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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18)

  • 中國歷史研究法
  • 梁啟超
  • 4914字
  • 2016-11-02 16:27:53

其次又要研究中央政權如何變遷。某時代是貴族專制的政體,某時代是君主專制的政體?某時代對于中央政府如何組織?各種政權如何分配?中央重要行政有多少類,每類有如何的發展?這種中央的政治組織和中央權力的所在,須分類研究其變遷,詳述其真相,如司法、財政、外交、民政等。這是政治專史的第二部分。

第三部分是講政權的運用。上文講的是政治組織上的形式;其實無論何時,和實際運用都不能相同。譬如中華民國約法,現在似乎仍舊有效。但具文的約法和實際的政治,表面和骨子,相差不知幾千萬里。若從《政府公報》看,中央政府似乎很強有力,吳佩孚、張作霖亦得稟命中央,如打破了南口,許多威字將軍,都是由吳、張上呈文,由內閣發表。事實上,骨子里何嘗如此?一切大權都不在內閣,吳、張上呈文亦等于一紙命令。這不但我國此時如此,無論何時何國,實際上的政治和制度上的政治都不能相同。不過不同的距離,各有遠近就是。譬如英國國會,組織既很完善,威力既很偉大,又號稱代表全國民意,可謂憲政的模范;但實際上只由少數資本家把持,用以壟斷全國利權,何嘗能代表多數民意?表面上,政府的法令都經國會通過,很合憲法;資本家卻借國會以取權利,這是憲法所不能禁止的。意大利的棒喝團,俄羅斯的蘇維埃,也是如此。表面上的組織是一回事,運用起來又是一回事。所以研究政治史的人,一面講政治的組織,表面上形式如此如彼,一面尤其要注意骨子里政治的活用和具文的組織發生了多大的距離。譬如漢朝中央政治,依原定組織,天子之下,丞相行政,御史執法,太尉掌兵,全國大政,都出自三公。但自武帝以后,大政的權柄漸漸移到尚書省,尚書省在法律上是沒有根據的,里面都是皇帝私人。后來的三公,非錄尚書事,不能參與政治。事實竟變成無形的法定制度。后來漢朝的政權不惟在尚書省,外戚宦官都非常的把持,也是自然的結果。宦官運用政治,法律上尤其沒有根據,然無人能阻其不握政權。還有,大學生、學會,有時也能左右政治,但在法律上亦看不見。所以某時代政治的運用變到某部分人手上,其變遷之狀況何如,事實何如,都得詳細研究。關于這類,近來政黨的發生,亦可附入。這是政治專史的第三部分。

研究政治史根據此分類標準,分了又分,務求清楚。我打算編一個目錄使得做政治史的人有個標準;至于詳細的做法,現在不能講了。

第三章 經濟專史及其做法

經濟事項,譬如人生的血液。我們做經濟專史,要以因人類經濟行為的發生次第,來做分類的標準。人類為什么有經濟行為?因為有消費。人類起于消費,因消費而須生產。生產的種別不同,所以又須交易。生產的結果,須分給多少部分的人,所以分配的問題又起。愈到近代,在經濟行為上,分配愈占重要地位。古代最初的人類行為,分配問題,卻不大發生。所以做起歷史來,要講清前三部分,才可講分配。中國經濟史,最重要的是消費和生產,其次是交易,最末才是分配。現在依此次序講。

