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虎斯瓦米
- 一個瑜伽行者的自傳
- (印)帕拉宏撒·尤迦南達
- 5598字
- 2016-03-18 20:17:37
“我知道老虎斯瓦米的住處,明天我們就去拜訪他。”
我的高中同學羌迪(Chandi)提出這個令人高興的建議。我熱切地想去見這位圣人,在他還沒有出家之前,他曾經赤手空拳地與老虎搏斗并捉住老虎。我非常醉心于這種令男孩子熱衷的高強武藝。
第二天清早,盡管天氣奇冷,但羌迪和我興高采烈地出發(fā)。我們在加爾各答市郊柏瓦尼浦爾(Bhowanipur)找尋了很久后,終于到達他的房子。我用力敲擊大門上的兩個鐵環(huán)。一個傭人無視我們的喧鬧聲,向我們慢步地踱來,臉上冷笑的表情暗示著不論訪客如何的喧鬧都無法干擾到一個圣人住處的安寧。
我跟同伴雖感受到無聲的斥責,但還是很感激能被邀請進入客廳。在那兒長時間的等待帶給我們不安的疑慮。按照印度的不成文法,真理的追尋者必須具有耐心—一位上師可能故意試探一個人渴望見他的程度。在西方,醫(yī)生和牙醫(yī)也自由地使用著這個心理策略!
最后傭人終于叫羌迪和我進入一間臥房。聲名遠播的蘇宏(Sohong)斯瓦米就坐在他的床上。見到他那魁武的身軀,我們驚異地愣住了,站在那里無話可說。我們的眼珠看得都快凸出來了,從來沒見過那么厚大的胸膛和橄欖球般發(fā)達的二頭肌。粗大的脖子,兇猛而平靜的臉孔上有著平順的頭發(fā)、胡子和八字須。他深色的眼睛顯露出似鴿又似虎的特性。除了雄偉腰上圍著的一張虎皮外,他沒有穿別的衣服。
待我們回過神來后,朋友和我向斯瓦米致意,表達我們對他在競技場內英勇馴虎事跡的仰慕。
“您能告訴我們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地去降服叢林中最兇猛的孟加拉虎嗎?”
“我的孩子們,對我來說,跟老虎搏斗沒有什么。只要有必要,今天我也可以這樣做。”他孩子般地笑了起來,“你認為老虎就是老虎,我看老虎像家貓。”
“斯瓦米,我想我可以讓我的潛意識認為老虎只是貓,但我能使老虎相信嗎?”
“當然,力量也是必要的!你不能期望一個嬰兒靠把老虎當成家貓就能得勝!強有力的雙手是我充分的武器。”
他叫我們跟著他到天井去。他一拳打在墻壁的邊緣上,一塊磚頭碎落在地板上,天空從墻上的空隙顯現出來。實在令我難以置信,我想他如果一拳就能把墻壁上的磚頭敲下,一定也能敲下老虎身上的牙齒!
“很多人有我這種體能,但還是缺乏冷靜的自信。那些身體強壯但精神上并不勇敢的人會發(fā)現他們只要看到野獸在叢林里自由跳躍就要昏倒了。老虎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兇猛習性和馬戲團里喂了鴉片的動物是截然不同的!
“有許多力大無比的人,一旦碰到野獸之王的襲擊,就還是被嚇得手足無措。因為在這個人的心理上,老虎已將他轉變成像家貓般無力了。一個人如果擁有強壯的身體及非常堅強的決心,是可以扭轉情勢的,可以迫使老虎像無助的家貓般臣服。每次我都只是這樣做而已!”
我完完全全地相信我面前的這位巨人可以完成此種“老虎—家貓”的轉化。他看起來有心教導我們,羌迪和我恭敬地聽著。
“心主肌肉的運作。鐵錘敲打的力量依靠于所使用的能量,一個人通過身體這個工具所表現出來的力量取決于他的意志力和勇氣。身體在實質上是由心靈制造及維持的。通過累世本能累積而來的壓力、長處及弱點逐漸滲入了人類的意識。它們表現出來就是習性,接著形成一個令人合意或不合意的身體。所有外在的弱點都有著精神上的源起。在一個惡性循環(huán)中,受習慣限制的肉體阻礙了心靈的發(fā)展。如果一個主人讓自己被傭人指揮著,傭人就會變得獨裁;同樣的,心靈也是如此地屈服于肉體的命令而被奴役著。”
在我們的懇求下,令人欽佩的斯瓦米同意告訴我們一些有關他自己生活的故事。
“我最初的野心是征服老虎。我的意志力很堅強,但我的肉體卻軟弱無力。”
我驚訝地叫出聲來。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位現在有著像“巨人阿特拉斯(Atlas)”雙肩的人,也曾有過軟弱的時侯。
“我在心里不屈不撓堅持地想著健康及力量,終于克服了障礙。我有充分的理由來頌贊心靈的力量,我發(fā)現那才是百獸之王真正的征服者。”
“可敬的斯瓦米,你認為我也能征服老虎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這種奇怪的野心進駐我心頭!
