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堯臣】〔字圣俞,詢從子。歐陽公與為詩友,嘗謂:“作詩貴能狀難寫之景于目前,含不盡之意于言外。”歐深服之。〕
梅圣俞幼戲謝師直曰:“古錦裁詩句,班衣戲坐隅。木奴今正熟,肯效陸郎無?”師直,小名錦衣奴,至十歲讀此方悟之。
晏同叔守汝陰,梅圣俞往見之。將行,同叔置酒穎河上,因言:“古人章句中全用平聲,制字穩帖,如‘枯桑知天風’是也,恨未見‘亥’字詩耳。”圣俞既引舟,遂作五亥詩寄之曰:“月出斷岸口,影照別舸背。且獨與婦飲,頗勝俗客對。月漸上我席,暝色亦稍退。豈必在秉燭?此景亦可愛。”
宣城守呂士龍欲杖營妓井麗華。呂眷一客娼,井短肥。梅圣俞戲作小調解之云:“莫打鴨,打鴨驚鴛鴦。鴛鴦新自南洲落,不比孤洲老禿。禿尚欲遠飛去,何況鴛鴦羽翼長?”
梅圣俞四《禽言詩》云:“泥滑滑,苦竹岡。雨蕭蕭,馬上郎。馬蹄凌兢雨又急,此鳥為君應斷腸。”“婆餅焦,兒不食。爾父向何之?爾母山頭化為石。山頭化石可柰何?遂作微禽啼不息。”“提葫蘆,沽美酒。風為賓,樹為友。山花繚亂目前開,勸爾今朝千萬壽。”“不如歸去,春山云暮。萬木兮參天,蜀天兮何處?人言有翼可歸飛,安用空啼向高樹?”
梅圣俞以詩知名,三十年終不得一館戢。晚年受敕修《唐書》,語其妻刀氏曰:“吾之修書,可謂胡孫入布袋矣。”刀應聲曰:“君于仕宦,不可謂鲇魚上竹竿耶?”聞者無不絕倒。
梅圣俞嘗于范希文席上賦《河豚》詩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于此景,貴不數魚蝦。”劉元甫戲云:“鄭都官鷓鴣詩,人謂‘鄭鷓鴣’;圣俞河豚詩,當謂‘梅河豚’也。”(鄭谷詩名盛于唐末,號《云臺編》,而世俗但稱鄭都官詩。梅圣俞晚年官亦至都官。劉原父戲之曰:“圣俞官必止于此。”坐客皆驚。原父曰:“昔有鄭都官,今有梅都官也。”未幾,圣俞病卒。其詩為《宛陵集》,而后人亦但謂之梅都官詩。一言之戲,遂成語讖。)
【蘇子瞻嘗于氵育】〔監得西南夷人所賣蠻布弓衣,其上織成文,有云:“朔風三日暗吹沙,蛟龍卷起噴成花。花飛萬里奪曉月,白石爛堆愁女媧。”乃梅圣俞《春雪》詩也。子瞻以遺歐陽公。公家舊蓄琴一張,乃寶歷三年雷會所斬,遂以此布更為琴囊云。
【蘇舜欽】〔字子美。與梅圣俞齊名,而二家詩體特異。性豪放好飲。在外舅杜祁公家,每夕讀書以一斗為率,公使子弟密覘之,聞子美讀《漢書張良傳》,至“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遽撫掌曰:“惜乎擊之不中!”遂滿引一大白。又讀至“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于留,此天以授陛下’。”又撫按曰:“君臣相遇,其難如此。”復舉一大白。公聞之大笑曰:“有如此下物,一斗不足多也。”。〕
蘇子美魁偉,與宋中道并立,下視之,笑曰:“交不著。(京師市語。)”號為錐宋,以其穎利而么麼也。因贈詩曰:“辟如利錐末,所到物已破。”后ヘ州,,本趙地,有毛遂冢,梅圣俞遂舉處囊事為送行詩戲之。
