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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中國史籍讀法(6)

正史之所以被認為正史,即因其有紀、傳以載前一類的史實;有志以載后一類的史實。然紀、傳以人為主,把事實尺寸割裂了,不便觀覽;(這一點,是不能為太史公咎的。因為后世的歷史,紀、傳所紀之事,多系同一來源,而將其分隸各篇,所以有割裂之弊。若《史記》則各篇之來源各別,如前說,古人本不使其互相羼雜,亦不以之互相訂補也)所以又有編年體,與之并行。編年體最便于通覽一時代的大勢(任何一件事情,都和其四周的情勢有關系,不考其四周的情勢,則其事為無意義。然欲將四周情勢敘述完備甚難;過求完備,又恐失之過繁。而時間為天然的條理,將各事按其發生之先后排列,則每一事之四周情勢,及其前因、后果,均可一目了然,此編年史之所以似繁雜而實簡易也。現在學生讀史的,往往昧于一時代的大勢,甚至有朝代先后亦弄不清楚的。這固由于其人的荒唐,然亦由所讀的歷史,全系紀事本末體,各事皆分開敘述之故。倘使讀過一種編年史,就不至于此了。此供學習用的歷史,所以貴諸體并行也。編年史在統一的時代要,在列國并立或統一后又暫行分裂的時代為尤要;歐洲歷史分裂時長,又較中國為要。現在世界大通,中外史事互有關系,則追溯從前,亦宜知其相互間之關系;即無直接關系,亦宜將其彼此間的情勢,互相對照。然則合古今、中外,而用編年體作一簡要的新史抄,實于史學大有裨益也。編年史有兩種體裁:一如《通鑒》,逐事平敘,與單看《左傳》同。一如《綱目》,用簡單之語提綱,其筆法如《春秋》經,事情簡單的,其下即無復文字;繁復的,則于下文詳敘,低一格或雙行書之,謂之目。綱、目合觀,恰如將《春秋》與《左傳》合編一簡。編年史年代長者,一事在于何時,不易檢索。因此,溫公作《通鑒》,曾自撰《目錄》。然《目錄》實不完全,且別為一編,檢索仍覺不便。若《綱目》,則閱覽時可兼看其目;檢索時可但看其綱,而所檢索者即系本書,尤較另編目錄為便利。朱子創此體以救《通鑒》之失,實為后勝于前,不能以其編纂不如《通鑒》之完善而并訾之也。讀《通鑒》時,宜隨意取一兩年之《綱目》,與之并讀,以見其體裁之異同。且最適于作長編。作史必先搜集材料,材料既多,勢必互有異同,互相重復,故必依一定之條理,將其編排,則同一之材料,自然匯合到一處;重復者可去,異同者亦不待考校而是非自見;其或仍不能判,即可兩說并存矣。條理如何,初無一定,要必依其事之性質,實即其事所自具也。時間為最普遍的條理。無他種條理可用時,時間的條理必仍存。即按他種條理分類,每一類之中,時間之先后,仍不可不顧也),在歷史年代不長時,得此已覺甚便;一長就不然了,一事的始末,往往綿亙數十百年,其伏流且可在數百千年以上,閱至后文,前文已經模糊了,要查檢則極難。所以又必有紀事本末體,以救其弊。(必時間長乃覺有此需要,此紀事本末一體,所以必至袁樞因《通鑒》而始出現也。有此三者,謂紀傳、編年、紀事本末三體也。紀傳體以人為主,固不免將事實割裂;然人亦自為史事一重要之因素,非謂其能創造時勢,乃謂其能因應時勢,代表時勢之需要耳。故鈞求理亂興衰一類的事實者,非有編年、紀事本末兩體以補經傳體之缺不可,而紀傳體又卒不能廢也)理亂興衰一類的事實,可謂很有條理系統,編纂者都能使之就范了。然典章經制,亦宜通覽歷代;而正史斷代為書,亦將其尺寸割裂。于是又有政書以彌其憾。有此四者,而舊日史家所重視的政治事項,都能俯就編纂者的范圍了。

讀書宜先博覽而后專精。世界上一切現象,無不互相關聯。萬能博士,在今日固然無人能做,然治學者:(一)于普通知識,必宜完具;(二)與本人專治的學問關系密切的科目,又宜知之較深;(三)至于本科之中各方面的情形,自更不必說了。所以要治史學者,當其入手之初,必將昔人認為最重要之書,先作一鳥瞰。(一切事無不互相關聯,所以專治一事者,于他事亦不可茫無所知。近來有偽造唐初鈔票以欺人者,人亦竟有受其欺者,即由近人之治學門徑太窄之故。若于唐代社會經濟、貨幣、官制、印刷術等方面的知識稍形廣闊,即知無論從哪一方面立論,唐初決不能有鈔票也)然以中國史籍之多,即將最重要的部分作一鳥瞰,已經不容易了。于此,我們就要一個“門徑之門徑,階梯之階梯”。張之洞《囗軒語》中語。《囗軒語》者,張之洞任四川學政時,教士子以治學門徑之作也。

