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幫大哥擺平“跌霸”大難題
就在黃金榮的事業(yè)達到頂峰的時候,上天又在啟用它的另一咒語:盛極而衰。
當某人的事業(yè)進入頂峰時,為什么就會立即跟著衰落呢?沒有標準答案,各種亂七八糟的解釋倒有不少。其中有一種解釋的可信度比較高。持這類觀點的人認為,人要是事業(yè)做到了理想的狀態(tài),就會出現(xiàn)不可一世的心態(tài),也叫老子天下第一,目中無人。
此時,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的價值全部歸零,只有他才是地球的中心,別人是不存在的。于是,他就忘乎所以,連他自己姓什么他都忘記了,于是乎,事故就頻頻發(fā)生了。
我這樣說得對嗎?如果你覺得有問題,請往下看。
黃家事業(yè)的衰落,就與黃金榮目空一切相關,這一位被目空的人,居然是他的“頂頭上司”、結發(fā)妻子。
中年男人的衰敗常常與女人有關系。不少男人到了中年,似乎特別喜歡玩婚外戀游戲,猶如中學生喜歡玩電腦游戲一樣。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男人養(yǎng)二奶的,包小三的,搞情人的,如是等等,都往往在這個年齡段上出問題,特別是那類事業(yè)有成的中年男人。
與一般的男人相比,這類男人的手里往往多了一樣東西:錢;而他的臉上又常常缺少一樣東西:青春。于是只要有可能、只要有機會,一場場游戲往往在中年男人身邊發(fā)生:
用自己的錢買別人的青春。用錢的確能買到別的女人的青春,然而,是否能買到與青春相匹配的那個東西——愛情——就很難說。黃金榮手中的錢實在太多太多,事業(yè)實在太成功,以致他在漂亮的女人那里有些昏了頭,錯誤地把買青春的游戲變成了買愛情。
黃金榮喜歡上了一個女人,京劇女演員露蘭春。這好聽的名兒是她的藝名。露蘭春原籍山東,8歲時父親病故,母親帶著她北漂,在北京、天津一帶討生活。她母親后來改嫁,他的養(yǎng)父張師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一位翻譯,同時也是黃金榮的徒弟,正是由于這層關系,露蘭春很小的時候就經(jīng)常跑到裝飾得漂亮美麗的黃公館來玩。
這女孩臉兒圓圓,皮膚雪白,太叫人喜歡了,黃公館上上下下的人個個戲稱她“粢毛團”。看來還是上海人會取名字,我家鄰居養(yǎng)了一只毛絨絨的小狗狗,鄰居喊它小毛球。
誰也不會想到,當年這個甜甜的毛丫頭,喊黃金榮為“公公”的小朋友,居然會被黃金榮弄到黃府里來,取代林桂生而成為黃公館的女主人。這是后話,暫且客串一下。
粢毛團稍微長大一些后,就經(jīng)常到黃金榮開的戲院看戲。反正她看戲又不要錢,不看白不看,看了不白看,因為張師看她樂感很好,回家后偶爾還能聽到她像模像樣地唱上幾段,就決定在這方面投資,請一個專業(yè)的家庭教師教她學戲。贊這老爸一句:好樣的!
