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科幻經(jīng)典(1859-1937)(共9冊)
- (英)柯南·道爾 (西)恩里克·加斯帕 (英)愛德華·鮑沃爾·立頓
- 5130字
- 2018-12-29 17:11:08
第十五章
憤怒低語的光球
我們走上了一條蜿蜒小路,兩旁的花朵閃著點(diǎn)點(diǎn)柔光,蕨草酷似羽毛般的綠葉中點(diǎn)綴著白色與藍(lán)色的小花,散發(fā)出陣陣芬芳。細(xì)長的藤蔓從奇異的樹上垂下,絲般的卷須上盛開著美麗的花朵——它酷似蘭花,美艷嫵媚中透出了一絲纖弱。
這條小路以淺灰色為基底,菘藍(lán)綠與粉紅兩色的石塊嵌于其上,精致而又醒目;石雕飛蛇的嘴里銜著璀璨的花環(huán),上面的花朵宛若玫瑰十字會燃燒的薔薇。我們面前有一座小樓閣,門敞開著。
雷多在門口停下,深深地鞠了一躬,招呼我們進(jìn)去。里面很寬敞:兩側(cè)掛著灰色的幕布,后方則垂著五光十色的帷幔。屋內(nèi)還有一張藍(lán)石砌成的矮桌,鋪著雪白的桌布,旁邊擺著一排柔軟的長沙發(fā)。
左側(cè)的三腳高桌上,擎著一只和尤萊拉房間里一樣的玫瑰光球;桌子邊上還有一只小球,跟那只會說話的球極為相似。雷多在它的底座上按了一下,又有兩塊幕布從空而降,封住了入口。
他拍了下手,帷幕從左右分開,走出兩個女孩。她們高挑輕盈,纖腰如柳,藍(lán)黑色的卷發(fā)一直垂到肩膀下方,明澈的藍(lán)眼睛讓人終身難忘,皮膚如絲如緞、潔白無瑕——真可謂尤物。二位美人上身穿著極為暴露的藍(lán)綢緊身衣,下身是一條尚未及膝的短裙。
“拿酒食來,”雷多命令道。
她們退到了帷幕之后。
“喜歡她們嗎?”他問我們。
“這竟有小妞兒!”拉里說。“我是說,她們能讓人開心,”他向雷多解釋道。
綠衣矮人下面的話讓我瞠目結(jié)舌。
“她們是你們的了,”他說。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她們二人就走了進(jìn)來,抬著巨大的托盤,上面滿是烤肉和奇怪的水果;托盤上還有三個水晶酒壺,其中兩個盛著閃著微光的黃色液體,另外一只裝的則是略帶紫色的飲料。這時我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水米未進(jìn)了。黃色的酒放在了我跟拉里面前,而紫色的則專供雷多享用。
雷多揮了揮手,兩個女孩再次退下。我把杯舉到唇邊,深深地啜飲了一口。這種滋味是我所未品嘗過的,不過也是沁人心脾。
我的疲勞在轉(zhuǎn)瞬間一掃而空,頭腦也變得清醒;心中無憂無慮、無牽無掛,有的只是不可名狀的快樂與喜悅。拉里也很快恢復(fù)了他那樂天派的老樣子。
綠衣矮人一邊用詭異的目光注視著我們,一邊自酌自飲。
“我真想知道你們的世界是什么樣子,”最后他說——“巖山那邊的世界,”他又狡猾地補(bǔ)充道。
“我們也很想了解你們的世界,雷多先生,”我回答。
我要不要問他“居主”的事情,從他嘴里套出斯洛克馬丁的下落?這時,耳邊仿佛又響起了警告,告訴我要克制、要等待;我再一次服從了。
“咱們互相了解一下吧,”矮人笑著說?!澳銈兡莾旱娜硕歼@么高嗎?”——他打了個手勢——“還有,你們?nèi)硕鄦幔俊?/p>
