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沙夫(16)
- 當代學者視野中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東歐和蘇聯學者卷(下)
- 袁貴仁 楊耕主編 衣俊卿 陳樹林分冊主編
- 4753字
- 2016-05-03 13:10:37
如果支持新社會制度的社會條件沒有得到滿足,會發生什么情況,必然會發生什么情況呢?黨是會孤立的,會感到自己作為新制度的保護者和捍衛者的職能受到了威脅,而實際上確實如此。于是,除了投降和挫敗這一抉擇之外,余下的只有物質的暴力了。這種發展趨勢是不可避免的,在一定的情況下則成為客觀規律。因此,也就產生了同馬克思主義相矛盾的對無產階級專政(從根本上說,是以無產階級名義行使的專政,而無產階級本身卻極為激烈地反抗這樣一種代表機構。反抗表現為爆發的形式,往往甚至采取武裝斗爭的形式)的解釋,即把無產階級專政解釋為不加掩飾地、不受任何法制約束地使用物質暴力。主張這樣一種政權體制的人既不是尚未進化的野蠻人,也不是殘暴的獨裁者;在具體場合他們往往是被迫這樣做的,為的是捍衛新的制度。這個制度從誕生之日起就帶上了這塊污漬。黨在這種情況下比方說就不可能允許自由選舉,因為自由選舉必然要導致黨的失敗。不論是殘酷的物質暴力,還是廢止自由選舉(即便在執政黨內),都不能被視為“民主的更高形式”,恰恰相反,這是對民主的最基本表現形式的否定,然而這決非是特殊的反民主傾向的后果,而是必然的事情,否則就無法鞏固政權。
只有在這種背景下,人們才能理解作為對社會(也是對黨本身)進行人身鎮壓的機關——安全機關的發展和它所起的支配作用。如果由于新的社會制度缺少全社會的支持而對社會實行人身強制是絕對必不可少的話,那么,建立一個專門的強制性機關也同樣是必不可少的。為了保證這一機關的有效性,它被賦予了居于統治地位的特權——不僅一般地對社會而言,而且也對黨,即那個為了捍衛自己的政權而建立了這一機關的黨。這樣一來,黨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這個它親手創建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機構撒下的羅網!
這是馬克思所說的客觀意義上的異化的一個典型例子。實際情況決不像一些人所認為而且撰文著書所闡明的那樣,說安全機關是一個獨立于黨的、與黨爭奪權力的機構;說人們在一定情況下能夠廢除它,從而使黨擺脫這個機關的壓力。這是錯誤的,盡管安全機關發生了異化并且力求得到凌駕于黨之上的權力。安全機關是黨的創造物,在既定的情況下沒有它黨就無法行使權力。斯大林從正在異化中的安全機關的這種二重性中得出了結論:他定期地消滅變得過于強大的安全機關的領導人和這些領導人手下的人的“機器”,同時又不觸動這個由他不斷加以完善的機構的權力和效能。
但是,單單說對社會使用人身的強制手段并且創造一種在這方面的專門“機關”還不夠,我們還要看到這個機關的工作方式——由它所擴充起來的公民相互監視的制度、動用特務人員、告密制度等所造成的社會影響。這些現象達到了驚人的規模,并且由于踐踏了人的品格而引起了無法補救的社會損失。
這是個單獨的題目,這里我只提一下就是了。從社會的立場來看,這種現象最可怕之處在于,它不是偶然現象,而是在一定環境下的必然發展趨勢;它不僅僅是“蛻變”或“畸形”,而且是在某一具體環境下可以得到合理解釋的現象,是合乎規律的,甚至是必然的現象。把整個事情歸結于對斯大林的可惡的個人崇拜及其后果,并不是一種解釋,這樣只能掩蓋現象的本質。不能把“斯大林主義”歸因于個人,盡管這個人賦予斯大林以特殊的色彩。斯大林主義同體制的全部機構緊密聯系在一起,而這個體制受到條件的限制,從而阻礙了它的正常發展。為了改變這一點,發揚美德或者“懲罰所犯下的罪惡”是不夠的。任何一個社會,處在這種非正常的條件下,都必然起到相似的作用,有相似的發展。因此,重要的是,防止這類異化條件的產生。
這一點不僅適用于下述意義上的革命的異化,即革命所起的作用與發動它的人的意圖相違背,而且也適用于黨本身,黨在這樣的條件下也同樣不可避免地要發生異化。這可以說是我們選擇的第二個題目,下面我就對這個題目提出些想法。
