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彩圖全解傳習錄(彩圖精裝)
- (明) 王陽明 思履
- 1144字
- 2019-01-02 18:58:54
第二章 求學生涯——吾當上下而求索
新婚之夜不知去向
到了弘治元年(1488),十七歲的王陽明從余姚來到父親身邊已經五六年了,剛到京城時那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如今已經長成氣宇軒昂的大小伙了。
王華看著兒子長大成人,到了參加科舉考試的年紀,十分欣慰。按照當時的規定,參加鄉試是要回原籍的,所以王華打算讓王陽明回老家。
就這樣,帶著如何成圣的疑問,王陽明回到了浙江老家。那時,他的生母鄭氏早已去世多年,家鄉雖還有一些舊時的親朋,但畢竟時間太久,生疏遠離,內心上無法做到真正的親情接近。
王陽明回到老宅,睹物思人,再一次感受到人生一世,生死不由命的殘酷。他再次覺得人生一場,不過是本來無一物的旅程。消極的情緒逐漸滋生,占滿了王陽明的內心,他開始刻苦地鉆研道家思想。
說起回鄉,王陽明還有任務在身,他還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想他所想的。他這次返鄉,還需要完婚,完成一個懵懂少年變成一個成年男子必經的程序。
他未來的岳父叫諸介庵,是本地人,是王華的至交好友,時任江西布政司參議。所以,這門親事在王陽明很小的時候,兩家人便已經說定了。此時,王陽明成人,可以娶妻生子了,他便需要完成雙方家長定下的這個約定。
俗話說,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但王陽明對這人生之大喜卻似乎并不感興趣。在家人為了他的婚事忙翻天的時候,他卻還有心情在野外踱步思考,思考宇宙之奧妙。
一天,在野外散步思考時,王陽明猛一抬頭,卻發現自己早已不知道踱步到了哪里,他眼前出現一個道觀,名為“鐵柱宮”。
“鐵柱宮”又叫萬壽宮,是為了供奉為民除害的許遜而建的。這個許遜是東漢時期人,傳說其英勇無比,曾帶領百姓與猛獸孽龍搏斗,保護了一方百姓。之后又傳言許遜修煉長生之術,大功告成后一家人都升天成仙。當地的百姓尊稱他為“許真君”,還專門為其修建了廟宇,以供奉祀。

父親為王陽明安排婚事,但是王陽明卻對這一人生大事不感興趣,而是沉醉在對宇宙奧妙的思考之中。
王陽明走進道觀,發現道觀里坐著一個閉目養神的道士,鶴發童顏,兩個人便攀談起來,越交談越是覺得相見恨晚。兩人從人生談到世事,從世事又談到養生。不知不覺中竟然到了深夜,尚不覺得盡興,一直歡談到了天亮,東方既白。這時,王陽明才猛然想起自己錯過了新婚,于是趕忙回府。

王陽明與鐵柱宮里的道士談道逾夜,差點忘了自己的新婚。
此時,府內上下早已經鬧翻天了,新婚當日,新郎官無故失蹤不見,滿堂賓客就這樣看了一場大笑話。
諸老爺很生氣,他派人四下尋找無果,正想要不要退婚之時,王陽明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大家詳細追問之下,得知新郎官居然與道士暢談一夜,這種理由,讓諸老爺覺得好氣又好笑,但既然回來了,親還是要成的。
于是,有驚無險,王陽明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但鑒于這次教訓,諸介庵為了防止這個“落跑新郎”到處亂跑,便讓他到自己的官署上班,每日按時報到,處理公文。
而王陽明也算老實,沒再做出讓諸老爺心有余悸的事情來了。官署清閑,實在無事可做,每日的公文只需半個時辰就可以完成,實在無聊的王陽明便用練習書法來打發時間。
日積月累地練習,倒是讓他的書法精進不少,明朝著名書法家徐文長在評價他的字時認為:王羲之以書掩人,王守仁以人掩書。
苦心追求心學的境界
成婚第二年,王陽明帶著妻子返回京城,途中經過上饒,特意下船拜訪了大儒婁諒。
婁諒是個怪人,他早年進京參加會試,走到杭州之時,卻突然返回。大家問他緣由,他只是神秘地說:“此行非但不第,且有危禍。”果然,沒幾天,會試的貢院起火,燒死了很多人,而他因為沒去參加,逃過一劫。
這件事情后來在黃宗羲的《明儒學案》中經過論證,得出結論說這是因為婁諒“靜久而明”有了神術。古人自有古人的理論之法,不管怎么說,婁諒的學問卻是真材實料。
早年,他四處拜訪名師,為的也是能夠成為圣賢之人,可是在遍尋天下儒士之后,他失望地發現,“都是些舉子學,不是身心學”。他認為這些人都沒有自己真正的想法,不過是在捧著一堆書本,然后人云亦云。

