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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 王陽明 思履
- 18字
- 2019-01-02 18:58:55
第三章 初入仕途——挺身斗虎,遭人陷害
刑部里的名士
王陽明早年熟讀兵書,這些基礎在被委任督造威寧王的墳墓一事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他的運籌帷幄的謀略在統率民工的過程中也有了很好的實踐。
這件差使完成得相當漂亮,使得朝廷的其他同僚對他的統帥才能都刮目相看。而王陽明自己也切實地感受到了統御之權的作用,能夠掌握實權才能夠用眾、服眾,才能夠干成大事。
弘治十三年(1500),王陽明完成了督造威寧王的墳墓的任務,觀政期滿,被授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一職。這個職位是有實權的,在明朝,最高一級的行政機關是六部,每個部又都設置尚書,左右侍郎,在這下面便是清吏司。做云南清吏司主事不是去云南,而是在北京的刑部分管來自云南的案件。當時處于邊境的云南常發生暴力事件,王陽明進入刑部可以說是最能夠察清民情的,卻也是最能夠感受到腐敗的。
二十九歲正是王陽明處在躊躇滿志,期待能夠建功立業的年齡。當時的他對朝中碌碌無為的同僚們甚是反感,很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切實努力而有所作為。雖然是當官,不過道理其實和為學讀書是一樣的。如何做事?以何種標準來要求自己?這期間他也有深刻的感悟。公正判決、不徇私枉法等重重考驗都要取決于執政者內心的想法和觀念。
當時,刑部的設置中有提牢廳,廳中又設專管囚犯的獄吏數名,刑部的各司主事每個月都要輪流去提牢。十月,輪到王陽明。王陽明第一次巡視,正值牢獄晚飯時期,王陽明走了一圈后發現囚犯吃的竟然是伴著水的米糠。他很好奇,問隨行的獄吏,獄吏回答說是缺糧。他又走了一圈,偶然聽到了豬的叫聲,走近一看,竟有一個豬圈,幾十頭肥碩的豬正爭吃食槽中的白面細糧。王陽明頓時明白了,牢獄不是缺糧,糧食都給了豬,哪里還有人吃的?
其實這種情形在當時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王陽明初入仕場,剛到刑部,見得少而已。從牢獄回來后,王陽明訓斥了所有的獄吏,當場下令宰掉牢中養的豬,并分給囚犯吃。
這件事情如果從當時的官場來看,只道王陽明是個剛入官場的毛頭小伙,不夠成熟,但是從王陽明自身的思想來看,這便是他所提倡的良知。
王陽明的差使所要做的事情非常煩瑣,尤其是秋決之時,各種變故弄得王陽明心力交瘁。一個月的當差結束后,他感到如釋重負。

王陽明見獄吏給囚犯吃米糠,給豬吃細糧,于是訓斥了所有獄吏,并下令把牢中的豬宰了給囚犯吃。
