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西夏貨幣經濟的發展
一、西夏社會經濟狀況
隋末唐初,吐蕃崛起,勢力大振。散居于青藏高原東部地區的黨項族部落,迫于吐蕃壓力,紛紛請求內附,向北遷徙。經唐朝政府允許,到唐高宗時,已“散居西北邊”。在內遷的黨項八部中,以拓跋部最為強大。其首領拓跋思恭曾據有宥州(今陜西靖邊縣境),自稱刺史。唐僖宗時,因參與鎮壓黃巢變亂有功,被封為夏國公,賜姓李,統轄夏、綏、銀、宥、靜五州之地,逐漸成為唐末藩鎮之一。五代以降,中原板蕩,政權更迭,黨項族從中漁利,割據勢力進一步加強。正如史稱,在其統治范圍內,“供賦不入公朝,巡屬唯其除授,蓋夏雖未稱國,而自王其土久矣”
。
及至宋代,黨項族首領李繼遷,公開反對宋朝的“削藩政策”,于太宗太平興國七年(982年)抗宋自立。李繼遷及其子孫李德明、李元昊三代,聯結黨項諸部,外假契丹為援,經過曲折復雜的斗爭,在11世紀前后50多年的斗爭中,不僅收復銀夏“五州故地”,而且向西發展,逐漸占有興、靈、甘、涼、瓜、沙諸州。其疆域已達到“東拒(黃)河、西至玉門、南接蕭關(今寧夏同心南),北控大漠”的廣大地區,并控制了戰略要地河西走廊。與此同時,元昊廢除唐宋所賜李、趙姓氏,改為黨項“嵬名”姓氏;升興州為興慶府,大興土木,擴建宮城;創制西夏文字,設立番、漢學院;建立官制,分文武兩班,完善中樞機構;確立兵制,設立十二監軍司,分駐南北要津;自立年號,改元“天授禮法延祚”,并于1038年正式稱帝,建立夏國,開創了我國中世紀宋、遼、夏三國鼎立的新局面。
黨項族人民從7世紀初開始內遷,到11世紀初建立西夏,歷經了4個世紀。在這期間,黨項族人民在漢族先進文化和生產技術的影響下,逐漸改變了他們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他們部分人入居城鎮,從事農耕,甚或經營工商業。如果說,在唐代他們要取得武器,是以“善馬購鎧,善羊貿弓矢”的話,那么到了五代,他們售馬,已是為了“利其所得”
,換取貨幣了。居住在荒漠地區的黨項人,仍然保持著部落的組織形式,繼續著物物相易的交換形式,但也不是“不知稼穡”、不知貨幣為何物的人了。作為一個民族,已進入貨幣經濟階段了。
黨項貴族從割據夏州到建立國家,基本上是按照中原封建王朝的模式改造和發展的。早在李繼遷時,已是“潛設中官,全異羌夷之體;曲延儒士,漸行中國之風”。到元昊時,更是“得中國土地,役中國人力,稱中國號位,仿中國官屬,任中國賢才,讀中國書籍,用中國車屬,行中國法令”
,還應加一句:“通中國貨幣(西夏境內主要流通的是北宋錢)”。西夏的建立,標志著這一改造的完成和封建制度的確立。它使國無郡長,不相統一,相率為盜,常有械斗的黨項部落,甚至回鶻、吐蕃部落,逐步統一在李氏王朝之下,是社會一個很大的進步。這種統一,為西部地區社會經濟的恢復和發展,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條件。
二、西夏貨幣經濟的發展
西夏建國期間,與宋、遼、金都發生過規模大小不等的戰爭。但戰爭是一時的,各國之間的和平相處則是長期的。西夏發展農業,興修水利,振興手工業與畜牧業,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和商業貿易的繁榮。張元、吳昊到西夏“都門之酒家,劇飲終日”,從而引起元昊的重視,并為其所用的故事;《涼州重修護國寺感通塔碑銘》,關于“武威當四沖之地,車轍馬跡,輻輳交會,日有千數”的記述;1972年武威出土的“辰日買賣吉”“午日求財順”“戌日有倍利”等商人求財吉語的西夏文卜辭
;以及黑城出土的描繪肉商在市場上賣肉的《肉商圖》等,都從不同的側面,反映了西夏城鎮商業發展的情況。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西夏也產生了一些腰纏萬貫的暴發戶。如蘇軾說:西夏使臣倒賣絹帛,一次得利“不下二十萬緡”