于此,我以為學者應最先閱覽的,有兩部書:(一)《通鑒》。此書凡二百九十四卷,日讀一卷,不及一年可畢。讀時必須連《注》及《考異》讀。《注》中關系官制、地理之處,更應留心細讀。這兩門,是胡身之用功最深處,可見得古人治學之細密。凡治史,固不必都講考據,然考據之門徑,是不能不知道的;于注釋亦應留意;否則所據的全系靠不住的材料,甚至連字句都解釋錯了,往往鬧成笑柄。(如胡適之,昔年疑井田制度時,稱之為豆腐干式,將昔人設法之談[設法,謂假設平正之例],認為實事,已可笑矣,猶可說也。后乃誤古書之方幾里者為幾方里。不但振振有辭,且于紙角附以算式。逮為胡漢民指出,乃曰:我連《孟子》都忘了。其實此乃根本沒有懂,無所謂忘也。旋又據今日之經緯度而疑《漢書·西域傳》所載各國道里為不實,作為古書數字不確之證。不知《漢書》所載者,乃人行道里;經緯度兩點間之直線距離,則昔人謂之天空鳥跡;截然兩事,明見《尚書·禹貢》疏。不讀《禹貢》疏,甚而至于不讀《孟子》,本皆無足為奇;然欲以史學家自居而高談疑古則繆矣。其說皆見昔年之《建設雜志》)(二)次為《文獻通考》。(論創作的精神,自以《通典》為優;然《通考》所分門類,較《通典》更密,不可謂非后起者勝。且馬君所附考證,議論亦不乏,非徒能排比也。章實齋譏為策括之流,蓋于此書實未細讀,后人附和之,非知言也。《通志》二十略中,《六書》《七音》《校讎》《圖譜》《金石》《昆蟲》《草木》等,為舊時史志及《通典》《通考》所無,然非初學所急。故但就《通考》中裁取若干門類)可擇讀以下諸門:《田賦考》七卷,《錢幣考》二卷,《戶口考》二卷,《職役考》二卷,《征榷考》六卷,《市糴考》六卷,《土貢考》一卷,《國用考》五卷,《選舉考》十二卷,《學校考》七卷,《職官考》十一卷,《兵考》十三卷,《刑考》十二卷,《封建考》十八卷;共一百零四卷,日讀一卷,三個半月可畢。此外,章實齋在其所著《文史通義》中,竭力強調別編文征,以補后世有關系的文字太多,正史不能備載之缺。此即予所言治史宜兼考集部中不屬于記載部分之理。凡纂輯歷代文字者,如《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等,固均有此作用。然其時代最近,讀之易于了解,且易感覺興味者,要莫如賀耦庚的《經世文編》(此書題賀耦庚之名,實則魏默深先生所輯。續編有數種,內容之豐富,皆不逮之),可隨意泛覽數卷,以見其體例。前人讀史,能專就一事,貫串今古,并博引史部以外的書籍,以相證明(此可見其取材之廣),而深求其利弊的,莫如顧亭林的《日知錄》(亭林此書,就所搜集之材料觀之,似尚不如今人所作專題論文之廣,然昔人之為此,意不在于考據,故于材料,必有關論旨者然后取之,余則在所吐棄,非未曾見也。嚴格論之,必如此,乃可稱為著述;徒能翻檢抄錄,終不離乎比次之業耳),可先讀其第八至第十三卷。其包孕史事、意在徹底改革,最富于經世致用的精神的,莫如黃梨洲的《明夷待訪錄》,卷帙無多,可以全讀。清代考據家之書,錢辛楣的《廿二史考異》,最善校正一事的錯誤;王西莊的《十七史商榷》,長于鉤稽一事的始末;趙甌北的《廿二史札記》,專搜集一類的事實,將其排比貫串,以見其非孤立的現象而發生意義;均宜隨意泛覽,以知其治學的方法。此等并不費時間。然則我所舉第一步應讀之書,茍能日讀一卷,不使間斷,為時不過一年余耳。必有人譏議我所舉的不周不備。既讀《通鑒》,如何不讀《續通鑒》《明通鑒》或《明紀》呢?既讀《通考》,如何不讀《續通考》《清通考》《續清通考》呢?難道所知者只要限于五代、宋以前么?殊不知我所言者,乃為使初學者窺見舊時史籍體例起見,非謂以此使其通知史實。若要通知史實,則所求各有不同,人人宜自為之,他人豈能越俎代皰,一一列舉?老實說,所謂門徑,是只有第一步可說;第二步以下,就應該一面工作,一面講方法的。方法決不能望空講,更不能把全部的方法一概講盡了,然后從事于工作。譬如近人教人讀史時,每使之先讀《史通》《文史通義》。此兩書誠為名著,然其內容,均系評論前人作史的得失;于舊史全未寓目,讀之知其作何語?講亦何從講起?所以我所舉初學應讀之書,就不之及了(史部書目分類,歷代各有不同,然大致亦相類。今試舉最后的清代《四庫書目》為例,則我所指為史部重心的,實為正史、編年、紀事本末、政書四類。居今日而治史學,重要者固不盡于此;然此四者,仍不失其最重要的性質,說已具前。四類書中,我所舉者,僅及編年、政書兩類。因正史事實割裂,初學不易讀;紀事本末,則讀《通鑒》時可以翻閱其目錄,知一時代之中共有幾件大事,而欲查檢前文時,亦可于此中求之,則不待讀而已可通知其體例矣。此四類之外,曰別史,系體裁與正史相同,而未列為正史者;曰雜史,則體例與正史相異,而所紀事實,與之相類者;曰詔令奏議,則文征之一部分耳;曰傳記,專考一人之行事,正史中之列傳,尚且從緩,此自暫可擱置;曰載記,系記偏方諸國之事者,少數民族之歷史,或包含于其中,于研究此問題者,甚為重要,初學亦難遽及;曰時令,此本不應入史部,講經濟史者,于治農家之書時,可供參考耳;曰職官,既從《通考》中知其大略,一時自不必求詳;曰目錄,治學術史時宜求之,此時亦可不及;曰史評,最要者為《史通》《文史通義》兩書,此時之不能讀,正文中已言之矣。惟地理一門,知其大概,亦頗切用。昔人于此,均先讀《讀史方輿紀要》。此書之觀點,太偏于軍事,然在今日,尚無他書可以代之。學者若能取其《總論歷代州域形勢》九卷,與一種州郡名較完全的讀史地圖對照;于各省,則取其論封域及山川險要者,及各府下之總論,粗讀一過,費時亦不過月余耳。史部之書,初學第一步當讀者,略盡于此。雖簡易,似不失之陋。亦從工作中求門徑,非空講方法也。經、子之學,于治古史者關系最大,別見下節。子部中之醫家、天文、算法、術數、藝術等,治專門史者乃能讀之。較普通者,為關涉農、工二業之農家、譜錄兩類,亦非初學所及也)。

