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阿甘正傳(同名電影原著)
- (美)溫斯頓·葛魯姆
- 3249字
- 2016-02-29 15:42:53
“阿甘——蒸汽鍋爐——燉菜!”他尖叫一聲,拿著切肉刀追殺我。我奪門而出,他就繞著練兵場追我,甚至穿過了軍官俱樂部和車輛調度場。不過,我跑得比他快,因為這是我的專長,但是,我告訴你:我心里毫不懷疑這下子我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秋天的一個晚上,營房的電話響了,是布巴打來的。他說他們已停止給他運動員獎學金,因為他的腳傷比他們想象的嚴重,所以他也要離開學校了。不過他問我能不能抽身去伯明翰看校隊跟密西西比州那些驢蛋打球。但是那個星期六我被禁止外出;打從蒸汽鍋爐爆炸事件以來,將近一年了,我每個周末都被禁止外出。總之,我不能離營,因此我邊聽收音機轉播,邊刷廁所。
第三節結束時,比分非常接近,“蛇人”這天很走運,我們以三十八比三十七險勝,但是密西西比那些驢蛋在終場前一分鐘達陣。眨眼之間,我們只剩一次攻擊機會,也沒有暫停時間了。我默禱“蛇人”不要重蹈“橘子杯”的覆轍,也就是在第四次攻球時拋球出界,輸掉球賽,但結果他居然又依樣畫葫蘆。
我的心沉入谷底,但是突然之間歡呼聲震天價響,讓人根本聽不清轉播員說些什么,等叫嚷聲安靜下來之后,才聽出是怎么回事。原來,“蛇人”佯裝傳了個出界球想暫停計時,但其實他把球傳給了柯蒂斯,達陣得分。這一招可以讓人知道布萊恩教練是多么老奸巨猾。他算準了那些密西西比的驢蛋會笨得以為我們會笨得重蹈覆轍。
比賽贏了我好開心,但是我也不由得想到,不知珍妮·柯倫是不是在看球賽,有沒有想到我。
結果,有沒有想到我都無所謂了,因為一個月后我們上船出發。我們像機器人似的接受了將近一年的訓練,如今要去萬里長征。這可不是夸大之辭。我們要去越南,但是聽他們說那邊的情況還不及我們在營區受的罪一半苦。不過,結果證明,這句話倒是夸大之辭。
我們在二月抵達越南,搭牛車從濱南海的歸仁北上到中部高地的波來古。路途尚稱順利,而且風景怡人又有趣,一片片香蕉樹和棕櫚樹叢,還有矮小的東南亞人在稻田里耕作。那些站在我們這邊的越南人真的很友善,全都跟我們揮手打招呼。
在幾乎還有半天車程的地方,我們就可以遠遠看見波來古,因為那地方的上空停滯著一大片紅土構成的云團。一間間陋屋坐落在城郊,比我在阿拉巴馬州見過的最差的屋子還破。人們蜷縮在單面斜頂小屋下,他們沒有牙齒,孩子沒有衣服穿,基本而言,他們堪比乞丐。到達旅部和基地后,環境倒不太差,除了那片紅土。我們看不出有什么戰況,而且營區整潔,放眼望去是一排排營帳,周圍的沙土耙得整整齊齊。實在不像有戰事在進行。我們簡直像回到了本寧堡。
總之,他們說戰況平靜的原因是越南人剛開始過新年——叫作“泰德”還是什么的——因此雙方停火。我們全體大大舒了口氣,因為我們已經夠害怕了。不過,安寧靜謐并未持續多久。
我們安頓下來之后,他們吩咐我們去旅部淋浴房清洗一下。旅部淋浴房其實只是在地上挖了個淺坑,旁邊停著三四輛大型水箱卡車。我們奉命把制服疊好放在坑邊上,然后進入坑內,他們會澆水給我們洗澡。
盡管如此,這待遇也不算差,因為我們已將近一星期沒洗澡,身上已經臭氣熏天。天剛要黑,我們正在坑里享受水管的沖洗,突然間空中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給我們澆水的家伙大喝一聲:“來了!”坑邊上的人頓時一溜煙全跑光了。我們光著屁股站在坑里,你看我,我看你,接著不遠處傳來巨大的爆炸聲,緊跟著又是一聲,所有人立刻又叫又罵,急著找衣服。炸彈在我們四周一個接一個爆炸,有人喊:“趴下!”這話實在有點荒謬可笑,因為這會兒我們早已平趴在坑底,活像軟蟲,不像人。
一枚炸彈爆炸后碎片飛入澡坑,另一邊的幾個家伙受了傷,又叫又喊,流著血緊抓著傷處。顯然澡坑不是安全的藏身處。克蘭茲士官長突然出現在坑邊上,喝令我們快滾出去跟他走。趁爆炸的短暫間歇,我們拼命逃出澡坑。我翻到坑外,往地上一看,老天爺!那兒躺著四五個剛才替我們澆水的家伙。他們已經不成人形——整個爛成一團,就好像被塞進過捆棉花機似的。我從沒見過死人,那是我平生最恐怖的一次經驗,空前絕后!
