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匡胤】〔居潛,與太宗及趙普游長安,遇陳摶,摶下騾大笑,左手握太祖,右手挽太宗,相從市飲,摶眥睨普甚久,徐曰:“也得也得。”普腳跛,偶坐席右,摶怒曰:“紫微帝垣一小星,輒據上次,可乎?”斥使居左。建隆庚申受禪,與摶論國祚,有“只怕五更頭”之言,命宮中轉六更方鼓嚴鳴鐘,殊不省“庚”“更”同音。至理宗元年,歷五庚申,越十七年,宋亡,而“五更頭”之數信矣。至元朝延祜庚申而至正帝生,帝實少帝顯子也。〕
太祖微時,客有詠初日詩者,語雖工而意淺陋,帝所不喜。其人請帝詠之,即應聲曰:“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蓋宋朝以火德王天下。及帝登極,亻替竊之國以次削平,混一之志先形于言矣。
太祖采聽明遠,有間者自蜀還,上問:“劍外有何事?”曰:“但聞成都滿城誦朱山長《苦熱詩》曰:‘煩暑郁蒸無處避,涼風清冷幾時來?’”上曰:“此蜀民思吾來伐也。”
宋師圍金陵,唐使徐鉉來。鉉伐其能,欲以口舌解圍,謂太祖不文,盛稱其主博學多藝,有圣人之能,因誦其詩《秋月篇》,太祖大笑曰:“寒士語爾,吾不道也。”鉉內不服,以請,殿上驚懼相目,太祖曰:“微時自秦中歸,道華山下,醉臥田間,覺而月出,有句曰:“未離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萬國明。”鉉大驚,殿上稱壽。
太祖一日小宴,顧李主煜曰:“聞卿能詩,可舉一首。”煜思久之,乃舉《詠扇》詩云:“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太祖曰:“滿懷之風亦何足尚耶?”侍臣莫不嘆服。
太祖夜幸后池,對新月置酒,問當直學士為誰?曰:“盧多遜。”召使賦詩,請韻,曰:“‘用些子兒。’”其詩云:“太液池邊看月時,好風吹動萬年枝。誰家玉匣開新鏡?露出清光些子兒。”太祖大喜,盡以坐間飲食器賜之。(賈黃中為相,盧多遜作參。一日,府畿有蝗蟲,盧曰:“某聞所有乃假蝗蟲。”賈曰:“亦聞不傷稼,但蘆多損耳。”)
太祖將筑外城,幸朱雀門,上指門額問趙普曰:“何不祗書朱雀門,著‘之’字何用?”普曰:“語助耳。”太祖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范質】〔字文素。母張氏夢人授以五色筆而生。后唐時舉進士,建隆初拜相,謂同列曰:“人能鼻吸三斗釅醋,即可作宰相。”陶谷草制,有曰:“十年居調燮之司,一旦得變通之術”。質泣訴于太祖,太祖由是惡谷。〕
漢乾囗末,周祖自鄴舉兵向闕,京師亂,范魯公隱于民間。一日,坐封丘巷茶肆中,時暑甚,公所執扇偶題云:“大暑去酷吏,清風來故人。”忽一人貌怪陋,前揖曰:“世之酷吏冤獄,何止大暑?相公他日當深究此弊。”因攜其扇去。公惘然久之,后至神廟后門,見一土木短鬼,其貌肖茶肆中見者,扇亦在其手中,公心異焉。仕周,因首定刑統。
【陶谷】〔字秀實,唐彥謙孫,避石晉諱改陶,自號金鑾否人。少時,夢數吏云:“奉符換眼。”吏附耳求,錢十萬,安第一眼,五萬,安第二眼。谷不應,吏乃安第三眼。既覺,眼色深碧。道士陳紫陽相之曰:“貴人骨氣,可惜一雙鬼眼,竟不至大位。”。〕
石晉時,陶谷為學士。一日,大暑,方下直還私室,裸袒揮拂,未須曳,中使促召,左右急報裹頭巾,谷嘆曰:“阿僧祗劫中欠此圍頭債,天使于禁林嚴禁地還之也。”
