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冒個小險,或者花點小本錢,就有可能讓自己弄到對整個上海的整個土行的整個保護權,形成自己在上海土行的壟斷地位。天啊,那樣的話,整個上海的土行,到了那一天,就是我杜月笙說了算。這樣的好機會,真是想不動手都難!
面對如此美麗無比的景象,這一次,黃金榮、杜月笙、金廷蓀三位上海灘的牛人全面出動了,三人想出來的玩法是老套路:在四馬路會樂里口的“倚紅樓”(今福州路726、750弄),擺下“鴻門宴”,“宴請”大八股黨頭目沈杏山,目的簡潔明了:請你認清形勢。
我們呢,花點小錢,你沈杏山呢,撿點現棉花走人,說白了,低價收購你在英租界土行的保護權。
不同的資料記載了同一個景象,雙方在“折手斗”(講價格)時,曾一度劍拔弩張,幾乎公開要打起來。也有野史,說是黃金榮當場扇了沈杏山兩個耳光,沈杏山這才軟了下來,同意轉讓保護權。這樣的野史,未必可信。有時我想,黃金榮即使使用巴掌術,也未必見得有如此“神效”。要知道,這個保護權,可不是一點點錢,每年都數十萬計(銀元)啊!
具體過程各家的說法不一,大概是那時的史家沒有站在旁邊做記載,只是聽說而已,而那次宴會的結果是明確的:這場宴會,杜月笙一伙達到了他們的目的。
大八股黨為什么會同意低價轉讓貴重無比的煙行保護權?顯然,沈杏山是個聰明無比的人,沒有誰比他更明了當前的形勢。在自己這一邊嚴重失勢而且差不多是永久失勢的情形下,讓出保護權也是勢所必行,無非是價格的高低而已。既然自己保護的這棵大樹,已被人連根拔起而且在對方的地盤上開枝散葉,自己本來就收不到什么保護費了,那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呢?
以這次宴會為標志,小八股黨最終取代大八股黨,完全壟斷了上海煙土行業的“安保工作”,每年收取的保護費達百萬元(銀元)之上。
至此,三鑫公司上了一級臺階,做到了一個新的級別,今天叫“行業壟斷”。
如果杜月笙做到這一級就打住了,你也太小看杜月笙了,眼下,有一個在杜月笙的人生、事業中擔當重要角色的人物要出場,他的到來,為杜月笙再一次打造升級版的三鑫公司,帶來了新的契機。
三鑫公司真正飛黃騰達,是在杜月笙結識了這位重量級的人物之后;也正是通過這個人,杜董事長才與淞滬護軍使何豐林拉上了關系,從而有機會從政治邊緣走到政治舞臺中來。現在這個人物就要正式出場,他就是經常出演黑色電影主角人物之一的張嘯林。
張嘯林,1877年6月14日生于浙江慈溪,本名小林,發跡之后,改名寅,號嘯林。
這名號取得還真合他的身份,如果放在金庸先生的武俠傳中,說不定更有味道。不僅如此,張嘯林這人的長相也確實與他的名號相匹配。圓頭豹眼,中等身材,一說話,就形成一股盛氣凌人的氣場,而且他為人也極為兇狠。多個資料記載了同一件事,他出口便是“媽的個×”……他牛皮哄哄的氣場都是由類似于這樣一些粗得不能再粗、俗得不能再俗的關鍵詞烘托而出的。
兒童時期,他讀過書,少年時,在杭州跟在一位老板的后面打工,學著做些生意,但他這人喜歡尋釁斗毆,有時甚至聚眾鬧事,結果老板只好請他走人。工作沒了,他只好用了詐與賭的手法四處騙錢,其中拳頭項目是偷竊鄉里人的農產品,例如半夜3點到人家魚塘里去偷魚。后來碰到了一個好運氣,浙江武備學堂招生,他有幸進入了這家學堂,正是在這里,他用上了自己以前混世界的手法,跟張載陽、周鳳岐、夏超(武備派的軍閥)這些同學混在一起,混得很不錯,有的甚至成了鐵哥們兒。也正是在這里,他學得一口京腔(普通話),加上他武壯的長相,弄得官派十足。
他后來的發跡,是不是也給了我們一些啟示:1.跟不同層次的人混在一起,就有不一樣的機會;2.走出自己原來的人脈圈,興許你能獲得更多的發展機會。
在武備學堂,他中途輟學,具體原因不明。接下來,情況是清楚的,他在杭州開了個茶館。在茶館大學里,他結識了清幫大字輩人物樊瑾成,而且成功地拜他為老頭子。
再接著,他自開香堂,在滬杭線一帶大量地招收徒弟,榮幸地成為了杭州人稱之為“聊鬼”族中最有名的白相人之一。注意一點,他能夠大量地招收到弟子,說明他已經成功地成長為人脈關系的大師,這一點上,他跟杜月笙是多么的類似。
早些年,他曾經經洪門“大哥”杭辛齋介紹,專門跑到上海去拜見黃金榮。今天的話講,他真正是一個特別喜歡“跑官”的人。他高興而去,卻敗興而歸,因為黃金榮見了他一面,之后,就把他丟耳朵背后去了。為什么跑官失敗了呢?他實在應該總結一下這次的教訓。
其實原因也非常的簡單,那時的他還談不上什么角色,在黃金榮的眼中沒有一丁點兒的分量。一個輕如鴻毛的人,雖然有鴻鵠之志,能在上司的眼中起化學反應嗎?記得下次要加重自己的分量,當然還可以多帶點催化劑(禮品)。張嘯林的機會,是由一起死亡引發的。