在刑部做事的第二年,王陽明被派往直隸、淮安等府與當地巡按御使一同審決重犯。他職位雖然不高,但由于是從刑部來的,屬于中央官員,在審判囚犯時也有很大的決議權,其他審判官自然也都得尊重他的意見。這使王陽明能夠按照自己的判斷,作出裁決。對于這個差使,王陽明感到莫大的興奮。一向做事嚴謹認真的他,總要反復對照證據和當朝的法律條文才會作出判決。他的這段經歷被學生們記載為“所錄囚多所平反”,看來一向公平公正的王陽明應該平反了很多的冤假錯案。忙完淮北的公事之后,王陽明終于可以忙里偷閑來修身養性了。于是,他來到了九華山,一登上山,就立即陶醉于眼前的青山秀水中,遠離了塵世的喧囂、繁雜,內心極為寧靜。寄情于山水,心情頓感愉悅,心性得以恢復,詩性也得以復歸,他一口氣竟寫下三十多首詩賦。
無拘無束的大自然正好能夠襯出官場的束縛。為政或為學,王陽明的內心一直都在左右搖擺著。游刃于二者之間,卻也激發了他的思考與豪情。兩樣看似截然不同的事情,如此相得益彰,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不過名士有時只是一種風格,終究不是職業。正如他下山時所寫的詩句:“明日歸城市,風塵又馬鞍。”
主持山東鄉試
回到京城后,由于父親王華的關系,王陽明被聘為山東鄉試的主考官。一心想當圣人卻總摸不著門徑,如今有機會來到圣人的家鄉,感受圣人的文化氣息,王陽明興奮不已。山東與江浙向來是文化教育的重地,人杰地靈,孔門的弟子,也多出于這里。主持鄉試,把王陽明從論禪學仙的心境中拉了出來,從他為考生們出的測試題中可以看出他和佛道已相去甚遠。
他出的測試題都很大膽,比如第一場《四書》的考試題:“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以道事君,這是儒家所遵循的傳統的綱常。

王陽明被聘為山東鄉試的主考官,從論禪學仙的心境中走了出來,開始考慮百姓生活、國家社稷。
王陽明的這個題目在當時君主專制的體制中提出,是非常冒險的,但是又可以看出王陽明的智慧,這個題目考的既是人的品節,又是一種特定場景下的做法,充滿著儒學的色彩。他還提出“綱紀不振,由于名器太濫、用人太急、求效太速”“議國朝禮樂之制”“老佛害道,由于圣學不明”等問題,足可見他已經開始思考當時與百姓生活、國家社稷密切相關的問題。尤其是《山東鄉試錄序》,映射出了他從民生出發思考問題的良苦用心。
山東,古齊魯宋衛之地,而吾夫子之鄉也。嘗讀夫子《家語》,其門人高弟,大抵皆出于齊、魯、宋、衛之間,固愿一至其地,以觀其山川之靈秀奇特,將必有如古人者生其間,而吾無從得之也。今年為弘治甲子,天下當復大比。山東巡按監察御史陸偁輩以禮與幣來請守仁為考試官。故事,司考校者惟務得人,初不限以職任;其后三四十年來,始皆一用學職,遂致應名取具,事歸外簾,而糊名易書之意微。自頃言者頗以為不便,大臣上其議。天子曰:“然,其如故事。”于是聘禮考校,盡如國初之舊,而守仁得以部屬來典試事于茲土,雖非其人,寧不自慶其遭際?又況夫子之鄉,固其平日所愿一至焉者。而乃得以盡觀其所謂賢士者之文而考校之,豈非平生之大幸歟!雖然,亦竊有大懼焉。夫委重于考校,將以求才也。求才而心有不盡,是不忠也;心之盡矣,而真才之弗得,是弗明也。不忠之責,吾知盡吾心爾矣;不明之罪,吾終且奈何哉!
蓋昔者夫子之時,及門之士嘗三千矣,身通六藝者七十余人,其尤卓然而顯者,德行言語則有顏、閔、予、賜之徒,政事文學則有由、求、游、夏之屬。今所取士,其始拔自提學副使陳某者,蓋三千有奇,而得千有四百,既而試之。得七十有五人焉。嗚呼。是三千有奇者,其皆夫子鄉人之后進而獲游于門墻者乎?是七十有五人者,其皆身通六藝者乎?