周世宗時,陶谷奉使江南,李谷以書抵韓熙載云:“五柳公驕甚。”谷至,果如李言。熙載曰:“陶奉使非端介者,其守可隳也。”乃密遣歌兒秦弱蘭詐為驛卒女,敝衣竹釵,擁帚灑掃,谷因與通,作《風光好》詞贈之,曰:“好因緣,惡因緣,祗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待得鸞膠續斷弦,是何年?”后數日,李主宴于清心堂,命玻璃巨鐘滿酌之,陶毅然不顧,乃命弱蘭歌前詞勸酒,陶大沮,即日北歸。
陶尚書奉使江南日,韓熙載遣家妓奉盥。及旦,以書謝云:“巫山之麗質初臨,霞侵鳥道;洛浦之妖姿自至,月滿鴻溝。”舉朝不能會其辭,熙載因召家妓訊之,云:“是夕忽當浣濯。”
陶谷為荀效傳休奕作墓志曰:“邊幻節,字脆中,晉林瑯殲之裔也。以湯死。建隆二年三月二十五日立石。”
太祖朝,陶谷久在翰林,意希大用,乃俾其黨因奏對言谷宣力實多,微伺上旨,太祖笑曰:“吾聞翰林草制,皆檢前人舊本,俗所謂依樣畫葫蘆耳,何宣力之有?”谷聞之,為詩書于玉堂壁曰:“官職須由生處有,文章不管用時無。堪笑翰林陶學士,年年依樣畫葫蘆。”太祖惡其怨望,遂決意不用。
陶谷以翰林學士奉使吳越,忠懿王宴之,因食蝤蛑,詢其名類,忠懿命自蝤蛑至蟛月,凡羅列十余種以進,谷視之,笑謂忠懿曰:“此謂一蟹不如一蟹。”實因此以諷忠懿之弗如錢囗也。宴將畢,或進葫蘆羹相勸,谷不舉筋,忠懿笑曰:“先王時,庖人善為此羹,今依樣饌來者。”谷一語不答。
陶谷奉使吳越日,作詩二十韻以獻ㄈ,有云:“此生頭已白,無分掃王門。”及還過浙西,其鎮帥宴之,置大金鐘為侑爵,谷因詐病留驛,帥遣人問所欲,谷曰:“愿得金鐘耳。”帥益十具以贈,谷謝之以詩云:“乞得金鐘病眼明。”既出境,乃更題郵壁,以為“井蛙莫恃重溟險,塞馬曾嘶九曲濱。”(谷性貪鄙,李后主有小石彈丸,置研池中,水終日不耗,谷見而異之,竟取去,后主索之良苦,陶不能耐,投于地,石彈破裂,中有小魚躍出死,自是硯無復潤澤。)
陶谷銜命渡淮,入廣陵界,維舟野次,縱步至一村圃,有碧蘆方數畝,中隱小室,榜曰秋聲館,谷甚愛之。谷嘗著論曰:“蘆之為物,大類此君,但霜雪侵陵,改素為愧耳。故好事君子號蘆為蕭寒郡假節侯。”
游士藻為晉王記室,陶谷過其居,知昨夜命客,問食品,曰:“第一虛裝玲瓏石鎮羊。”谷曰:“好改作‘饣丁’字,便是一句詩。”士游令取夜來食目對面涂注,云:“吾平生以順人情為佛事,獨違學士可乎?”
陶學士家有魚英酒盞,中陷園林美女象。又嘗以沉香水噴飯,入碗清馨。左散騎常侍黃霖曰:“陶翰林甑里薰香,盞中游妓,真可謂好事矣。”
陶谷得黨太尉家姬,遇雪,取雪水烹茶,謂姬曰:“黨家兒識此味否?”姬曰:“彼粗人,安知此?但能于銷金帳中淺斟低唱,飲羊羔酒爾!”陶默然。(大尉名進。其人魯戇,嘗過市見縛構欄者,問:“誦何言?”優者曰:“說韓信。”進怒曰:“汝對我說韓信,見韓信即當說我。此三頭兩面之人。”即命杖之。又寫真,寫成,大怒,詰畫師云:“我前時見畫大蟲猶用金箔貼眼,我豈消不得一對金眼睛耶?”又罷衙,見其子裸跪雪中,問之,知其得罪大夫人被縛,太尉自裸體命左右縛于兒旁,母夫人問何故,太尉笑曰:“你凍我兒,我凍你兒。”又食飽捫腹嘆曰:“我不負汝。”左右曰:“將軍固不負此腹,此腹負將軍,未嘗少出智慮也。”)
胡嵩《飛龍間飲茶》詩曰:“沾牙舊姓余甘氏,破睡當封不夜侯。”陶谷愛其新奇,令猶子彝效法之,近晚成篇,有云:“生涼好喚雞蘇佛,回味宜稱橄欖仙。”彝時年十二。