應該做教育投資,發(fā)揮孩子的才能,雖然不是自己親生的。
幾年后,粢毛團長大了,戲也學成了,能唱文武老生。不僅如此,這粢毛團已經(jīng)長得亭亭玉立,顧盼生輝。看到身邊有這樣的一位美人,金榮哥此時,唉,怎么說他好呢,邪念頓生,呵呵,想不用這個詞都難。
黃金榮在鄭家木橋開設老共舞臺,位于現(xiàn)在福建中路、延安東路口,這里每晚唱戲,生意紅火。那時沒有電腦、網(wǎng)吧,看戲成了城市人城市生活的重要部分。他黃金榮家開的戲院,當然,他黃金榮說了算。既然有了在露蘭春身上打主意的念頭,黃金榮立即著意做了相關安排。他不但讓露蘭春與當時的名角小金鈴、粉菊花做搭檔,同臺演出,還給她掛頭牌,類似于戲院院長授予她一級演員的榮譽。露蘭春本來就藝貌俱佳,在演“宏碧緣”時,開始叫響。從那開始,老共舞臺場場滿座,有時甚至一票難求。再一次請理解一下,那時的城里人除了賭博,閑時實在沒什么娛樂活動,不像今天有網(wǎng)吧、電視,當時的有錢人最佳的消閑選擇就只有看戲了。
應該說黃金榮是一位慧眼識珠的人,在他的著意安排下,上海的有閑階層開始為露蘭春瘋狂,簡直就像著了魔一樣為了搞到一張老共舞臺的戲票而奔走。黃金榮更是心旌搖蕩,為了得到露蘭春的歡喜,又是在報紙上不惜代價地刊登露蘭春戲目廣告,又是派車子接,派車子送。就是報刊上,那“露蘭春”三個字,總有鴨蛋般大小。不僅如此,他黃金榮一改過去泡澡堂子的習慣,每晚必去老共舞臺,親自為露蘭春捧場。
雖然是個隔代戀,中年男人也在為愛而瘋狂。
如此漂亮、如此走紅的女人,搞得上海灘的地痞流氓個個垂涎三尺,但大家都知道露蘭春的背景,只能是遠遠地望著,沒有哪一個有那個膽量,敢于走上前去拈花惹草。但是,程咬金先生型的人物總還是有的,有人就喜歡玩“半路殺出”的游戲,這個人物叫盧筱嘉。
知道盧筱嘉這個名字的人或許不多,說出他爸爸的名字來,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皖系實力派、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這樣的人,今天稱軍閥二代,比起一般的富二代、官二代,這軍閥二代更牛。因為他不只是有錢,有勢,還有老爸的大軍撐腰。現(xiàn)在,這位軍閥二代要跟上海灘紅黑通吃的老大PK,這戲有得看了。
與一般的軍閥二代相比,他這位軍閥二代還不一樣。這就要扯遠一點,扯到當時的政治背景。此時正值第一次直奉戰(zhàn)爭以后,直系軍閥戰(zhàn)勝了對手,曹錕、吳佩孚控制了北京政府,樹立了自己“中央政權”的“光輝形象”。
為了對付直系軍閥,皖系段祺瑞、奉系張作霖,與在廣州的孫中山暗中聯(lián)絡,形成孫、段、張三角聯(lián)盟。說白了,攜手合作,形成三打一的架勢。而在這中間穿針引線的搭橋人是誰呢?我們眼前的這位角兒正是其中之一。具體來說,居間聯(lián)絡的是四個人:孫中山的兒子孫科、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段祺瑞的兒子段宏業(yè),再加上盧筱嘉。這四位公子哥兒全都是堂而皇之的軍閥二代(作者注:不能說孫科是軍閥之子)。當時的人稱他們四人為“四大公子”。該是輪到盧筱嘉出場了,這位長得風流倜儻,一準合了當今高富帥的標準,他年少氣盛,還喜歡看戲。
看到那露蘭春的名字經(jīng)常在報刊上出現(xiàn),而且一上來就搞得鴨蛋那么大,盧公子就信了那表面的價值,帶著兩名馬弁,微服輕車,慕名來到老共舞臺,一心一意欣賞露蘭春演戲。
此時的他應該跟我們今天的追星族的心理狀態(tài)是一樣一樣的。
這天,露蘭春演出她的拿手好戲“鎮(zhèn)潭州”,她飾演岳飛。但是今天情形有點不一樣。