蘇子美坐監進奏院,市故紙會客,削籍為民。徙居蘇州學之南,有水數頃,傍有小山,高下相望,蓋錢氏時廣陵王所作。子美以四十千得之為居,傍水作滄浪亭,自號滄浪翁,題《水調歌頭》于亭上曰:“瀟灑太湖岸,淡蕩洞庭山。魚龍隱處,煙霧深鎖渺彌間。方念陶朱張翰,忽有扁州急漿,撇浪載鱸還。落日暴風雨,歸路繞汀灣。丈夫志,當景盛,恥疏閑。壯年何事憔悴?華發改朱顏。擬借寒潭垂釣,又恐鷗鳥相猜,不肯傍青綸。刺棹穿蘆荻,無語看波瀾。”
博州崔存因游王屋,見二人坐水濱,存愿聞名號,東坐曰:“豈不知世有石曼卿乎?”西坐者即蘇舜欽子美也。存曰:“世傳學士為鬼仙矣。”曼卿曰:“甚哉,二三子之妄也!夫純陽即仙,純陰即鬼。升于天為仙,沉于幽為鬼,處于中為人。既為仙,又為鬼乎?”存愿得一語以救塵骸,曼卿作詩曰:“牛尾麟角成真少,莫道從來是壯夫。龜鶴性靈終好道,神仙言語不關書。不將青目觀浮世,都把仙春駐玉壺。寄語世人無妄語,高真幽鬼適殊途。”子美作詩曰:“宿植靈根何太早,洞悟真風正年少。常令丹海飛日烏,又使玉液朝元腦。昆臺氣候四時春,紫府光陰夜如曉。來時不用五云車,跨著清風下蓬島。”須臾,有翠鳥飛下,銜書置二子前,子美曰:“瀛洲有召。”遂飛逾山頂而去。
【劉敞】〔字原父,號公是先生。弟,字貢父,號公非先生。敞子奉世,字仲馮。是為三劉。〕
劉原父晚年再娶,歐公作詩戲之云:“仙家千載一何長,浮世空驚日月忙。洞里桃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原父得詩不悅。歐公與王拱辰同為薛簡肅公婿,歐公先娶王夫人姊,再娶其妹,故拱辰有“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之戲。原父思報之,三人會間,原父曰:“昔有一學究訓學子誦《毛詩》,至‘委蛇委蛇’,學子念從原字,學究怒而責之曰:‘蛇’當讀作‘姨’字,毋得再誤。明日,學子觀乞兒弄蛇,飯后方來,問:‘何晏也’?”曰:“遇有弄姨者,從眾觀之。先弄大姨,后弄小姨。是以來遲。”歐公亦為之噱然。(按:薛簡肅公五女,長適張奇,次喬易從,次王拱辰,次歐陽公?次又適拱辰。載公墓,文甚明。而詩話等書皆稱歐陽公兩為簡肅公婿,未確。)
劉貢父性滑稽,與王彥和汾同在館中,汾病口吃,貢父為之贊曰:“恐是昌家,又疑非類,未聞雄名,只有艾氣。”(周昌、韓非、揚雄、鄧艾皆口吃者。)
王彥和汾與劉貢父同趨朝,王戲劉曰:“內朝日日須呼汝。”蓋常朝知班吏多云‘班班’謂之喚班。劉應聲曰:“寒食年年必上公。”劉又嘗戲王覿云:“公何故見賣王?”答曰:“賣公直甚分文?”
治平初,濮安懿王原寢皆用紅泥雜飾,劉貢父謂王汾曰:“頃聞王墳賜緋,得非子有銀章之命耶?”劉貢父為中書舍人,一日朝會,幕次與三衛相鄰,時諸帥兩人出一水晶茶盂,傳玩良久,一帥曰:“不知何物所成,瑩潔如此?”貢父隔幕戲云:“諸公豈不識,此乃多年老冰耳。”(兵冰同音。)
劉貢父為試官,出《臨以教思無窮論》,舉人上請曰:“此卦大象如何?”劉曰:“要見大象,當詣南御苑可也。”時馬默為臺官,彈奏輕薄,不當致在文館。貢父嘆曰:“既云馬默,豈合驢鳴?”
