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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魯濱孫·克羅索的一生及其歷險(2)

這時,風暴來勢大得可怕,我看到,連水手們的臉上也顯出驚恐的神色。船長雖然小心謹慎,力圖保護自己的船,但當他出入自己的艙房而從我的艙房邊經過時,我好幾次聽到他低聲自語:“上帝啊,可憐我們吧!我們都活不了啦!我們都要完蛋了!”他說了不少這一類的話。在最初的一陣紛亂中,我不知所措,只是一動不動地躺在自己的船艙里——我的艙房在船頭,我無法形容我當時的心情。最初,我沒有像第一次那樣懺悔,而是變得麻木不仁了。我原以為死亡的痛苦已經過去,這次的風暴與上次一樣也會過去。但我前面說過,當船長從我艙房邊經過,并說我們都要完蛋了時,可把我嚇壞了。我走出自己的艙房向外一看,只見海面上滿目凄涼;這種慘景我以前從未見過:海上巨浪滔天,每隔三四分鐘就向我們撲來。再向四面一望,境況更是悲慘。我們發現,原來停泊在我們附近的兩艘船,因為載貨重,已經把船側的桅桿都砍掉了。突然,我們船上的人驚呼起來。原來停在我們前面約一海里遠的一艘船已沉沒了。另外兩艘船被狂風吹得脫了錨,只得冒險離開錨地駛向大海,連船上的桅桿也一根不剩了。小船的境況要算最好了,因為在海上小船容易行駛。但也有兩三只小船被風刮得從我們船旁飛馳而過,船上只剩下角帆,向外海飄去。

到了傍晚,大副和水手長懇求船長砍掉前桅;此事船長當然是絕不愿意干的。但水手長抗議說,如果船長不同意砍掉前桅,船就會沉沒。這樣,船長也只好答應了。但船上的前桅一砍下來,主桅就隨風搖擺失去了控制,船也隨著劇烈搖晃,于是他們又只得把主桅也砍掉。這樣就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甲板了。

誰都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因為我只是一個初次航海的年輕人,不久前那次小風浪已把我嚇得半死,更何況這次真的遇上了大風暴。此時此刻,當我執筆記述我那時的心情時,我還感到,那時我固然也害怕死,但使我更害怕的是想到自己違背了自己不久前所作的懺悔,并且又像在前次危難中那樣重新下起種種決心,這種恐懼感比我害怕死更甚。當時的心情既然如此,再加上對風暴的恐怖,那種心理狀態即使現在我也無法用筆墨描述。但當時的情景還不算是最糟的呢!更糟的是風暴越刮越猛,就連水手們自己也都承認,他們平生從未遇到過這么厲害的大風暴。我們的船雖然堅固,但因載貨太重,吃水很深,一直在水中劇烈地搖擺顛簸。只聽見水手們不時地喊叫著船要沉了。當時我還不知道“沉船”是什么意思,這于我倒也是件好事。后來我問過別人后才明白究竟。這時風浪更加兇猛了,我看到了平時很少見到的情況:船長、水手長,以及其他一些比較有頭腦的人都不斷地祈禱,他們都感到船隨時有沉沒的危險。到了半夜,更是災上加災。當時,有些人到船艙底下去看情況。忽然有一個人跑上來喊道:船底漏水了;接著又有一個水手跑上來說,底艙里已有四英尺深的水了。于是全船的人都被叫去抽水。我聽到船底漏水時,感到我的心就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動;我當時正坐在自己的艙房的床邊,一下子感到再也支持不住了,就倒在了船艙里。這時有人把我叫醒,說我以前什么事也不會干,現在至少可以去幫著抽水吧。聽了這話我立即打起精神,來到抽水機旁,十分賣力地干起來。正當大家全力抽水時,船長發現有幾艘小煤船因經不起風浪,不得不隨風向海上飄去;當他們從我們附近經過時,船長就下令放一槍,作為求救的信號。我當時不知道為什么要放槍,聽到槍聲大吃一驚,以為船破了,或是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句話,我嚇得暈倒在抽水機旁。這種時候,人人都只顧自己的生命,哪里還會有人來管我死活,也沒有人會看一下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另一個人立刻上來接替我抽水;他上來時把我一腳踢到一邊,由我躺在那里。他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蘇醒過來。