王陽明與婁諒相見恨晚,他對王陽明思想的點撥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幸的是,他最終找到了江西臨川的著名理學家吳與弼。吳將朱學視為正宗,自然影響了婁諒。婁氏認為“圣人必可學而至”,只要不斷地努力,就可以成功。從儒學來講,這個道理其實是通則,不過它正好解答了王陽明存在于內心多年的疑惑,也堅定了他想要成為圣賢的志向。
所以,王陽明與婁諒相見恨晚,二人相談甚歡。
婁諒很是欣賞王陽明,因為他和自己年輕的時候有很大的相似之處,都有成圣的志向。婁諒接觸過很多的年輕人,但是很多人做學問都是憑借一時興起,難以真正靜下心來,始終如一地做下去。看到王陽明之后,他心想:倘若王陽明能做到如此,那么也是天下一大幸事。
王陽明受到婁諒的影響,從他早期的一些思想就能夠看出來,兩人有很多共通之處。黃宗羲就曾經在《明儒學案》中講,心學的始端來自婁諒。婁諒提倡“身心學”,反對“舉子學”,這些也都是心學的思想。
婁諒對王陽明思想的點撥起了很大的作用,因此,王陽明十分敬重婁諒。這從后來王陽明平定寧王叛亂之后,按照禮數安葬婁諒的女兒就能夠看出來。
落第的苦悶
拜訪婁諒,使王陽明受益匪淺,尤其是縈繞在他頭腦中很久的問題,即“如何才能成為圣賢”,得到了解答和貫通。在經過婁諒的點撥之后,王陽明如醍醐灌頂,心中頓時明亮了。
弘治三年(1490),竹軒公王倫去世,祖父的死對于王陽明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打擊王陽明同祖父之間的感情非常深厚,甚至在他的身上都可以看到很多王倫的影子。
在家人的勸慰下,王陽明逐漸平復了心情,并且開始認真準備三年一度的科舉考試。明朝時期的科舉考試內容,主要是以宋儒朱熹等人對四書五經的解釋為據進行闡釋,有了之前對朱子學說的研習,這種論說方式對于王陽明來說可謂得心應手。
而后不日,王華回老家守喪,順便給家族里的子孫們講經解義,應對科舉。王陽明便也一起隨大家上課,背誦教材內容。閑暇之時,幾位王家子弟相互切磋,但都以王陽明的功力為最深厚,大家都驚呼:“彼已游心于舉業之外,吾輩不及也!”
在日漸刻苦的學習中,漸漸地,王陽明的變化越來越大,昔日那個性格開朗、活潑的人,變得一本正經,整日里端坐學習。大家在一起研討的時候,他除了發表自己的觀點之外就沒有多余的話了。大家紛紛詢問原因,王陽明解釋道,他十分后悔過去太過于放任自己,所以從今以后要注意規范自己的行為,做到內斂、謹慎,不輕易動容。
弘治五年(1492)秋天,科舉考試結果見分曉,二十一歲的王陽明在浙江鄉試中中了舉人。之后,按照當時的定制,他得到了參加會試的資格。不幸的是,王陽明落榜了。
這個時候,父親王華晉升為右春坊右諭德,招來一些阿諛奉承之人。在登門道喜的同時,大家對王陽明的落榜表示遺憾,安慰他下次科舉考試肯定能夠像父親一樣高中狀元。王陽明倒也顯得非常豁達,不太在意這次考試的結果,卻引來了旁人的閑話,認為他目中無人。
設立科舉的本意,是求得圣人之道和朝政之勢的有機結合。但是明朝末期,學術與政治從來都是不能兩相融合的。這也使得王陽明縱有一身的抱負和學問,也無法在仕途上邁出第一步。
而且,王陽明成名過早,鋒芒畢露,這樣的人不是當權者所喜愛的。王陽明一再流露才華,非但沒有為他走上仕途加分,反而成了絆腳石。
三年后,王陽明第二次參加會試,再次落榜。一些嚼舌根的人道出了他落榜本質所在:“此子如中第,目中不會有我輩矣。”