如果社會制度的變革發生在上述的條件下,一個作為先鋒隊的革命黨將發生什么情況,又必然發生什么情況呢?那時將出現一種從社會學的觀點來看頗有誘惑力的過程,然而結果——就其對我們這里所說的黨的命運而言——卻是悲劇性的。
黨在這樣一種統治制度中占據著壟斷地位,因為這個制度是一黨制,而且必須是一黨制——由于上面提到的缺少社會支持的原因,以及由于新政權的軟弱。即使形式上存在著其他團體,甚至被冠以“政黨”的稱號,這一點仍然不能改變實際情況:只要不能以合法方式使執政黨喪失它的權力地位,為另一個黨所取代,只要全部統治機器以及強制性機關僅僅從屬于這個黨,那么,那個所謂的“多黨制”就只是一種假象罷了。往往有人說,這恰恰是民主的更高形式,因而有必要提醒一下,這種觀點同馬克思主義沒有多少共同之處。恰恰是恩格斯在晚年提出,無產階級專政的特殊形式是民主共和國,而列寧是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即在斗爭的壓力下才決定采用一黨制的,同時他強調指出,這是俄國革命在其實現的具體條件下所特有的缺陷。
黨就其作為居統治地位的政黨所要發揮的職能而言,必須成為一個群眾性政黨,這是勢在必行的。說革命前的黨是先鋒隊,那是指它的成員構成了運動的思想精華,他們是戰士和理想主義者,準備為事業作出最大的犧牲。相對來說,非法的政黨——鑒于它經常要冒巨大的風險以及對干部的需求量比較有限——人數是不多的,革命以后,黨員數量在短期內猛增,一些從前只有幾萬成員的黨,很快達到幾百萬人之多。這樣一個黨不可避免地要失去它先鋒隊的性質,即失去戰斗的意愿和具有理想主義態度的中堅力量。相反,這個黨在全然不同的意義上具有先鋒隊的性質——它的成員被賦予一切可能的特權。任何分析都必須仔細區分“先鋒隊”這個詞的上述兩種含義。甚至在那些接管政權后并沒有去“獵取”新黨員(比如有這樣的情況:接管政權后有兩個相互競爭的工人政黨在活動——這是一個有歷史依據的事實,這兩個政黨的傳統和政治路線各不相同;在這種情況下,它們的成員數量便是決定它們的地位以及它們的社會威望的一個因素。正因為如此,它們便不顧一切地努力爭取新的成員)的政黨里,短期內黨的性質也發生了改變,盡管黨的外部標志和“禮拜儀式般”的意識形態公式表面上保持不變,但廣大黨員必然地喪失了自己的“信仰”,更糟糕的是,他們往往還改變了自己的政治“色彩”。這一點在我們所探討的那些情況下,也就是在人民群眾由于這種或那種原因不同情新政權的情況下,表現得特別突出。要知道,新黨員恰恰來自這些群眾。新黨員把他們的社會特征帶入黨內,這種特征是由這些人的社會出身,以及他們所屬的階級或社會階層的心理結構等所決定的(比如,農民成分的人帶著他們固有的小資產階級心理,大批涌入黨內,雖說第一代的新的工人階級出身于農民)。他們不僅改變了黨的構成,也改變了黨的“社會心理”。他們還改變了黨員在黨內表現出的堅定態度(指他們樂于行動而言),他們把易于接受小資產階級的觀點和要求,易于接受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偏見等傾向帶到黨內。這些東西同黨的正式的意識形態以及由黨的老干部所代表的黨的以往歷史是相矛盾的。然而在這方面也自有辦法:把意識形態轉變為一種特殊的禮拜儀式(教會史的情況與此類似),把老干部清除掉——部分地由于生理原因,剩下的就靠進行相應的“清洗”了。斯大林作為新機構的“受命者”對老干部實行的大屠殺,以及在人民民主國家中出現的、盡管其形式不那么劇烈的類似過程,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種在一定社會條件下合乎規律的發展。有這些老干部就不能實行新政策,就不能明目張膽地放棄舊的意識形態和用全新的內容充實“禮拜儀式”。黨在向群眾黨發展的過程中被涌進來的新分子所“吞噬”,這些人隨著時間的流逝非常自然地構成黨的群眾基礎,并且占據了黨內要津。事實上,他們所熱衷的是同黨正式信仰的意識形態全然不同的另一種意識形態,是符合他們自己觀點的意識形態。老干部被剔除了,完全正確地說,這并不是作為懲罰,而是沒有相應的社會基礎就要建設一種新社會制度這種不理智的嘗試的合乎邏輯的結果,也是企圖以純粹的意志表現來代替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的合乎邏輯的結果,這是馬克思從墓中對那些不忠實于他的思想的人進行的獨特的報復。
