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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言(3)

井田制的破壞,大致是在春秋戰國時期。隨著鐵器的廣泛使用,生產力水平有了進一步的提高,但農奴們對于公田生產的積極性卻越來越差。為了保證收入,領主們逐漸放棄共同耕種的辦法,代之以實物稅。公元594年,魯國宣布“初稅畝”,即按畝征稅。這使得領主經濟走向崩潰,地主經濟興起,而且成為中國古代社會的常態。秦漢時代,土地兼并的問題隨著王朝的穩定而凸現出來。這一點,在東漢時期表現得尤為明顯。豪強地主將很多農民納入自己的保護范圍,而不受國家的控制。這對于東漢王朝的財政體制是一個沉重打擊。西晉太康元年(280年),政府頒布了“占田制”。占田制規定男子可以占田70畝,女子30畝;此外丁男課田50畝,丁女20畝,次丁男25畝。所謂占田,是指農民保有田租的土地數量,這兩者多少反映了當時農民占有土地的一般狀況,但又同每戶農民的實際占有土地數量無關。與占田制同時推行的還有戶調制。戶調制規定,丁男每年交給政府絹3匹、綿3斤;丁女或次丁男折半交納。西晉頒行占田制和戶調制,目的在于通過對田租、戶調的調整,盡可能地加強對農民的控制,并使那些脫離了戶籍管理的人,重新歸于政府的掌握之中。但是,由于西晉政權的存在,嚴重依賴于豪強勢力,占田制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所以不可能長期推行下去,到晉惠帝時期,就已經有名無實了。

南北朝的長期分裂,為少數民族的入主中原并施展才華,提供了一個良好的舞臺。在占田制的基礎上,經過長期的摸索,到公元485年的北魏太和九年,經李沖建議,由實際掌權的馮太后頒布了著名的均田令。

均田令的主要內容是,15歲以上的男子受露田(未種樹的田)40畝,桑田20畝,婦人受露田20畝。露田加倍或加兩倍授給(加倍的部分稱為倍田),以備休耕,年滿70歲后,歸還政府。桑田作為世業,無須還官,但要種上一定數量的桑樹、榆樹、棗樹。家內原有的種了桑樹的私田不動,可是要用來抵消應受桑田及倍田的份額。不宜種桑樹的地方,男子給麻田10畝,婦女5畝。

各地區的情況當然會有所不同,對于那些土地不足的地方,百姓可以向空荒處遷移,借用國家土地,但不許從賦役重的地方遷到賦役輕的地方。因犯罪而被流放的人,原有的土地收歸國家,重新授給別人。

均田令推行后不久,北魏政府又進行了三長的創設。“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里長,五里立一黨長,長取鄉人強謹者”,這實際上就是隋唐時期“租庸調”的模樣。

李沖的這個建議,在黃仁宇先生看來,無疑是從數字上可以管理的公式,有“間架性設計”的趨向,它完全類似戰國時期李悝的辦法,“因之給中國以后幾百年的政治制度留下了長遠的后果。”所以,黃仁宇先生才會將第一帝國(秦漢)與第二帝國(隋唐宋)區分開來。他認為,秦漢雖稱中央集權,但其郡縣組織,到底還是由周朝的封建制度改組而成。隋唐所承襲的原始機構,則由北齊北周追溯到北魏拓跋氏,始于游牧民族的漢化,通過三長制和均田制,可謂整個社會,重新以小自耕農為主體,注重了下層機構的情況。

隋文帝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地位,是由于他為隨后的大唐王朝的強盛奠定了基礎。而這種基礎的奠定,也是以均田制為出發點的。隋文帝在推行“租庸調”時,將其重點放在如何讓國家財政遷就于簡單的農村經濟,讓它與均田并行,原則上避免納稅人之間的貧富差別。經過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李世民,均田制達到它的發展頂峰。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黃仁宇先生才會說,這既是帝王將相樹立功業的黃金時代,也使得“第二帝國”的粗胚胎、胡漢混血,以小自耕農作基礎的范疇業已創建就緒。