父親升職而王陽明卻科考落榜,訪客們紛紛表示遺憾。
所以,雖然這次試落第是因為那場至今仍然撲朔迷離的“會試泄題案”。但落榜還是說明了王陽明從政的日子還未到來,“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王陽明在左沖右突、反反復復中磨煉。盡管當時很多人都覺得應該以落第為恥,但是王陽明卻說“世以不得第為恥,吾以不得第動心為恥”,考取功名,落榜是正常的事,不需要對此過分在意。
話雖如此,但從小未經受挫折的王陽明依然感到有些心灰意冷,他回到了老家,組織了一個龍泉山詩社。
組建龍泉山詩社
考場失意,寄情于山水詩畫之間,這是古代文人常常會做的事情。王陽明雖然認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說“世以不得第為恥,吾以不得第動心為恥”,但落榜大事,還是使他有所觸動。
回到家鄉后,他的龍泉山詩社熱熱鬧鬧地辦起來了,明朝的文人騷客多喜歡結詩社,辦文會,以此與志同道合的人士暢談,切磋學問。
他的詩社成員人數不多,沒有名噪一時的文人,大家聚在一起,無非下棋飲酒,游山玩水。

王陽明組建龍泉山詩社。
余姚純樸的民風,樸實的文人,同多年來在京城所感受到的浮夸的文人之風是大有區別的。在創辦詩社的這一段時間中,王陽明以詩言志,抒發苦悶,佳句迭出。如:“我愛龍泉寺,山僧頗疏野。盡日坐井欄,有時臥松下。”在龍泉山清秀的環境中,王陽明度過了他人生中最為愜意悠閑的一段時光。
“君不見富貴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醉酒)須五斗?未妨適意山水間,浮名于我亦何有!”這是他那時內心真實的感受,他畢竟是烈鳥,需要一片天空展翅高飛,一片山坳無法滿足他內心高飛的渴望。
所以,漸漸地,王陽明發現這和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越來越遠。整日“吟誦風月,擺弄花草”,充其量是個詩人,是個名士,自己想要的是“做圣人”。為此,他開始反省,經常思考自己今后的人生該何去何從,如何才能一步步實現自己的理想。
雖然龍泉在余姚城里,算是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山清水秀,空氣清新,清靜幽雅,如若在這里終老一生,也算不枉此生,可是在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后,王陽明那顆看似平靜的心逐漸蠢蠢欲動。他的這種心境在一首詩中表露無余:“學詩須學古,脫俗去陳言。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纏。又如昆侖派,一泄成大川。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吾茍得其意,今古何異焉?子才良可進,望汝師圣賢。學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王陽明焦灼不安的心在這首詩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他的人生并沒有因為龍泉山詩社而終止。
在這首詩中,我們也已經看出他萌生出了打通古今創心學的念頭,“成圣賢”更是他內心最后的歸屬。他知道,自己雖然飽讀詩書,但是兩次科舉失利也是不可爭辯的事實。即使自己一向對于功名利祿并不在乎,但是如果不能在科舉考試時嶄露頭角,那么即便是很小的理想和信念,也無從談起,更不用說實踐了。于是,他離開了龍泉山詩社,離開了余姚,于弘治八年(1495)再一次回到了京城。
在龍泉山詩社的兩年生活中,王陽明拋開了紛繁復雜的世俗,為自己提供了思考和反省的機會,為他今后的生涯積蓄了力量。
