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 城門外

（形形色色的人從內走向外。）

第一批手藝學徒

你們為什么要去那邊呢？

第二批手藝學徒

我們想去看看獵人的家。

第一批手藝學徒

可是我們想去那塊打磨石旁邊歇著。

學徒一

我勸你們去河濱賓館。

學徒二

去那兒的路沒有什么意思。

第二批

你覺得呢？

學徒三

我聽他們的。

學徒四

最好還是去古堡村。

那里有最漂亮的姑娘，最好喝的啤酒，

打起架來也很過癮。

學徒五

你這得意忘形的家伙，

挨了兩次打還不過癮？

我不愿去，那地方使我害怕。

使女一

不，不！我還是回城去。

使女二

在白楊樹下肯定能將他找到。

使女一

這對我沒有多大興趣，

他會陪在你的身邊，只跟你尋歡作樂，

你倆快活，我討沒趣！

使女二

他今天決不會孤單一人，

他說那個卷發的同學也會跟他一起來。

學生一

瞧那些姑娘步履輕盈，快如閃電！

兄弟，來吧！我們要跟著她們。

濃烈的啤酒、刺激的煙草，

一個花枝招展的妞兒，是我全部心愿。

城里姑娘一

快瞧那兩個英俊小伙子！

他們真是好不害臊，

他們完全可以和那些大家閨秀交往，

卻偏偏喜歡那些低賤的丫頭。

學生二（對學生一。）

走慢些！后面又來了兩位，

衣著打扮挺招人喜愛，

我的芳鄰也在其中，

我對這姑娘很有好感。

她倆靜悄悄地往這兒走，

注定要跟我們碰在一處。

學生一

不，伙計！我討厭忸忸怩怩。

快點！不要錯過野味十足的姑娘。

周六拿著笤帚掃地的手，

周日會撫摩得令你陶醉。

市民

那個新上任的市長，我真不喜歡他！

自他上任以來，每天飛揚跋扈。

他究竟為本市干了些什么？

情況還不是越來越糟糕？

我們越來越小心翼翼、俯首聽命，

苛捐雜稅多得超過了往年。

乞丐（唱。）

好心的老爺，漂亮的太太，

華貴的裝扮，紅紅的臉龐，

可憐可憐我這苦命人，

幫我脫離生活的苦難！

別讓我白白演奏手風琴！

好施舍的人才會愉快。

今天大家都興高采烈，

也帶給我一些收獲。

市民二

節假日我最高興的莫過于談談戰爭和戰地謠言，

在遙遠的土耳其那邊，

國與國之間又動了刀槍。

我們站在窗口，痛飲一杯，

看各種各樣的畫舫在水中漂流，

傍晚心滿意足地回到家里，

衷心祈禱和平的世界。

市民三

鄰居啊，我和你一樣，

不管他們打破腦袋，

還是鬧得天翻地覆，

都對我產生不了什么影響，

只要我們家里一切照舊。

老嫗（對城市姑娘。）

你們打扮得多么俊俏！

年輕的漂亮姑娘們！

誰見了你們不會被迷得神魂顛倒？

—別裝模作樣！我了如指掌！

你們想什么，我都能為你們辦到。

城市姑娘

阿迦特，快走！

我總提防著，不跟這種巫婆公然同行，

雖然她曾在圣安德烈之夜，