凡讀書,決無能一字一句,無不懂得的。不但初學如此,即老師宿儒,亦系如此。吾鄉有一句俗話說:“若要盤駁,性命交托。”若讀書必要一字一句都能解說,然后讀下去,則終身將無讀完一部書之日,更不必說第二部了。其實,有許多問題,在現時情形之下,是無法求解的;有些是非專門研究,不能得解;即能專門研究,得解與否,仍未可知的;有些雖可求解,然非讀下去,或讀到他書,不能得解,但就本文鉆研,是無益的;并有些,在我是可不求甚解的。不分輕重緩急,停滯一處,阻塞不前,最為無謂。所以前人教初學讀書,譬諸略地,務求其速,而戒攻堅。但定為應讀的,略讀則可,越過則不可;因為越過是不讀,非略讀耳。

治古史的特殊方法

上節所說,乃系指普通欲讀中國舊史者而言;如性喜研究古史的,則更須有一種特殊的預備工作。

此所謂古史,古、近之分,大略以周、秦為界。史事必憑記載,有無正式的記載,實為歷史上一道鴻溝。我國在秦及漢初所傳的史實,固多根據傳說,全不可信。然史實的來源,雖系傳說,而作史者所根據的材料,則多系記載;且其記載多系為記載而記載,而非憑借別種著述流傳下來。當此時期,我們就算它有正式的記載了。(史公所記漢興時事,《漢書·司馬遷傳贊》謂其出于《楚漢春秋》,此非指陸賈所著;春秋二字,為古史籍之通稱,蓋凡記楚、漢間事者皆屬焉。其書既可總括稱為春秋,必系為記事而作;非發表主觀見解,引史事為佐證,甚或出于虛構者矣。秦、漢間史跡,仍有帶此等性質者。如《史記·李斯列傳》載斯在獄中上二世書,論督責之術以求免,蓋儒家詆毀法家者所為。《婁敬傳》載敬說漢高祖移都關中,其辭全為儒家之義[見《呂覽·恃君覽》],蓋亦儒家所附會也。然此等漸少,故論史籍原料者,有書籍為據,與有史籍為據,仍系兩事也)這種轉變,大體以周、秦為界。所以治周以前的歷史,即所謂先秦史者,是有一種特殊的方法的,但知道普通讀史方法還嫌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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