“我們那兒的人……”我遲疑了一下,然后說了一個波利尼西亞語里表示“無窮無盡”的詞?!拔覀兂醮闻雒娴牡胤礁浇袀€湖,我們那兒的人就像湖里的水滴一樣多——就像外面樹上的葉子一樣多。他們都跟我們差不多,只是外表上有些出入。”
他沉思著;看得出,他似乎對我的話有所懷疑。
“在莫利亞,”最后他說,“男人都跟魯格爾和我一樣,女人嘛——你們都看見了——就是尤萊拉和那兩個侍女的樣子;”他猶豫起來。“其實還有第三種人,不過只有一個?!?/p>
拉里急切地湊了過去。
“是不是長著棕色的、閃著銅光的長發(fā),金色的眼睛;雙手又長又美,就像仙子那么可愛?”他喊道。
“你們在哪兒看見她的?”矮人跳起來,打斷了他。
“看見她?”拉里清醒了一些。“沒有,雷多。大概——我只是夢見了這么個美人?!?/p>
“那就小心點(diǎn),別把你的夢說給尤萊拉聽,”矮人嚴(yán)肅地說?!澳阏f的那個人是拉克拉,默靈的侍女。尤萊拉、魯格爾和閃靈都不怎么喜歡她。記住了,陌生人?!?/p>
“她住這兒嗎?”拉里神采奕奕地說。
矮人猶豫了一下,不安地看著他。
“不,”他回答,“別在向我打聽她了?!彼聊艘粫?。“你們的人像樹葉和水滴那么多,那么你們都在那邊做什么呢?”話題又扯回來了。
“別提那個金眼姑娘了,拉里,”我用英語插嘴?!暗扰靼走@兒的人為什么這么忌諱她再說吧?!?/p>
“相愛,斗爭,奮斗,死去——要么功成名就,要么一敗涂地,”拉里回答。他朝我飛快地點(diǎn)了下頭,表示默許。
“這么說,咱們兩邊的世界也沒什么不一樣,”矮人說。
“你們的世界有多大,雷多?”我問。
他鄭重其事地考慮著。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坦白地說。“我們和閃靈所在的這片土地,一直沿著白水綿延了……”他說了一個我聽不懂的詞。“閃靈之城以外的白水岸邊,住著梅雅拉達(dá)拉——就是平民?!彼攘艘淮罂诰啤!斑@里的人分為這樣幾等:首先是古時君主的后裔,他們都長著金發(fā);其次是我們這樣的戰(zhàn)士;最后一等人就是梅雅拉達(dá)拉,專門干開礦、耕作、紡織這種苦活兒,還得把女兒獻(xiàn)給上頭、聽閃靈的命令!”
“誰統(tǒng)治這里?”我問。
“九長老議會中的金發(fā)矮人;議會上面是尤萊拉祭司和與言語者魯格爾,”他回答,“再上面的就是閃靈了!”說到這里,他的語氣中有一絲苦澀的諷刺。
“那三個受審的人又是誰呢?”這次是拉里在問。
“是梅雅拉達(dá)拉,我送給你們的侍女也是。不過那三個太不安分了,竟然敢忤逆閃靈——這簡直是褻瀆!”他突然提高了嗓門,嘲弄地笑道。
從他的話中,我對這兒有了一些大概的認(rèn)識。這是一個古老而又富饒的國度;少數(shù)貴族近親通婚,世世代代統(tǒng)治著這里;人民對某位神有著虔誠的信仰。整個國家由戰(zhàn)士保護(hù),最底層的則是飽受壓迫的勞苦大眾。
“說完了?”拉里問。
“沒有,”雷多說,“這兒還有一片紅海,那里住著——”
我們旁邊的光球突然發(fā)出了不詳?shù)捻懧?。雷多向它彎下腰,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它在悄悄地說著什么,專橫而又憤怒!
