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既以宸濠付太監(jiān)張永，永復(fù)械之至江西，留數(shù)旬，促忠、泰同歸。忠、泰見帝，百端譖毀守仁，獨(dú)永時左右之。忠、泰屢矯旨召守仁，守仁不赴，忠揚(yáng)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至。”永遣急足先告守仁，召者至，守仁不退食即與偕行。忠、泰計沮，不令見帝。守仁乃入九華山，日宴坐僧寺，帝覘知之，曰：“守仁學(xué)道人，聞?wù)偌粗粒沃^反？”遣還鎮(zhèn)，令更上捷音，守仁遂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而盡入諸嬖幸名。于是帝乃以為捷，命設(shè)廣場，戎服樹大纛，環(huán)以諸軍，釋所俘宸濠等，去桎梏，伐鼓鳴金而擒之，然后置械受俘，時已十五年閏八月初八日癸巳，距守仁俘宸濠逾一年矣。丁酉（閏月十二），帝發(fā)南京。先是，梁儲、蔣冕請還乘輿疏八九上，不省。后御前屢見妖異，儲、冕又泣諫，乃許不日還京。會宸濠尚系舟中，民間訛言將為變，帝心疑欲歸，乃下詔班師。至揚(yáng)州駐蹕，江彬欲奪富民居為威武副將軍府，知府蔣瑤執(zhí)不可，彬閉瑤空舍，挫辱之，脅以帝所賜銅瓜，不為懾。帝漁獲一巨魚，戲言直[值]五百金，彬即畀瑤，責(zé)其直，瑤懷其妻簪珥袿服以進(jìn)，曰：“庫無錢，臣所有唯此。”帝笑而遣之。府故有瓊花觀，詔取瓊花，瑤言自徽、欽北狩，此花已絕。又傳旨征異物，瑤具對非揚(yáng)產(chǎn)。帝曰：“苧白布亦非揚(yáng)產(chǎn)耶？”瑤不得已，為獻(xiàn)五百匹。權(quán)幸以揚(yáng)繁華，要求無所不至，微瑤民且重困。駕旋，瑤扈至寶應(yīng)，中官邱得用鐵囗 系瑤，數(shù)日始釋，竟扈至臨清始返，揚(yáng)人感泣，迨遷陜西參政，爭出貲建祠祀之，名自此大震（嘉靖中，瑤為工部尚書，世宗極重之，以老致仕，卒贈太子太保，謚恭靖）。九月丙寅（十二日），帝至清江浦，幸太監(jiān)張陽第，逾三日，自泛小舟，漁于積水池，舟覆溺焉，左右挾帝出，自是遂不豫。十月庚戌（二十六日），至通州，召勛戚大臣議宸濠獄，用江彬言，命治交通宸濠罪。先是張永至南昌搜宸濠籍，得吏部尚書陸完等交通事，至是執(zhí)完。錢寧先已為江彬所發(fā)，羈之臨清，臧賢則于寧未被羈時，為寧所歸罪，謫戍邊，于道殺之以滅口。帝以陸完，大臣，錢寧，素所信任，尤恨之，皆裸體反接，揭其姓名于幟，雜俘囚中，列凱旋前部以行。濠籍所記平日饋送姓名，遍于中外，多者累數(shù)萬，少亦以千計。李士實疑其太費(fèi)，濠笑曰：“此為我寄之庫耳。”王守仁以簿籍連及者眾，令焚之，張永所發(fā)者，僅百之一二。帝駐通州。至十二月己丑（初六日），誅宸濠，并同逆之宗藩拱樤等。江彬欲治宸濠獄竣，勸帝復(fù)幸宣府，仍上言：“臣奉鎮(zhèn)國公朱壽指示方略，擒捕宸濠及其逆黨十五人，乞速正典刑。”乃下詔褒賜鎮(zhèn)國公，次及彬，歲加彬祿米百石，蔭一子世襲錦衣千戶。將即西幸，會帝體憊甚，左右力請還朝，越三日，乃返京師。