歐洲名學,以相印證,而其說又有進。梁啟超《墨經校釋》,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中涉墨學者,皆可讀也。予所知又有張之銳《新考正墨經注》,刻于河南,惜未得讀?!秾W衡雜志》載永嘉李氏笠《定本墨子間詁校補序》,則似僅寫定而未刊行也。
《親士》第一 《修身》第二 《所染》第三 此三篇皆儒家言,已見前?!端酒飞习肱c《呂氏春秋·當染篇》同,而下半絕異。或以其所引事多出墨子之后,疑其非《墨子書》;然某子之標題,本只以表明學派,非謂書即其人所著,則此等處正不足疑矣。
《法儀》第四 此篇為天志之說。
《七患》第五 此篇論節用之義,兼及守御。
《辭過》第六 孫云:“此篇與《節用篇》文意略同?!度簳我芬⑷搿镀呋计?,此疑后人妄分,非古也。”
《三辯》第七 此篇為非樂之說。篇中載程繁之問,與墨子之答,辭不相涉。今案此篇本有闕文,墨子答程繁之辭,蓋亦有闕也。
《尚賢上》第八 《尚賢中》第九 《尚賢下》第十 凡《尚賢》《尚同》等篇,文字皆極累重。蓋墨子上說下教,強聒不舍,故其辭質而不文也。
《尚同上》第十一 《尚同中》第十二 《尚同下》第十三 三篇相復囗,中最詳,上最略。以中、上二篇相校,顯見上篇有闕。尚同以天為極則,說與《天志》相通。尚同之義,或有訾其近于專制者。然鏟滅異論,固不可,而是非太無標準亦有害。戰國時正值群言淆亂之際,所患者不在異論之不申,而在是非太無標準,令人無所適從;時勢不同,未可以今人之見,議古人也。且彼固主選賢以為長矣,是尚同亦即同于賢者也,而又何訾焉。
《兼愛上》第十四 《兼愛中》第十五 《兼愛下》第十六 亦三篇相復囗,而上篇最略。兼愛為墨家之根本義,讀《墨子書》,當一切以是貫通之。
《非攻上》第十七 《非攻中》第十八 《非攻下》第十九 亦首篇最略,但言其不義;中下篇則兼言其不利,且多引古事。
《節用上》第二十 《節用中》第二十一 《節用下》第二十二 上篇校略,中篇校詳。兼有及節葬之語。下篇亡。篇中欲限民婚嫁之年以求庶;以人力為生財之本,因節用而兼及之也。
《節葬上》第二十三 《節葬中》第二十四 《節葬下》第二十五 上中皆闕。節葬之說,亦見《節用中篇》及《非儒》,宜參看。此篇言墨子所制葬法與禹同,亦墨子用夏道之證。
《天志上》第二十六 《天志中》第二十七 《天志下》第二十八 亦三篇相復囗。以兼愛為天志而非攻;又云:“無從下之政上,必從上之政下,夫為政于天子?!眲t其義又與上同通也。
《明鬼上》第二十九 《明鬼中》第三十 《明鬼下》第三十一 上、中皆闕。論理并無足取,但引古事及夏、商、周之書以實之。按《論語》言“禹致孝乎鬼神”;據《禮記·祭法》,則嚴父配天,實始于禹;《漢志》謂墨家“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鬼者人鬼,明鬼蓋亦夏教也。
《非樂上》第三十二 《非樂中》第三十三 《非樂下》第三十四 中、下皆闕。非樂之旨,太偏于實利;而其道大觳,使人不堪;故多為諸家所難。
《非命上》第三十五 《非命中》第三十六 《非命下》第三十七 此篇謂言有三表。三表者,上本之古圣王之事,下察之百姓耳目之實,發為刑政,中百姓人民之利。今上篇之論,大致本之古圣王,中篇大致考之耳目之實,下篇則言為政也。然則其余分為三篇者,亦必有一區別;特今或偏亡,或編次混亂,遂不可見耳。非命之說,亦見《非儒篇》中,宜參看。
《非儒上》第三十八 《非儒下》第三十九 上篇亡。下篇所言:非其喪服及喪禮,以其違節葬之旨也;非其娶妻親迎,以其尊妻侔于父,違尚同之義也;非其執有命,以神非命之說也;非其貪飲食、惰作務,以明貴儉之義也,非其循而不作,以與背周用夏之旨不合也;非其勝不逐奔,掩函弗射,以其不如非攻之論之徹底也;非其徒古其服及言;非其君子若鐘,擊之則鳴,弗擊不鳴;以其無強聒不舍之風,背于貴義之旨也。蓋墨之非儒如此,皆以與其宗旨不同者為限,原無害于其說之本出于儒矣。此外詆訾孔子之詞,多涉誣妄,則諸子書述古事者類然;因其說出于傳述,不能無誤也。此誠不必皆墨子之言,亦不必遂非墨子之說。當時傳其家之學者,或推衍師意而自立說;或祖述師言,存其意而易其辭,固不能一一分別。畢氏必辨為非墨子之言,殊可不必矣。非儒之論,亦見《耕柱》《公孟》二篇,宜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