從以上的論述中自然而然地可以看到,新的群眾黨脫離了,也必然脫離運動的舊的意識形態。這個問題是我們所考察的第三個問題,即“黨同意識形態”的關系問題。
如果一個運動具有為傳統所神圣化了的意識形態——馬克思主義、馬克思列寧主義,那么,這種意識形態由于顯而易見的原因不會被正式拋棄,因為這樣做將意味著失掉“肅穆的氣氛”,從而失掉過去幾代人的光榮傳統使黨擁有的感召力;每當遇到莊嚴的場合,可以用這些前輩的名義講話,以他們為事業作出的流血犧牲為自己的后盾。但是,這種意識形態現在已經不再符合黨的新的性質了——尤其是那些關于國際主義的和一切勞動者兄弟般團結的口號,這些口號實際上已被有時甚至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民族主義所取代(鑒于這一發展情況,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對缺少足夠的前提就輕率地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可能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向人們提出的警告,今天聽起來真是太有預見性了)。這樣一來,舊的意識形態就變成一尊節日里供人朝拜的偶像,而這種意識形態的詞句內容則成了與實踐相背離的禮拜儀式。相反,在工作日則是新政黨的同前一種意識形態相矛盾的另外一種意識形態在起作用。這當然要導致混亂,導致一種社會的精神分裂癥,這種病癥的悲喜劇式的表現就是呼吁恢復原來的黨的傳統(這些傳統被新黨以一定的方式延續著),同時又把這些傳統看成——往往全然公開和不加掩飾地——在倫理上是“異己”的而加以拒絕,比方說,如果猶太血統的同志在這些傳統的形成和實現的過程中起過重要的作用,情況就是如此。
意識形態的轉變(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是這方面特別明顯的例子,但決不是唯一的例子)是一種試圖爭取社會的支持并不惜一切代價制造“民族統一”氣氛的絕望的謀略。然而,在這種有意識的行動的外表下,隱藏著更為深刻的東西——在心理上準備以類似的方式行動。放棄意識形態偽裝的心理準備,從上面所描述的過程的背景來看是可以理解的。反之,如果這是一種有意識的政治謀略,目的在于通過這條途徑贏得社會支持和達到“民族統一”,而以放棄本身的意識形態原則為代價,那么,這便是全盤失誤,因為存在著這樣的政治力量(且不說它們是否有可能在形式上組成為獨立的政黨),它們在宣告相類似的觀點和傾向時能夠以一種可信的傳統為依據,而新的政黨僅就它是從老黨脫胎出來的,并且在某種意義上——盡管只是作為禮拜儀式——延續了老黨的意識形態這一點而言,卻不能具有這類可信性。歸根到底這種謀略只是有利于“競爭”,雖然這種競爭眼下還潛伏著,有時卻可能是災難性的。
這種社會精神分裂癥同事實上背離正式的意識形態相聯系,正式的意識形態一方面受到高度的贊揚(盡管僅僅被視為“禮拜儀式”),而另一方面,在實踐中,它卻被否定了。不能把這種病癥孤立地當作黨的內部事務來看待,它正日益強烈地影響著社會成員的態度,并且成為決定社會成員的社會性(指他們在社會上所采取的立場的總和,從而也包括他們的近乎本能的行動意愿)的各種綜合理想中的一個因素。于是我們進入了我們所考察的第四個問題,即“黨同社會成員的社會性”之間的關系問題。
如前所述,“社會主義”在廣義上不僅表示社會主義社會的基礎(社會主義的社會經濟形態),而且也表示它的上層建筑(社會主義的政治制度等)。由于革命而產生的基礎的變革,決不會自動地引起上層建筑發生相應的變化。上層建筑的變化是個必須有意識地加以引導的革命過程,這一點特別適用于社會主義新人的塑造。社會主義新人是革命的最重要的成果,也是革命的基礎,因為我們應該看到,社會主義的人,包括他的品質、他的態度和知識,構成基礎的一部分,是基礎進一步發展的必要因素。缺少這些因素,基礎的更高發展階段——共產主義就不可能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