消費方面可分食、衣、住三項。要做一個民族的經濟史,看他自開化以來的食、住如何變遷,最為重要。但做歷史再沒有比這個困難的。因為資料極其缺乏。

食的方面:到底我們這個民族普通食品是甚么東西?某種從外來?某種生產于某處?哪一種占重要地位?某時代某種占重要地位?一個民族幾千年的食飯問題實在要緊,但研究起來也實在困難。因為歷史的資料不外紙片上的記載和殘留的實物,殘留的實物多由地下發現,食品卻不能保存;紙片上的資料固然不可看輕,但無論何國的歷史,都是政治的資料多,社會經濟的資料少;尤其是中國。這個難題,我私度沒有多大把握。因為紙片上的資料很少,實物根本沒有,又不能靠采掘。但是雖然困難,亦不能不想方法。我想不單是食,凡關于經濟事項,若研究其歷史,不和政治史、文化史脫離而另取一方向。做文化史、政治史,多由古及今;做經濟史,當由今及古。近代一二百年的經濟變遷,用心訪問,還能整理成一個系統。將現代所見,和近代銜接。再一樣一樣的追尋根源,追到何時就講到何時。即如食米面,大概言之,北方多食面,南方多食米,倒追上去,還可以看著這種痕跡,還可知北方何時始食面。南方何時始食米。關于經濟項下,此原則不能不采用,即“跟現存的追上去”。食的問題,諸食品中,何者原有,何者后入,乃至植物的栽培,動物的豢養,都可以從現在起,倒數上去。此法雖不能用得圓滿結果,但非絕無路走。其中有些可以特別研究的,如米的應用及保存分配的方法。應用方面,古代不單拿來食,而且用作貨幣。讀《管子》,可知米是金融中很重要的物品。什么時候完全是金融的要素?什么時候完全把交易媒介的性質除去?研究起來,倒很有趣味。還有,禁米出口的政策,現在還有討論的余地。關于米的支配,幾千年來,不同旁的一樣,旁的可以自由交易,米是民食所寄,政府、地方、社會,對于米都有特別的制裁,支配管理,都有殊異的方法。這也很有趣。所以食品史應有專篇,講幾千年來管理支配的方法如何?這倒不難,可從紙片上得資料。從現在看起,追尋上去,看二千年來何如。又如鹽,也是消費要素之一,在中國史上的資料比較的很充足。自漢唐以來,鹽在財政上占極主要的地位。再溯上去,《管子》是戰國的書,已說春秋戰國時已有特別管理和支配鹽的方法。所以做中國吃飯史,全部做的如何,很難講;但很應該做,而且最少有若干問題有相當的資料,可以做得好。倘使研究一項,打開了一條活路;別項也得用同樣的方法,追尋上去。

衣的方面:或者做起史來較容易些,因為保存下來的東西比較的多。如在日本考中國的服飾可以追到唐朝,有名的博物院中還有唐朝以下的實物。這因實物保存,所以比較的容易研究,但衣的方面,特別的問題很多,最須分類研究。如絲是中國可以自豪的,發明最早。但到什么時候才有?最近李濟之先生在山西夏縣西陰村發現半個蠶繭,假使地層的部位不錯,那么,中國在石器時代已有絲了。其次如麻,也是中國的特產,須特別研究。又其次如棉花,自唐以后,輸入中國,證據很多。但到底是從南洋來抑從西域來?各說都有根據,我們如何取決?棉布又起自何時?是自己發明的還是從外國輸入的?假使是輸入的。又從何國輸入?這個專題可得有趣的發明。還有,中國未有棉花以前是用什么東西?近代的麻和古代的麻同類否?有多少種?從有絲到織呢絨綢緞,是自己發明的不是?問題真多,資料也不是沒有,只等我們去研究。

住的方面:宮室建筑,拿現代所有做基本,推上去,也很可以。不過中國每經喪亂,毀滅無余。近如圓明園給英法聯軍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只剩了一個景福門和照壁圍墻,最近幾個月,也給軍閥拆去了。自古至今,多少偉大的建筑,給那般暴徒毀去,以致今日研究起來,實在困難。只求紙片上的記載,又很難得圓滿的結果。但除了力求古跡以外,紙片也不是絕對沒有貢獻。其中的特別問題也很多,如衣食事項一樣。如城郭,許是中國特有的文化,最少也是亞洲民族特有的,而且是中國人所發明。《史記·匈奴傳》《漢書·西域傳》,以城郭的有無為開化半開化民族的符號。中國所謂城郭和歐洲中世所講堡壘不同。堡壘似碉樓,是少數君主、貴族,專保自己財產用的。城郭不專為一人,不專為統治者的安全,而為保護一般人民的利益而設。大概古代人民,春秋散在田野;冬日把所有的收獲品聚在一處,初為墻,后為城郭,以防御外來的強盜和外族的掠奪。這種城郭的發明,從何時起?殷墟文字里有多少城郭?殷朝西周何如?春秋時代見于記載的很多,可見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后來竟變成文明人的標志。假如我們證實了城郭是中國民族的特別發明,可以迫尋到古代,看某時某地有古城痕跡或記載,就可知中國文化此時已到此地。最古,長城以外,沒有城郭,西域各國,或有或沒有。由此可見中國民族勢力的消長。研究起來,雖很困難,但并不是沒有路子,雖不能全部研究,但抽出若干種,比較的資料易得的,可以得許多成績。此外的特別問題也不止一種,不能多講。