王中父(介)與劉貢父同考試,中父以舉人卷子用“小畜”字,疑“畜”字與御名同音,貢父爭以為非,中父不從,固以為御名。貢父曰:“此字非御諱,乃中父家之諱也。”因相詬罵。貢父坐罷,同判太常禮院罰銅歸館。有啟謝執政云:“虛船獨舟,忮心不怨。強弩射市,薄命何逃?”時雍子方為開封推官,戲曰:“據罪名當決臀杖十三。”貢父曰:“吾已入文字云:切見雍子方身材長大,臀腿豐肥,臣實不如舉以自代。”
沈存中適為內翰,劉貢父與從官數人同訪之,始下馬,典謁者報云:“內翰方就澡盆浴,可少待也。”貢父語同行曰:“存中死矣,待之何益?”眾驚問故。貢父曰:“《孟子》云:‘死矣,盆盛括(適)’。”適聞之,亦大笑。
劉貢父與王荊公素厚,荊公當國,劉屢謔之,荊公每為絕倒。荊公嘗改杜詩“天開象緯逼”為“天閱象緯逼”,黃山谷對眾極言其是,貢父聞之曰:“直是怕他。”
王介甫多思而喜鑿說,嘗與劉貢父共食,介甫曰:“孔子不撤姜食何也?”貢父曰:“本草言:姜食多損智道。非明民,將以愚之。孔子以道教人,故不撤姜食,所以愚之。”介甫欣然而笑。久乃悟其為戲。
熙寧始尚經術,說詩者競為穿鑿,如“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謂此為淫佚之會。必求其為士贈女乎?女贈士乎?劉貢父曰:“芍藥能行血破胎氣,此蓋士贈女也;若‘視爾如{艸收},貽我握椒’,則女之贈士也,本草云:‘椒,性溫、明日、暖水臟’故耳。”聞者絕倒。
王介甫為相,大講天下水利,有獻策曰:“梁山泊決而涸之,可得良田萬頃。”介甫喜甚,沉思曰:“然安得所貯許水乎?”劉貢父在坐中曰:“此甚不難。自其旁別穿一梁山泊,則足以貯此水矣。”介甫大笑而止。(一說:貢父謂:“此事楊蟠無齒。”介甫思其說而不得。貢父笑曰:“此易曉耳。楊蟠,杭人,善作詩,自號浩然居士。相公熟識之,今欲涸湖為田,此事浩然無涯也。”一時聞者絕倒。)
王荊公謂劉貢父曰:“三代夏商周可對乎?”貢父即曰:“四詩風雅頌。”荊公拊髀曰:“天造地設也。”
劉貢父與荊公論新法不便,出通判泰州,題館中壁云:“壁門金闕倚天開,五見宮花落井槐。明日扁州滄海去,卻從云氣望蓬萊。”荊公見而諷詠之,仍書于扇。
劉貢父通判泰州,東坡送以詩曰:“君不見,阮嗣宗,臧否不掛口。莫夸舌在牙齒中,是中惟可飲醇酒。讀書不用多,作詩不須工。海邊無事日日醉,夢魂不到蓬萊宮。秋風昨夜入庭樹,莼絲未老君先去。君先去,幾時回?劉郎應白發,桃花開不開?”
東坡嘗與劉貢父言:“某與舍弟習制科時,日享三白,食之甚美,不復信世間有八珍也。”貢父問三白之說,坡言,“是一撮鹽,一碟生蘿卜,一碗飯。”貢父大笑。久之,折簡召坡吃飯。坡不復省憶,謂人云:“貢父讀書多,必有出處。”比至,見案上所設,惟蘆菔、鹽、飯而已,始悟貢父以三白為戲也。后數日,坡復召貢父食毳飯,貢父意必有毛物相苦,迨往,談論至日晏并不設食,貢父餒甚,索飯再三,坡徐曰:“鹽也毛,蘆菔也毛,飯也毛,非毳而何?”貢父捧腹曰:“固知君必報東門之役,然慮不及此。”坡始命進食,抵暮乃去。(毛,去聲,俗呼無曰毛。)
劉貢父一日問蘇子瞻:“‘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非閣下之詩乎?”子瞻曰:“然。”貢父曰:“是日影耶?月影耶?”子瞻曰:“‘竹影金鎖碎’,又何嘗說日月也?”二公大笑。
劉貢父觴客,蘇子瞻有事欲先起,劉以三果一藥調之曰:“幸早里且從容。”蘇答曰:“柰這事,須當歸。”