1919年8月,浙江督軍病亡,淞滬護軍使盧永祥升任浙江督軍。作為盧系將領之一,何豐林上升一級,接任了淞滬護軍使。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他的圈子里,一批新人走到前臺來,江干廷任鎮守使署秘書長,劉春圃任淞滬警察廳主任秘書,俞葉封任緝私營統領。長話短說吧,與張嘯林有同學關系的這批人正式上臺演出了。
機會就這樣不期而至,現在就看張嘯林能不能抓住。
打進上海灘,一試身手,這已經是張嘯林多年的夙愿。現在,有條件了,再不去把握這個機會,除非是傻瓜。張嘯林這個人脈關系的大師豈能在這樣的機會面前徘徊?他等候這樣的機會,已經等得太久了。一個富有人脈手腕又善于發現機會的人,絕不會是甘于長期沉底的人。
這年的秋天,張嘯林出現在同孚里黃公館。張嘯林決定,這次不直接找黃金榮。
混世的經驗告訴他,要想在黃金榮的眼里占個位置,那得有人提攜,或者叫有人伸出一副可以往上攀爬的梯子。張嘯林看中的這副往上爬的梯子叫杜月笙——黃金榮眼中的大紅人。
記住,你如果想往上爬,一定要首先找到梯子。正如沒有翅膀,你無論如何飛不上樹梢一樣。
有陌生人硬生生找上門來,這讓杜月笙多少有些吃驚。在搞清了張嘯林背后與上海高層深度扭結的那張同學關系網后,這位有眼力的杜董事長笑了。哈哈,別小看了眼前這個中等身材圓頭豹眼會說一口標準普通話而手中一無所有的窮漢子,這人是個角色。
杜月笙的眼光,在這一點上,至少超越了黃金榮,他做出了一個正確的判斷,一個即將給他帶來好運的判斷。
杜月笙行動了,在黃金榮面前,他極力慫恿借用張嘯林的那張網。
黃金榮是一個看實力與勢力的人,在他的眼前,一般人描摹什么虛幻的美景,他根本聽都不聽。對于這么一個跟自己一樣開茶館的人,他看不上眼,至于那個所謂的同學關系,都隔了那么多年了,現在到底能不能起作用,雖然杜月笙在旁邊慫恿,而在他黃金榮的心中,簡單地說,沒有譜。
看到黃金榮似乎把握不住機會,杜月笙趕緊作了一番深度的分析。他提醒黃領導,上海是浙江軍閥的勢力范圍,而張嘯林與浙江軍閥中不少人有門路。雖然那條道路以前荒蕪,但是,現在去踩一踩,或許就會踩出一條大路來,說不定還會形成一張通往上海上層的關系網。
看到黃金榮不置可否,杜月笙對張嘯林這個茶館老板再一次在更高的層次向黃領導作了一番類似于項目風險投資的特別推薦:你看他一口京腔,官派十足,看樣子是一個能在官場混的料子,利用他與上層結交,無非也就是多個朋友多條路的事而已。
如此大大的事,杜月笙用如此輕輕的語氣,真是個能說話會辦事的家伙。這一次,聽了這個軟推薦,黃金榮中招了,他終于點頭,愿意在這個不起眼的人身上破例,投點小錢,看看他是不是一匹黑馬,能不能產生很高的收益率。
接下來的事實說明,張嘯林不只是個角色,而且的確是個厲害的角色。提前交代一下后來三人的關系。這三個人合成一伙(今天叫抱團生存),結成八拜之交,黃金榮居首,張嘯林次之,杜月笙老三,成為了上海灘橫行一時的“三大亨”。
在杜月笙的策劃、授意下,張嘯林拎著三鑫公司提供的巨額交際費,在浙系軍閥中不惜代價地活動。又是同學關系,又是白花花的銀子打通關節,效果立即就顯現出來了,俞葉封、何豐林這些人想不與這三人小組結交都不行。一張給力的關系網就這樣結成了。
黃金榮的小姨認了何豐林老娘當干媽,張嘯林和俞葉封結成兒女親家。
在這種與地方軍閥扭結的過程中,三鑫公司再一次升級,歷史老師給了它一個確切的定性:軍閥、帝國主義和流氓勢力共同孕育的怪胎。
隨著它后臺的強硬,它的生意也迅速發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膨脹為擁資一千萬元的行業領頭大哥,在生意最好的時候,年盈純利達到五千六百萬元。用當時的話來形容它,只有一個詞貼切:豪富。
它到底發育到如何一個程度呢?1923年8月,上海《字林西報》對三鑫公司的活動情況有過一些披露。這些披露的內容,可以界定為“章魚論”。具體如下:
三鑫公司已經變成一只巨大的八足“章魚”,從各處吮吸“鮮血”,源源不斷地供養黃金榮、杜月笙的血管。黃、杜因此也獲得了浮沉于上海灘的足夠的活力。
一個結論性的觀點:從這兩個人攜手的過程中,可以看出,做生意就是做關系;在民國做大生意,就是經營高層關系。
依著這個公司的勢,杜月笙在黃公館的地位直線上升,僅次于黃金榮。雖然位居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但是,杜月笙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這想法,用中國俗語講,叫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用西方話講,不愿做元帥的兵不是好兵。
屁股在原來的板凳上還沒有焐熱,就想另立山頭,杜月笙你能成功嗎?大上海難道真的是讓一些有野心的家伙空前地釋放野心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