因為這段日子黃金榮逼嫁很急,搞得她心事重重,老是想著那煩心的事兒,結果一段戲文直接就唱走了板。
臺下已經(jīng)有不少人聽出來了,但是,沒有人敢于聲張,因為這里是黃金榮家的戲臺,而且金榮哥就坐在那最好的位置上呢。
盧筱嘉并不了解這些內(nèi)部的行情,而是沖著偶像的大名來的;平時作威作福也習慣了,一聽到這所謂的偶像竟然唱得走板,這實在超出他的想象力,他一下子就認定這是山寨版的水貨明星,于是也就毫無顧忌、陰陽怪氣地喝起倒彩來。有點兒類似今天的讀者給弄假唱的明星在網(wǎng)絡上發(fā)帖子狂噴口水。
自從出道以來,露蘭春還從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請理解一下這位小妹,自從登臺唱戲,她實在只有嘗過受捧的滋味。一時之間,慌亂之中,她只好努力把戲唱完,趕緊完成任務,迅速跑回后臺,然后趴在擺滿化妝品的桌子邊上,放聲大哭起來。
坐鎮(zhèn)場內(nèi)的黃金榮,早就想著對膽敢喝倒彩者采取措施了,這會兒聽說自己心愛的人兒在后臺大哭,赫然震怒,高喝一聲“打”。手下幾名無事尚要生非的兇神惡煞,正想著如何在主子面前好好地表現(xiàn)一下自己,這下逮著機會了,立即蜂擁而上,將盧筱嘉團團圍住。有人走上前來,甩手就是兩個干脆而且極其響亮的耳光——全場寂靜的環(huán)境中,啪啪作聲。
就挨了這么幾下子,盧筱嘉已經(jīng)被打得頭暈目黑。唉,高富帥往往不經(jīng)打,矮丑黑抗打擊力往往要強些。還沒等他轉過神來,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人拖著扯著弄到了黃金榮的面前。
金榮哥已經(jīng)是怒目相向,正準備罵娘,突然之間,他的嗓門兒像是被誰捏住了一樣,硬是把那些成套的罵娘的話給塞回去了。因為他的眼睛猛然之間認出這位高富帥是那個誰了。
這實在是非同小可。
上海灘上的黃金榮的確是霸道無邊,但這樣的氣場也要看在誰的面前,相對于權傾東南的督軍盧永祥來說,雙方實力那就不能在一個級別甚至幾個級別之間PK了,他黃金榮最多只能算個一方毛神而已。
黃金榮想要當面賠禮,但立即想到可能出現(xiàn)一個最為難堪的局面:盧筱嘉不依不饒。
一旦出現(xiàn)那樣的場面,當著全場觀眾的面,又沒有任何人能送出合適的臺階下,自己就一準下不了臺。黃金榮反應還算靈敏,他假裝喝多了酒有些不認得人的樣子,硬著頭皮,吆喝一聲:“好,放伊走路!”
盧筱嘉打破頭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聲倒彩會引來一陣圍攻加上一頓巴掌。等到聽到這個“放”字,才開始緩過勁來,咬牙切齒地回了一聲:“好極!”盧筱嘉轉過身,揚長而去。
照理講,老于世故的黃金榮在這個時候應該立即派出人手,甚至自己親自出面,趕到戲臺外面追著盧筱嘉做應急公關的工作,最低最低,也應該趕緊趕到盧家登門道歉,說明誤會。然而,事情的發(fā)展有點超出我們的想象力。
盧、黃爭風吃醋、打架斗毆的消息,迅速以超級花邊新聞的高速度、高效率傳遍上海灘。
人們都在伸長脖子等著看這場好戲如何發(fā)展、如何收場。街頭大媽們幾乎差不多做出了一個趨于一致的猜測:盧筱嘉不會善罷甘休。
第一天,盧筱嘉沒有發(fā)作。按照常理,這一天應該是給黃金榮面子,給他機會,等著他上門道歉。事實是,黃金榮沒有采取任何的應急措施。這樣看來,他真是忘記自己姓什么了。
第二天,盧筱嘉仍然沒有發(fā)作。這樣看,盧筱嘉頭腦清楚,認得黃金榮的面子大,仍然繼續(xù)給黃金榮機會。黃金榮實在應該抓住機會,運作關系網(wǎng),迅速把事擺平。事實是,這一天,他還像沒事一樣,沒有采取任何的公關措施。這樣看來,他倒真的是把自己太當回事了,連自己的斤兩到底有多重,他都搞不清。