我們繼續不斷地抽水,但底艙里進水越來越多。我們的船顯然不久就會沉沒。這時,盡管風勢略小了些,但船是肯定不可能駛進港灣了。船長只得不斷鳴槍求救。有一艘輕量級的船順風從我們前面飄過,就冒險放下一只小艇來救我們。小艇上的人冒著極大的危險才劃近我們的大船,但我們無法下到他們的小艇,他們也無法靠攏我們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拚命劃漿,舍死相救;我們則從船尾拋下一根帶有浮筒的繩子,并盡量把繩子放長。小艇上的人幾經努力,終于抓住了繩子。我們就慢慢把小艇拖近船尾,全體船員才得以下了小艇。此時此刻,我們已無法再回到他們的大船上去了,大家一致同意任憑小艇隨波逐流,并努力向岸邊劃去。我們的船長許諾,萬一小艇在岸邊觸礁,他將給他們船長照價賠償。這樣,小艇半劃著,半隨浪漂流,逐漸向北方的岸邊漂去,最后靠近了溫特頓岬角[16]。

離開我們自己的大船不到一刻鐘,我們就看到它沉下去了。這時,我才平生第一次懂得大海沉船是怎么回事。說實在話,當水手們告訴我大船正在下沉時,我幾乎不敢抬頭看一眼。當時,與其說是我自己爬下了小艇,還不如說是水手們把我丟進小艇的。從下那小艇一刻起,我已心如死灰;一方面這是由于受了風暴的驚嚇,另一方面是想到此行兇吉未卜,內心萬分恐懼。

盡管我們處境危難,水手們還是奮力向岸邊劃去。當小艇被沖上浪尖時,我們已能看到海岸了,并見到岸上有許多人奔來奔去,想等我們的小艇靠岸時救助我們。但小艇前進速度極慢,而且怎么也靠不了岸。最后,我們竟劃過了溫特頓燈塔。海岸由此向西凹進,并向克羅默[17]延伸。這樣,陸地擋住了一點風勢,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靠了岸。全體人員安全上岸后,即步行至雅茅斯。我們這些受難的人受到了當地官員、富商和船主們的熱情款待;他們妥善安置我們住宿,還為我們籌足了旅費。我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或去倫敦,或回赫爾。

當時,我要是還有點頭腦,就應回到赫爾,并回到家里。我一定會非常幸福。我父親也會像耶穌講道中所說的那個寓言中的父親,殺肥牛迎接我這回頭的浪子。因為,家里人聽說我搭乘的那條船在雅茅斯錨地遇難沉沒,之后又過了好久才得知我并沒有葬身魚腹。

但我厄運未盡,它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我不思悔改。有好幾次,在我頭腦冷靜時,理智也曾向我大聲疾呼,要我回家,但我卻沒有勇氣聽從理智的召喚。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該怎么稱呼這種驅使自己冥頑不化的力量,但這是一種神秘而無法逃避的定數;它往往會驅使我們自尋絕路,明知大禍臨頭,還是自投羅網。很顯然,正是這種劫數使我命中注定無法擺脫厄運。也正是這種劫數的驅使,我才違背理智的召喚,甚至不愿從初次航海所遭遇的兩次災難中接受教訓。

我的朋友,即船長的兒子,正是他使我鐵下心來上了他父親的船,現在膽子反而比我小了。當時,我們在雅茅斯市被分別安置在好幾個地方住宿,所以兩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我剛才說了,這是我們上岸分開后第一次見面。我們一交談,我就發現他的口氣變了。他看上去精神沮喪,且不時地搖頭。他問了我的近況,并把我介紹給他父親。他對他父親說,我這是第一次航海,只是試試罷了,以后想出洋遠游。聽了這話,他父親用十分嚴肅和關切的口吻對我說:“年輕人,你不應該再航海了。這次的災難是一個兇兆,說明你不能當水手。”“怎么啦,先生,”我問,“難道你也不再航海了嗎?”“那是兩碼事,”他說,“航海是我的職業,因此也是我的職責。你這次出海,雖然只是一種嘗試,老天爺已給你點滋味嘗嘗了;你若再一意孤行,必無好結果的。也許,我們這次大難臨頭,正是由于你上了我們的船的緣故,就像約拿上了開往他施的船一樣。[18]請問,”船長接著說,“你是什么人?你為什么要坐我們的船出海?”于是,我簡略地向他談了談自己的身世。他聽我講完后,忽然怒氣沖天,令人莫可名狀。他說:“我作了什么孽,竟會讓你這樣的災星上船。我以后絕不再和你坐同一條船,給我一千鎊我也不干!”我覺得,這是因為沉船的損失使他心煩意亂,想在我身上泄憤罷了。其實,他根本無權對我大發脾氣。可是,后來他又鄭重其事與我談了一番,敦促我回到父親身邊,不要再惹怒老天爺來毀掉自己。他說,我應該看到,老天爺是不會放過我的。“年輕人,”他說,“相信我的話,你若不回家,不論你上哪兒,你只會受難和失望。到那時,你父親的話就會在你身上應驗了。”

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很快就跟他分手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對他的下落,也一無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點錢,就從陸路去倫敦。在赴倫敦途中,以及到了倫敦以后,我一直在作劇烈的思想斗爭,不知道該選擇什么樣的生活道路:是回家呢,還是去航海?