讓我目睹到未來的情郎—

城市姑娘二

她也讓我在水晶球中看見他，

是個士兵的模樣，

跟幾個神采奕奕的小伙子一起；

我回頭四望，

努力尋找心上人，可他總不露面。

眾兵士

圍墻高又高，

守護著城堡，

潑辣又高傲，

還有女阿嬌，

兩個我全要！

打仗顯英雄，

犒賞也很高！

長號一吹響，

我們受感召，

即便在尋歡，

也是把命拋。

沖鋒這一場！

人生這一遭！

美人和城池，

一起入懷抱。

打仗顯英雄，

犒賞也很高！

勇敢士兵們，

拼命向前跑。

（浮士德和瓦格納上。）

浮士德

明媚的春光帶來了蓬勃的生機，

河流和小溪都已經解凍，

披上綠衣的山谷散發著希望的幸福；

衰老而又蕭條的冬天已經退隱到荒涼的山里，

在倉皇的逃跑中，

它還送來一陣陣夾雜著冰雹的細雨，

落在蔥綠的原野之上。

可太陽眼里容不下任何蒼白的東西，

她要讓萬物多彩而富生氣，

而這一帶還不見花開，

就叫穿著盛裝的人群來代替。

請你轉過身，

從這個高處看一看背后的那座城市，

一大群各色游人涌出空洞幽暗的城門。

誰都想享受春天的明媚陽光的沐浴，

他們要慶祝基督的復活，

自己也好像復活了一樣。

離開了又矮又破的小屋，

擺脫了手工勞作的束縛，

脫離了山墻屋頂的壓抑，

走出了擁擠狹隘的街道，

逃離了教堂的陰森森的黑夜，

全都跑出來站在明亮的日光下面。

看啊，這些踏青的人群，

步伐輕盈地穿過了田野和菜園，

在河面上漂蕩著一艘艘歡樂的游艇，

最后的那一只，載著滿滿的人，

似乎快要下沉才離開河岸。

就連遠處的山間小道，

也看到了彩衣熠熠生輝。

我已經聽到人們的贊美，

這兒是眾人的真正的天堂，

不論男女老少都欣然歡呼。

在這兒我自稱是一個人，

在這兒我才敢自稱是一個人！

瓦格納

博士先生，與跟你一起郊游，

我感到無比的榮耀，且受益無窮。

但我不會單獨來此處，

一切粗鄙的行為都是我的敵人。

我很討厭噪音，

比如玩九柱戲、亂喊、亂叫；

他們就像中了邪一樣，歡笑打鬧，

卻被稱為唱歌，被稱為快樂。

（農民們在菩提樹下。）

農民唱歌和跳舞，

牧羊人打扮起來去跳舞，

穿著花夾克衫、綁絲帶、戴花環，

她們打扮得真俊俏。

人山人海圍著菩提樹，

個個跳得如癡如醉。

嗨羅！嗨羅！

嗨羅嗨！嗨羅！嗨！

提琴伴奏得真美妙。

他們匆忙地趕到那里，

沒想到用胳膊肘撞了撞，

撞著一位漂亮的姑娘，

姑娘笑容滿面回頭看：

“這人長得真不好看！”

嗨羅！嗨羅！

嗨羅嗨！嗨羅！嗨！

“請不要這樣沒禮貌！”

說罷一起跳起來，

左左右右，來來去去，

衣裙全部在飄動。

他們跳得面紅耳赤，

手拉著手氣喘吁吁，

嗨羅！嗨羅！

嗨羅嗨！嗨羅！嗨！

胳膊摟住了腰。

“別給我喝迷魂藥！

多少男人欺騙少女，

真叫人又氣又可笑！”