中國君主專制社會在隋唐時期達到了它的相當高度,而到了宋代,也就是它的重要轉型時期,由于國家在財政問題上的困境,出現了王安石變法。王安石變法的目的,不外是要突破均田制的局限,將財政稅收大規模的商業化。他在與司馬光爭論時,提出了“不加賦而國用足”的理論,其方針是先用政府資本刺激商品生產,即使稅率不變,但隨著經濟流通量的擴大,國庫的總收入也可以增加。黃仁宇先生指出,這種觀念,無疑是現代國家財政管理上的共同原則,但由于當時的中國社會根本不具備推行這種理想的土壤,所以王安石變法的失敗,也就成為歷史的必然了。

宋朝將農業國家的行政管理系統發揮到極致,國內和國際間的商品交流也達到了很高的程度。但是由于在管理體制上,無法突破均田制的限制,無法采用新型的管理模式,只能走入死胡同。盡管有的日本學者稱宋代的轉型為“東洋的近世”,但由于這種轉型的不成功,所以國內史學界并不很以這種稱謂為然。

第二帝國結束后,隨后的元朝只能算是第二帝國與第三帝國之間的過渡期間。元朝的行政體系缺乏一致性,由于無法處理草原文化與中國精耕細作的農業文明之間的沖突,也不明白他們自己的歷史地位,只能匆忙地結束他們的統治。

以農民身份奪取帝位的朱元璋,所實施的全部財政措施,正是對以上困境的一種歷史反映。黃仁宇先生說:“中國的第三帝國即因其所賦有的永久性格,長期蟄伏著不圖長進,我們也可視為宋朝企圖全面突破而失敗之后的一種反動。”以后的清朝,也是以此背景而存在的。

君主專制下的官僚政治

中國由于很早就統一,已發展出一套特別的治國之道,將無數的佃農戶置于朝廷的直接管轄之下。這個趨勢持續了兩千多年。

——黃仁宇《黃河青山》

黃仁宇先生多次指出,研究中國歷史將有助于我們看出歷史背后的強制性因素。然而,由于缺乏實質的中間階層的過渡,使得中國古代的政府和國家的道德色彩、理想主義極其濃厚,政治模式也易沉湎于偽裝。黃仁宇先生強調指出:如果沒有掌握這一點,我們也很有可能誤判中國近年來的發展。

那么,中國古代的政治模式,又表現為哪幾方面呢?

中國古代的政治模式,大約可以稱之為官僚政治或“官僚主義”。簡而言之,有兩點:間架性結構(無法從數字上進行管理)和以禮儀為制度工具(以道德代替法律)。黃仁宇先生對此主義作了一些分析。

官僚主義認為自己的一套東西,已經包羅萬象。即以寫記錄歷史而論,他們相信歷史可以蓋棺定論,所以才會有孔子修《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焉”的自欺欺人的心態,其實,做“賊”者依然做“賊”,身后之名哪里用得著去管?況且,即使是被后人提起,也有重新翻案的可能性,試想,像秦檜、吳三桂、洪承疇這樣的人,都會有人為他們搖旗吶喊,更何況是其他的人?

官僚主義和君主專制是孿生姐妹。中國的君主制度帶有神秘的宗教主義色彩,和歐美的“政教分離”的宗旨不同。如群臣稱皇帝的文書為“圣旨”,皇帝的長相為“天顏”,說話為“玉音”。這樣一來,他簡直就是至美至善在人間的體現,理所當然地是人間的主宰。而君主以一己之身,又無法管理全國,因此必須依賴于官僚制度,而官僚制度也需要有君主權威的保護。

由于以上的原因,制度就必須借助于“理想”的旗號。如果是幾歲的兒童做了皇帝,七八十歲的大臣仍得稱他為“君父”;皇帝再蠢再笨,大臣也得說他是“天生圣人”;皇帝再殘暴,大臣也得說他“恩澤四海”。這也就是說,有時寧可在實質上大打折扣,也不能放棄形式上的要求。這樣一級一級下來,整個中國就很有可能生活在形式化的東西之中了。