一想到回家,羞恥之心使我歸心頓消。我立即想到街坊鄰居會怎樣譏笑我;我自己也不僅羞見雙親,也羞見別人。這件事使我以后時常想起,一般人的心情是多么荒誕可笑,且又是那樣莫名其妙;尤其是年輕人,照例在這種時刻,應聽從理智的指導。然而,他們不以犯罪為恥,反而以悔罪為恥;他們不以干傻事為恥,反而以改過自新為恥。而實際上他們若能覺悟,別人才會把他們看成聰明人呢。

我就這樣過了好幾天,內心十分矛盾,不知何去何從,如何才好。但一想到回家,一種厭惡感油然升起,難以抑制。這樣過了一些日子,對災禍的記憶逐漸淡忘,原來動搖不定的歸家念頭也隨之日趨淡薄,最后甚至丟到了九霄云外。這樣,我又重新向往起航海生活來了。

不久之前,那種邪惡的力量驅使我離家出走。我年幼無知,想入非非,妄想發財。這種念頭,根深蒂固,竟使我對一切忠告充耳不聞,對父親的懇求和嚴令置若罔聞。我是說,現在,又正是這同一種邪惡的力量——不管這是一種什么力量,使我開始了一種最不幸的冒險事業。我踏上了一艘駛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們的俗話說,到幾內亞[19]去!

在以往的冒險活動中,我在船上從未當過水手。這是我的不幸。本來,我可以稍微過得艱苦些,學會做一些普通水手們做的工作。到一定時候,即使做不了船長,說不定也能當上個大副或船長助手什么的。可是,命中注定我每次都會作出最壞的選擇,這一次也不例外。口袋里裝了幾個錢,身上穿著體面的衣服,我就像往常一樣,以紳士的身份上了船。船上的一切事務,我從不參與,也從不學著去做。

在倫敦,我交上了好朋友。這又是我命里注定的。這種好事通常不會落到像我這樣一個放蕩不羈、誤入歧途的年輕人身上。魔鬼總是早早給他們設下了陷阱。但對我卻不然。一開始,我就認識了一位船長。他曾到過幾內亞沿岸,在那兒,他做了一筆不錯的買賣,所以決定再走一趟。他對我的談話很感興趣,因為那時我的談吐也許不怎么令人討厭。他聽我說要出去見見世面,就對我說,假如我愿意和他一起去,可以免費搭他的船,并可做他的伙伴,和他一起用餐。如果我想順便帶點貨,他將告訴我帶什么東西最能賺錢,這樣也許我能賺點錢。

對船長的盛情,我正是求之不得,并和船長成了莫逆之交。船長為人真誠樸實,我便上了他的船,并捎帶了點貨物。由于我這位船長朋友的正直無私,我賺了一筆不少的錢。因為,我聽他的話,帶了一批玩具和其他小玩意兒,大約值四十英鎊。這些錢我是靠一些親戚的幫助搞來的。我寫信給他們;我相信,他們就會告訴我父親,或至少告訴了我母親,由父親或母親出錢,再由親戚寄給我,作為我第一次做生意的本錢。

可以說,這是我一生冒險活動中惟一一次成功的航行。這完全應歸功于我那船長朋友的正直無私。在他的指導下,我還學會了一些航海的數學知識和方法,學會了記航海日志和觀察天文。一句話,懂得了一些做水手的基本常識。他樂于教我,我也樂于跟他學。總之,這次航行使我既成了水手,又成了商人。這次航行,我帶回了五磅零九盎司金沙;回到倫敦后,我換回了約三百英鎊,賺了不少錢。這更使我躊躇滿志,因而也由此斷送了我的一生。

然而,這次航行我也有不幸的事。尤其是因為我們做生意都是在非洲西海岸一帶,從北緯十五度一直南下至赤道附近,天氣異常炎熱,所以我得了航行于熱帶水域的水手們常得的熱病,三天兩頭發高燒,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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