甲午（十一日），車駕至京，文武百官迎于正陽橋南，是日大耀軍容，俘諸從逆者及家屬數(shù)千人，陳輦道東西，生者標(biāo)其姓名，死者懸首于竿，皆標(biāo)以白幟，數(shù)里不絕。帝戎服乘馬，立正陽門下，閱視良久乃入。諸俘者逾大內(nèi)自東安門出，彌望皆白，未幾帝崩，人以此為不祥。丁酉（十四日），大祀南郊，初獻(xiàn)，上拜，疾作嘔血，不克成禮，遂還齋宮。逾宿，入御奉天殿，行慶成禮，傳旨免宴。十六年三月丙寅（十二日），帝崩于豹房。皇太后以遺詔遣官迎興世子厚熜入嗣皇帝位。帝自十三年以來，歲首俱游幸在外，兩在宣府，一在南京，十六年以疾甚在京。九年始微行，是年正月張燈，宸濠別獻(xiàn)奇巧，著柱附壁，以取新異，偶不戒，遂延燒宮殿，乾清以內(nèi)皆燼。火盛時，上往豹房臨視，回顧光焰燭天，笑謂左右：“此是一棚大煙火也。”十年正月，有事南郊，逮暮成禮，閣臣楊廷和等疏諫，皆不報。十一年正旦，御殿受賀，逮暮成禮，朝臣枵腹而待，散朝競奔赴家，前仆后躓，互相蹂踐，右將軍趙朗者竟死禁門，其他臣僚失簪笏，毀衣裳，至以得生相慶。午門左右，吏覓其官，子呼其父，仆求其主，喧若市衢。御史程啟充以為言，請屏宴游，不報。武宗之無道不可勝紀(jì)，而災(zāi)賑蠲貸猶如故事，百司多守法，凡祖制之善者，雖無朝命，士大夫自不計禍害以奉行之，試舉一事為證：
《張曰韜傳》：“字席珍，莆田人，正德十二年進(jìn)士，授常州府推官。武宗南巡，江彬縱其黨橫行州縣，將抵常州，民爭欲亡匿，時知府暨武進(jìn)縣咸入覲，曰韜兼綰府縣印，召父老約曰：“彬黨至，若曹力與格。”又釋囚徒，令與丐者各持瓦石待。已彬黨果累騎來，父老直遮之境上曰：“常州比歲災(zāi)，物力大屈，無可啖若曹，府中唯一張推官，一錢不入，即欲具芻秣，亦無以辦。”言己，彬黨疑有他變，乃稍退，馳使告彬。曰韜即上書巡按御史言狀，御史東郊行部過常州，謂曰：“事迫矣，彬?qū)⒁运驴`君。”命曰韜登己舟先發(fā)，自以小舟尾之。彬黨果大至，索曰韜，誤截御史舟，郊使嚴(yán)捕截舟者，而陰令緩之。其黨恐御史上聞，咸散去，曰韜遂免。彬亦戒其黨毋擾，由是常以南諸府得安。”（曰韜后于嘉靖初為御史，累言事，受杖死。隆慶初，贈光祿少卿）東郊《明史》無傳，在當(dāng)時猶為無甚表見，而能回護(hù)賢屬員以恤民隱如此，可見正人在列者尚多，士大夫之風(fēng)氣未壞也。
第二節(jié) 議禮
武宗荒淫無嗣，孝宗亦無他皇子在者，乃以大臣議，迎立憲宗子興獻(xiàn)王佑?xùn)z長子厚熜，是為世宗，閣臣中以梁儲往興國奉迎。當(dāng)武宗不豫，江彬猶矯旨，改西官廳為威武團(tuán)營，自提督軍務(wù)，至是楊廷和請于太后，傳遺旨罷之。各邊軍俱重賚散歸鎮(zhèn)，革京城內(nèi)外皇店，縱遣豹房番僧及少林僧、教坊司樂人。又以遺詔放還四方進(jìn)獻(xiàn)女子，停京師不急工務(wù)，收宣府行宮珠寶歸之內(nèi)庫。中外大悅。江彬知天下惡己，又見罷遣邊兵，益內(nèi)疑。其黨李琮勸速反，不勝則北走塞外，彬猶豫未決，詭稱疾不出，陰布腹心，衷甲觀變。令許泰詣內(nèi)閣探意，廷和慰以溫言，彬稍安，乃出成服。廷和遂密與蔣冕、毛紀(jì)及太監(jiān)溫祥、魏彬、張永合謀捕之。魏彬入白太后，會坤寧宮安獸吻，即命江彬與工部尚書李囗 入祭。彬禮服入，家人不得從。祭畢，張永留彬飯，故緩之，俄而太后下詔收彬。彬覺，走西安門，門閉，尋走北安門，門者曰：“有旨留提督。”彬曰：“今日安所得旨？”排門者，門者執(zhí)之，拔其須且盡，收者至，縛之。頃，神周、李琮亦縛至，琮罵彬曰：“奴早聽我，豈為人擒？”遂并下錦衣衛(wèi)獄。籍彬家，黃金七十柜，白金二千二百柜，他珍寶不可勝計。彬既敗，張忠、許泰等以次下獄。