官僚主義肯定會帶來巨大的利益,而它的特點又決定了它必須會獨占這種利益,絕不容他人沾染,所謂“天無二日”,正是此意。他們容不得其他人的競爭,其行政效率也不愿與較為合理的機構競爭,所以,他們總是希望閉關自守、不愿意看到新鮮的面孔、禁止人民出國等現象,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知道,對中國的官僚管理而言,意識形態向來很重要,不論是古代或現在。黃仁宇先生說,一旦歷史學家采取“現象論者”的立場,就會很輕易發現,從孔子到以后的形形色色“主義”,與其說是絕對真理,不如說是管理邏輯的形式,或是官僚機器所需要的意識形態工具,都有其特定目的。

由此,我們可以想象,在公元前的中國,由于受到外力的影響,必須采取中央集權制度來管理約6000萬人口,因此要雇用多達13萬名官吏。當時甚至還沒發明造紙術,官員必須通過寫在竹簡上的文字進行溝通。中國的整套官僚哲學可以說是環境壓力的產物。

在黃仁宇先生看來,由于無法對百姓進行清晰有效的管理,所以政府只能對所有人進行倫理呼吁,要求大家降低自我要求,減少個人及地區利益,支持全國的普遍利益。國家最關心的是所有百姓能達到生活的最低限度,而不是去追求較高的生活水平。舍己利人,對同胞的責任要比自己的權利更為重要,不管在事實上是否行得通,在原則上卻是這么確定了。

這種原則的必然結果,就是將社會習俗當成法律來執行。幾乎在所有階段的帝制時期中,尊敬長者、敬重讀書人等都被納入法規,而“三綱五常”更是成為歷代法律審判的最高標準,兒子揭發犯法的父親,不僅得不到表揚,反而會挨上一頓板子。這樣一來,地位有別的觀念就得到了普遍的認同,在這種的情況下,治理起來當然會更加容易。

由于歷代的土地和人口資料都不是以確切的數字登記,而是分類編組的一般概念,好比穿著統一設計的衣服一樣。李約瑟博士比較東西方數學時得到如下結論:歐洲的數學強調幾何,中國的數學以算術和代數為主。中國官僚不必講究精確,他們面對問題時,總是以抽象的方式來思考龐大的數字,只需要沉思默想即可,不一定要具體描述。了解了這一點,我們才會明白,為什么這些官員最討20厭的就是有的人“遇事慌張”、“沉不住氣”。如果大家不信,可以到第一歷史檔案館翻翻檔案,官員們對同事和下級的評定,十有八九都會出現這樣意思相近或相反的字眼,并能由此決定這些人的官場命運。

黃仁宇先生還說,中國的古代官僚哲學,還有一個善于偽裝的特點。在帝制時期,中國官僚政治的問題很多,但由于沒有競爭對手,他們幾乎可以高枕無憂。所以,一旦碰到了無法解決的問題,就可以把它提高到虛無縹緲的高度,不再把它當成是經濟問題或社會問題,這樣一來,問題也就不再成為問題。因此,為了滿足這種理論的需要,儀式、神話等國家崇拜信念、迷信和合理化機制等一連串教訓和慣例,就全都會保留在帝制中國的傳統中,成為政府不可或缺的工具。這樣的環境無疑會產生巨大的影響,阻止人們對絕對真理的追求。正如傳教士利瑪竇在16世紀所說的:中國有學問的人必須容忍大眾信仰的虛假。基于以上考慮,黃仁宇先生認為,嚴格來說,我們無法簡單直接比較中國官僚制度和西方政府,也就是說,我們不能以今日的眼光來要求古代的中國。因為前者實施已經超過兩千年,后者的現代化才幾百年。7世紀初期的盛唐是中國歷史最輝煌璀璨的時代,而歐洲仍然處在被稱為“黑暗時期”的階段。如果只是作這種膚淺的比較,就很可能沉醉其中、不知天高地厚了。

結語

此章是對黃仁宇先生整體史觀的鳥瞰,集中勾勒了黃仁宇“大歷史觀”里面關于中國文明的源流、統一與分裂、均田制以及古代官僚體制的特征等理論問題。這些觀點是黃仁宇先生思想的精華,也是用來了解黃仁宇先生對于中國歷史知識認識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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