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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監舍斗(1)

  • 暗黑者3:離別曲
  • 周浩暉
  • 4921字
  • 2016-01-30 16:36:09

經過一天的休養,杭文治的身體已無大礙。在監區醫院享用了一頓營養晚餐之后,他被送回了424監室。

四監區的中隊長張海峰親自執行了這次押送,到達監室之后,他讓手下先把杭文治和杜明強留在門外,自己一個人踱到了監室里。

平哥等人立刻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喊道:“管教好!”

張海峰掃視著那幾個家伙,暴喝一聲:“好?好個屁!”

平哥等人感覺到空氣中的壓力,一個個噤若寒蟬。小順更是深深低下了頭,連正眼都不敢再抬一下。

“三更半夜的被電話叫醒,連覺都睡不了,還怎么個好法?!”張海峰又向前走了兩步,扯著嗓門咆哮道,唾沫星子都快要濺到平哥等人的臉上。

張海峰聲音雖然大,但他只是在強調覺沒有睡好,言辭中并未涉及關鍵的要害,這讓平哥品出了一些意味。后者便把眼睛微微一瞇,斟酌著湊上話兒:“張頭,那個新收頭天晚上就自殺,這誰能想到呢?不光您沒睡好,咱們兄弟幾個也是累了一夜啊,現在這么站著,虛得腿肚子都打瓢呢。”

“你們也知道累?”張海峰斜眼睥睨著平哥,收起嗓門冷語威嚇,“知道累就少給我折騰!”

“我們哪敢折騰?以后哥幾個輪流值班,一定把那個新收照看好。”平哥順坡下驢,積極表明了態度。黑子等人也趕緊跟著點頭附和。

“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就把人交給你負責,如果以后再出什么狀況,我唯你是問!”張海峰逼視著平哥,陰沉沉地說道。

平哥倒也鎮得住,泰然一笑說:“您就放心吧。我保證他連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張海峰對這樣的回答似乎很滿意,他緊繃著的面皮慢慢地松弛下來,竟似露出了些許的笑意。平哥等人的神經便也跟著放松了,但就在這當兒,張海峰卻又忽然瞪起眼睛,壓低了聲音呵斥道:“你們幾個都給我聽好了!這次的事情我都給你們記在賬上,以后有收拾的時候!別以為你們誰都不開口,我就只能裝瞎作啞!”

這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其中的含義也清晰得很:這次因為沒人出來說明真相,自己沒理由下狠手,但這筆賬卻是要記下了。以后一旦被抓出茬兒,那就得新賬舊賬一起算個明白!

平哥仍然在賠著笑,但笑容卻已經僵硬了很多。迎著對方犀利的目光,他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像被針刺著一般銳痛難耐。

張海峰就這樣瞪著對方,直到平哥終于忍受不了低下頭去,他這才“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監室。

平哥等人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敢長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而在門口等待的杜明強卻是另外一副愉快的心情。他豎起耳朵聽到了屋內的那番對話,知道杭文治的安全狀況今后將大大改善,至少那幾個家伙在一段時期內是不敢再折磨他了。

“還不趕緊謝謝管教。”眼見張海峰已經來到了他們身邊,杭文治卻還木愣愣地傻站著,杜明強忍不住輕聲提醒了對方一句。

杭文治幡然蘇醒,向著張海峰一鞠躬,說了聲:“謝謝管教關照。”倉促之間動作僵硬滑稽,像是影視劇中被刻意丑化過的日本鬼子。

“行了行了。”張海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們也給我好自為之吧。”

雖然說的是“你們”,但張海峰說話時目光卻只盯著杜明強一人。后者則嘿嘿一笑,一副若無其事的懶散勁兒。

張海峰不再搭理他們,只對自己的下屬吩咐了一句:“押進去。”說完便邁著方步離開。留下來的管教把杭文治和杜明強送進監室,隨后也落鎖離去。

“哎呀,又可以睡覺啰。”一進屋杜明強先抻了個懶腰,然后便扶著床往自己的上鋪爬去。

黑子不屑地撇出一句:“真他媽的豬。”

平哥卻對杜明強視而不見,只是對著杭文治說道:“嗨,你今天可爽了吧?又是睡軟床又是吃小灶的。我們哥幾個可就慘了,在這號房里提心吊膽地憋了一天。”

聽到這樣揶揄的話語,杭文治心中憤恨交加。不過白天杜明強已反復叮囑過他,回監室之后一定要克制忍耐,否則吃虧的終究還是自己。所以他只是咬著嘴唇回視著對方,并不言語。

因為丟了眼鏡,杭文治現在看遠處的東西時不得不把眼睛瞇成一條縫,目光也因此顯得蒙眬而迷離。小順看著他這副模樣,便壞笑著譏諷道:“嘿,眼鏡蛇變成瞎家雀了。”