;王安石說:“今蕃戶富者,往往蓄緡錢二三十萬”
。
在對外貿易方面,西夏重視對東方,特別是和宋的貿易,也不放松對西方,特別是西州回鶻和大食的貿易。西夏占領河西走廊,在絲路貿易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西夏對東方的貿易,主要是互通有無,獲得某些生活必需品。西夏輸出的商品,以駱駝、馬、牛、羊等牲畜、毛織品、毛皮產品為大宗;宋朝沿邊人民所喜用的青鹽,出口量也很大;還有蜜蠟、麝臍、羱羚角、翎毛、硇砂、甘草、柴胡、蓯蓉、紅花等土特產品和藥材。從宋朝輸入的主要是糧食、茶、絹、瓷器、漆器、香藥、姜桂等。西夏還從遼、金走私銅鐵。而西夏的牲畜、毛皮制品、某些藥材、土特產品,則為宋、金人民所需要。雙方不同的產品結構和人民不同的需要,正是西夏與宋遼金開展貿易的基礎。西夏與宋遼金等國的交界處,設有多處大小不等的“榷場”“和市”,雙方政府設官管理和收稅。宋朝規定“官中止量收漢人稅錢,西界自收蕃客稅例”
。雙方大宗交易都在“榷場”進行。宋、夏邊民還通過“私市”進行不規范的貿易,盡管官方禁止,但仍然是雙方進行交易的一條重要渠道
。
西夏對西方的貿易極為重視,這主要表現在對大食、西州回鶻商人的特殊照顧上。《天盛律令》卷七“敕禁門”規定,外國使者和商人“出賣敕禁物時”要依法懲處,其中“大食、西州國等使者、商人”,因他們是“客人”,給以較輕的處分;規定,大食、西州國等商人,載物的騎馱死亡,或因“所賣物甚多,馱不足”,或是需要“守護用的弓箭”,皆依法給以補充,“所需糧食當允許賣(給)”等。西夏人靠中繼貿易獲得好處,是維系絲路暢通的根本動力。《金史·胡麻愈傳》載,宋人、金人皆“遣使夏國市玉”。洪皓《松漠紀聞》卷一載,回鶻“多為商賈于燕,載以橐駝。過夏地,夏人率十中取一,擇其上品”;《宋史·回鶻傳》載,宣和年間,回鶻人入貢宋朝,“往來皆經夏國”。這些點滴記載說明,西夏在絲路貿易中可能獲得可觀的財政收入。西夏在占領河西走廊的過程中,曾有“抄略”商賈的現象,一度對絲路的暢通有所影響,但大部分時間,絲綢之路應是暢通的。
三、錢幣在西夏的廣泛使用
在西夏商品經濟發展的同時,西夏的貨幣經濟也得到相應的發展。這不僅表現在商業貿易中使用白銀、使用銅鐵錢,還表現在西夏政府中設有鑄錢機構。《天盛律令》中有關西夏錢幣的內容非常豐富,西夏錢幣的使用也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西夏人與錢幣結下不解之緣。這里以《天盛律令》為主,結合漢文資料,陳述如下:
(一)交易用錢
《文海》釋“錢”:“此者錢也,賣種種買價值用是也。”釋“價”:“此者價也,賣價之謂。”釋“值”:“此者價也,買賣之所交付也。”宋慶歷年間,因元昊稱帝,宋夏戰爭,導致“互市久不通,飲無茶,衣帛貴……一絹之值為錢二千五百”
。至于西夏使節至宋,“賜予、貿易無慮得絹五萬余匹,歸鬻之其民,匹五六千,民大悅。一使所獲,率不下二十萬緡”
。宋臣孫甫論拒買西夏青鹽時說:“西鹽數萬石,其直不下錢十萬余緡。”
(二)征稅要錢
在五代,夏州李氏就設官征收。西夏建國前后,在宋夏邊界“榷場”,在宋方征收漢商稅的同時,西夏也征收“蕃客”之稅。西夏占領河西走廊后,如《松漠紀聞》所載,回鶻商賈載物“過夏地,夏人率十中取一,擇其上品”。《天盛律令》提供了更多的資料,征稅機關:鹽池有稅院,渡口有稅監,還有各地的賣曲稅院。征收稅種,有買賣稅、小店開業稅、牲畜乘航稅、蘆葦及草席稅等。此外,還有免稅規定,如在“地界以外(買賣)不納稅”“媒人棄妻價不納稅”等。