“可以。”他笑了起來。“但老虎有很多種,有些是漫步在人類欲望的叢林里,打昏野獸并不能獲得靈性上的利益。相比之下,我寧愿成為潛伏于內在不良習性的征服者。”
“先生,我們是否能知道您是如何由野生老虎的馴服者轉變成狂野熱情的馴服者的?”
老虎斯瓦米沉默下來。往日的情景進入了他的視線。我察覺到他內心里在輕微掙扎是否要應允我的要求。最后他笑著默許了。
“當時我的名聲如日中天,我陶醉在傲慢里。我決定不只是要征服老虎,還要展現各種不同的手法。我的野心是要迫使這些兇猛的野獸變成像馴養(yǎng)的動物。我開始公開地做各種表演,也得到了令人滿意的成功。
“一天晚上,我的父親憂郁地到我房間來。
“‘兒啊,我有些話要警告你。我希望能挽救你免于即將到來的災難。’
“‘爸爸,您是一個宿命論者嗎?應該讓迷信褪去我的行動的色彩嗎?’
“‘兒子,我不是宿命的人。但是我相信圣典中所教的,公正的因果報應法則。叢林里的家族對你有所怨恨,你將來會要付出代價的。’
“‘爸爸,您使我訝異!您明知道老虎的德性—美麗而殘忍!即使才剛飽餐完一只不幸的動物,只要再看到新獵物,馬上又會激起它新的貪欲。那也許是一只快樂的瞪羚,在叢林的草原上蹦跳著。捕捉到它以后,這只惡毒的野獸會在它柔軟的喉嚨上咬一個洞,只嘗了一些無言哭喊的血,然后就揚長而去了。
“‘老虎是叢林中最可鄙的了!誰知道?也許我的拳頭可以為他們混濁的腦袋注入些尊重。我是森林精修學校的校長,教導它們仁慈的規(guī)矩!
“‘爸,請把我看作是一個馴服老虎的人,而不是屠殺老虎的人。我善意的行為怎么會為我?guī)頌碾y?我請求您不要把任何叫我改變生活方式的命令加在我身上。’”
羌迪和我全神貫注,體驗他過去的困境。在印度,通常子女是不會隨便違反父母意愿的。
“父親克制情感,沉默地聽著我的解釋。接著他沉重地透露道:
“‘兒子,你迫使我說出一位圣人親口說出的不祥預言。昨天當我在走廊上例行打坐時,他靠近我。”
“‘親愛的朋友,我?guī)碛嵪⒔o你那好斗的兒子。請他停止他那野蠻的行為。否則他下次與老虎的相遇,將會使他嚴重地受傷,接下來的六個月,他會染上致命的疾病。然后他會盡棄前塵,出家為僧。’
“我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認為父親只是一個容易受騙及輕信的犧牲者。”
老虎斯瓦米不耐煩地說著。黯然地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似乎忘了我們的存在。當他重新敘述時,聲音突然緩和了下來。
“在父親的警告后不久,我到庫曲比哈爾(Cooch Behar)的首府游歷。那圖畫般的景色對我來說是個嶄新的經驗,我期望有個平靜的轉變。如同往常般,好奇的群眾在街道上到處跟隨著我。我聽到了一些耳語:
“‘這就是那位征服野生老虎的人。’
“‘他長得三頭六臂嗎?’
“‘看他的臉!他想必是虎中之王轉世而來的!’