夫今之山東,猶古之山東也,雖今之不逮于古,顧亦寧無一二人如昔賢者?而今之所取茍不與焉,豈非司考校者不明之罪歟?雖然,某于諸士亦愿有言者,夫有其人而弗取,是誠司考校者不明之罪矣。司考校者以是求之、以是取之,而諸士之中茍無其人焉以應其求、以不負其所取,是亦諸士者之恥也……
然則,司考校者之與諸士亦均有責焉耳矣。嗟夫!司考校者之責,自今不能以無懼,而不可以有為矣;若夫諸士之責,其不能者。猶可以自勉,而又懼其或以自畫也。諸士無亦曰吾其勖哉,無使司考校者終不免于不明也。其無愧于是舉,無愧于夫子之鄉人也矣。
王陽明的這篇文章講述了他以主考官的身份來到山東之后的所見所聞所感。他認為能夠來到圣人的故鄉主持鄉試是生平一大幸事。王陽明懷揣著朝廷授以的重任,求賢若渴。想到昔日孔夫子三千弟子,有七十余人精通六藝,而今王陽明也希望能從千百考生中挑出這精通六藝的人來。但是如今的山東竟顯凋敝之勢,怎樣也找不出像過去圣人那樣的人了。
王陽明認為朝廷求賢不得是多方面因素導致的,其中科舉的一些制度束縛就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在他看來,不僅主考的官員們要負起責任來,各位考生們也要自行努力,不放棄,這樣才無愧于日日夜夜對科舉的準備,以及同出圣人之鄉。
整篇文章內涵豐富,同時又飽含情感,感人肺腑。他既反思自己,又對他人提出自己的殷切希望,還對古代山東的人文飽含贊譽之情,對當今山東的沒落表示憂心忡忡,寫下的這篇序文可以稱得上一篇完美的文章。從這篇文章也能夠看出王陽明經世致用的觀點,這為他日后經營四方做好了文治上的準備。
負責山東鄉試,王陽明也算是展露了才華,但是因為沒有附和某些勢力,他心中所想并沒有得到完全發揮。返回京城后,朝廷下達詔令,將他從刑部云南司主事調為兵部武選司主事。雖然兩個職位都是正六品,但武選司是兵部四司之首,實際上是往前進了一步。可見王陽明的才能在當時已經得到了朝廷的重視,而此時的王陽明也正是朝氣蓬勃的。
言事下獄
王陽明完成了在山東主持鄉試的差事后,返回京城。在這次鄉試的主持中,王陽明的才能已經受到了朝廷的關注,而他自己雖然受到一些勢力的干擾,但是總體來說也還收獲頗豐,內心感到非常充實,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是在一點點地走在通向“圣賢”的道路上。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誰也沒有料到,一心想要有所作為的王陽明很快就要面臨一場改變他人生的變故。
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孝宗皇帝朱祐樘駕崩,時年三十六歲。當時只有十五歲的皇太子朱厚照繼承了皇位,改年號為“正德”。他就是明武宗,皇帝生性好動,同死去的老皇帝截然相反。
孝宗從小就膽小怕事,再加上體質不好,經常生病,因此朝中大事都交給文官們處理,自己很少過問。但是,他的兒子不喜文,而是尚武,性格活潑,非常反感文官們的繁文縟節和喋喋不休的說教,總與一群喜愛玩槍舞刀的宦官們打成一片,喜歡打打殺殺,常常做出一些荒誕不經的事情,成了后世的笑柄。
兩位皇帝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讓身在朝中的很多文官們感到非常不適應,尤其是當他們再用伺候孝宗皇帝的方式來對待新皇帝的時候,往往會遭到冷落和無端的呵斥。
自然,文官們的意見也得不到重視,更難以推行。地位一落千丈的文官們也無法容忍這種差距,于是他們聯合起來,開始進行聲勢浩大的爭斗。
這場不見硝煙的爭斗以內閣大學士劉健、謝遷和戶部尚書韓文為首,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打壓參政宦官,以此改變新皇帝的做法,重新確立文官們在朝中的地位。
但是皇帝在當時一些領頭太監的扶持下,一點也不向文官們服軟,而且還出現了殺雞給猴看,殺一儆百的現象。大批文官因為進言,被辭退的辭退,挨打的挨打。
一時之間,朝廷內外是雞飛狗跳,一片混亂。此時王陽明雖然在朝任職,擔任著兵部主事的職位,但是比起朝廷中的那些重臣,此時的他還太不顯眼,眼看著那些朝中大臣跑的跑,降的降,王陽明卻并未做出任何舉動,他在觀察。

王陽明上書言事,希望皇上看清身邊人的好壞,卻被太監劉瑾投進了監獄。
多年研究哲學理論的習慣,讓他保持了一個良好的作風,那就是思索。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他都會認真、完整地將整件事情思考全面。