《天盛律令》卷一八“繳買賣稅門”,是專章征收賦稅的律令,可惜原件殘損過甚,具體內容不詳。但從中可以看出,其征收范圍,已不僅限于商業貿易,而是涉及生產領域、交通領域、小商小販、社會生活等方面。所征之稅,有的抽納實物,如上述回鶻商賈過境所交就是實物。《宋會要輯稿》兵二四之一二載,豐州蕃部過夏界,“每匹納買路絹一疋,大茶十斤”。但境內征稅以錢幣為主,如《天盛律令》卷一七“庫局分轉派門”規定:“中興府租院租錢及賣曲稅錢等,每日之所得,每晚一番;五州地租院,一個月一番。”也就是說收了稅錢要清點。卷一八“鹽池開閉門”規定,“諸人賣鹽,池中烏池之鹽者,一斗一百五十錢,其余各池,一斗一百錢。當計稅實抽納,不許隨意偷稅”。
(三)借債、典當以錢計算
《天盛律令》卷三“當鋪門”“催索債利門”,對有關行為做了規定:如若有人到當鋪“放物典當取錢時,十緡以下,識(與)未識,一律當典給,是盜物亦不予治罪。……送十緡以上物者,識則令典給,未識當另尋識人,令其典當”。負債不還,要受處罰,“十緡以下,有官罰五緡錢,庶人十丈;十緡以上,有官罰馬一匹,庶人十三丈”;對利息做了限制,放公私錢者,“一緡收利五錢以下……不準比其增加”。
(四)物品以錢計值
《天盛律令》卷一八“雜曲門”規定:“諸處踏去曲者,大麥、麥二斗,當以十五斤計;一斤,當計三百錢賣之。”“鹽池開閉門”規定:“諸人賣鹽,池中烏池之鹽者,一斗一百五十錢;其余各池,一斗一百錢。”卷一五“地水雜罪門”規定:唐徠、漢延諸渠上的官樹和私樹等“為他人所伐時,計價以偷盜法判斷”。
(五)勞動力以錢計工
《天盛律令》卷三“盜賠償返還門”,卷七“為投誠者安置門”,都規定盜竊他人財物而無力償還時,應以出工償還盜價。其折價辦法是根據勞動力大小、強弱的不同計值:大男人“一日出價七十錢”,小男及大婦“一日五十錢”,小婦“一日三十錢”。
(六)官吏俸祿給錢
《天盛律令》卷一七“物離庫門”規定:租院、踏賣曲院等有關人員“祿食價錢”是:“提舉頭監一律三百,出納二百,掌鑰匙一百,司吏、指揮、欄頭等七十。”這至少說明西夏部分官吏的俸祿是以錢支付的。黑城出土的西夏獻宗乾定二年(1224年)黑水守將仁勇《告近稟帖》稱,“遠邊之人,貧而無靠,唯持食祿各一緡”,就頗引人注意,為以錢支付俸祿,提供了新的資料。
(七)獎勵用錢
《天盛律令》卷五“季校門·得舉告功法”規定,若軍卒發現所在部空缺戰馬甲胄等物“而未補賞”,可舉報獲賞:被告首領應革職,舉告人“善戰有戰功,有知識”,“則舉告人應為首領”。還有:凡“所告軍首領應獲月徒刑,當賞告者十緡;應徒一年時,當賞二十緡;應徒二年時,當賞三十緡;應徒三年時,當賞五十緡;應革職、軍時,當賞七十緡。其賞金應按高低,由獲罪行監、大小溜首領、舍監、末驅等出給”。《天盛律令》中有多處對舉報者獎賞的規定,所獎之物主要是錢,有的數量很大,如被檢舉人判了絞殺的,舉報者可獲得多達二百緡的獎賞。
(八)禮金用錢
《天盛律令》卷六“軍人使親禮門”規定:“殿上坐節主、宰相等三十緡,諸節親主、次、中等臣僚等二十緡,此外,任職有官者十緡,庶人五緡。……上位者為下位者饋送,及下位者為上位者饋送,一律按下位法實行,不許超過。”
(九)錢幣的使用,還滲透到政治生活中
1.以錢多少作為量刑的依據。如前述《天盛律令》卷七“敕禁門”,將錢賣到敵界的人,私自鑄錢或毀錢為物的匠人,皆以錢數之多少量刑。卷三“雜盜門”規定,持武器而盜者:“物已入手,則四緡以下,造意徒五年,從犯徒四年;四緡以上至八緡,造意徒六年,從犯徒五年……二十緡以上,一律造意絞殺,從犯徒十二年。”
2.罰錢為懲處罪犯的方式之一。如卷七“敕禁門”規定,官民屋舍違律裝飾大朱、大青、大綠,“當罰五緡錢”。
3.以錢代刑。如卷二“罪情與官品當門”規定,有官品的人犯庶民所犯某種當處杖刑之罪者,“七八杖交二緡錢,十杖交五緡錢,十三杖交七緡錢”。
4.以貪污、行賄錢數的多少定罪。如卷二:“貪狀罪法門”,對貪贓枉法的執法人員,視受賄錢量之多少和罪情之輕重,做出處罰規定,分為13級,從最輕的貪賄“一百錢至一緡,造意十三杖,從犯十杖;一緡以上至三緡,造意徒三個月,從犯十三杖”,到最重的貪賄“四十緡以上,一律造意絞殺,從犯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