“你知道村中的頑童就像是報紙最后的定版!緊接著而來的是婦女們挨家挨戶流傳的有聲的公告欄!幾小時之內,整個城市為我的到來陷入了一陣興奮。
“晚上我正安靜地休息時,聽到外面奔馳的馬蹄聲。他們停在我住所的前面,接著一些身材高大戴著頭巾的警察進來了。
“我震驚了。‘人類的法律可以創(chuàng)造出任何有可能的事,’我想,‘我懷疑他們是否要責備我一些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警官卻不尋常地向我鞠躬致意。
“‘可敬的閣下,我們代表庫曲比哈爾王子歡迎你來。他很高興邀請您明早入宮。’
“我思索了片刻。在這趟安靜的旅游中,由于某種說不上來的理由,我對這個干擾覺得相當的懊惱。但警察懇求的方式感動了我。我同意前往。
“翌日,我從門口被逢迎護送到一輛由四匹馬拖著的豪華車上。一位仆人為保護我撐起一把華麗的遮陽傘。我享受著這趟經過了市區(qū)及近郊森林的舒適乘坐。王子殿下親自在皇宮門口迎接我。他讓出自己黃金雕飾的寶座,面露微笑地坐在一張裝飾較為簡易的座椅上。
“‘所有這些殷勤,無疑地會讓我付出某些程度的代價!’我在逐漸加深的驚異中想著。在短暫的閑聊后,王子表明了動機。
“‘我的城市充滿了謠傳,說你可以赤手空拳征服野生的老虎。那是事實嗎?’
“‘千真萬確。’
“‘我?guī)缀醪荒芟嘈牛∧闶羌訝柛鞔鸬拿霞永耍浅灾酌组L大的都市人。恕我直言,你征服的難道不是那些沒有脊椎、喂以鴉片的動物嗎?’他的聲音響亮而嘲諷,帶著地方的口音。
“對他侮辱性的問題,我沒有給予答復。
“‘我向你挑戰(zhàn),要你去征服我最近捉到的老虎——雌雄王(Raja Begum)。如果你可以成功地抵擋它,用鐵鏈拴住它,而且神智清楚地離開它的籠子,你就可以擁有這只孟加拉虎!幾千盧布以及其它許多禮物也會賜予你。如果你拒絕與它戰(zhàn)斗,那么我將在境內到處宣傳,說你是一個騙子。’
“他侮辱的話像成排的子彈掃射著我。我憤怒地接受了。他興奮地從座椅上半站起來,接著殘酷地笑著坐回去。這使我想起古羅馬皇帝將基督徒與野獸一起放在競技場內,以此為樂。
“‘競賽將安排在七天之后,很抱歉我不能允許你事先去看這只猛虎。’
“是不是王子怕我找機會催眠這只野獸,或偷偷地喂它鴉片,我不知道!
“離開皇宮時,我愉快地注意到大寶傘蓋及宏偉的馬車不見了。
“接下來的這個禮拜,為了這場即將到來的嚴峻考驗,我的心靈及身體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從仆人那里,我聽到了一些荒誕的流言。不知怎么的,那位圣人對我父親不祥的預言,被傳開并夸大了。很多單純的村民相信,有一個受到諸神詛咒的邪惡的靈魂投胎轉世成一只老虎,晚上它會變成各種形態(tài)的惡魔,但白天它還是一只有條紋的動物。這只惡魔老虎是要來教訓我的。
“另一個想象出來的版本是說動物向虎神祈禱,得到了雌雄王的響應。它是用來懲罰我的工具。這個膽大妄為兩腳走路的人如此公然侮辱整個老虎王國!一個沒有皮毛、沒有利齒的人居然敢向張牙舞爪、筋骨強勁的老虎挑戰(zhàn)!村人宣稱,所有被羞辱的老虎們所聚集的怨恨已經累積了足夠的能量去執(zhí)行隱藏著的律法,要擊倒這位驕傲的馴虎人。
“我的仆人進一步地告知我,作為人和野獸比賽負責人的王子已經指揮搭起了一座能遮風避雨的棚子,可供數千人觀賞使用。場子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鐵籠子,里面關著雌雄王,外圍環(huán)繞著安全室。被監(jiān)禁的老虎不停地發(fā)出一連串令人毛骨聳然的怒吼。它只被少許地喂著,以便激發(fā)它憤怒的胃口。也許王子希望我成為它獎賞的餐點吧!
