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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導言

寫一本關于馬克思意識形態觀方面的著作,讓人感覺像是在做一件十分冒險的事。個中原因不僅在于意識形態是一個非常復雜而難懂的概念,簡單的定義根本無法說清楚這個概念;還因為馬克思的意識形態觀不具有唯一性,或者說人們尚未就什么才是真正的或恰當的馬克思的意識形態觀這一議題達成普遍共識。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或政治學領域中相對一致的研究狀況相比,這一領域中的分歧和隔閡十分嚴重。瀏覽就這一主題所展開的各種研究,很快就會發現:不僅觀點紛呈,而且意識形態似乎也被視為馬克思的不同闡釋者們之間的一個主要的斗爭舞臺。在勢均力敵的主要理論建構者如盧卡奇、葛蘭西和阿爾都塞等人的著述中,意識形態都占據著核心地位,這就是明例。特別是阿爾都塞式的意識形態觀,已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即開辟了結構主義和歷史主義這兩種截然對立的意識形態闡釋傳統,以至于其他闡釋路徑都已無法在這個領域立足。

就像馬克思主義本身不是僵化的真理體系一樣,其內涵和外延也不是預先確定的或固定的。馬克思去世后,馬克思主義已借助于不同的闡釋、傳統和視角得到了豐富和發展,盡管其中也有“正統”、“背離”和“修正”等派別之分。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也就無須著急去尋找一個唯一正確的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觀了。和在其他領域一樣,在這個領域中,馬克思主義是鮮活的、不斷豐富的思想體系,所有試圖將之一勞永逸固定化的做法都是值得質疑的??墒菑牧硪环N意義上來說,不同闡釋之間的論爭也為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論話題帶來了一些問題,其中最重要的兩個后果就是:其一,馬克思自己的具體貢獻已日益被遮蔽;其二,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概念發展的總體評價在深度和廣度上都有待提高。這兩個事實恰意味著本書寫作的合理性。我們現在來逐個進行解釋。

(1)以二手的、或經由某個“權威”的解釋來討論馬克思思想立場的做法已然司空見慣,以至于很少有人試圖直接切入馬克思本人的理論貢獻。許多論者往往不經過認真考量和區分就直接將一種所謂共識性的“馬克思意識形態觀”運用于分析具體的社會現實的做法就是一個明例。這些論者這樣做的理由通常是因為他們在馬克思那里找不到系統的相關揭示,或者沉湎于冗長而繁瑣的理論探討對于他們來說也不太可能,所以他們就選擇接受別人業已作出的定論性闡釋。的確,分析馬克思本人的概念是一個理論難題,因此這也是造成上述現象的另一個原因所在。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一些論者不加分析地將某些非馬克思本人的東西強加在馬克思頭上,更糟的是,闡釋者的缺點也被歸結到馬克思身上了。例如,受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影響的一些學者(以保羅·赫斯特、恩斯特·拉克勞、羅莎琳德·康華德和約翰·艾利亞斯等人為代表)對待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的做法,就是直接參考阿爾都塞的著述,而不是全面考察馬克思本人的相關論述——甚或根本沒有深究在馬克思那里到底有沒有這個概念。這就造成了人們對馬克思本人意識形態觀的種種模糊認識和不正確判斷。

因此,我在這里的討論就是要重估馬克思的理論貢獻,同時力圖對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進行一種新的闡釋,以挑戰當前流行的對馬克思意識形態觀的結構主義解釋。具體說來,我要與阿爾都塞式的“結構主義和歷史主義二分法”劃清界限,因為在我看來,無論是結構主義還是歷史主義,它們具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都包含著某種非歷史唯物主義的要素,是某種唯心主義的死灰復燃——都是馬克思在確立自己的立場時所要反對的兩種極端。必須將馬克思本人的具體理論貢獻從任何一種對它的片面解讀中拯救出來。但這還不夠,因為僅僅通過回歸到一個更加恰當的理解馬克思的立場,猶不足以實現對馬克思意識形態問題的全面把握。因此,這或許只是一個必要但非充分條件。我們還必須進一步推進馬克思的相關討論,并直面新近的闡釋者們的觀點——特別是鑒于馬克思所遺留下來的關于意識形態概念的大量未解難題。

避免陷入“慣常性陷阱”很重要,因為馬克思意識形態觀的復雜性要求我們即將開展的闡釋和重建工作必須是嚴肅的學術努力。有時我們很容易就被卷入關于某種論斷的有效性問題的討論之中,也很容易錯把一個準確的闡釋和其論點的真理性混為一談——雖然做起來很難,但我們仍然有必要在這二者之間作出嚴格區分。所以,在重建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的努力中,這些根本性的問題是不能忽視的。由于本書的篇幅所限,我不可能在這里一一列舉對馬克思意識形態概念的所有批評意見,但我依然要克服困難,選擇那些重要的詰難進行分析——如卡爾·曼海姆、馬丁·塞林格、巴里·辛德斯和保羅·赫斯特等人對馬克思意識形態觀的批判。無論如何,有必要強調的是,盡管馬克思的意識形態概念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模糊性,但本書卻旨在揭示:從整體來看,意識形態概念在馬克思那里具有某種連續性,它為當代批判的社會科學提供了一個寶貴的分析工具。