王陽明并不是貪生怕死、沒有原則的人,所以他在思索完畢之后,上了一道精彩絕倫的奏折——《乞侑言官去權奸以彰圣德疏》。
這道奏折寫得很有水平,言辭婉轉,用語考究,絕無對皇帝的冒犯,也沒有對當事人的攻擊。王陽明寫這封奏折不過是想讓皇帝警醒一下,看清楚身邊的人哪個值得信賴,哪個是奸險小人。
可惜的是,王陽明雖然文采夠高,智商夠高,但是手段卻還是不夠狠。當朝大太監劉瑾豈是一個眼里容得下沙子的人!王陽明的這份奏折一送上去,就被他攔截。然后,他將態度柔和的王陽明扔進了監獄,讓他吃牢飯去了。
在這場文官與宦官的爭斗之中,顯然宦官們占了上風,文官們的爭斗無疑是以卵擊石,因為他們雖然口口聲聲地反對宦官參政,實際上卻是想要重新將皇帝置于他們的控制之下,這是非常艱難的。
與皇權爭斗的最后結果就是以文官們的失敗而告終,為首的文官們有的被迫終止了自己的仕途,而以劉瑾為首的宦官們則勢力大增。很多人都卷入了這場爭斗中,看似平靜的朝廷,實則暗流涌動。
明朝時期,朝廷將南京作為留都,當遇到事關國家社稷的大事,言官要站出來表明自己的觀點。一旦遇到皇帝對于言官所言之事置之不理的情況,北京、南京的言官可以相互支持,從而對皇帝施加壓力。所以,當北京文官與宦官進行爭斗處于下風時,南京的言官們開始聲援,由于矛頭直接對準了宦官,宦官們惱羞成怒,將為首言官押到了北京。
本是想要說句公道話的王陽明平白無故地被劉瑾關到牢里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后,被處以“廷杖”三十,并被免掉了兵部主事的職務。
從二十八歲中進士到被打入牢獄,總共不過六年。經過那么多年的努力,王陽明才走到這個地步,最后卻因為一份并不激烈的上書而斷送了前程,把自己送上了牢獄。王陽明左思右想都沒能想個明白,大受打擊。
這場變故使得王陽明的內心充滿了憂郁和失落,但是他仍然堅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立志做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并未就此消沉,反而對那些想要依靠暴力來打壓對手的小人給予了無情的嘲諷。
三十廷杖或許還是幸運的,沒有丟掉性命,也沒有致殘身軀,那肉體上的疼痛終究是能夠消除的。王陽明作為讀書人,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伸張正義而受到酷刑,受到了人們的廣泛贊譽,可以算作這場風波當中唯一的勝利。
依賴心理化險為夷
王陽明是一個偉大的哲學家,但他卻是一個不成熟的政客。從政這么多年來,他還完全沒有理清楚宦海中的規律和變數。他雖然有著精明的頭腦和強大的邏輯能力,卻并未意識到,在官場,一切權力都是不以常理來算的,所以這次,他輸得很徹底。

王陽明因為得罪宦官劉瑾而被投入監獄。
劉瑾這樣的人,是不能將他當作一般政客來對待的,因為他不是政客,只不過是一個混跡政壇的壞人罷了。
在文官發動了第一輪攻擊的時候,驕橫跋扈的劉瑾就居心叵測,想借此機會將那些對他有意見的人一網打盡。劉瑾等人將包括王陽明在內的多達五十三人都列為奸黨,以泄私憤,并且將該名單在朝堂之上榜示。這份名單不僅昭示著五十三人的冤屈,同時也是當朝皇帝不作為的明證。這次事件被后人視為宦官專政、把持朝綱、打擊朋黨的惡例。
王陽明的“仗義執言”招來了劉瑾等人的注意,他們早就不滿王陽明平日里的目中無人了,所以這一次,王陽明成了他們的獵物。
王陽明被投入監獄之后,家人和好友都焦急萬分,日日盼著他平安無事,早日回家。王陽明雖然心有所憂,卻并沒有因此意氣消沉,萬念俱灰,而是談笑自如,從容鎮靜。

劉瑾暗示王陽明父親王華替兒子認錯,但是王華并未服軟。
身在獄中,王陽明心里明白,此次的遭遇除了宦官劉瑾作惡多端、排除異己的丑惡嘴臉之外,和當朝皇帝不辨是非,一味聽信寵臣言論的做事風格以及懦弱的性格有很大的關系。一次性牽連這么多官員,皇帝卻不明是非,不聞不問,任憑宦官隨意處置,這種態度讓人感到心寒。面對這種局勢,王陽明深感無力扭轉。
王陽明被關入大牢后,遭受的廷杖三十大板對于本來就瘦弱的王陽明來說,并非那么輕易就能夠挨過去的。王陽明待在監獄的那段時間正好是十二月,天寒地凍,黑暗的牢獄里,王陽明冷得瑟瑟發抖,整夜里都不得安睡,有時心里還反復地自問:為什么要走仕途呢?如果像祖父那樣,歸隱山林,每日讀書吟詩,拋開世俗的爾虞我詐,不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嗎?那么又哪里需要在此遭這樣的罪呢?