陶谷小字鐵牛,李沆出典河中,嘗寄陶書云:“每過中流,潛聞令德。”陶初不為意,久之,方悟。蓋河中有張燕公鑄系橋鐵牛故也。
【李囗】〔字明遠,深州人。舉漢進士。太宗朝與扈蒙以群書編類,賜名《太平御覽》。子宗諤,孫昭述,三世學士。〕
李囗為翰林學士,月給內醞,兵部李相濤好滑稽,嘗因春社寄詩求酒云:“社公今日沒心情,為乞治聾酒一瓶。惱亂玉堂將欲遍,依稀巡到第三廳。”蓋俗傳社日酒,吃治耳聾。兵部小字社翁,每于班行,呼其名字云。(唐人在慶侍下,雖官高,皆稱小字。濤篇詠甚著,如“水聲長在耳,山色不離門。”又,“掃地樹留影,拂床琴有聲。”又,“落日長安道,秋槐滿地花。”膾炙人口。或以為有兩李濤。)
李文正公進永昌陵挽歌辭云:“奠玉四回朝上帝,御樓三度納降王。”蓋太祖建隆盡四年,明年初郊,改元乾德,至六年再郊,改元開寶,五年又郊而不改元,九年已平江南,四月大雩,告謝于西京。執玉祀天者凡四。所謂三降王者,廣南劉钅長、西蜀孟昶及江南李后主是也。當時群臣皆進歌辭,而公最為首出,無能過云。
太宗一日謂宰臣曰:“朕何如唐太宗?”眾皆曰:“陛下堯、舜,何太宗可比?”李獨無言,徐誦白樂天《七德舞》詞曰:“怨女三千放出宮,死囚四百來歸獄。”上聞之,遽興曰:“朕不及,朕不及。”
李宗諤為翰林學士,以京官帶職赴內宴,閣門拒之,獻詩曰:“戴了宮花賦了詩,不容重睹赭黃衣。舞聊獨出金門去,恰似當年下第歸。”太宗覽詩,即宣赴坐,后遂為例。
【郭忠恕】〔字恕先。七歲能屬文,周時舉童子科,尤善圖畫。郭從義鎮岐下,延置山館。岐有富人子喜畫,日給醇酒,待之甚厚,久乃以情言,且致匹素,郭為畫小童持線車放風鳶,引線數丈滿之,富人子大怒,與郭遂絕。世謂忠恕蓋隱于畫者。后謫官江都,逾旬,失其所在,閱數歲,與陳摶會于華山,蓋亦仙去矣。〕
聶崇義善禮學,建隆初,上三禮新圖,遷國子博士,郭忠恕時為國子主簿,戲詠其姓云:“近貴全為,攀龍即似聾。雖然三個耳,其奈不成聰。”崇義曰:“勿笑有三耳,全勝蓄二心。”謂忠恕也。
【曹翰】〔下江南日,盡取其金帛寶貨,連百余舟,私盜以歸,無以為名,乃取廬山東林寺羅漢,每舟載十許尊獻之,詔賜相國寺,當時謂之“押扛羅漢”。〕
曹翰事周世宗為樞密承旨,性貪侈,常著錦襪,金線絲奚,朝士有托無名子嘲之者,詩曰:“不作錦衣裳,裁為十指倉。千金包汗腳,慚愧絡絲娘。”
南唐胡則守江州,堅壁不下,曹翰攻之危急,忽有旋風吹片紙墜城中,有詩曰:“由來秉節世無雙,獨守孤城死不降。何似知機早回首,免教流血滿長江。”后城陷,屠殺殆盡,謂之洗城。
曹翰伐江南歸環衛,數年不調。一日內宴,侍臣皆賦詩,翰以武人獨不預,乃自陳曰:“臣少亦學詩,乞應詔。”太宗曰:“卿武人,以‘刀’字為韻。”因寄意曰:“三十年前學六韜,英名常得預時髦。曾因國難披金甲,不為家貧賣寶刀。臂健尚嫌弓力軟,眼明猶識陣云高。庭前昨夜秋風起,羞見蟠花舊戰袍。”太宗悅,為遷數官。(初翰貶汝洲,有中使來,翰泣曰:“眾口食貧,不能活,以袱封故衣一包,質十千。”中使回奏之,太宗開視,乃一畫障,題曰《下江南圖》,惻然憐之,召還。)
【李巽】。
宋初猶襲唐制,士子皆曳袍重戴,出則席帽自隨。李巽累舉不第,鄉人曰:“李秀才不知甚時席帽離身。”及第后,乃遺鄉人詩曰:“當年蹤跡困泥塵,不意乘時亦化鱗。為報鄉閭親戚道,如今席帽已離身。”