“明白了!”他抓住桌邊,啞著嗓子叫道?!白衩 ?/p>
他把臉轉(zhuǎn)向我們,那種邪惡的神色消失了——這還是第一次。
“什么都別問,陌生人,”他說。“要是吃好了,我就帶你們?nèi)ハ丛韬退X的地方。”
他突然站了起來。我們跟著他穿過帷幕,走過長廊,進(jìn)入了一個較小的房間。這里沒有屋頂,四周以暗灰色的帷幕遮蔽。地上有兩張長沙發(fā),門上掛著簾子,門外是一個開闊的圍場,噴泉正在寬廣的水池中噴著水花。
“那是你們的浴池,”雷多說。他放下門簾,回到室內(nèi),觸碰了一下墻上的花朵形浮雕。我們頭頂響起嗖嗖的聲音,并且展開了一張黑色的帷幕:它密不透光,卻不會阻礙空氣流通——因為我們還嗅到了從花園飄來的芬芳。清新悅目的冷色微光灑在房間中,讓人昏昏欲睡。綠衣矮人指了指旁邊的沙發(fā)。
“睡吧!”他說?!鞍残乃?。我的人就守在外面。”他湊近我們,那種略帶嘲弄的快樂眼神又回來了。
“不過我剛剛可能許諾得太快了,”他低聲說。“可能是因為大祭司怕她們透露什么……或者……”他向拉里笑了笑。“總之那兩個侍女不能給你們!”雷多先是許給了我們一份特殊的禮物,隨后又收了回來;他剛才最后一句話也很奇怪。然而還沒等我問他這一切是什么意思,雷多就笑著掀起門簾,走進(jìn)了有噴泉的圍場。
“在愛爾蘭的全盛時期,”拉里打斷了我的思路,用家鄉(xiāng)的方言講道。“有個人名叫凱利爾——疾矛凱利爾。艾明·阿布拉克島 的基文是安格斯
偉大人民的子孫;一天他變成蘆葦?shù)臉幼铀X,不巧被凱利爾誤傷。于是基文就讓凱利爾進(jìn)行苦修,以示懲戒——整整一年中,他都不許離開這座仙島,而且基文要借用他的身體。凱利爾答應(yīng)了。
“仙女依瑪有三只神鳥,它們分別長著白色、紅色與黑色的羽毛。那一年,凱利爾與依瑪邂逅相愛,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為艾利爾。艾利爾降生時拿著一根蘆笛,對凱利爾吹起了奇怪的曲子。第一只曲子讓他沉睡,第二首使他發(fā)須全白、干枯憔悴。當(dāng)艾利爾吹奏第三只曲子時,凱利爾變成了影子,又變成了影子的影子,最后轉(zhuǎn)為一陣風(fēng),消失得無影無蹤!”拉里的聲音顫抖著?!熬拖衲莻€老矮人,”他輕聲說,“他們口中的那個桑格爾一樣!”
他搖著頭,仿佛要甩掉腦中的噩夢,隨后又警覺地說道——
“可那都是冰島時代的事了;而且現(xiàn)在的情況跟傳說完全不同,博士!”他笑了?!拔乙稽c(diǎn)兒都不害怕,老兄。那位蛇蝎美人打錯了算盤。如果你有過這樣一位朋友——既有精力,又有潛力,而且樂觀豁達(dá),說他在末日來臨時也要讓這世界震三震;可是在下一秒,一塊該死的彈片就削去了他半個腦袋,打斷了他的笑聲,奪去了他的一切”——他的臉扭曲著——“老兄,比起這個來,女惡魔給咱們看的那出戲根本算不了什么——反正我不在乎。不過替布萊恩·博茹想想,如果我們當(dāng)初在打仗時能用上那種東西——哈!”
他沉默了下來,顯然對自己的想法十分滿意。而在那一刻,我對拉里·奧基弗的最后一絲疑問也消失了。我明白,他確實對報喪女鬼、小矮妖的存在,也對蘇格蘭蓋爾人古老的傳說深信不疑——不過他信的,只是愛爾蘭的神話。
他腦中的一只抽屜里,裝滿了迷信和神秘主義;這類思想有時會讓人變得軟弱。然而,當(dāng)面對險境或難題時,這只抽屜就會“啪”地一聲關(guān)上,讓他變成一個無懼無畏、意志堅定、睿智機(jī)敏的人——有一把懷疑論的掃帚會把他思想中所有的蛛網(wǎng)一掃而凈。
“真是好東西!”他的聲音中滿含渴望,“要是在打仗時用上這種東西——想想看,我們只用幾個人就能毀掉敵人的大炮;而炮手呢,震著震著,自己就碎了!太酷了!”他興高采烈地說。
“其實要解釋這個現(xiàn)象很容易,拉里,”我說?!爱?dāng)然,我不知道那綠色的光線究竟是什么東西,不過它顯然能引起原子振動。當(dāng)振動頻率高到一定程度時,原子內(nèi)聚力就會破壞,所以那個人的身體會變成粉塵——打個比方吧,飛輪極速轉(zhuǎn)動時,構(gòu)成它的原子就無法凝聚在一起了?!?/p>
“然后震著震著就碎了!”他大聲說。
“沒錯,”我點(diǎn)點(diǎn)頭?!白匀唤缰幸磺卸荚谡駝印2徽撌侨伺c野獸,還是石頭、金屬或者植物,都是由振動的分子組成的;而構(gòu)成分子的是振動著的原子;構(gòu)成原子的是無限小的顆粒,叫做電子。電子是一切物質(zhì)的基礎(chǔ),也許它們本身就是以太的振動。”
“要是有把倍率很大很大的放大鏡,我們用它來觀察自己時,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像張網(wǎng)一樣——這就是所謂的空間點(diǎn)陣。能分解這個點(diǎn)陣、讓我們消失的東西,會讓原子高速振動,最終逃離束縛、四處飛散?!?/p>
“尤萊拉用的綠色光線就是這樣的東西。你也看見了,它射出來之后,矮人的身體就快速振動起來——其實它分散成了電子,而不是原子!”