傅欽之作中丞,言劉仲馮。一日貢父逄之曰:“小侄何過,致起臺章?”欽之慚云:“也只三平二滿文字。”貢父熟視笑曰:“七上八下人材。”
呂望之(問嘉)提舉市易務,三司使曾希劾其違法,荊公惑黨人之說,曾反罷朝請,而嘉問治事如故。劉貢父聞而嘆曰:“豈意曾子避席,望之儼然。”
王荊公罷相,出鎮金陵,時飛蝗自北而南,江東諸郡皆有之。百官餞荊公于城外,劉貢父后至,追之不及,見其行榻上有一書屏,因書一絕以寄之云:“青苗助役兩妨農,天下嗷嗷怨相公。惟有蝗蟲偏感德,又隨車騎過江東。”
王介甫嘗戲拆劉貢父名曰:“劉不直分文。”貢父遂拆介甫名曰:“失女便成宕,無宀莫是妒?下交亂真如,上頭誤當寧。”介甫大慚而心銜之。元豐末,貢父貶衡州監酒,雖坐他累,議者嘗以介甫姓名為戲惡之也。元囗初,起知襄州,淳于髡墓在境內,嘗以詩題云:“微言動相國,大笑絕冠纓。流轉有余智,滑稽全姓名。師儒空稷下,衡蓋盡南荊。贅婿不為辱,旅墳知客卿。”又有續陳師厚善謔詩云:“善謔知君意,何傷衛武公?”蓋記前事,且以自解云。
劉貢父晚年得惡疾,須眉墜落,鼻梁斷壞,苦不可言。一日,與東坡會飲,令各引古人一聯相戲,子瞻遽言曰:“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梁!”坐中大噱,貢父默然無言,但感愴而已。(子瞻又嘗謂貢父曰:“少壯讀書,頗知故事:孔子嘗出,顏、仲二子行而過市,卒遇其師,子路矯捷,躍而升木;顏淵懦,緩顧無所之,就市中刑人所經幢避之。所謂石幢子者。既去,市人以賢者所至,不可復以故名,遂共謂避孔塔。”坐者絕倒。)
【孫洙】〔字巨源。嘗注杜詩,注中稱“洙曰”者是也。與孫覺同為館職。覺字莘老。〕
孫巨源在翰林,日與李端愿太尉往來,尤數會。一日鎖院宣召者至其家,則出數十輩蹤跡之,得于李氏。時李新納妾,能琵琶。公飲不肯去而迫于宣命,入院幾二鼓矣。遂草三制,罷,復作《菩薩蠻》詞以記別恨,遲明,遣示李,其辭曰:“樓頭尚有三通鼓,何須抵死催人去?上馬苦匆匆,琵琶曲未終。回頭凝望處,那更廉纖雨。謾道玉為堂,玉堂今夜長。”
孫巨源從劉貢父乞墨,吏送孫莘老,巨源復來乞,乃知莘老誤留也,以皆姓孫,又同館職,故吏輩莫得而別。劉曰:“何不取其髯為別?”吏曰:“皆胡而莫能別也。”劉曰:“既皆胡,何不以其身之大小為別?”吏曰:“諾。”于是館中以莘老為大胡孫學士,巨源為小胡孫學士。
孫莘老形貌古奇,熙寧中,論事不合,責出,世謂沒興孔夫子。孔宗翰,宣圣之后,氣質肥厚,劉貢父目為孔子家小二郎。元囗中,二人俱為侍郎,二部爭事于殿門外幄次中,劉貢父過而謂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坐中有悟之者,大笑。
【韓縝】〔字玉汝。億之子。兄弟八人:綱、綜、絳、繹、維、縝、緯、緬。世謂桐樹韓家。縝初請字于歐公,公字之曰玉女,縝以為侮己,不悅。蓋公從毛詩“王欲玉女”,元無水偏傍也。〕
韓玉汝治泰州尚嚴,人語曰:“寧逄暴虎,莫逄韓玉汝。”孫臨滑稽,尤善對,或問曰:“‘莫逄韓玉汝’,當以何對?”孫應聲曰:“何怕李金吾。”聞者賞之。
元豐初,契丹來議地界,韓玉汝承旨出分畫。玉汝有愛妾劉氏,將行,與飲通夕,且作樂府詞留別。翌日,神宗已密知,忽中批步軍司遣人為搬家追送之。玉汝初莫測所因,久之,方知其自樂府發也。劉貢父,玉汝姻黨,即作小詩寄之以戲云:“嫖姚不復顧家為,誰謂東山久不歸?卷耳幸容攜婉孌,皇華何啻有光輝。”玉汝之詞由此亦遂盛傳于天下。
【楊蟠】〔號浩然。〕