克蘭茲士官長示意我們跟著他匍匐前進,我們聽命,要是從高空往下看,一定是一大奇觀!一百五十個大男人全部光著屁股,排成長長一行趴在地上蠕動。
那附近有一排散兵坑,克蘭茲士官長讓我們三四個人擠一個坑。但是一鉆進坑內,我就發覺寧可待在澡坑里。這些散兵坑內積著深及腰部的發臭雨水,各種青蛙、蛇和蟲子在里面蹦跳蠕動。
轟炸持續了一整夜,我們不得不一直待在散兵坑內,沒有吃晚飯。天快亮時,轟炸漸緩,我們奉命滾出散兵坑,取了衣服和武器準備攻擊。
由于我們仍是新兵,其實也沒什么可做的——他們甚至不知道把我們部署在什么位置好,于是派我們去守衛營區南邊,也就是軍官廁所附近。但是那地方幾乎比散兵坑更糟,因為一枚炸彈擊中廁所,把將近五百磅的軍官糞便炸得遍地都是。
我們在那兒待了一整天,沒有早飯,沒有午飯;傍晚時分他們又開始炮轟,我們不得不趴在那片糞便上。喔嗬,那可真叫人作嘔。
終于有人想起我們可能餓了,派人送來一堆干糧。我拿到冰冷的火腿和蛋,罐頭上的日期是1951年。各種謠言紛飛。有人說越南佬控制了波來古。還有人說越南佬搞到了一枚原子彈,用迫擊炮攻擊我們是故意讓我們掉以輕心。更有人說根本不是越南佬攻擊我們,而是澳大利亞人,或者荷蘭人或挪威人。我心想是誰攻擊并不重要。去他的謠言。
總之,過了頭一天,我們開始在營區南邊給自己弄個適合居住之所。我們挖了散兵坑,用軍官廁所的硬紙板和錫鐵皮給自己搭起小屋子。對方始終沒攻擊這邊,我們也沒看見一個越南佬可以開槍反擊。我猜他們大概夠聰明,所以不會攻擊廁所。不過接下來連續三四個晚上,越南佬都炮轟了我們,終于有天早上炮擊停止后,副指揮官包斯少校爬到我們的連長那兒,說我們必須北上支援困在叢林中的另一個旅的部隊。
過了一會兒,霍伯排長要我們“備鞍”,大家立刻盡量將干糧和手榴彈塞進口袋——這其實造成一種兩難的困境,因為手榴彈不能吃,但卻可能需要它。總之,他們把我們送上直升機,我們又出發了。
直升機尚未降落,就可以看出第三旅陷入了什么樣的鳥狀況。各種硝煙從叢林中升起,地面被炸掉一大塊一大塊。我們尚未著陸,對方就已開始射擊。他們將我們的一架直升機在空中炸毀,那一幕真是可怕,那些人全身著火,而我們束手無策。
我攜帶著機關槍彈藥,因為他們覺得我塊頭大,扛得了許多東西。我們出發之前,另外兩個家伙問我是否介意替他們帶些手榴彈,好讓他們多帶些干糧,我答應了。這對我毫無傷害。同時,克蘭茲士官長還命我攜帶一個重達五十磅的十加侖水桶。接著,臨出發前,攜帶機關槍三腳架的丹尼爾緊張得走不動路,因此我又得扛起三腳架。總共加起來,我等于扛了一個內布拉斯加種玉米的大黑人。不過這可不是美式橄欖球賽。
日暮時分我們奉命登上一座山脊解救“査理連”,該連不是被越南佬困住了,就是困住了越南佬——這要看你的消息是得自《星條旗》,還是純憑自己看到的慘況。
無論怎么說,我們登上山脊之后,炮彈齊飛,還有十來人重傷,在那兒呻吟呼號,四面八方傳來各種嘈雜聲,沒有人聽得清楚什么是什么。我蹲得低低的,想把身上扛的炸藥、水桶、三腳架,外加自己的東西,送到“查理連”的位置,正奮力越過一道壕溝之際,溝內有個家伙開口對另一個家伙說:“瞧那個大塊頭——他簡直就像科學怪人[15]。”我正要回嘴,因為就算沒有人取笑你,當時情況也已經夠險惡了——但這時,媽的!壕溝里的另一個家伙突然跳起來,喊:“阿甘——佛洛斯特·甘!”
老天,是布巴。
長話短說,原來布巴的腳傷雖然嚴重到不能打美式橄欖球,卻未能阻礙他奉命代表美國陸軍繞過半個地球。總之,我拖著疲憊的屁股和一切荷重爬到我應該到達的位置,過了一會兒布巴也上來了,于是趁著轟炸間歇時間(每次我方飛機出現,轟炸就停止),布巴和我敘起舊來。
他告訴我他聽說珍妮·柯倫輟學跟一群反戰人士出去游行示威了。他還說柯蒂斯有天因為被開了一張停車罰單痛扁校警,正在他把那個官差踢得在校園里打滾之際,警方現身,用一張巨網套住了柯蒂斯,把他拖走。布巴說,布萊恩教練罰柯蒂斯練球之后多跑五十圈操場。
呵,柯蒂斯還是老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