關于王陽明這段黑暗的牢獄生涯,在后來王陽明留下的詩中,我們可以知曉一二。不過這些詩句都是他對牢獄中寒冷、失眠、孤獨之苦的描述,肉體上的痛苦只字未提。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出他不愿意被人看到這種痛苦,另一方面,從這些詩歌中,我們還可以看到王陽明當時已經非常關注學術追求了,即使是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仍然在講學論道。他曾經在獄中寫道:“累累囹圄間……至道良足悅。”
王陽明的父親王華也在朝為官,在王陽明身陷囹圄之時,王華得到權宦劉瑾多次的暗示,如果他能夠替王陽明認錯,在他面前服軟,那么劉瑾就完全可以把王陽明無罪釋放。但是生性倔強、自視清高的王華怎可能去屈尊求人呢?就連獄中的王陽明也不會答應的。所以,王陽明只得在獄中聽憑發落。好在對王陽明的處罰很快就下達了,他被貶到貴州龍場驛當驛丞。這是當時的官吏中等級最低的官吏,其實充其量就是個役吏而已,稱官都有點夸張了。不過對于此時的王陽明來講,這種狀況也算是撥開烏云見明月了。他終于擺脫了牢獄之苦,至于今后的路到底去向何方,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貶為驛丞,北風送南雁
牢獄之災過后,王陽明被貶的文書很快就發到了他的手里,他這次被貶到了貴州龍場去做驛丞。這個地方位于現在貴州省修文縣,屬于偏遠山區,經濟條件比較落后,自然環境也不夠優越,但在當時卻是貴州通往川東官道上九個驛站之一。
離開京城之時,王陽明的出行顯得有些落寞和冷清,畢竟,對當權者的敵人,誰還敢來送行?除了幾位至交好友——汪抑之、湛若水、崔子鐘等人前來送行,再無他人了。
春寒料峭之時,正是新一季生命生長的時候,不過卻是王陽明仕途夭折之日,想來也是凄涼。
好友聚在一起,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而且,王陽明此次路途遙遠艱險,不免讓友人為他擔憂。
送行當日,大家對王陽明這次遠赴貴州都感到了惋惜和遺憾,但是無奈自己力量的渺小。于是,千言萬語都化作了首首詩作,為他送行。
這一次畢竟是被貶,王陽明要一個人遠赴人生地不熟的貴州,因此朋友的詩中充滿了憂郁和感傷。拜別親友后,他開始踏上了前往貶謫處的征程。孤苦無依的旅途中,他常常會想起這幾位摯友所做的詩,反復品讀,以慰藉孤苦的內心。
汪俊是王陽明于弘治六年參加會試時認識的,字抑之,號石潭,江西人。當年王陽明不幸落榜,但是汪俊卻是第一名。汪俊為人正直,與王陽明十分要好,兩人非常有默契。離開京城后,王陽明常常睡不著覺,有一天,在冰冷的夜晚,王陽明不禁想起了好友汪俊,并情不自禁寫詩:
一日復一日,去子日以遠。
惠我金石言,沉郁未能展。
人生各有際,道誼尤所眷。
嘗嗤兒女悲,憂來仍不免。
緬懷滄洲期,聊以慰遲晚。(《懷抑之》)

王陽明被貶往貴州,友人們前來為他送行。
后來的幾天里,王陽明也經常想起京城的好友,竟然在夢中都會相見,他寫的《夢與抑之昆季語》就能夠看出他當時心中的不舍。此去貴州之路,他經常是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與幾位摯友暢所欲言的時刻。突然醒來,卻發現自己是通向一個遙遠的地方,身邊是另一番凄涼的景象。
北風送南雁,在依依不舍中道別。往日里的深情,今后都只能夠在夢中相見,此后的道路中,王陽明是否還會遇見這樣的知己?一切都是未知數。

與朋友分別后,王陽明十分不舍,作詩明志。
亡命天涯
王陽明此去貴州路途遙遠,他有意選擇自己經常走的路,一來比較熟悉,即使有意外發生,也好有逃生的準備;二來沿途都是頗為繁華之地,能夠接觸到民風民情,借此放松一下心情。