世宗未至京師，楊廷和總朝政者三十七日，中外倚以為安。及即位，廷和草詔，自恤錄蠲租外，先朝蠹政，厘剔殆盡，所革錦衣、內(nèi)監(jiān)、旗校工役凡十余萬，減漕百五十三萬二千余石。其中貴義子傳升乞升一切恩澤得官者，大半皆斥去。朝野僉稱新天子神圣，且頌廷和功。諸失職之徒銜之次骨，廷和入朝，有挾白刃伺輿傍者。事聞，詔以營卒百人衛(wèi)出入。五月壬申，錢寧伏誅。六月戊子，江彬伏誅。中官佞幸，悉予逮治。時京師久旱，彬誅，適大雨。唯許泰、張忠得減死戍邊，時以為除惡未盡也。
以上結(jié)武宗朝事，亦見世宗初政。以下入議禮本案。
正德十六年四月癸卯（二十二日），世宗以興世子自興邸至京師，止于郊外。有議用天子禮奉迎者，禮部尚書毛澄曰：“今即如此，后何以加？豈勸進(jìn)辭讓之禮當(dāng)遂廢乎？”乃具議，當(dāng)如皇太子即位禮。世子顧長史袁宗皋曰：“遺詔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楊廷和請如禮臣所具儀，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擇日登極。不允。乃由皇太后趣群臣上箋勸進(jìn)，即郊外受箋，是日日中，入自大明門，御奉天殿即位，詔草言：“奉皇兄遺命入奉宗祧。”帝遲回久之，始報可。以明年為嘉靖元年。
甲辰（二十三日），毛澄等言：“大行皇帝大喪，成服已畢，伏望以宗廟社稷為重，少節(jié)哀情，于西角門視事，文武百官行奉慰禮。”上曰：“朕哀痛方切，未忍遽離喪次，其以二十七日視朝，具儀來聞。”于是澄等具上儀注曰：“本月二十七日，上服衰服西角門視事，文武百官，素服，烏紗帽，黑角帶，行奉慰禮。二十八日以后如之。至五月十八日，遵遺詔二十七日服制已滿，自十九日后，合依孝宗敬皇帝服制，上釋衰服，易素翼善冠，麻布袍，要[腰]绖，御西角門視事，俱不鳴鐘鼓，文武百官，仍素服朝參，至百日后，變服如常。”制曰：“可。”
世宗以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至京，于即位即與群臣爭禮節(jié)，不欲以臣子遭君父之喪之禮行入嗣即位之禮。然至翌日二十三日，禮臣如常奏請，帝亦以尋常太子嗣位之喪禮自處。所云以日易月之制，乃從即位之日起算，不以武宗崩日起算，蓋若以武宗崩日計，則三月丙寅至即位日四月癸卯已越三十八日，早已逾二十七日之服喪期矣。由即位日服二十七日，至五月十八日為服滿釋衰，仍服百日內(nèi)之服。此文唯《明通鑒》據(jù)《實錄》載之。則其時帝于嗣統(tǒng)即行服之意，初未有悖。后來所爭，乃純?yōu)樽纷鸨旧改钢省＞鶢帪樾⑺迹贾鶊?zhí)為禮教，各有一是非，其所可供后人議論者，正見明代士氣之昌，非后來所能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