為圣路上兩彷徨
回到京城之后,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充滿了彷徨和矛盾。一面是“做圣賢”的人生理想,一面是多年來追求的科舉及第,他的心一直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徘徊。弘治九年(1496),王陽明第二次會試失敗。再次的打擊讓王陽明冷靜了很多,他開始用心鉆研兵法,繼續孩童時代的樂趣,不過此時,他更多的是將其作為事業來研究。
每遇賓宴,經常“聚果核列陣為戲”,這時的王陽明已然不想在仕途之上太過浪費時間,而想成就一番統御之才了。可惜的是,他雖有報效國家之心,國家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弘治時期,明朝的軍事防御能力已經接近于崩潰邊緣,然而文恬武嬉局面,并未讓王陽明放棄演習軍法的熱情,他對于兵法的鉆研,日后還被他運用到了心學上。權謀策略的思想,與心學上的制敵之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透視兵學可以說是一種科舉失敗后反彈的情緒,在這種熱情當中,王陽明成圣成雄的儒生念頭燃得更加旺盛。他用屬于自己的一種獨特的方式探索著成為圣人的道路。一直到二十八歲那年,王陽明第三次參加會試。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次他總算榜上有名,中了進士。
王陽明中進士之后,并沒有被朝廷直接授予官職,而是被派往工部觀政,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實習,先讓他去熟悉一下工部的事務。當時,工部正在建造威寧伯王越的墳墓。這是一位明朝的將軍,在官兵中享有很高的聲望,監督工程的任務委派給了王陽明。
監督工程本來并不是一件煩瑣的事情,但是王陽明非常希望能夠在這件事上做出點成績來,于是就頗費了一番心思,想到了用兵法之道來組織、管理民工。他把參與修建墳墓之事的民工視為士兵,采用軍事化的管理,明確了各自的分工和職責,并統一制定了勞動和休息的時間,他將這種方法稱為“什伍之法”。

王陽明每遇賓宴,經常“聚果核列陣為戲”。
同僚們對王陽明的做法感到新奇的同時又感到好笑,覺得他是多此一舉。但王陽明卻不理會這些,而是一步步地按照自己預期的計劃來實施。待到工程完成之時,王陽明的這種方法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不僅墳墓建造得非常宏偉、壯觀,且大大縮短了工期,那些懷疑他的人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
王陽明觀政之時,非常繁忙。盡管如此,他想要成為“圣人”的愿望卻越來越強烈。
平日里他都會擠出時間來鉆研宋代理學,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還是十分困惑,他想起婁諒先生所說圣人必可學而至。這是多么透徹的道理!可是真正落實到對宋代理學的學習中來時,他又始終參悟不透。
他想起年少時“格竹子”,心想,或許是自己沒有完全按照朱熹先生的要求來做,才沒有找到方法和結果。于是,他再次嘗試,沉思竹子之理,這一次又是沒有收獲,反而促發了他的老毛病。他又一次病倒了。

王陽明用兵法之道來組織、管理民工。
這年是王陽明思想沖突最為激烈的一年,他不得不懷疑朱熹的學說,他不再按照朱熹的套數來格物致知了。他深深地感到,或許圣人不是人人都能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