劉瑾雖然在這次爭斗中大獲全勝,但是他依然不肯善罷甘休,堅決奉行斬草要除根的原則,對曾經對抗過他的文官們趕盡殺絕。于是,這些人打著皇帝的旗號列出了一個“奸黨”的名單,里面一共有五十三個人,都是反對過宦官的文官們。
不幸的是,王陽明也在名單之上。剛到杭州,王陽明就感覺被盯梢了,他知道劉瑾不會輕易放過他,為了避免連累家人,他只有叫家童先回余姚報信,自己則暫避城外勝果寺。
夜里,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便起身來到屋子的一面墻壁前,大筆一揮,寫下了《絕命詩》一首:
學道無成歲月虛,天乎至此欲何如。生曾許國漸無補,死不忘親恨不余。
自信孤忠懸日月,豈論遺骨葬江魚。百年臣子悲何極,日夜潮聲泣子胥。
大作完成,王陽明便帶上行李出門了,來到錢塘江邊,他脫下外衣鞋子,然后上了一艘船。就這樣,王陽明隨船漂泊,不想竟然來到了福建的福州。而那些殺手在進入他房間后,沒見到人,只看到了墻上的遺言詩,然后他們又在江邊找到了王陽明的衣服鞋子,便斷定王陽明已投水自盡,于是匆忙返回,報告劉瑾。
王陽明乘坐的船好不容易靠岸之后,天色已晚,四周都是荒山野嶺,無奈之下,他只能順著山道走,走了幾公里后,發現前面有一座寺廟。看到了能夠居住的地方,他才感到心里踏實些。他來到了寺中的一座大殿內,突然發現一位道士,當他正詫異廟中怎會出現道士時,又覺得這道士、這光景非常眼熟,可是又實在想不起來,不覺地停下了腳步,仔細琢磨起來。他再端詳道士的面龐,一下子想到了這位道士正是二十多年前南昌鐵柱宮的那位道士!這讓他感到萬分驚喜。
王陽明發現這道士也在注視著他,四目相對,甚是感動!道士帶著王陽明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屋子,王陽明將自己這些年來的情形細細地說來,道士非常認真地聽完他的敘述后,問他有何打算。王陽明不免對前途感到失意,想要學祖父歸隱山林。
道士聽后,再三搖頭,說王陽明如今已經被朝廷貶謫,如何能夠脫身?即便真的能夠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家人也難以逃脫,一走了之,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王陽明聽后也為自己的任性感到愧疚,這才算是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他誠懇地向道士征詢以后的去處,道士思索片刻,對他說,放棄志向也可全身而退,只是擁有這么深的學問,就這樣放棄,豈不可惜?兩人促膝長談后,王陽明心中的郁悶已經消解大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英姿勃發、斗志昂揚的自己,看到案頭備有筆墨,就揮筆寫下了一首詩以詠志:
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
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泛海》)

王陽明在前往貴州的途中碰到了以前在鐵柱宮碰到的那位道士。兩人促膝長談,王陽明心中的郁悶逐漸消解。
看到這首詩,一旁的道士不由地為王陽明的志向而喝彩!關于這次奇遇,王陽明的弟子有不同詳略的記載,真實性還有待考證,但是不管這次的奇遇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王陽明前往貴州的道路是極為坎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