“這小子梗是梗點,嘴門子把得倒還嚴實。”阿山算是幫杭文治說了句好話。

平哥也點點頭,抬手沖著杭文治指點著說道:“算你小子聰明。你知道不?這號子里頭最大的忌諱就是在管教面前告密!你如果敢瞎說,那兄弟們吃的苦以后都得加倍算在你頭上!”這番話透著狠勁,明面上是在夸對方,實地里卻是不折不扣的恐嚇和威脅。

杭文治愣了片刻,像是要找些詞兒回敬對方,但終究還是什么也沒有說。然后他坐到了自己的床鋪上,仰起頭看著天花板,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許是張海峰之前的警告起了效果,平哥等人倒也沒有繼續為難他,他們湊在一塊兒玩了會兒牌,等到熄燈之后便各自洗漱睡了。

這一夜無話,到了次日早晨六點,監舍里的燈亮了起來,同時鈴聲大作。各監舍的犯人們從夢中被喚醒,一邊抱怨著還沒睡夠,一邊爭先恐后地起床往衛生間趕去。424監室里要數小順的動作最為麻利,他第一個跳下床幫平哥打好了洗漱用水,又擠好牙膏送到了對方床前,然后自己排在黑子和阿山身后等著洗漱。杭文治不愿和那幾個家伙湊在一塊兒,就在床上多待了一會兒。和他同樣不著急的還有杜明強,不過后者主要的目的是想多睡一會兒,監區內已經喧囂一片了,他卻還在悠然自得地打著呼嚕。

大概二十分鐘后,有管教人員來到監區,挨個監室地打開牢門,同時拿著犯人名單點名核查人數。杜明強這才下了床,和杭文治一起擠在水池邊草草地洗了兩把。

今天是工作日,整個監區四百多號重刑犯在點名之后全都來到樓下大廳集合。到了六點三十分,六個管教人員押送著這些犯人來到監區食堂集體用餐。

早餐的時間很短暫,六點五十分,犯人們離開食堂,被監送到不遠處的一幢兩層小樓,這里就是四中隊的工作區了,犯人們每周有五天的時間要在這幢小樓內進行勞動改造。

四百多號人被分到了六個大廠房中,每人一個小桌作為工作臺,七點鐘的時候,一天的勞作正式開始。

昨天在醫院休息的時候,杭文治已經聽杜明強介紹了有關勞動改造的相關情況:

同一個廠房的勞作人員被編為同一個班組,配備一個管教監督勞作。同時還會有一個犯人作為班長協助管教的工作,這個“美差”通常都是由通了門路的關系戶霸占著。在班組之下,又按照宿舍關系分成若干個小隊,每天的勞動任務被平均分配到各個小隊的頭上。而在同一個小隊中,勞動任務再細化到個人的配額時,則完全是由“小隊長”來說了算。

杭文治所在班組的帶班管教姓黃,是個五十來歲的瘦干男子,平時不愛說話,一般不會主動給犯人找茬,但據說一旦脾氣上來了也非同小可。協管“班長”是個經濟犯,據說以前是某個銀行的小領導,四十多歲,長得白白胖胖的,其他犯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作“大饅頭”。仗著自己在外面有點門子,加上以前當領導當慣了,“大饅頭”還真把自己這個“班長”當盤菜,動不動對別人吆五喝六的。不過大家都不太看得起他,若不是礙著管教的面子,他這只“饅頭”恐怕要三天兩頭就被揍得發酵一回。

在犯人中真正有實權有地位的還是各個宿舍的“小隊長”,那些人一個個都是能服眾的“大哥”級狠角色。杭文治原本猜想424監舍的隊長一定是平哥了,可到了勞動現場之后卻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杜明強,這個新收就交給你帶著吧,今天你們倆的任務是兩百個,有問題嗎?”待眾人坐定之后,站出來發號施令的人是黑子。他的語氣硬邦邦的,根本沒留出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杜明強無奈地苦笑著,應了聲:“沒問題。”杭文治則是一副釋然的表情,能和杜明強分在一組,對他來說應該是非常理想的結果了。

黑子又繼續分派道:“小順,你年輕,手腳麻利,也拿一百的任務吧,阿山,你八十個,剩下的我和平哥分著。”

小順利落地“哎”了一聲,好像很積極的樣子。阿山則什么也沒說,只管自己一個人忙活去了。

“趕緊動手吧。”杜明強拉了把懵懵懂懂的杭文治,“完不成任務的話,晚飯都吃不上呢。”

杭文治有些摸不著底細:“兩百個很難完成嗎?”