【王嗣宗】〔字希阮。太祖朝與趙昌言爭狀元于殿前,上命二人手搏,約勝者與之。昌言發禿,嗣宗毆其幞頭墜地,趨前曰:“臣勝矣。”上笑,以嗣宗為狀元。〕
王嗣宗為泰山司理,有詩云:“欲掛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
王嗣宗守上。舊有狐王廟,能為人禍福,歲時享祀祈禱,不敢少怠。相傳神親享杯盤。蓋神座下有穴,藏群狐,狐自穴出,享肴醴。嗣宗得其實,鞭廟祝背,縱火焚穴,殺百余狐,有大白狐從火中逸去,其妖遂息。后嗣宗帥長安,處士種放者,恃朝廷尊禮,驕倨特甚,嗣宗內不平。一日,放召其侄出拜嗣宗,嗣宗坐受之,放怒,嗣宗曰:“向者通判以下拜君,君扶之而已。此白丁耳,嗣宗狀元及第,名位不輕,胡為不得坐受其拜?”放曰:“君以手搏得狀元,何足道也?”嗣宗怒,以手批其頰,遂極疏處士之短。好事有詩云:“終南隱士聲華歇,渭北妖狐窟穴空。二事俱輸王太守,圣朝方信有英雄。”嗣宗大喜,歸告其子孫曰:“吾死更勿為碑志,但石刻此詩置于墓旁,榮矣。”
【僧贊寧】〔德清人,出家靈隱寺,讀書博記。徐鉉、王禹嘗就學焉。太宗時撰《僧史》個卷,充史館編修,壽八十四。王處訥推其命孤薄,三命禽略、六壬遁甲,俱無壽貴,但生時正得天貴星臨門。寧曰:“母謂生我時,錢文穆王往臨安拜瑩,過門雨作,避于茅檐甚久,浣浴襁藉,徘徊方去。”。〕
宋初,徵贊寧入汴京為僧錄,太祖行香至相國寺,問曰:“朕見佛,拜是不拜是?”對曰:“現在佛不拜過去佛。”太祖大喜,遂為定禮。
僧贊寧辭辯縱橫,人莫能屈,時有安鴻漸者,文詞雋敏,尤好嘲詠,嘗街行,遇贊寧與數僧相隨,鴻漸指而嘲曰:“鄭都官不愛之徒,時時作隊。”(鄭谷詩:“愛僧不愛紫衣僧。”)贊寧應聲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輩往往成群。”(安鴻漸素滑稽。凌侍郎策,其父曾為鎮所,由父攜拜鴻漸乞名,鴻漸命名曰教之,蓋言所由生也。策后長立,頗銜恨云。)
高英秀辯捷滑稽,嘗與贊寧共議古人詩病,云:“李山甫《覽漢史》:‘王莽弄來僧半破,曹公將去便平沉,’是破船詩;李群玉《詠鷓鴣》:‘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格磔聲,’是梵語詩;羅隱:‘云中雞犬劉安過,月里笙歌煬帝歸,’是見鬼詩;杜荀鶴:‘今日偶題題似著,不知題后更誰題,’此‘衛子’詩也,不然安有四蹄?”(衛地多驢,故呼驢曰“衛子。”)
柳開守維揚,后圃遇陰雨即青焰夕起,觸近則散,贊寧曰:“此磷火也。兵戰血或牛馬血著土,則凝結為此氣。”柳掘之,皆斷槍折劍,乃古戰地也。因贈詩曰:“空門今日見張華”(江南徐知諤嘗得畫牛一軸,晝則嚙草欄外,夜則歸臥欄中。知諤獻后主煜,煜持貢闕下,大宗張后苑以示群臣,俱無知者,以問贊寧,贊寧曰:“南倭海中,方諸蚌有淚,得之,和色著物,則晝隱而夜顯。沃焦山時或風撓嵐石落海岸,得之,滴水摩色染物,則晝顯而夜晦。”諸學士皆以為無稽,寧曰:“見張騫《海外異物記》。”后杜鎬檢三館書目,果見于本朝舊本書中載之。)
【丁文果】。
晉公在中書,聞丁文果善覆射,召至,函置一物,令文果射,文果書四句云:“太歲當頭坐,諸神列四旁。其中有一物,猶帶洞庭香。”發函視之,乃用歷日第一幅裹綠橘一枚也。又太宗置一物器中,令文果射,亦書四句云:“囗囗華華,山中采花。雖無官職,一日兩衙。”啟之,乃蜂也。又取一物,令射,云:“有頭有足,不石即玉。欲要宿頭,不能入腹。”乃壓書石龜也。