“爭相購票的人潮從城市和郊區(qū)涌入。比賽當天,好幾百人因為缺乏位子而被拒絕在外。許多人沖破帳棚的出入口,或是擠在觀賞席下任何的空間。
我隨著老虎斯瓦米的故事進入高潮而興奮起來,羌迪也著迷地一語不發(fā)。
“在雌雄王爆發(fā)性刺耳的吼叫和有點被嚇壞的群眾的吵鬧聲中,我安靜地出場。除了腰間系的布,我沒有任何其他衣服保護。我打開了安全室的門栓并鎮(zhèn)靜地將它在我身后鎖回。老虎聞到血腥味,雷電般地一躍而起,重擊在欄桿上,發(fā)出令人恐懼的歡迎。我在盛怒的野獸面前猶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觀眾在令人憐憫的恐懼中安靜無聲。
“瞬間我已經在籠子內了。當我猛然關上門時,雌雄王撲上我。我的右手被嚴重地撕裂。人類的血,老虎所知最大的樂事,驚人地涌出。圣人的預言似乎即將實現了。
“我立即從未曾受過如此嚴重傷害的震驚中振作起來。將流著血的手指頭藏在腰布下,我左手揮出粉身碎骨的一拳。猛獸向后潰退,在籠子的后端轉身,又痙攣般地向我跳躍過來。我有力的拳頭如雨點般地痛擊在它頭上。
“但是雌雄王嘗到人血滋味后,變得像一個很久無酒可喝的酒鬼啜飲到第一口美酒一樣。夾雜著震耳欲聾的吼叫,這只野獸的攻擊變得猛烈起來。在利爪和利齒之前,我只能用一只手做不充分的防衛(wèi),這使我容易受傷。但我發(fā)出了令人眩目的攻擊。我們兩個血跡斑斑,做生死的搏斗。籠子內一片狼藉,血濺得到處都是,從野獸的喉嚨里發(fā)出陣陣痛苦致命的吼叫。
“‘槍殺它!’‘殺死那只老虎!’觀眾叫喊著。但人與獸的移動是如此之快,一個警衛(wèi)的子彈射偏了。我鼓起所有的意志力,兇猛地怒吼著,做最后震撼性的一擊。老虎倒了下去,安靜地躺著。”
“像只家貓!”我插口說道。
斯瓦米欣慰地笑了起來,然后繼續(xù)他精彩的故事。
“雌雄王終于被擊敗了。它帝王般的傲氣被進一步地挫敗了:我用被撕裂的手,大膽地迫使它張開嘴巴。在那戲劇性的一刻,我把頭放進張開著的危險地方。我在四周找鐵鏈,在地板上的一堆鏈子中,拉了一條圈住老虎的脖子,并把它綁在籠子的欄桿上。我勝利地走向門口。
“但那魔鬼的化身居然還有力氣,令人難以置信地撲了過來,它拉斷鐵鏈跳到我的背上。我猛然摔倒,肩膀靠近了它的下顎。但轉瞬間,我把它壓在下面,毫不留情地一陣痛打,這只危險的猛獸陷入了半昏迷狀態(tài)。這次我更加小心地把它綁好,然后慢慢地離開籠子。
“我發(fā)現自己處于一陣新的騷動中,這一次是歡樂的。群眾響起的歡呼喝采聲好像從同一個巨大的喉嚨中發(fā)出來。雖然受到了災難性的傷害,在戰(zhàn)斗中我還是完成了三件事—打昏老虎,把他拴住,不需任何人幫助自己離開籠子。
“傷口處理好之后,我受到尊崇并被套上花環(huán),數百片的金子如雨般地落到我的腳下。整個城市陷入了節(jié)慶的歡騰。到處都聽得到無休止的討論,討論有關我降服那只巨大且兇猛的老虎的勝利。正如當初所承諾的,雌雄王被呈獻給我,但我并不覺得快樂。心靈上的改變進入了我心房。當我最后離開籠子時,似乎也關上了自己世俗野心的門。
“接著而來的是一段悲慘的時期。有六個月之久,由于毒血癥,我躺在死亡的邊緣。當恢復到可以離開庫曲·比哈爾時,我回到了家鄉(xiāng)。
“‘我知道我的老師就是那個給我明智警告的圣人。’我謙卑地向父親承認。‘啊,但愿我能找到他!’我的渴望是真誠的,因為有一天這位圣人沒有預料地到來了。
“‘馴夠老虎了吧,’他平靜地說道,‘跟我來,我會教你降服在人類心靈叢林里漫游的無明的野獸。你過去一向習慣有一群觀眾,現在讓一群天使做你的觀眾,享受令人振奮的瑜伽術吧!’
“我神圣的古茹正式引領我走上靈性之路。他開啟了我由于長久不用已生銹且受阻的靈魂之門。我們手牽著手,很快地開始我在喜瑪拉雅山的訓練。”
羌迪和我拜在斯瓦米的腳下,感謝他生動地概述了他颶風般的生平。我覺得在寒冷的客廳里,那試探性長久的等待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