杜明強撇撇嘴道:“每個小隊每天的定額是四百五十個,咱們倆就占了將近一半。你還是個啥也不懂的新手,你說難不難?”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很快算清了這筆賬。一共四百五十的任務,自己、杜明強、小順每人一百,阿山八十,敢情黑子和平哥加一塊兒才承擔七十,這也太不公平了吧?想到這里,他忍不住要轉頭向那兩個“閑漢”白上一眼。

杜明強這時已經把自己的凳子搬到了杭文治桌邊,見到后者憤憤不平的表情,他“嘿”了一聲說道:“你不用看他們,平哥肯定不會自己動手的,黑子是他的親信,能承擔七十的任務已經不錯了。”

果然,平哥只是抄著手,根本沒有要干活的意思。原來“隊長”黑子只是他的管理工具,在這個監舍里仍然是平哥獨享著至高無上的尊貴地位。

“他們這樣欺榨同舍,難道管教不知道嗎?”杭文治壓低聲音抱怨道。

“管教知道也不會過問的,他們也需要這樣的人。”

杭文治挑起眉頭看著杜明強,好像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后者只好又繼續解釋說:“像平哥這樣的角色能夠鎮得住同監舍的其他犯人,管教就利用這種人對犯人們進行管理,同時也會默認他們的一些特權。這里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樣,什么公平、道理是行不通的,這里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有它自身的運行規則。”

杭文治點點頭,他也不是笨人,對方只需略略一點,他便能想通其中的玄機:這里的犯人哪個不是刁蠻難纏的主?只有以暴控暴,讓平哥這樣的人發揮出管理作用,才能形成一種相對穩定的局面。如果搞什么民主、公平,那肯定得亂套不可。

“別瞎琢磨了,趕緊干活吧。”杜明強再一次提醒杭文治。同時他把自己的勞動用具也搬到了這張桌子上,計有一大疊硬紙、一卷編織繩、一支鉛筆、一個卷筆刀、一把木尺、一個剪刀和一瓶膠水。

監獄里的勞動項目并不確定,一般取決于外聯的管教能接來什么樣的活兒。最近一段時間四監區的勞動任務是制作硬紙袋,就是很多商場里的購物專柜會免費贈送的那種盛裝小件的手提袋子。

杜明強自己先制作了一個紙袋,借此給杭文治講解了整個制作的過程:先按照特定的尺寸要求用鉛筆在硬紙上畫好制作線,然后用剪刀剪開,折好并用膠水粘起來。

接下來就要到打孔機那里去打一個金屬環孔,打孔機每個車間配備一臺,由專門的技術犯人操作運行。

打完孔之后,在孔眼中穿上編織繩作為手提裝置,這樣一個硬紙袋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完成這樣一系列的工作,一個熟練的犯人大概需要五六分鐘的時間,手腳笨拙一點的則要七八分鐘甚至更長。

“你試試吧。”做完示范之后,杜明強沖杭文治努了努嘴。他自己則抬頭看著墻上的掛鐘,準備給對方計時。

杭文治拿起發給自己的那支新鉛筆,塞到卷筆刀里轉了十來圈,然后左手抓過木尺就在紙板上比量起來。他的落尺極準,幾乎不用調整右手的鉛筆就直接畫了上去,動作嫻熟無比。

“嗯?”杜明強一見這副架勢禁不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以前干過這活兒?”

“我是搞設計的啊,整天都畫工程圖,畫這個還不是小菜一碟?”杭文治說話間動作不停,很快就在紙板上把基準線畫了個清清楚楚,然后他很瀟灑地把鉛筆叼在嘴里,又換上剪刀開始裁剪。

“對了對了,我倒忘了你原來的行當。”杜明強拍著自己的腦門說道,同時心中頗為欣喜。要知道這制作紙袋最重要的步驟就是畫基準線,杭文治視這個環節為拿手小菜,那無疑將極大地提高他的工作效率。

果然,一個紙袋做完,杭文治只用了五分半鐘的時間,這對第一次上手的新人來說可稱是個了不起的成績。杜明強咧開嘴,神情大悅:“行了行了,本來我還發愁會被你拖了后腿,現在看來,嘿嘿,你比我做得還快呢!”

杭文治也笑了起來。自從他進入監獄之后,這還是第一次露出如此由衷的笑容。能得到杜明強的贊賞似乎令他非常高興,或許是因為對方幫過他一次,而自己總算找到了某種能夠回報的方式吧。

“得了,我不跟你廢話了,咱們都抓緊干活吧。”杜明強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座位,在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又叮囑道,“這些工具你可得保管好了,丟失工具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杭文治點點頭:“你放心吧,我這個人不是馬大哈。”

杜明強繼續說道:“尤其是鉛筆,絕對不能丟了,最后不能用的鉛筆頭都得交回去。”

“鉛筆頭還得交回去?”杭文治咂著舌頭,“這也太摳了吧?”

“不是摳不摳的問題,是為了安全。”杜明強鄭重其事地說道,“這里到處都是亡命之徒,一個小鉛筆頭都能成為傷人的兇器!”

“哦。”杭文治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當鉛筆削尖了之后確實是可以傷人,而在這樣的敏感區域,對這種危險物品的管制一定要非常嚴格才行。他回想起監舍里配發的牙刷都是短短的手柄,柄頭圓溜溜的,想必也是出于安全的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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