可他還是把她哄到手，

菩提樹下一直喧鬧。

嗨羅！嗨羅！

嗨羅嗨！嗨羅！嗨！

歌聲、琴聲來自遠處。

老農民

博士先生，你真是太好啦，

今天竟然瞧得起我們，

來到我們百姓當中，

不怕降低你學者的身份。

請你接受這美麗的酒杯，

里面是我們剛釀出的美酒。

我敬你一杯，并高聲祝愿，

它不僅僅為你解渴，

還祝愿你長命百歲，

把酒杯里的每一滴酒的滴數合并到一起加到你的歲數上。

浮士德

我接受這滿含誠心的美酒，

我祝福你們，向你們表示感謝。

（百姓圍成一圈。）

老農民

以前在那個不幸時期，

你給了我們很多幫助；

今天又在這美好快樂的日子，

你再一次光臨，

這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是你的父親除掉了瘟疫，

很多人才從病痛之中存活了下來，

這些活著的人，如今都站在這兒。

那時你雖然年輕幼小，

但也常常挨家挨戶探訪慰問，

尸體一具一具被抬走，

你卻安然無恙，遠離疾病的危險。

你渡過每一次磨難，

救人者自有天主保佑。

眾人

愿經歷過考驗的人，永遠健康平安，

能繼續幫助眾人，愛心永恒！

浮士德

你們應該感激我們的救世主—天主，

是他教導我們去幫助別人，

且也得到他的幫助，

我們應該向天主致敬！

（浮士德與瓦格納繼續向前走。）

瓦格納

偉大的先生，你受到民眾的愛戴，

心中一定有很多感想吧！

誰有你這樣的運氣，

憑自己的力氣獲得如此榮譽！

家長把你指給他的孩子們看，

每個人爭先恐后地看你，

仰望你，討論你；

提琴的聲音消失了，人們也停止跳舞。

你走過的時候，他們排好了隊，

高高地揮舞著他們的帽子，

有人差點兒雙膝跪下，

好像你就是他們的圣靈。

浮士德

再過去幾步，坡上有塊石板，

我們在那兒休息一下，

以緩解徒步的疲勞。

之前我常獨自坐那里沉思苦想，

以齋戒和禱告的方式摧殘自己。

我滿懷著希望，

請求天主把那一場瘟疫消滅，

我寧愿每天以淚洗面，

自己承受生命的嘆息和絕望的心情。

而今民眾的喝彩在我聽來，

多有嘲笑諷刺之味。

但愿你能懂我的心，

你該知道我們父子，

面對這樣的榮譽何等汗顏！

先父是個無名的君子，

他想入非非，

沉浸于對自然和神圣的循環的幻想之中，

雖然態度誠懇，但是方法不切實際；

他跟煉丹師們一起共事，

把自己關在煉丹房里，

按照一個又一個所謂的秘方，

把相克的事物融合在一起。

他把紅獅，那個大膽的求愛者，

在溫湯中與百合仙子配對，

然后用烈火燃燒，

將他們二者從一間洞房逼到另一間洞房。

于是，

耀眼的年輕女王便在玻璃器中生成，

丹藥雖然煉成，病人仍然死亡，

沒誰問究竟治好過什么人。

我們就這樣在崇山峻嶺之間使用恐怖的丹藥，

肆虐瘋狂，比瘟疫更兇狠。

我曾親自給他們挨家挨戶送過這丹藥，

他們沒有被救，枯竭而死，

而我卻活了下來，

成為這場瘟疫的見證人，

其實他們在稱贊我這個無恥的兇手。

瓦格納

你怎么能這么責怪和辱罵自己！

你實施學習得來的技術，

無愧于心，精確無誤，

難道這樣做還不夠好嗎？

你在年輕時能敬重你的父親，

樂意向他學習，從他那兒得到啟發；

如今你隨著年齡的增長，

學問越來越深，必定到達更高的境界。

浮士德

哦，心存希望且能擺脫苦惱，

逃脫迷津的人真是幸運！

人們總是使用不太了解的東西，

而十分了解的東西卻偏偏不用—

不要用這個沉悶的、充滿苦愁的話題，

破壞了眼前的良辰美景！

你看，在落日的掩映之下，

那些綠樹環繞的村舍被光輝縈繞。

夕陽西下，一天就此結束，

她奔向遠方，開拓新的天地。

啊，但愿我能插翅在空中翱翔，

永遠跟隨她！

看我腳下靜默的人間熠熠生輝，

映著永恒的夕陽；

群山發出紅光，溪谷一片靜謐，