食、衣、住三者的史料,除了記載和實物以外,還有特別史料,是我們所能得,外人所不能得的。中國文字,象形、指事、會意諸種,研究起來,有許多可以發見有史以前的生活狀態,其中乃至心理的狀態也可以看出一部分。如內字表示穴居,以人入洞,和以人入門的閃字不同。如宮字表示兩進的房子,到現在還適用,到歐洲可不適用的。如家字表示以物覆豕,是家的所在,可知古人由漁獵時代變成畜牧時代的時候,以豕為食物而始有固定的家。又如吉兇的兇字,表示設陷阱以捉野獸,野獸落到里面的樣子。原來只有這種意義,后來才用為不利的意義。像這類在古文字上研究以求古代人類衣食住的狀況,常有許多意外的收獲。這種收獲品是記載上實物上所沒有而文字中有的。假如小學家有社會學的根底,很可以得奇異的發明。所以衣、食、住的專史,誠然難做,但不是絕對不可做,機會正多的很。

進一步到生產方面:生產的種類,分別為漁獵、畜牧、農耕、礦業、家庭手工業和現代工業,每一種須一專史,中間看那一種最發達,歷史也跟著詳細一點。

中國農業最發達而最長久,資料也很多,非給他做一部好歷史不可。農業、農器、農產物的歷史,都應該做。最主要的,尤其是田制。一直到現在,仍是最主要的問題。幾千年來的政治家很用心去規定這種制度,許多學者也有很周密精詳的主張,或已實行,或未試辦。我們研究田制的變遷,有許多資料可供使用;只有肯去找,詳審的選擇敘述,可以得很有價值的歷史。這不單是考古而已,或者有些學者或政治家所建議而未實行的制度,我們把他全錄或摘抄下來,可以供現代的資鑒,而愈可以成為有價值的著作。

漁獵、畜牧最初的社會已經有了,一直到現在,還是很重要的生產事業。礦業,到周代也已發明已利用,到今日,變成多種生產事業的發動力;假使沒有礦業,多種生產事業都得停頓。所以我們做史,應該分別,一部一部的,各自著成一書。

家庭手工業在機械工業未輸入以前的狀況如何?原來的機械工業在新式的機械工業未輸入以前的狀況如何?自機械工業輸入中國以后到現在有如何的發展,有無新的發明?這種資料,東鱗西爪的,研究時要很費精神去尋找。

此外和生產事業極有關系的有三種:就是水利、交通、商業,不能不做專史。

歷代以來,中國人對于消極的防水患,積極的興水利,都極注意。如《資治通鑒》,每朝末葉,水患特別的多,前人以為天災流行,其實則毫不足怪。新興之朝,所以沒有水患,只因當時上下對于修堤浚河的工作很用財力,人工可以征服自然。如清代河道總督,號稱肥缺,有很充足的公款可供中飽;但若發現有舞弊情形或一遇河堤決口,馬上就要拿去砍頭,所以無論怎樣貪婪的河道總督總得用心修理河道,所以清代水患比較的少。到了民國,一切的收入都跑進兵隊和兵工廠和軍閥的姨太太身上了,誰來理這閑事?所以不講別的,就是永定河就每年總有好幾次發生危險。關于這類水利問題,歷代工作的情形怎樣,都得做成專史。

交通在現在以鐵路、河海航線、電線最重要,汽車道也有人注意。這些事業,幾時才輸入中國?近來發達的情形如何?都是應該入史的。還有,古代沒有這些東西,卻有驛道驛使做中央統制地方的利器,所以對于驛的制度很完善。驛道的路線,歷代不同,逐代加增,研究的結果還可勉強畫出地圖來。驛道的管理法,驛使的多少,也得研究清楚。這類資料,倒也不少。我們可以從上古初辟草萊起,漸有舟車,漸有驛道,運河、海運、鐵道、航線、電線、汽車道,乃至飛機、無線電、電話,都一一做成歷史,分之各為專篇,合之連成交通專史。

商業自春秋戰國以后日見發達,以前也并非沒有。我們須研究人類最初交易的情形如何?何以由物與物互易而變成物與幣互易?春秋戰國對外的貿易何如?歷代對于商人的待遇何如?漢、唐對于邊界互市的狀況如何?一直到現在與全球通商的經濟戰爭情況如何?其中如貨幣的變遷尤其要特別的研究。關于貨幣的理論,如每值幣制紊亂,講求修正改革的奏疏之類,價值很高,是要收入貨幣史的。或者包括各種事實成一部商業史,或者分別作各種專史,都無不可。

上面交通和商業二種都屬于交易方面,就是經濟事項的第三種。再進一步,就要說到分配了(名達按:當日因時間來不及,未講分配)。

關于經濟專史的分類,似乎不太科學的;不過稍微舉個例大概的講一講。近人關于貨幣、田制的著述,倒有一點,但都還得補正。此外各史,許多人未曾做,或認為不好做的,也未嘗不可以設法研究。這在我們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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