“二戰(zhàn)時,西線軍有一臺75毫米炮”奧基弗說,“它能把所有人的耳膜震碎——不管人們用怎樣的防護(hù)措施。這臺炮看起來跟同類沒什么不一樣,但它的聲音就這么特殊。最后西線軍只好把它毀了重鑄。”
“原理是一樣的,”我答道?!皺C(jī)緣巧合,它也能產(chǎn)生相同的效果。盧西塔尼亞號現(xiàn)在已經(jīng)沉沒了;當(dāng)初它的汽笛能把勝家大樓 夷為平地。不過開奧運(yùn)會時,勝家大樓倒是沒怎么樣,伍爾沃茲大廈
卻抖個不停。在這些例子里,都是由聲音引起某座建筑的原子振動……”
我停了下來,感到一陣深深的睡意。奧基弗也打起了呵欠,彎腰去解綁腿。
“天,我太困了!”他叫。“真不明白,你說……最有趣的……天!”他又打了個呵欠,最后直接說:“他們那么喜歡那俄國佬,為什么???”他問。
“桑那羅亞,”我回答,眼皮直打架。
“什么?”
“魯格爾說到這個名字時,我看見馬拉季諾夫朝他做了個手勢。我猜,‘桑那羅亞’是‘唐格羅亞’這個詞的原形。唐格羅亞是波利尼西亞人最重要的神;群島上現(xiàn)在還有他的秘密教團(tuán)呢。馬拉季諾夫可能是其中的一個——不管怎么說,他知道這個神。魯格爾認(rèn)出了他的手勢,相當(dāng)驚訝,不過還是回應(yīng)了他?!?/p>
“他打了暗號,啊?”拉里沉思道?!盀槭裁此麄兌贾肋@個暗號?”
“這個教團(tuán)的歷史相當(dāng)悠久。毫無疑問,早在矮人定居在這兒之前,它就已經(jīng)存在了,”我回答他?!暗孛媸澜绾湍嵌问涞臍v史之間聯(lián)系著幾根紐帶,而它則是其中的一根。”
“那可麻煩了,”拉里嘟囔著說。“該死的,陰謀啊!我都聞出來了。我說,博士,咱們這么困,這正常嗎?我得找個防毒……面具……”他說話開始斷斷續(xù)續(xù)起來。
越來越深的睡意襲來,我絕望地掙扎著。
“拉克拉!”我聽見奧基弗在自言自語。“金眼姑娘拉克拉……不是依靈……那仙女!”他拼命撐起半個身子,無力地咧嘴笑著。
“第一眼看到這里時,我還以為自己來到了天堂,博士,”他嘆了口氣?!翱晌椰F(xiàn)在知道了,就算這兒是天堂,還是去無主之地度蜜月比較好。我們在他……他們手里,博士……”他又向后倒去?!白D愫眠\(yùn),老兄,不管你要去哪兒。”他無力地?fù)]揮手,“很高……興見……到你。希望……能……再……見……”
他漸漸地安靜下來。我調(diào)動起所有腦細(xì)胞和神經(jīng)與睡魔搏斗,但還是慢慢地被它征服。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好像看見拉里身邊掛著灰色帷幕的墻上,出現(xiàn)了一個閃著玫瑰色光芒的蛋,還有只燃燒的影子在上面搖曳。影子俯視著拉里,變得越來越濃。她金色的大眼睛中半是好奇,半是害羞的溫柔,美麗的唇邊掛著微笑——這是月池之室里的那個女孩,那個被綠衣矮人稱作“拉克拉”的姑娘。我的眼皮越發(fā)沉重,再也抵擋不住睡魔的誘惑——這個被拉里召喚而來的影子認(rèn)出了他……
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的眼睛盯在我們身上。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