看銀色小溪與金色大江融匯。

那時，即使荒山藏有千溝萬壑，

也不會成為我仙游的阻礙；

連帶著海灣且一望無際的大海，

驚異地展示在我的眼前。

然而女神看起來終將沉沒，

新的激情將我召喚，

我急忙趕去，吮吸她永恒的光輝，

面前是白晝，背后是黑夜，

頭上是太空，腳下是汪洋。

一場美夢！女神稍縱即逝。

唉！我們肉體的翅膀總是跟不上精神的翅膀，

不能同精神的翅膀一起展翅高飛。

可是，當看到云雀沒入青云，

在我們頭上嘹亮地歌唱；

當雄鷹展翅，盤旋飛行，

在高聳的樹頂上翱翔；

當灰鶴穿過平野，

奮力飛返那遙遠的故鄉；

我們的情感總想跟隨遨游天空，

這是人類的本性。

瓦格納

我自己也常常胡思亂想，

可是從未有過這種沖動。

森林和田野很容易看厭，

鳥兒的翅膀，也決不會讓我羨慕。

只有從一本本圖書中，

才會給我另一種精神快樂！

那時，冬夜會變得親切而美麗，

快樂的活力會使人全身溫暖，

當一翻開珍貴的羊皮紙秘籍，

就像置身于整個天國。

浮士德

你只要意識到你的這種沖動，

另一種最好不要知道！

有兩個靈魂住在我的心中，

一個與另一個完全不相容。

一個沉溺在粗鄙的愛欲里，

以他的胡須緊緊攀附著現世；

另一個卻要拼命地擺脫塵俗，

想要飛翔到最崇高的先輩們的天國。

啊！

大氣中如有神靈在天地間統治萬物，

那就請他們從金色暮云里降落，

把我帶到五彩繽紛的新生活！

我真想獲得一件有魔力的衣衫！

把我帶去另一種絢麗的地域，

那該多么美好啊！

即使給我最貴重的華服，

就算是皇上的浴袍，

我也舍不得把它交換。

瓦格納

不要再去呼喚人人皆知的精怪，

他們在大氣之中到處游蕩，

把各種苦難從四面八方引來帶給世人。

北方有銳齒魔神向你襲擊，

他的舌頭像利箭一樣扎人；

從東方襲來的是旱魔，

他要從你肺里吸取養分；

若惡魔是來自荒漠之地的南方，

就使你頭頂著烈焰如炙；

而西方的群魔，會先給你涼爽，

是為了把你和田野淹沒。

他們性喜偷聽，幸災樂禍；

他們唯命是從，因為要欺騙世人；

他們裝腔作勢，

撒謊時天使般柔聲細語，

好像來自天國。

—我們走吧！

四面已經黑暗不明，

冷氣襲人，霧氣彌漫！

一到晚上才知道自己的宅院是多么可貴。

—為何你還站在這兒不動？

一臉詫異地張望？

黑暗中還能有什么將你吸引？

浮士德

你是否看見有條黑狗在田間游蕩？

瓦格納

我早已看到，可是它并無特別之處。

浮士德

再好好看看！你以為它是什么動物？

瓦格納

一只獅子狗，

它應該在追尋它的主人的氣味。

浮士德

難道你沒發現，

它由遠而近，旋轉著一個大圈，

向我們慢慢靠攏？

如果我沒猜錯，

在它背后，

有一個個火焰圍成圓圈往上升騰。

瓦格納

我只看見一只黑獅子狗，

這或許只是你的錯覺。

浮士德

我感覺它繞著我們的雙腳畫圈圈，

打算用魔法把我們鎖住。

瓦格納

我認為它只是找不到主人，

卻遇到兩個陌生人，

于是它才圍著我們，

膽怯地跳來跳去。

浮士德

它又在靠近我們，

圈子漸漸縮小。

瓦格納

你看！它只是一只狗，不是妖怪。

它嗷嗷地叫著，

遲疑地趴在地上，搖著尾巴。

十足的可憐相，

跟其他狗沒有什么區別。

浮士德

過來吧！來跟我們作伴！

瓦格納

這真是一個滑稽的奴才狗。

你站住，它就直立起來；

你對它言語，它就向你身上躥過來；

你丟了什么，它會替你拾取，

也會跳進水里幫你把手杖撿回來。

浮士德

你講得對，

我看不出絲毫神靈的跡象；

它的一切都出自訓練有方。

瓦格納

一只訓練有素的小狗，

會受到哲人的贊賞。

是的，它完全值得你的垂愛，

它是大學生們培養的精英。

（他們走進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