楊蟠宅在錢塘湖上,晚罷永嘉郡而歸。浩然有掛冠之興,每從親賓乘月泛舟,使二笛婢侑樽,悠然忘返。沈注贈一闋,有曰:“竹閣云深,巢虛人闃,幾年湖上音塵寂。風流今有使君家,月明夜夜聞雙笛。”人咨其清逸。
【賈收】〔字耘老。〕
賈耘老有水閣在苕溪上,景物清曠。沈會宗為賦《天仙子》詞曰:“景物因人成勝概,滿目更無塵可礙。等閑簾幕小闌干,衣未解,心先快,明月清風如有待。誰信門前車馬隘,別是人間閑世界。坐中無物不清涼,山一帶,水一派,流水白云長自在。”其后水閣易主,遺址與沈存中水閣相近,同在一岸,景物悉如會宗之詞,存中嘗作絕句云:“三間水閣賈耘老,一首佳詞沈會宗。無限當時好明月,如今總屬績溪翁。”
錢塘吳山有美堂,朝士大夫留題甚眾,賈耘老詩曰:“自刊宸畫入云端,神物應須護翠巒。吳越不藏千里色,斗牛常占一天寒。四檐望盡回頭懶,萬象搜來下筆難。誰信靜中疏拙意,略無蹤跡到波瀾。”后東坡ヘ杭,命筆吏盡錄詩,不著姓名,默定高下,以耘老詩為冠,因此與耘老從游。
【劉概】〔字孟節。青州壽光人。好游山,常獨挈飯一罌,窮探幽險,無所不至,夜則宿于巖石之下,或累日乃返。〕
劉孟節舉進士及第,為幕僚一任,不得志,棄官隱居冶原山,富鄭公鎮青,甚禮重之。冶原,歐冶子鑄劍地也,山奇水清,氣象幽絕。富公為筑室原上,孟節常寓居龍興僧舍之西軒,往往憑欄靜立,慨想世事,吁唏獨語,或以手拍欄桿,自詠詩曰:“昔年曾作瀟湘客,憔悴東秦歸未得。西山忽見好溪山,如何尚有楚鄉憶?讀書誤人四十年,幾回醉把欄干拍。”
【陳烈】〔福州人。與陳襄、周希孟、鄭穆稱“海濱四先生”。〕
陳烈少與蔡襄同硯席,襄出鎮福唐,烈造訪,聞其政頗嚴刻,乃維舟津亭而不入,乃留詩亭上,曰:“溪山龍虎蟠,溪水鼓角喧。中宵鄉夢破,六月夜衾寒。風雨生殘木,蛟螭喜怒瀾。殷勤祝舟子,移棹過前灘。”亭吏錄以呈蔡,蔡曰:“陳君教我矣。”亟令追之,已不及。自此少尚寬云。
蔡君謨守福唐,上元日,令民間一家點燈七盞。陳烈作大燈長丈余,大書其上曰:“富家一盞燈,太倉一粒粟。貧家一盞燈,父子相對哭。風流太守知不知,猶恨笙歌無妙曲。”君謨見之,還輿罷燈。
【李覯】〔字泰伯,于江人。嘗試制科,六論不得其一,曰:“吾書未嘗不讀。必《孟子注疏》也。”擲筆而出,后檢視之,果然。〕
李泰伯素不喜《孟子》,時有一士人頗滑稽而饕餮,聞有饋李酒者,欲以計求之,因投所業詩數篇,其首章乃《非孟》詩也,詩曰:“焚廩捐階事可ㄉ,孟軻深信不知非。岳翁方且為天子,女婿如何弟殺之?”李喜甚,留飲連日,酒盡方去。他日,士人又聞有饋李酒者,復著論一篇,名曰《疑孟》,投之,李讀畢謂曰:“前此酒本擬留作數日計,君至一飲遽盡,旬余殊索寞。公之論固佳,此酒不可復得也。”士人觖望逡巡而退。
李泰伯一日與處士陳烈同赴蔡君謨飲。君謨以營妓佐酒,烈已不樂。酒行,眾妓方歌,烈并酒擲于案上,作皇懼狀,逾墻攀木而遁。時泰伯坐上賦詩云:“七閩山水掌中窺,乘興登臨對落暉。誰在畫樓酤酒處?幾多鳴虜送潮歸?晴來海色依稀見,醉后鄉心積漸微。山鳥不知紅粉樂,一聲檀板便驚飛。”烈聞之,遂投牒云:“李覯本無士行,輒賓筵,詆釋氏為妖胡,指孟軻為非圣。按吾圣經云:‘非圣人者無法’。合依名教,肆諸市朝。”君謨覽牒笑謂來者云:“傳語先生,今后不使弟子也。”
李泰伯和陳殿撰詩有句云:“酒鄉貧更入,詩債病猶還。”當時喜傳誦之。
【張景】〔公安人。與穆修、沈造善。〕
張景隱居不仕,仁宗召見,問曰:“卿在江陵何處居?”對曰:“兩岸綠楊遮虎渡,一灣芳草護龍洲。”又問:“所食何物?”曰:“新粟米炊魚子飯,嫩冬瓜煮鱉裙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