(2)馬克思主義闡釋者內部派別林立,似乎也妨礙了他們對意識形態概念在馬克思主義傳統中的作用和意義進行恰當的總體性說明。多數闡釋者要么固守某一種觀念,要么執迷于提出自己的理論體系,但卻很少以一種更為一般性的方式來對不同闡釋版本的各自得失進行綜合性評估,也很少嘗試著對這些從根本上來說屬于同一理論傳統的不同闡釋版本的存在和演化給予解釋。矛盾的是,少數(如果不是唯一)對馬克思意識形態觀進行總體探究的,卻是那些既對馬克思主義完全缺乏同情、又對其基本原則十分無知的人。于是我們就在馬丁·塞林格的《馬克思的意識形態概念》[1]中看到了這樣的理論前提預設,即馬克思的意識形態觀是一種虛假意識論,且由于虛假意識論所固有的教條性,馬克思的后繼者必然會放棄這一信條。然而,無論這一理論預設有多錯誤(我將在本書第二章和第三章中予以詳述),它至少還提出了一個被許多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概念闡釋者所回避的一個事實,這就是:在馬克思和恩格斯身后所發生的意識形態觀的重大轉變,已徹底改變了意識形態概念的含義。

無論如何,塞林格對于意識形態概念含義的這一變化所作出的解釋是無法令人接受的,而且這一轉變也不足以得出結論說馬克思的意識形態概念是無效的。因此本書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標就是對這一轉變過程予以揭示,并力圖說明它對意識形態研究的影響和后果。無論這一轉變的最終原因是什么,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概念闡釋者們似乎都很難把握它,他們甚至對它的存在都渾然不覺,而是長期以來堅持認為這只是同一個理論(也即從馬克思到阿爾都塞的馬克思主義傳統)的不同變體。如果有與此不一樣的聲音,他們認為,那一定是后者誤解了馬克思意識形態概念的真實內涵。我在這里試圖要論證的是,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觀至少包含著兩種廣泛而根本對立的含義:其一,否定性內涵(它指的是一種歪曲的思想);其二,肯定性內涵(它指的是社會意識的總形式,或是社會階級的政治觀)。在這兩種不同的內涵內部分別都有不同版本的具體闡釋,這給意識形態概念在理解上造成了很大的困難和模糊性。盡管如此,它們還是為我們闡明馬克思的意識形態觀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無論如何,本書強調的是這其中的一個內涵(也即否定性內涵)對于批判社會科學的重要性。據此,我的第三個目標就是要揭示批判的意識形態觀和馬克思主義中的其他核心分析方法之間的關系問題。社會科學的主流發現自己很難接受一種批判的意識形態觀,這不足為奇。比如格雷茲就提出要祛除這一概念的“危險性”,因為他擔心:

這個負載著太多缺陷的概念,作為一個分析工具,在主張以客觀而冷靜的分析為基礎、力圖提出“不偏不倚”的理論闡釋并因此為社會現實提供規范性描述的社會科學中,又能做些什么呢?既然社會科學的批判力源自于其無私性,那么,只有當政治思想分析被這樣一個概念所把控時,社會科學的這種批判力才不至于妥協嗎……[2]

這一觀點提出了許多本書力圖解決的有趣問題。但有一點很明確:社會科學的批判力并非源自于某種聲稱的(而且肯定是虛幻的)無私性,相反,社會科學的威力來自于對批判性概念(如意識形態概念)的使用,因為這有助于社會科學對注定是令人不滿或不公平的社會現實作出判斷。

本書前三章遵循的是一種松散的前后相繼性。第一章力求明確馬克思意識形態概念的具體特征;第二章和第三章探討的是意識形態概念的內涵變化——從最初的否定性內涵到一種肯定性內涵——并考察與這兩種內涵相關的各種觀點和爭論。后三章更具有分析性,所著力考察的是與一種批判的意識形態概念相關的馬克思主義分析的基本觀點和內在主張。第四章討論的是“矛盾”和“顛倒”這兩個復雜的、但又居于馬克思意識形態觀核心地位的范疇。第五章則批判性地考察關于意識形態概念的一個著名的空間想象,即“基礎—上層建筑”比喻,以期對決定論作出新的評價。最后,第六章討論的是一些針對批判的意識形態概念所謂的教條性而提出的反對意見,這里涉及的問題包括意識形態批判觀和意識形態終結論。

[1]Martin Seliger,The Marxist Conception of Ideolog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1977.

[2]C.Geertz,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Hutchinson,London,1973,p.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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