第三天,盧筱嘉行動了。你不把我盧筱嘉放在眼中,是吧?看來不給你動點真格的,你還真搞不清你是誰了。
淞滬護軍使何豐林派出一批便衣,荷槍實彈,直奔老共舞臺。趁著臺上正在演出的大好時機,當著所有觀眾、演員的面,這批便衣直接走上前去,當場把黃金榮硬生生地揪出來,不問三七二十一,現(xiàn)場一頓飽打。接著把他五花大綁,像警察捆犯人一般,把他架上汽車,弄到龍華護軍使署看守所去了。
用老上海人的話講,這一次,黃金榮實在是跌霸跌大了,太跌霸了。
如此惡性的事件在大庭廣眾的眼皮底下發(fā)生,杜月笙、張嘯林立即產(chǎn)生了一個共同的認識:這是黃金榮私人的事,但這又絕不是黃金榮一個人的私事,這事能不能妥善了結,絕不只是關系到黃金榮個人的聲譽、地位,更是關系到三鑫公司的前程,切切不可掉以輕心,萬萬大意不得。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杜月笙的看法直搗核心,要擺平這件事,這第一要的東西是錢,不是很多錢,而是巨款。那么,第二個問題跟著就出現(xiàn)了,這筆巨款該由誰來出?答案杜月笙很快就找出來了。顯然,黃金榮是一把保護傘,這把保護傘由誰來撐,或者說,這把保護傘的底下保護著誰,誰是這把傘的受益人,這錢就由誰來出。
那就向法租界的大土商索取。哈哈,平時你們都沒有機會孝敬金榮哥,現(xiàn)在給你們機會,你們該出手時就出手吧。杜月笙算定了,平時向大土商要錢,那是真正的勒索,而今日的事,是救命錢,誰愿意出,誰出得多,金榮大哥還能忘記你們嗎?你們就爽快地出手吧!
這一件難事,輕松之間,不動我三鑫公司一根毫毛就搞定了。哈哈,黃領導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夸我這位杜下屬會做事,同時,大土商們也應該來感謝我,正是我給了他們一個在金榮哥這里表現(xiàn)自己的大好機會。
巨款的事,很快就搞定了。接下來是第二步,由張嘯林運動起同學關系網(wǎng),向何豐林、盧永祥賠禮求情。這個禮不是一般的禮,出手就是巨款,你們能不接嗎?想接還來不及吧。
為了穩(wěn)妥起見,達到一步斃敵的目標,杜月笙又去請了張鏡湖(清幫大字輩老頭子)出面疏通,讓他達到一個目標,千方百計平息盧筱嘉的怒氣。在他出發(fā)前,不但讓他手拿重禮包,還給了他一句頂頂重要的話:保證今后再不對盧筱嘉無禮。哈哈,誰說錢不能通神?誰說面子大的人不能頂住對方的大面子?之所以請清幫張鏡湖出面,杜月笙算定,你盧永祥在上海灘還有用得著這幾條地頭蛇的地方。
果然,一番緊鑼密鼓的運作之后,盧領導最后扔出了關鍵性的一句話:“不為已甚。”
事件到這里算是擺平了,黃金榮得以釋放出獄,不過,這前后算起來,也被關押整整七天了。
風波是平息了,黃金榮跌霸的官方新聞、花邊新聞就像臺風一樣在法租界眾多的流氓群體里繼續(xù)發(fā)酵,大小流氓這才見識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云外有云。哈哈,你黃老板并非法力無邊,你金榮哥也有“吃癟”的時候。
上天在啟用“盛極而衰”這個咒語時,總是喜歡同時啟用另一個咒語:“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接下來的一件事,更是讓他黃金榮在上海灘這個最最看重臉面的地方丟盡了臉面。
對黃金榮來說,打盧筱嘉的事件算平息了,可是有一件事,在他的心里不但沒有平息下來,反而因為這件事,讓他感觸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